切分音 Syncopation
TRACK 01
「沒想到你不是處男。」吉他手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果然來了。
江從響僵了一下,沒有出聲。
「就是啊,我們笑了你那麼多年,你幹嘛不說?」另一名吉他手說道。
「即使對象是男人,但我們又不恐同,你不用躲在櫃子裡吧。」貝斯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聽起來就像平常一樣溫和。
他咬了咬牙,才鼓起勇氣問:「你們都看了那段影片?」
「沒看。」
「誰要看。」
「沒有興趣。」
江從響轉過身,對上幾張熟悉的臉孔,辨認出他們臉上沒有任何負面情緒的瞬間,不禁鬆了口氣。
雖說對於目前發生的一切感到異常尷尬,但是他很清楚,這幾人不會對他說謊,也沒有說謊的必要。
從那段影片被上傳到網路並廣為流傳差不多過了二十四小時,江從響的住處附近早有週刊記者守株待兔,他只得待在公司另外安排的住處,沒有跟任何人聯絡,當然也無從確認同伴們的態度,但能確認自己並未因為這件事被同伴另眼看待,他還是有些慶幸的。
大約十年前,江從響簽下一紙合約,接受公司安排,成了搖滾樂團Independence Day的主唱,鼓手沈磬、貝斯手鐘鳴,吉他手雙胞胎兄弟南弦與北弦,都是最初就在的團員,如今也是相伴將近十年的同伴。
從最初只有零星觀眾的Live演出到受邀在海外音樂節演出,從籍籍無名到提起縮寫ID的樂團就知道是指Independence Day的知名度,做為團隊,一開始不免需要一些時間磨合,但團員之間的關係在共同奮鬥的過程中從普通的同事成為志同道合的夥伴,最終走到了可以說是摯友的地步。
「你們都知道了啊。」江從響其實相當窘迫,但其他人輕鬆的態度讓他緊繃的情緒消散些許。
「新聞連截圖都放出來了,你背上的刺青騙不了人。」沈磬面無表情道。
鐘鳴瞥來一眼,彷彿有點憂慮,「你想過說詞了嗎?經紀人那邊是說暫時不要作出任何回應也不要公開露面,公司那邊還在協商……」
「協商?」他愣了一下。
從影片開始在網路上流傳後,江從響跟經紀人聯絡過,得出暫時不要輕舉妄動的結論後便關了手機,以免記者打來追問這件事的始末,他知道公關部門還在討論如何處理,但卻忘了協商這件事。
「你忘記影片裡另一個人了嗎?」
江從響頭皮發麻,想起那個人不下於他的知名度,只能胡亂點了點頭,「我知道,但是……」
他只顧著思考要是被家人親友看到影片該怎麼辦,卻忘了這次影片外流不是他的錯,但也與他脫不了關係,受害者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對方態度還不錯。」鐘鳴在他身邊坐下,「至少沒有直接帶著律師過來。」
「等等,你是說……」江從響一怔。
「他直接跟經紀公司聯絡了。」南弦補了一句。
「怎麼沒人告訴我這件事?」江從響難掩焦慮,「既然都要協商了,那我也應該在場……」
「他們協商目前還沒有結果,下午周先生會過來一趟,跟你商量這件事。」
「他……他要過來?」
江從響張了張口,久久無法出聲。
「你在害羞嗎?」
「害羞什麼啊。」
南弦與北弦湊了過來,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孔逼近他,帶著促狹的微笑。
「很期待見到前男友嗎?」
「該不會想重溫舊夢吧?」
「不是。」江從響嚥了口唾沫,頓了頓,乾澀道:「我們沒有交往過。」
話音方落,雙胞胎兄弟臉上的笑意就散了,一段短暫的沉默過後,訕訕地互看一眼。
「抱歉,誤會一場。」
「就當我們沒說過。」
如果說因為交往過存有情份,要處理這種事其實不難,該被譴責的當然是造成影片外流的特定對象,但問題就在這裡:江從響與影片裡另一名主角從頭到尾都不是戀人關係,過去不是,現在也不是。
「你需要我們待在這裡嗎?」鐘鳴溫和地問道。
江從響這才意識到樂團成員們為什麼忽然來到他的住處,原來是擔心他一個人不知道怎麼處理這種場面,所以才請經紀人與他聯絡時轉告一聲,準備過來一趟。
他的年紀在整個樂團中是最小的,時常處於被縱容照顧的立場,另外四人雖然會跟他打打鬧鬧,但畢竟較他大了兩三歲,思考比他周全;發生了這種事,他們除了表達支持之外,也是在告訴他,願意以實際行動幫助他,協助他進行交涉。
江從響吸了吸鼻子,低垂著頭,硬是壓下那股突然竄上來的酸澀,「我……謝謝你們,但是如果因為我的關係,連累你們,還有樂團……」
如果因為自己的醜聞,牽扯到其他團員身上,導致樂團今後發展計畫生變,無法繼續在舞台上演出,這是江從響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太自大了。」一直沉默著的沈磬終於開口,語氣冷淡。
「咦?」他呆呆地抬起頭,甚至忘了掩飾泛紅的眼眶。
「你只是五分之一。」
「你覺得單憑這段影片就能瓦解一個樂團嗎?」
「太看不起人了吧?」
「主唱就了不起喔?」
其他人紛紛吐槽,江從響終於破涕為笑,「我不是那個意思,別曲解我的話啦……等等,你們做什麼!不要撓我,會癢!」
明明都年近三十了,卻仍像中學生一樣打打鬧鬧,江從響的頭髮被雙胞胎揉得亂七八糟,連向來穩重的鐘鳴也跟著加入他們的鬧劇,沈磬坐在一旁,像往常一樣靜靜看著他們,神態卻比先前軟化了些許。
「真的不用我們留下來陪你?」
「不用。」
再三確認後,儘管依舊不太放心,但團員們還是在他的堅持下起身離開;送走其他人後,江從響去浴室裡整理儀容,注意到自己的眼眶還是有點紅,隨即怔怔地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想起那段外流的影片還有即將到來的訪客,情緒愈發緊繃。
最後一次見到對方,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就在這時,鈴聲突然響了。
江從響從紛亂的思緒中清醒,轉身離開浴室,壓抑著不知道該說是緊張或躁動的心情,快步往玄關走去。
走到玄關,江從響伸手開了門,與站在外頭的人目光相對。
大概是因為怕被發現的關係,對方戴了帽子與口罩,刻意壓低帽沿,整張臉只剩下雙眼沒被遮蓋住。
「我……」他頓了頓,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卻說不出來,一段令人窒息的靜默後,他才重新找回聲音,「你先進來吧。」
江從響低著頭,微微讓開身軀,等對方踏入門內,他正想跟過去詢問對方是否需要什麼飲品時,眼前的景色卻突兀地一晃。
腰側一痛,意識到自己跌倒的瞬間,江從響幾乎想要奪門而出,耳朵燙得要命。明明這麼久不曾見面,連一句話都還沒說就表露出這種醜態,對方大概會覺得很可笑。
「你還好嗎?」
低沉悅耳的嗓音在上方響起,一隻手來到他的面前,江從響腦海中一片混亂,下意識地將手伸了過去,被對方拉了起來。
「有沒有受傷?」周隨韵握著他的手,顏色深暗的雙眼凝視著他。
「我沒事!」他連忙道,但是尷尬與羞窘早已令他臉頰灼熱,「你先在客廳坐一下,我去準備飲料……」
「麻煩你了。」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對方的眼裡盛滿了某種跟笑意很相似的情緒。
江從響快步踏入廚房,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十年來,雖說彼此沒有聯絡,也不曾私下見面,然而江從響在電視上看過對方很多次,自然知道對方現在的樣子,跟十年前相較,現在的周隨韵看起來成長不少,除了身高比他高了一截之外,肩膀似乎也比過去寬了一些。
想起剛剛跌倒的瞬間,他幾乎想以頭撞牆。
除了演唱會或舞台上精神集中專心致志避免發生任何失誤的狀況,江從響在日常生活中時常因為分神不注意而跌倒摔倒,釀成這類跟搖滾樂團主唱身份一點都不相符的愚蠢事故,縱然上訪談節目也不例外。
即使走在平地上也能莫名其妙地跌倒,這件事在樂團粉絲與媒體眼中早已不是新聞,網路上甚至有他跌倒的畫面被剪接成合集的影片,南弦與北弦有一陣子一直拿這件事取笑他。
回憶到這裡,江從響記起了周隨韵來到這裡的目的,心頭一緊。
儘管影片外流導致的醜聞無法立即抹消,但只要不影響到樂團,不影響到周隨韵,他什麼都願意做。十年不見,江從響始終記得,周隨韵對個人隱私非常重視,由於自己的疏失讓事情鬧得這麼大,江從響心裡除了愧疚也十分自責。
他拿了剛煮好的一壺咖啡往客廳走去,替對方倒了一杯,在對方面前坐下。
「對不起。」江從響低著頭,壓抑著緊繃的情緒,完全不敢抬頭看對方,急切地將自己想說的話一口氣說完,「這一次都是我的錯。我知道這對你的事業影響很大,不管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配合,可是……」
「可是?」
「上傳影片的人……對方手上不是只有那段影片。」江從響低著頭,忽然有些想哭,「對不起……」
因為對十年前的分離耿耿於懷,也無法忘記周隨韵,他始終不曾刪掉那些檔案,一直留在電腦硬碟裡,當然也有加密防止外人窺看內容,但現在討論加密與否已經沒有意義了,如果當初他毫不猶豫地銷毀那些影片,也不至於發生這種事。
他低著頭,看不到對方的臉孔,只能聽見那低沉的聲音。
「事情我聽你的經紀人說過了,是你前任助理因為被解僱,所以故意上傳影片報復?」
江從響胡亂點了點頭。
儘管處於解僱工作人員的立場,但不是因為對方在工作上不夠稱職。
江從響向來是個遲鈍的人,相處幾個月後才察覺助理對他似乎有幾分曖昧情愫,在他委婉拒絕幾次後,對方卻依然我行我素,甚至開始對他做出一些過度親密的行為,江從響只能跟經紀人商量,對方始終不願意接受轉任旁人助理或調到其他部門的選擇,最後不得不以解僱收場。
因為是助理,不管是在外地巡迴演出或日常生活排練都時常接觸,偶爾也需要對方代為更新社群網站上的圖片或訊息,對方大概就是趁著這個機會才拿到加密的檔案,想方設法破解,最終報復性地上傳影片。
「總共有幾段影片?」
「三段。」
周隨韵將摘下的帽子與口罩放到一旁,「讓我看看。」
江從響霎時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錯愕,「你——你要看?!」
周隨韵的臉孔靠近了些許,凝視著他,那神態看起來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江從響難以理解。那幾段影片他看了很多遍,他知道內容是什麼,所以更加對周隨韵的鎮定感到困惑。
這跟他想的不一樣,他本以為周隨韵過來一趟,至少會表現出怒氣或隱私被侵犯的不悅,但從對方進門開始,卻一直都顯得很自然,沒有分毫強裝冷靜的痕跡。
「你……你不生氣?」他囁嚅道。
「生氣,但不是對你生氣。」周隨韵簡單道,「即使他不上傳,其他人本來就有可能看到相仿的內容,不是嗎?」
江從響微微走神,不由自主地盯著對方的臉孔。
跟以前很像,五官輪廓也幾乎沒有變化,但是明顯變得成熟了,跟至今看起來依舊像是大學生的他截然不同。即使身為同性,他也能清楚地分辨,周隨韵的外表原本就非常出色,而這十年歲月讓對方被打磨成更有魅力的男人了。
「阿響?」
江從響被這聲叫喚驚醒,愣了一下才注意到自己走神良久,而周隨韵正直直瞧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應。
「你……變了不少。」他情不自禁道。
以前的周隨韵看似冷靜理性,有興致時還是會跟他一起玩鬧,周隨韵較他年長兩歲,剛認識時雙方都還是高中生,除了工作接觸之外也時常結伴出遊,跟那時相比,對方的話變少了,姿態也愈發沉穩,這讓江從響打從心底生出一絲難以忽視的失落感。
「是嗎?」周隨韵笑了,這次是那種成年人臉上會出現的、恰到好處的微笑,「十年畢竟是一段不短的時間。」
江從響怔了怔,想說些什麼,終究沒有開口,而是開了筆電交給周隨韵。
「影片檔案都在桌面。」江從響輕聲道,「你確認過後可以直接刪掉。」
周隨韵當著他的面點開了影片。
江從響的目光不自覺停留在筆電螢幕上,畫面上是十年前的他們。拍攝影片時攝影機放在一旁,以固定視角將他們的所作所為紀錄下來。
對方看的影片就是已經被上傳到網路上的那一段,聽見自己的呻吟時,江從響不由自主地漲紅了臉。
那聲音很微妙,可以聽得出來是在模仿這時應該有的聲音,不過模仿技巧十分拙劣,但對於剛滿十八歲的高中生來說,所有關於性的想像差不多就是這樣了,畢竟經驗匱乏,這就是當時的極限了。
攝影機只拍到上半身,兩人都沒穿上衣,江從響背對著鏡頭,背脊上那個顯眼的刺青在畫面上相當清晰,而周隨韵的雙手摟著他的腰部,在他頸側不斷親吻著,似乎十分投入。江從響到現在都記得,被對方親到產生生理反應時,周隨韵的神態有多詫異。
一切都是作戲,全都不是真的。對周隨韵來說,這或許只是工作的一部分,對他來說卻不只是如此。
「我沒想到你還留著這些。」周隨韵忽然道。
江從響一陣緊張,「抱歉,我知道不該留著這些東西,但是……」
他不想丟掉這些回憶,也不想刪除檔案,說到底也是因為自己跟對方的交集只剩下這個,這是僅屬於他們兩人的珍貴回憶。
但對周隨韵來說,這只意味著負擔與麻煩,即使不在乎這些事帶來的影響,但也不可能當作不存在。
十年前,他與經紀公司簽約過後,與所有樂團成員一起被安排前往海外接受專業訓練,最初兩年間他一直待在國外,即使嘗試尋找周隨韵的去向,但始終無果,直到幾年前,發現周隨韵的名字與國內音樂獎項頒獎時出現在年度最佳專輯製作人的獲獎者一模一樣,他才發現對方在做什麼。
他一直以為周隨韵已經離開了這個圈子,但對方沒有。
周隨韵在音樂上的才華與天份,任何人都無法否認,像這樣隱於幕後為旁人創作詞曲,著實讓人難以想像。
過後周隨韵應邀成為某選秀節目的評審之一,節目播出幾期後聲名大噪。
周隨韵外表完美無缺,也比其他評審年輕許多,但卻不是花瓶,能受邀成為評審自然有一定程度的實力,加上過往創作的詞曲品質極高,獲獎無數,也曾在節目裡示範發聲方式唱過歌,儘管嗓音低沉所以在音域上有限制,但歌聲音色卻極其悅耳,連選秀節目主持人都多次調侃周隨韵不該坐在評審席,若是直接報名參賽,拿冠軍絕不是問題。
面對這種調侃,周隨韵總是笑了笑就帶過去,並沒有發表其他看法。
即使只是選秀節目的常駐評審,但周隨韵確實得到了不低的關注度,其他人談起比賽時,總是很難忽略周隨韵不提。
選秀節目第一季結束後,周隨韵將途中被淘汰的一名選手引薦給唱片公司,誰也沒料想到,當選秀冠軍還在為大牌女星暖場時,這名被淘汰的選手先一步發了專輯,憑著獨特的唱腔,加上專輯主打歌是為當年大賣的某部電影量身打造的主題曲,短短半年內爆紅,星途坦蕩,對方第一張專輯上寫的製作人正是周隨韵。
出於這個實例,不少樂評都說選秀節目看走眼了,竟然淘汰了這樣的人才,反倒便宜了周隨韵背後長期合作的唱片公司。
對於這整件事,江從響一直抱持著複雜的心情。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周隨韵的歌聲多麼動人,所以才對周隨韵隱於幕後的選擇感到難以理解。
對面的人忽然笑了一聲。
江從響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對方已經看到了第二段影片,這一次是沒有剪接過的版本,年少的他與周隨韵在床上身軀相疊,過後他被周隨韵抱住,雖然努力克制,但還是忍不住笑場了。
「你又這樣。」螢幕上年少的周隨韵對他說道,卻是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
「對不起嘛。」年少的他用近乎撒嬌的口吻道歉,毫不避諱地靠著對方,「下次不會了,再一次就好。」
雖然自己看影片時不會為此覺得尷尬,但是周隨韵專注地盯著螢幕上的他,這讓他感到窘迫。過去的自己居然能這麼理所當然的向周隨韵撒嬌,或許當時覺得沒什麼,但現年二十八歲的他只覺得那是黑歷史。
「阿響。」
「嗯?」
一隻手伸了過來,碰觸著他的臉頰,江從響嚇了一跳。
「你的眼眶有點紅。」
現實中的周隨韵瞧著他,似乎對他此刻的狀況相當在意。
……剛剛哭過嗎?這是對方沒說出口的潛台詞。
「不是,我……」江從響連忙否認,然而酸澀的感情卻因這句話而湧了上來,難以壓抑,淚水也不受控制地落下。
如果對方不問,就不會變成這樣了。那隻手一直沒有拿開,手掌的溫度令他一瞬間覺得似乎回到了過去,然而他很清楚,那只是錯覺。
「阿響。」
江從響這時才意識到,周隨韵一直用過去的稱呼叫他。
「不要哭了。」
他強忍著哽咽,退開一些,直到遠離對方的手,才低著頭開口道:「抱歉,我這幾天壓力有點大。」
「沒關係。」周隨韵說道,目光仍專注地凝視著他,就像過去一樣,那雙眼裡沒有任何不滿與不快,只有憂慮與寬容。
江從響沒有回應。
他深知自己的軟弱,剛才突然落淚也是,因為知道會被安慰,所以被那樣溫柔的碰觸,聽見關切的詢問,眼淚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但事情不該這樣發展,他也不能一直依賴周隨韵。
江從響趕緊抹了抹眼,倉促間瞧見周隨韵那隻手仍停在空中,過了一會才收回去。周隨韵的神態沒有多少變化,目光卻移開了。
他這時才想起正事,「你今天過來是為了協商吧?不管你希望我怎麼做,我都會配合的。」
以他對周隨韵的瞭解而言,對方要求親自與他談話,是因為彼此之間有些旁人不知情的祕密,即使是相伴十年的樂團成員,也不知道他跟周隨韵早已認識。周隨韵主動提出見面,也是因為不希望經紀公司替他決定怎麼回應這件事。
那段影片被上傳後,江從響與周隨韵多年前可能是情侶關係的新聞早已鬧得滿城風雨,如今並不是對同性戀十分苛刻的時代,但江從響此前十年都沒有出櫃,自然會有人覺得他是刻意隱瞞性向,只為了吸引更多異性粉絲。
不只是外人而已,就連江從響的家人也誤以為他們當年是情侶關係,這才有了那段私人影片,加上影片是從江從響這邊洩漏出去的,儘管並未嚴詞責備江從響這個受害者,但畢竟牽連到周隨韵了,家人自然希望他能修正自己的失誤,想方設法彌補周隨韵,挽回此事造成的所有損失。
不必兄姊勸告,江從響原本也準備這麼做,窘迫之餘,對家人的誤解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以現在的狀況來說,倒不如先不解釋,先含糊其詞,不承認也不否認,等雙方談定此事統一口徑後再公開也不遲。
周隨韵彷彿若有所思,「我想怎麼做都可以嗎?」
「嗯。」江從響點了點頭,看了電腦螢幕一眼,「目前網路上只有剪接過的那段影片,我覺得對方之後還會把原始影片放出來……」
光是他們的對話,就能讓所有人誤會他們是在拍攝商業用途的成人影片,這比兩人曾是情侶的揣測還令眾人震驚,畢竟這種東西總得有存在的理由,不是前者便是後者,更別說影片裡的江從響怎麼看都像是剛成年,卻與周隨韵拍了這種影片,這才是真正的醜聞。
前助理很聰明,沒有一口氣將所有影片同步上傳,而是先放了一段試水溫,等這件事徹底鬧大,引起眾人熱議,那時再拋出其他影片,肯定是萬眾矚目。
「就算要公開過去的一切,你也願意讓我全權處理這件事?」
周隨韵瞧著他,似乎在確認他的想法。
江從響點了點頭。
「那就好。」周隨韵若有所思,「我想跟ID的其他團員見一面,明天可以嗎?」
「我知道了,我會跟他們確認時間。」
江從響對此並不吃驚,不管如何處理他們之間的事情,都會波及團員,在這種情況下,打開天窗說亮話是最好的選擇。
「那就好。」周隨韵拿出了手機,「你的手機號碼?」
「跟以前一樣。」他下意識道。
周隨韵隨即拿手機撥了他的電話,自己的手機響了一聲,江從響連忙將對方打來的號碼存了起來。
「你還記得……」他不禁道。
過了十年都沒有聯絡的對象卻還記得自己的電話號碼,不管怎麼想都很微妙,他看了手機螢幕一眼,發覺周隨韵用的同樣是過去的門號,心情不免有些複雜。
「我記性不錯。」周隨韵若有深意地凝視著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被對方這樣看著,江從響只覺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哪裡,況且兩人就磋商一事已經暫時有了共識,這時是不是該起身送客了?或者還有別的選擇?
「我聽說你前陣子去了日本。」周隨韵若無其事道。
江從響有點吃驚,但這圈子不大,閒聊間得知這件事也不奇怪,「是啊,我們去參加音樂節,順便也舉辦了幾場演出,你要看嗎?」
他原本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周隨韵點了點頭,似乎確實對這件事很感興趣。
對於自己的歌聲,江從響還是有自信的,在遙遠的過去,周隨韵稱讚過他的歌聲無數次,即使是在他連正確的發聲方式都還未學會時,周隨韵也從來都不吝惜讚美,這是他一直放在內心引以為傲的事情。
江從響將筆電拿了過來,才要尋找影片時,卻不小心點到另一個檔案。
影片跳出來的瞬間,熟悉的畫面映入眼簾。
這是周隨韵剛才還未看過的第三段影片,前兩段影片,兩人都脫了衣服,只穿著一條內褲,在床上試著接吻與愛撫,但第三段影片跟這些截然不同,畫面上拍到的是兩人在床上的情景。
江從響趴在周隨韵身上,兩人胸膛以下的部位都被棉被蓋住了,但跟前兩段虛假的影片不同,這段是真的。
……自己當時怎麼會覺得那是春夢?
基於這個錯誤的判斷,他主動吻了周隨韵,主動翻身到對方身上,臉埋在對方肩膀上,輕輕蹭了幾下,周隨韵或許也還沒清醒,就著擁抱的姿勢,兩人的下身不斷磨蹭著彼此,然後周隨韵也跟著硬了。
以色情影片為基準衡量,這段影片一點都不有趣,主角兩人大半身軀都裹在棉被裡,喘息聲低微到幾乎聽不見,動作幅度不大,沒有任何引人觀賞的要素,只有江從響知道當時的自己有多興奮。
被吻被愛撫的時候,他偶爾會有生理反應,那很正常,畢竟幾乎都是他在接受對方的刺激,周隨韵第一次見到時對此明顯相當錯愕,之後多半也明白江從響是那種容易因為受到刺激而有反應的類型,反倒習慣了。
影片裡的自己微微動著,本能地尋求著刺激與快感,鏡頭拍到的是遠景,但他知道自己連耳朵都紅了,因為覺得發出聲音很羞恥,所以努力忍著不出聲。
與他相較,周隨韵的表現自然許多,連眼睛都還是半合半閉,一副尚未完全清醒的模樣,只有江從響知道,對方的欲望不比自己輕微,即使只是晨間的自然反應,也讓他感到興奮。
當時的江從響以為這是一段綺夢,完全沒有深究其他細節。
磨蹭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但在影片裡沒有太多變化,只有江從響能從記憶裡得知,在這之後,他忍不住在這種狀況下射精,趴在周隨韵身上,因為快感而無法停止顫抖。
周隨韵或許還不清醒,又或者將他當成別人,竟然擁緊了他,讓彼此身軀緊貼,正在宣洩的部位被對方膨脹的性器抵住,登時令他腳趾蜷縮,難以言喻的快感淹沒了一切,他將臉埋在周隨韵肩上,顫慄許久都沒能讓急促的呼吸緩和下來。
在那之後,影片就中斷了。他們並不是有意錄下這段影片,只是恰巧忘了關掉攝影機,但周隨韵對此一無所知。
江從響望向對方,發覺周隨韵神態錯愕時,立即道:「對不起,我……」
這種時候辯解的台詞通常是「我不是故意錄下來的」或「我不是刻意保存檔案的」,但這根本不可能是無心之失。
即使是意外錄下的影片,對他來說也是彌足珍貴的回憶。
前兩段影片都是他們共有的記憶,但這個檔案不同,這是江從響事後察覺攝影機沒關才發現的檔案,卻沒有告知對方、甚至私下保留影片,周隨韵根本不知道有這種東西存在。江從響對周隨韵的歉意,有一半源自於此。他本該第一時間刪掉影片,或者剛才就跟周隨韵說清楚這件事,但周隨韵的存在佔滿了他的心神,令他完全忘了要提起這件事。
「這是那一次……」
「嗯。」
江從響偷偷看了對方一眼,周隨韵怔愣地望著螢幕,久久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周隨韵才緩慢道:「我以為那是一場夢。」
完全沒預料到這樣的回應,江從響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對方轉過頭,望著他的目光彷彿產生了某種變化,兩人面面相覷,神情裡寫滿驚愕。
「我不是故意的!不、不不不,我是說,我不是故意趁你不知情錄影,那天攝影機沒有關……」江從響的思緒卡了一下,決定含糊帶過,「我發現有錄到那一段,所以留了下來……」
「為什麼要留著檔案?」周隨韵依然瞧著他,「你從來沒說過這件事。」
「我以為……」他低著頭,嗓音乾澀,「我覺得那是一場意外,你沒有提過,我想你應該不願意談這件事,所以就算了,而且那時候情況也很混亂……」
周隨韵伸手過來,托住他的下頷,不太用力但卻堅定地讓他抬起頭來。
江從響強忍著想要逃跑的衝動,直視眼前的人。
「你之後表現跟平常一樣,也沒有說出這件事,我以為那不是真的。」對方說道。
周隨韵的話讓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畢竟相處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周隨韵讀懂了他的猶豫。
「你想說什麼?直說吧。」
「你現在知道那是真的,你……」江從響嚥了口唾沫,「你不覺得不舒服?」
「不覺得。」
「我還私下保存影片……」
「沒關係。」
江從響心底湧出一絲酸澀。
周隨韵總是這樣,待人溫柔,就連這種事都輕易地諒解他,這種態度反而讓他愈發愧疚。周隨韵以為那只是夢,所以什麼都沒說,不是因為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而像平常一樣對待他,而是什麼都不知情。
江從響咬了咬牙,壓抑著滿心的忐忑不安,開口道:「那時我……」
這段話才剛開頭,周隨韵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對方當著他的面接起了電話,隨意應了幾聲,似乎是今天原本就有什麼計畫要進行;江從響望著對方,一陣走神,直到周隨韵放下手機,叫了一聲阿響,他才清醒過來。
「我接下來有事。」周隨韵瞧著他。
江從響連忙道:「我知道,那你先去忙吧。我會安排跟團員見面的地點與時間……」
「你願意將這整件事都交給我處理?」
江從響點了點頭,急切道:「在不牽涉其他人包括團員的前提之下,不管你希望怎麼解決我都會配合,如果不是我留存檔案又疏於防範,這整件事根本不會發生,更不會波及你。」
「那就好。」周隨韵點了點頭,露出了微笑,「我需要你電腦裡這幾段影片,電腦借我一會。」
江從響將筆電推過去,看著對方點開網頁準備上傳檔案到網路硬碟,不由得詫異道:「你不打算刪掉這些影片嗎?」
周隨韵看了他一眼,似乎覺得有點好笑,「別人都在網路上看過了,你這裡有沒有留存原本的檔案也不重要了。」
江從響這才明白自己說了多愚蠢的話,窘迫地別開了目光。
「別想太多。」周隨韵的嗓音低沉而溫柔,「如果那時沒發生那些事,那段影片的內容也會以別的形式出現在公眾面前,所以不用在意。」
「嗯。」
過了片刻,他才低低地應了一聲。
「至於你額外留存的這段影片……」
江從響心頭一緊。
「等事情結束之後再說。」
他小心翼翼地望著對方,不知道為什麼,周隨韵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並不是他常在電視上看到的含蓄禮貌的笑容,而是別的……他更熟悉的姿態。
江從響鬆了口氣。
還有挽回的餘地,周隨韵沒有生氣,也沒有表現出反感,這樣就好了;他們之間有些從未說清的誤會,也有尚未解決的麻煩,他本該為此感到焦慮,但是周隨韵的態度讓他知道,自己沒有被討厭,對方沒有覺得噁心。
……這樣就好。
江從響想要的只有這些。
感情不被回應也無所謂,如果可以,他還想像過去一樣,在工作的空檔跟周隨韵一起消磨時間,維持朋友的關係,他不會奢望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只要這樣就好……只要這樣,就夠了。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鐘鳴問道。
「以前……待過同一家公司……」江從響心虛道。
「一起接受培訓的同伴?」南弦問道。
「在組團之前就認識了?」北弦問道。
鐘鳴若有所思,「我以前聽別人說過,你發聲的方式聽起來像是有被專業人士指導過,跟一般新人不同,如果有接受過其他公司訓練的話那就說得通了。」
「差不多就是那樣吧……」江從響含糊道。
雖說這一切遲早都要告訴他們,但他還是覺得有點尷尬,昨晚與團員們約好了時間,謹慎起見還是約在江從響暫居的住處,不知道周隨韵跟經紀公司那邊說了什麼,不過經紀公司已經答應在他們磋商達成共識後再以最快速度解決問題。
「你看起來很緊張。」沈磬盯著他看。
那銳利的目光讓江從響僵了一下,「是嗎……」
不等他說什麼,門鈴響了。
江從響立即起身,拋下一句我去開門,快步離開客廳。
周隨韵大概是剛結束工作就直接趕過來,衣著與儀容都十分完美,想到這裡,江從響其實有些慶幸。周隨韵跟他不同,在唱片公司的地位也不低,即使不出現在螢光幕上,也依然可以持續創作,以製作人的身份待在業界。
雖然這一次的醜聞為周隨韵帶來不少困擾,但在對方同意澄清事實暴露真相的前提之下,因為影片外流造成的麻煩都可以一一解決。
Independence Day以樂團而言名氣不小,周隨韵也不是無名小卒,音樂圈就這麼大而已,奇怪的是他們從未真正面對面見到對方。江從響看著其他團員與周隨韵一一打招呼握手,有種自己可能在作夢的感覺。
這是他永遠都無法想像的情景,卻在眼前自然地發生了。
「周先生,我想發問。」南弦率先開口,「你想怎麼解決這件事?那段影片貨真價實,也絕不是造假的,不能否認影片內容的話,我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順利解決。」
周隨韵有點意外,目光轉向江從響。
「你還沒告訴他們?」
江從響搖了搖頭,猶豫道:「我想等你來了再說。」
「那就現在說吧。」周隨韵回道。
他們之間的對話引來旁人注目,除了沈磬之外,其他三名團員都用困惑不解的目光瞧著他。
「那個、我……我跟周先生……」江從響吞了口口水,謹慎地揀選用詞,「我們之前其實是同一個團體的成員,後來團體解散了……」
「我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南弦難以置信道。
「你居然一直瞞著我們?」北弦皺起了眉頭。
饒是鐘鳴向來穩重,一瞬間也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但很快又恢復為往常的神態,「那是認識我們之前的事嗎?團體名稱叫什麼?」
「沒有人知道。」
「你不說我們當然不知道。」
「我說『沒有人知道』。」江從響加重了後面幾個字的讀音。
「你到底在說什麼?」幾人愈發困惑,面面相覷。
「……Nobody Knows?」沈磬的聲音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儘管感到無比尷尬,江從響依舊點了點頭,默認了對方的猜測。
再轉頭一看,另外三人臉色或僵硬或錯愕,甚至張口結舌說不出話,每個人都對著他瞪大了眼,就像江從響事前預料的一樣,這件事帶給他們相當大的衝擊。
這種反應並不奇怪,江從響不自在地偏過頭。
跟周隨韵一起工作的時間實在太過久遠,對他來說是少年時代的一部分,事隔十年,直至今日,他回想起那段時光依然覺得不太真實。
在普羅大眾眼中,Nobody Knows是一個從未公開露面的男子團體,成員只有兩人,官方甚至沒有發表這兩人的藝名或代稱,對外一律以團體稱之,此外兩名成員分別擅長高音與低音,演唱作品風格多變,以樂曲結構含有不少和聲而聞名。
從出道到消失,這個團體只活躍了大約兩年,出了數張單曲一張專輯,過後隨著唱片公司破產而失去蹤影,從頭到尾,都沒有人知道成員是誰,不只是長相或年紀,所有私人資訊都是謎團。
只是這樣的話,當然不至於讓其他人如此震驚。
打從以第一張單曲〈溫柔的地獄〉出道開始,Nobody Knows的製作人就已經確立了發展計畫,他們兩人分別在不同的地方被製作人搭訕,詢問有無出道意願,江從響當時對成為歌手毫無興趣,周隨韵也是如此,但製作人終究說服了他們,基於不影響私人生活的前提,暫且以不露面的方式出道。
Nobody Knows最大的賣點就是同性間的禁忌關係,歌曲通常有事先決定好的主題,比如逃離社會的固有框架,對抗來自旁人的惡意,或者是對自由與愛情的嚮往,偶爾也有氣氛相對輕快的情歌,多是以兩人對唱的形式表現。
在如今這個時代,同性戀已經不再是所謂的禁忌,但在十年前,社會風氣還稱不上開放,讓男子團體以同性戀人作為賣點出道是相當前衛大膽的企劃。
事實證明製作人是對的,這個企劃異常成功,加上周隨韵與江從響完美契合的歌聲,當年年末還拿下了最佳新人獎,但他們依然堅持不露面,所以由製作人代為領獎致詞。
他們兩人唯一真正出現過的畫面,就是專輯封面上彼此背靠背的剪影,由背光的角度拍攝,只能從身形判斷出兩人都是男性,雙方身高差了一截,至於五官臉孔或其他細節都隱沒在黑暗之中,模糊不清。
「那竟然是你?!」南弦瞪著他看,依然沉浸在震驚中。
「仔細想想聲音是有點像……」北弦彷彿在努力回憶。
雖說團員們較他年長了幾歲,但畢竟年齡層處於同世代,當年Nobody Knows的知名度他們也都領教過,自然是十分震驚。
「如果你們是這種關係,網路上的那段影片該不會是……」鐘鳴突然插話,像是想通了什麼。
最難說出口的話都說了,接下來也沒什麼需要顧忌的,江從響的心態早已從最初的緊張轉為放鬆。
「我們被製作人說服,準備正式露面,原本是打算拍攝以我們兩人為主角的短片,但是因為抓不到情侶的感覺,肢體接觸時不是放不開就是笑場,導演要我們自己在開工前私下練習,拍下相處或對戲時的樣子,可以從影片檢查聲音或表情是不是有要修正的地方,所以……我們就試著練習了,也拍了下來。」
想起當時的事情,江從響還是覺得相當不可思議。
他沒有跟任何人交往過,即使周隨韵對待他的方式跟戀人如出一轍,也無法讓他免於笑場,最初被親吻愛撫時只覺得癢,雖然為了模擬戀人關係而有親密接觸,他甚至看了成人影片學了女性被男性愛撫時的反應與聲音,試圖營造氣氛,但這依然失敗了,他們看起來還是不像戀人。
儘管如此,短片裡仍會有一些涉及情慾的部份,如果他堅持的話或許可以刪減情節,但江從響也知道那會讓作品本身有所缺失,終究決定努力克服難關。
事後回想起來,當時的周隨韵明顯很有經驗,入戲跟出戲都很快,而江從響卻逐漸發現自己對周隨韵的感覺產生了不該有的變化,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感情或者只是基於自己飾演的角色而產生的移情。
不過,這問題並沒有讓他困擾多久,之後一陣子,在短片正式開拍之前,就爆出編劇撰寫的短片腳本是抄襲作品無法使用,導演決定中止拍攝,這整個計畫跟著延宕,過後隨著公司破產,Nobody Knows被迫解散,關於那段短片與他們二人的資料幾乎都消失了,留存下來的也就只有江從響手中這幾段影片。
「你們明明是歌手,初次露面的形式為什麼是演戲?」鐘鳴臉上寫滿了納悶,「一般人不會為了短片練習做到那種地步吧?」
即便不一一確認,江從響也知道其他成員臉上都堆滿了相似的困惑。
一直坐在旁邊聽他們說話的周隨韵替他回答了問題,「導演是前年拿了金獅獎的那一位。」
那一瞬間,團員們的表情都變了,面面相覷,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你們竟然能請到他!」
「說吧,花了多少錢?」
「導演跟我們當時的製作人私交不錯。」江從響連忙道。
「原來是靠著裙帶關係……」
「那就不意外了。」
「好狡猾,我也想認識名導演!」
不用多加解釋,江從響也知道所有人都懂了。
由名導執導的電影,而且僅是短片,劇本內容是用以補充他們兩人發行歌曲以來沿用的同性情侶設定,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而且導演對劇本十分喜愛,但是劇本是抄襲作品這件事暴露之後,當然不可能繼續拍攝下去,只能中止。
Nobody Knows在歌曲中宣揚的禁忌之戀一方面引起不少粉絲注目,另一方面也不乏來自保守人士的批判,以參演短片的方式露面出道,對他們來說有些冒險,不過導演的名字影響力深厚,公司也願意投資,兩人深思熟慮後才同意。
他們作為戀人的設定不是為了譁眾取寵,是為了更進一步以歌聲為被壓迫的少數族群發聲,同時宣揚愛情不該受到任何外在因素限制,製作人讓身為歌手的他們參演短片的用意正在於此,一開始或許只是出於突發奇想,造就了讓人吃驚的同性戀人設定,但他們不準備止步於此。
只是誰也沒想到,不到兩年,這一切就被迫結束了。
江從響看了周隨韵一眼,心情有些複雜。當初對這一切感興趣的人其實是他,他當時身在局中沒有發覺,但事後想想,周隨韵會答應拍攝短片,或許是因為知道他抱有興趣才鬆口應允的,然而他們當初沒深入討論過這些,現在再追問真相也太晚了。
「你打算怎麼回應外界輿論?」沈磬盯著周隨韵看。
周隨韵微微一笑,「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
儘管還不知道周隨韵打算怎麼做,但江從響心中的憂慮已然削減大半。
這整件事情的關鍵就在周隨韵身上,如果周隨韵不願意承認他們曾組成Nobody Knows這件事,甚至不肯與他見面交談,江從響也不打算強求,早就做好了獨自承擔所有責任的覺悟,只是沒想到周隨韵會直接聯絡經紀公司,甚至寬容地諒解了他的過失。
他看了對方一眼,周隨韵彷彿察覺了什麼,往這邊望了過來,唇畔含著一縷笑意,江從響原本就一直瞧著對方,目光陡然對上,心頭不禁一跳。
TRACK 02
江從響跟過去一樣,除了長高,臉孔看起來變得成熟一些,其他幾乎跟過往沒什麼差異。
周隨韵一頓,心神一陣恍惚。
第一次見到江從響時,對方也是這樣盯著他看。
「你……你好?」陌生的少年看著他,有些侷促。
周隨韵頓了頓,「你好。」
陌生的地點,陌生的對象,他其實不太想過來這裡,但卻別無選擇。被所謂的製作人搭訕後,對方從他的制服得知他的學校,幾乎每天都會在放學時間到校門口守株待兔,詢問他願不願意去錄音室一趟,當作是參觀或體驗也好。
對方看起來相當懇切,也不像是壞人,周隨韵收了對方的名片後曾打電話去唱片公司,確認過這個人真的存在而不是捏造的身份,所以才勉為其難地答應過來一趟。
不過,看著眼前的少年,周隨韵不免生出一絲微妙的心情。
對方看起來很年幼,可能只是國中生,就製作人先前所說,似乎是想讓他們接受訓練,以男子雙人團體的身份出道,但周隨韵對此沒什麼興趣,看到眼前的少年,他愈發覺得製作人很可疑。
「不用這麼拘謹,當自己家就好。」製作人興致勃勃道。
「我要喝可樂。」周隨韵坐下時順手把書包甩到一旁,毫不猶豫地對製作人道。
「咦,還真的當自己家啊……」製作人小聲嘀咕,但被他瞧了一眼之後,還是起身往外頭走去。
他想過好些拒絕製作人的辦法,難以掌控且毫無服從意識的性格是備案之一,如果這招不奏效,他也還有其他招數。身旁的少年似乎對他有點好奇,悄悄盯著他看。周隨韵對外人的目光一向敏感,當然不可能沒注意到。
「你……」
「嗯?」
「你今年幾歲?」周隨韵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十六歲。」少年頓了一下,瞧著他身上的制服,「我讀的是隔壁學校。」
周隨韵讀的是升學率極高的公立學校,而對方所提的隔壁學校是所謂的貴族學校,校風嚴謹,學生通常由國中直升高中部,除了靠著獎學金入學的學生之外,外校學生不可能靠著考試進入該校。
「你現在是高一?」
對方點了點頭,「你呢?」
「我現在高三。」
兩人聊了幾句,順便交換了姓名,周隨韵看著江從響,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即使只靠直覺判斷,他也能夠確認,江從響是被保護得很好的那種人,與其說是天真更像是不知世事。
「你過來這裡有經過父母同意嗎?」
「沒有。」江從響謹慎地回道,「不過司機就在樓下等我。我只是對錄音室有興趣,想參觀一下,沒有特別想要出道……」
「那就好。」周隨韵說完,鬼使神差地補了一句,「我也是。」
江從響似乎真的鬆了口氣,一臉放心,「那太好了。我以為你是打算按照那個人的計畫出道,所以剛剛不敢直說。」
「別說那個人,我有名字,名片上都寫著。」製作人來到他們身邊,一邊說一邊將冰過的可樂遞給他們。
「張先生。」周隨韵從善如流,「你要怎麼讓兩個不想出道的人出道呢?剛才的話你也都聽到了吧。」
「張先生……雖然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
「不用叫我張先生,客套的稱呼可以直接省略。」製作人熱情道。
「那就叫老張。」周隨韵立刻道。
製作人嘴角一抽,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態,「好吧,這樣叫也行。」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提醒道。
「因為你們不出道的話太可惜了。」談到工作,製作人又找回了熱情,「你們兩人的聲音都很棒,我覺得一定會紅。」
「不可能吧?我們又沒有受過訓練。」江從響開口道,看起來像是十分困擾,「而且我們又都還是學生,不管怎麼想都不可能一邊工作一邊讀書。」
「只要有心的話什麼都做的到!」製作人連忙道,「有志者事竟成就是這個意思啊!」
周隨韵正想開口吐槽,就聽見江從響的聲音。
「有志者事竟成好像不是這樣用的。」對方一臉抱歉,「我覺得我不可能兼顧這些事情,我是喜歡唱歌沒錯,但那對我來說只是興趣,我沒想過當歌手。」
雖然才高一,但說話還算有條理。
周隨韵瞧著對方,起了一絲興趣。
「而且周……」江從響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猶豫什麼,「學長他也是,今年都已經高三了,接下來不就是要準備考大學嗎?總不能因為出道影響自己的人生規劃吧。」
「那倒是沒關係,我畢業後應該會直接出國。」周隨韵轉頭看向製作人,「你不會想跟只能在這個國家再留一年的人簽約吧?」
製作人看著他們,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但並不像是已經放棄的樣子。
過了一會,對方打開了公事包,彷彿在尋找什麼,最後拿出一疊紙張,分別遞給他們。
「試著唱唱看吧。」
周隨韵仔細一看,那是一份樂譜,但看起來還未填詞,上方有潦草的筆跡寫著〈溫柔的地獄〉,大概是暫定的歌曲名稱。
「還沒有寫好歌詞,用哼的就行了,至少試試看吧。」製作人這一次的口氣跟之前不同,稱不上強硬,但看起來也不像是會輕易退讓。
周隨韵與江從響對看一眼,知道這一次大概不能拒絕,只得答應了。
製作人給了他們幾分鐘讀樂譜,過後才道:「聽我數拍子,然後你們兩個一起唱。」
周隨韵原本沒抱什麼期待,樂譜上的旋律相對單調,集中在中低音,雖然以他低沉的聲音而言唱起來很輕鬆,但也就只是這樣而已。
直到江從響的聲音跟他的聲音同時響起,周隨韵才意會到製作人想要表達的意思。
確實……太可惜了。
江從響應該已經過了變聲期,平常說話時的嗓音聽不出來,但是唱到高音時卻毫無勉強的模樣,甚至可以說是唱得很輕鬆,一般人必須用假音帶過去的音高他都能唱上去。
他們兩人拿到的樂譜是不一樣的,旋律相同但音高相異,唱出來後就是和聲的效果,江從響唱得很認真,目光直直盯著樂譜,一般人或許會因為周隨韵唱著不同的音高不知不覺受到影響而走音,但江從響沒有。
要比喻的話,就像是彈鋼琴一樣。
江從響唱出來的聲音就是準確的音高,跟按下琴鍵的聲音相同,這之中不含有任何模糊地帶,江從響的歌聲裡沒有任何猶豫或遲疑。更不要說對方的高音加上他的低音遠比想像中還要契合,他唱不上去的高音由江從響彌補,江從響發不出的低音由他承擔。
注意到製作人在一旁露出了興奮神態時,周隨韵霎時懂了:這個人沒有看走眼。如果江從響跟他組成團體,確實有走紅的可能性。
儘管知道江從響有自己的規劃,但聽過對方的歌聲後,周隨韵不禁想著,如果能一起唱歌,不管是不是工作,他都很有興趣。
兩人唱完一曲,江從響放下了樂譜,像是注意到來自旁人的視線,茫然地望著他與製作人,「怎麼了?」
「沒事。」周隨韵搖了搖頭,「你的司機在樓下等著對吧,別讓他等太久。」
製作人彷彿想說什麼,但在周隨韵無聲示意下暫且將那些話吞了回去。
江從響點了點頭,正準備起身離開,周隨韵卻微笑著問道:「你的歌唱得不錯,能不能交換聯絡方式,下次一起去KTV唱歌?」
江從響顯然有點詫異,但很快又道:「好啊。」
兩人換了聯絡方式,周隨韵目送對方離開,門被關上的瞬間,轉頭對製作人道:「我們先討論一下。」
「討論什麼?人都走了。」製作人似乎很懊惱,「你為什麼要提醒他司機在樓下?」
「我改變先前的想法了。」周隨韵盯著對方看,「說實話,你是不可能說服他的。」
製作人一怔。
「你對他來說就是有企圖的外人,這點你懂吧?」
製作人點了點頭。
周隨韵繼續道:「剛才他說過了,他無法兼顧學業與工作,所以如果要與他簽約的話,只能安排最低限度的工作量,不能影響課業,打歌宣傳上節目之類的工作更不用說了。除此之外,他大概也不希望這份工作影響到日常生活,所以必須解決這些問題,否則他不可能答應。」
「你的態度轉變得未免太快了!」製作人像是看著外星生物一樣瞧著他,半信半疑道:「你剛剛不是還堅持不要……」
周隨韵想了半晌才道:「不是因為你,是因為他。」
跟江從響一起唱歌一定很有趣,聽對方唱歌也可以說是享受,那種毫無偏差的歌聲讓他著迷。那並不是應該埋沒在人群中的聲音,周隨韵日常接觸過不少類型的音樂,也聽過許多人的歌曲,但是從未有人單憑歌聲而讓他感受到這種難以形容的悸動。
他不確定對方怎麼想,但至少他有江從響的聯絡方式,隨時都能與對方通話。
製作人一臉愁苦:「不能影響到日常生活,難道要讓你們戴著頭套上舞台?那樣的話誰是誰都不可能認出來……而且你們不露面的話不是太浪費了嗎?」
周隨韵瞧著製作人:「我的態度跟他一樣,不想參與任何公開宣傳活動,不透露任何私人資訊,也不會在有攝影機拍攝的地方露臉,我們會來錄音,錄製完成就算工作結束。如果能達成這些,我會協助你說服他。」
製作人瞧著他,目瞪口呆。
「看什麼?」他下意識道,「聽了那樣的歌聲,態度轉變很正常吧?」
「不,我只是驚訝,你還真是理直氣壯……」
「你也可以當作我剛剛沒說過那些話。」他頓了頓,「反正我已經要到聯絡方式了,以後隨時可以約他見面。」
江從響的立場與他是一致的,所以在能達成所有條件的前提之下,他會試著勸江從響要不要試試看,如果對方拒絕,周隨韵也不會因此感到不悅,畢竟就像江從響說的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他不會強求。
製作人臉上滿是鬱悶,「只有錄音出單曲專輯,不接其他宣傳行程,也不公開露面,這到底要怎麼讓你們走紅啊?說白一點就是你們實力很強,但是行銷的重點不只在實力,還包括其他要素,比如外表……」
「那是你的問題。」周隨韵拿起書包,準備離開。
製作人忽然想起一件事,「等等,你剛才不是說你高中畢業就要出國留學?」
「只是移民監而已,不是出國留學。」周隨韵瞧著製作人,「你可以先考慮一下要怎麼運作這件事,想好了再聯絡我。」
製作人彷彿陷入了無止盡的思考中,目光直直望著前方,似乎根本忘了他還在這裡,周隨韵沒有打擾對方,悄悄地離開了錄音室。
周隨韵並沒有等待多久,隔天就打了電話給江從響,對方似乎被他的來電嚇了一跳,但卻沒有拒絕他的邀約。
跟前一天不一樣,沒有司機跟著,他問過才知道江從響往常並不是由司機接送,而是獨自上下學,那天只是因為要去陌生的地方,所以才特地請司機接送,其他時候都是步行或者搭捷運。
在周隨韵的提議下,兩人一起去了KTV,他唱歌時江從響就在旁邊聽著,等他唱完一曲,才發現江從響正用明亮的眼神凝視著他。
「怎麼了。」周隨韵一陣困惑。
他知道自己的外表會引來旁人的注目,不過江從響看著他的神情並不像是對他的外表感興趣。
「你唱得真好!」江從響立刻道,配上興奮的神態,不管怎麼看都像想為他喝采,「我也很喜歡這個樂團的曲子,可是我沒辦法唱低音……」
「你昨天不也聽到我唱歌了?」周隨韵感到有點好笑。
「我沒有仔細聽你唱歌。」江從響沒有為自己找藉口,神態窘迫,但仍坦白道:「那首歌高音的變化很複雜,不專心讀譜的話可能會唱錯。」
「那現在再聽一次吧。」周隨韵笑了笑,隨手點了一首正當紅的男女對唱曲,「這首你會唱吧?」
江從響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
一起出去玩了幾次後,江從響成了周隨韵口中的阿響,而周隨韵也從江從響口中的學長成了周隨韵。
不知道為什麼,兩人相處時異常合拍,周隨韵發現對方似乎習慣於與年長的對象相處,也不太有主見,不管他說什麼,江從響都甚少持反對意見。
他對這點有些介意,詢問過後才知道江從響家裡有兩位兄長兩位姊姊,都比他年長十餘歲,父母早已離世,他幾乎是兄姊養大的,總會不自覺依賴年長的對象,跟同年紀的對象反而有相處或溝通上的障礙。
最後這點倒不是江從響說的,而是周隨韵在等待對方時觀察到的。
江從響獨自走在校園裡,身旁沒有任何人,臉上是周隨韵從未見過的冷漠神態,直到抬頭望見他的身影,那冰冷姿態瞬間消失,江從響對他露出了平常的笑容。
兩人走了一段人行道,在路口停下等待紅綠燈的時候,周隨韵無法繼續壓抑心底的疑惑,忍不住開口詢問。
「你是不是被霸凌了?」
「沒有。」
周隨韵相當懷疑這句話的真偽。
江從響見他不信,這才有些尷尬地解釋:「他們……他們之間好像有一個約定,不可以擅自跟我說話,也不能擅自接近我。」
周隨韵皺了皺眉,「那就是霸凌。」
江從響的神態更窘迫了,過了一會才打開書包,取了一疊東西出來。
……信?
周隨韵微怔,很快就明白了,那些都是來自異性的情書。
「女生之間有那個約定,男生則……」
江從響沒有說完整句話,但周隨韵懂了。
因為太受歡迎而被異性看作誰都不能擅自接觸的對象,同時還被感受到威脅的同性孤立,這聽起來很荒謬,但他相信這是真的。畢竟當初製作人之所以堅持要說服江從響出道,除了實力也有外表的緣故,周隨韵沒遇過類似的事情,但他懂江從響為什麼會落到這個處境。
從入學至今還不到兩個月,即便有一部份人不討厭江從響,最終也會因為同儕壓力而加入孤立他的陣營。
這不是溝通就能解決的問題,江從響懂,周隨韵也明白。
「下次要來我家嗎?」
幾乎是不加思索,這句話就脫口而出,就連周隨韵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提出這種邀請。
江從響瞧著他,抿著唇笑了。
……大概就是因為想看到對方露出笑容,為對方打氣,所以才突然提議的吧。周隨韵對自己的動機只有這種程度的膚淺理解,同時也不打算深究。
至少江從響笑了,那就夠了。
「你是一個人住這裡嗎?」
江從響張望著四周,看起來是對他生活的環境很好奇。
「是啊。」周隨韵一邊開冰箱拿飲料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我家在外縣市,通勤上學也是可以,但太浪費時間了,所以最後還是決定搬家。」
這裡其實是雙親從長輩那裡繼承的遺產,是公寓中的一戶,兩房一廳,外表看起來有些陳舊,坪數不大,但以獨居而言空間已經算不小了,周隨韵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那是你的房間?」江從響問道,「另一間是書房?」
周隨韵搖了搖頭,「是隔音室。」
江從響微怔。
「要參觀嗎?」
對方立即點了點頭。
周隨韵打開了門,側身示意對方進去,江從響發出一聲驚嘆,目光在室內逡巡。這裡原本只是普通的房間,當初搬來之前特地重新裝潢,還做了隔音處理,方便他練習樂器。
「你會彈鋼琴?」
周隨韵點了點頭,「彈得不好。」
江從響顯然對這一切感到很有興趣,除了鋼琴之外,還有數種弦樂器與管樂器,書櫃裡塞的都是樂譜,除此之外還留了一塊地方,專門用來收藏包括古典樂與流行樂在內的多張專輯。
對方大概對這一切都很好奇,周隨韵看得出來,不等對方問,就主動說起了自己的事情,比如從小就開始學鋼琴,中途也學過別的樂器,但沒有去考音樂班,只是將練樂器這件事當成興趣與消遣。
江從響饒有興趣地按著琴鍵,他能從中看出來,江從響應該沒學過任何樂器也沒上過樂理課,唱歌時對音準的精確掌握多半出自於天賦。
周隨韵想到這裡,問道:「你要試試看嗎?」
「我?」江從響似乎很驚訝,但也沒掩飾躍躍欲試的情緒,「真的可以嗎?」
「當然,只要你想。」
周隨韵瞧著自己的樂器,弦樂器對剛入門的初學者而言大概稱不上有趣,所以不考慮,鋼琴也是,不熟悉基礎指法的話很難從中得到樂趣,如果是管樂的話,對特定技巧的要求較低,畢竟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吹過直笛,木管樂器也比銅管來得容易上手。
他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大一小兩個長形的黑色盒子,坐下後放在茶几上打開。
「這是……長笛?」江從響一邊問道,一邊湊到他身邊。
「嗯,是長笛跟短笛。」周隨韵將樂器取出,沒急著將分成三段的長笛組裝成一般人印象中的模樣,而只拿了笛孔所在的那一截遞給江從響,「試試看。」
「怎麼試?」
「模仿我的嘴型。」周隨韵示範了一次,「像這樣,唇角閉著但不要太用力,只有嘴唇最中央的地方留出空隙……」
因為知道對方是新手,所以周隨韵盡量用簡單的說明教導對方。
江從響試了幾次都不得其法,周隨韵看了一會,忍不住伸手幫助對方調整嘴型,手指壓了壓唇角,接著分開嘴唇,讓對方嘴唇間留出大小恰當的空隙,最後把嘴唇與笛孔相貼的地方調整成合適的角度。
「再試一次。」
周隨韵說道,但對方遲遲沒有動作,他才發現對方的異樣。
「怎麼了?」周隨韵不禁道。
「沒事。」江從響沒有看他,「我這就試試看。」
這一次終於順利發出了聲音,一旦抓住訣竅之後,吹奏也就不是問題了,江從響臉上露出了激動的神情,周隨韵也跟著露出了笑容。
這一瞬間,他看著對方微微泛紅的臉頰,忽然明白了一切。
「你剛剛是在害羞?」
江從響別開目光,「為什麼又提這件事……」
周隨韵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但也有點好笑。
「這有什麼好害羞的?」他忍著笑意,「我只是在替你調整嘴型。」
「我知道!」江從響惱羞成怒,「但是感覺很怪嘛,我不信你不會覺得奇怪!你也讓我碰一下就知道了!」
「好啊。」周隨韵答得乾脆。
江從響模仿著他的動作,按了按嘴角,接著又揉了揉嘴唇,期間還不忘調整碰觸的力道,試圖讓他體驗相似的感覺。
不管對方怎麼碰,周隨韵都沒什麼感覺,連一絲麻癢都沒感受到,江從響發現所有的行為都不奏效後,索性用力捏了他的下唇,周隨韵立即道:「好痛。」
「咦?」江從響連忙收回手,整個人湊了過來,緊張道:「我剛才真的有放輕力道……你的嘴唇變紅了!」
其實痛楚很輕微,但周隨韵卻忍不住想逗對方,眼看江從響如臨大敵的模樣,終於笑了出來。
「你騙我?」江從響顯然已經意識到他的笑聲意味著什麼,先是一臉錯愕,接著卻露出夾雜著放鬆與安心的表情,「我還以為我真的弄痛你了。」
周隨韵原本以為對方會因為被騙而生氣,結果沒有。
這件事轉頭就被揭過去,江從響的興趣重新回到長笛上,在能夠吹出聲音後,周隨韵將長笛接好,自己吹了幾個音,調整好音準後才遞給江從響,指導對方如何按鍵。
首先掌握吹氣的嘴型,接著記住哪個音對應哪幾個鍵,練習吐舌斷音,以基礎的吹奏音符為目標,將音色好壞與其他技巧暫且略過的話,長笛不算是難以上手的樂器,只是按鍵數量較多,因此演奏方式也相對複雜。
那之後幾天,江從響放學後就來他家練習,如同放學後參加社團活動,對於學習樂器抱有高度熱忱,周隨韵特地找出了過去用過的初學者練習曲讓對方嘗試吹奏,整個過程中一直在旁邊觀察江從響練習。
對方專注於練習時臉上沒有笑容,但看得出來很專心,也沒有因為練習不順利而中斷,耐心與毅力都比想像中強,周隨韵盯著對方的側臉看了好一陣子,直到樂音停下,才猛地回過神來。
……就算江從響確實很可愛,這樣盯著對方的臉看也顯然不太對勁。
江從響沒有發現他的異狀,一臉興奮地轉過頭,「你剛剛聽到了嗎?」
周隨韵將腦海裡的思緒清空,笑著道:「你整首曲子都吹完了,沒有失誤。」
「就是啊!」江從響從練習成果中得到了成就感,喜形於色。
周隨韵念頭一轉,翻了翻樂譜,提議道:「你試著吹這首。」
這跟剛剛那首曲子很相似,但卻有些許不同,江從響或許是以為他要驗收成果,所以毫無疑問地看了一下樂譜,接著就開始吹奏。
周隨韵取出短笛,中途加入了對方的演奏。
江從響似乎相當吃驚,但沒有停下,仍集中精神在吹奏上。
周隨韵吹的是江從響剛才練習的曲子,兩首曲子擁有相同的旋律與相異的音高,長笛與短笛分別吹奏時便自然形成了和聲,儘管江從響吹氣還有些不穩,音色也很生澀,但沒有人在乎這些瑣事。
一曲結束,周隨韵放下短笛,同時問道:「你覺得好玩嗎?」
江從響仰首望著他,目光很亮,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與雀躍。
「我們……之前在製作人那裡一起唱歌和聲時,也是像剛剛那樣?」
「嗯。」他點了點頭。
去過KTV幾次後,周隨韵早已明白江從響的習慣,唱歌時總是全神投入,不會仔細聆聽其他聲音,包括伴奏或和聲,但換成演奏樂器,不是以自體產生共鳴,情況就不同了。
江從響的神色起了一絲變化,說不出是期待還是猶豫,或許兩者都有,周隨韵對此並不意外。
這原本就是他想得到的結果。
隨著相處時日增加,雙方的接觸也不再只限於音樂,有時放學後,他們會一起吃晚餐,然後回周隨韵家,大約停留一兩個小時,江從響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基於禮尚往來的規則,周隨韵也去過江從響家,當時是晚餐時間,他被留下來用餐,江從響的兩位兄長也在場。
跟他想像的一樣,即使已經是高中生,江從響仍然改不掉撒嬌的習慣,一度還像小孩子一樣抱住哥哥的手臂搖晃,雖然很幼稚,但是並不令人厭惡,江從響的兩名兄長都是年過而立的成年人,措辭也非常像一般的家長,趁著江從響暫且離席的時候,江從響的大哥低聲請他多多照顧江從響,還與他換了手機號碼,約定有急事時隨時聯絡。
周隨韵答應了。
其實對方大概早就猜到江從響在學校裡受到排擠,只是不提,反而在聊天時特地提出來,說江從響最近一陣子回家後心情都很好,這話題讓江從響露出尷尬的表情,但是卻沒有反駁。
對於這點,周隨韵也有自覺。
他是那種獨立的類型,不會依賴旁人,所以即使父母幾乎不回家,對他而言也沒什麼影響,但江從響跟他完全相反,很怕寂寞,只是保護殼非常厚,也不容易與人親近,一般人不會注意到這件事。
一開始不熟時還有幾分節制,一旦熟了之後就不同了,儘管放學後總會見面,但江從響連上學時間也會傳訊息過來,對於這種程度的依賴與親密,周隨韵並不覺得厭煩或難以忍受,甚至還有點享受。
他沒有兄弟姊妹,如果有弟弟的話,說不定就是江從響這種類型,即使是虛假的幻想,但感覺也不錯。
周隨韵跟江從響一起去KTV,一起練樂器,一起看電影,漸漸不再只有表面上的交流,情誼也隨著這些事逐漸加深,這期間周隨韵確認過幾次,但製作人那邊遲遲沒有給出方案,似乎對於他們的要求相當苦惱。
儘管如此,周隨韵依然沒有退讓,而製作人似乎也不想放棄。
一開始是不希望對方的才華埋沒在人群中,所以他選擇接近江從響,愈是接觸愈發覺得江從響很有趣,甚至能明白對方很在意他,周隨韵有時會覺得出道已經不是最主要的目標,他們現在這樣也很好。
直到某一夜,屋外雨聲嘈雜,江從響渾身濕漉漉地來到他的住處,站在門口,臉上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制服襯衫溼透了,臉上也滿是雨水。
「讓我在這裡待一晚,可以嗎?」
對方的狀態有些不對勁,甚至可以說是異常,周隨韵點了點頭,將對方拉入屋內,取了毛巾,先是擦拭那頭溼透的頭髮,接著才將江從響推入浴室,讓對方先洗過一身寒意。
「我對家人說我跟你有約,所以……」對方垂著目光小聲道。
「我知道。」周隨韵接話,「你先去沖澡,把溼衣服脫下來,等會我拿衣服給你。」
江從響點了點頭,乖巧地踏入浴室。
周隨韵看著對方的背影,不禁生出一絲憂慮。他從未看過江從響露出這種難過的表情,這跟在學校被孤立的事不同,江從響是真的傷心。
到底出了什麼事?
周隨韵情不自禁開始思考,但想來想去都沒有頭緒,前一天他們才見過面,那時的江從響看起來跟平常一樣,兩人還一起去吃了晚餐,分別時江從響還笑著跟他說再見……
手機忽然響起了鈴聲。
周隨韵回過神來,看到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微微一怔。
電話是江從響的大哥打來的,交談過後才得知,對方似乎忘記帶手機出門,出門才一段時間外頭就下起了大雨,做為家人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沒事,已經到我家了。剛剛路上淋雨,我讓他先去沖澡換衣服了。雨大概不會停了,讓他暫住我家一晚好嗎?」
對方似乎鬆了口氣,說了句「那就好」,接著感謝周隨韵照顧江從響,道別後就切斷了通話。
周隨韵放下手機,去拿衣服時也還在思考這件事,不管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現在可以確定,那與江從響的家人息息相關,要不然江從響也不至於假裝與他有約,甚至以那副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他敲了敲浴室的門,「我要進去了。」
裡面沒有人應聲。
門似乎沒鎖,周隨韵打開門就看到江從響坐在浴缸邊緣,身上仍是那一身溼透的衣物,目光直視前方,彷彿在發呆。
「阿響。」
「……」
「阿響!」他稍微提高了音量,眼看對方還是毫無反應,索性道:「剛才我接到你大哥打來的電話了。」
江從響抬起臉,驚惶失措地瞧著他。
「別擔心,我跟他說雨大概不會停,你今晚準備住下來。」
江從響神色微僵,低下了頭,「謝謝你。」
「嗯。」
儘管能正常交談,但周隨韵看得出來,對方還在走神的狀態,索性伸手去脫對方的衣服。上衣被扯下來的瞬間,江從響如夢初醒般地望著他,眼中寫滿了錯愕。
「你不快點洗澡會感冒。」他語調平平道。
「可是我……」江從響試圖解釋。
「現在就脫。」周隨韵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對方的話,「或者我替你脫,順便替你洗澡。」
他說這些話時跟往常不同,臉上也沒有分毫笑意,江從響終於感覺到氛圍變化,有點不安地瞧著他,猶豫地將褲頭解開,準備脫下衣物。
目的已經達成,周隨韵放下換洗衣物,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從響從浴室裡出來,帶著一身被熱水浸透的暖意,穿著他的睡衣,小聲道:「抱歉,打擾你了……」
「過來。」周隨韵說道。
那不是命令,語氣也很平常,但江從響卻小心翼翼地來到他身邊,像是被先前那一幕嚇到了似的,畢竟周隨韵往常從未表現出那副樣子,江從響覺得困惑緊張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江從響在他身旁坐下,期期艾艾地瞧著他,周隨韵伸手拉了江從響一把,讓對方倒下,順勢枕在他的大腿上。
周隨韵撥弄著對方的頭髮,確認髮根也有吹乾,這才道:「剛才不是故意兇你的,對不起。」
「不是!」江從響的反應比想像中迅速,神情愧疚,「是我不好,你是擔心我才那樣說的……」
「知道就好。」周隨韵輕輕以手指梳著江從響的頭髮,心頭湧出一絲難以形容的情緒,「我不會問你發生了什麼事,但你也不能在我面前擺出那副模樣讓我擔心,卻要我當作沒看到。」
「我……」
江從響才說了一個字就說不下去了,周隨韵聽見了輕微卻無法忽視的哽咽聲。
周隨韵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偶爾安撫地摸一下對方的頭髮,江從響的聲音慢慢變得低微,周隨韵把紙巾遞過去,收到了一句有些沙啞的「謝謝」。
他無意追問什麼,眼看江從響這副模樣,索性道:「你餓了嗎?要不要吃宵夜?」
江從響望著他,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不用,我不餓。」
「這裡只有一張床,勉強湊合吧,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回房間休息。」周隨韵說道。
江從響立刻搖頭。
周隨韵隱約懂對方不想獨處,索性取了演唱會DVD來看,那是他們都很喜歡的外國樂團,風格介於流行樂與搖滾樂之間,這幾年來在歐美地區十分活躍。
音樂響起,周隨韵的注意力就全放在所有的聲光效果上了,乃至於DVD播到一半,他感到有些口渴,姑且按了暫停準備去拿飲料時,才注意到江從響靠在他身邊,抱著他的手臂,半閉著眼,彷彿快要睡著了卻一直苦苦撐著維持清醒。
「阿響。」
「……嗯。」
「想睡了嗎?」
「……」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周隨韵意識到對方是真的睡著了。
雖說身形比他嬌小,但畢竟也是個還在發育的少年,重量也比想像中重,這點讓他有些意外,幸虧公寓不算大,將對方抱到床上也不過是十幾步的距離。
江從響似乎很累,沒多久就睡熟了,氣息也漸趨平和穩定。
周隨韵在江從響身邊躺下,思考著究竟是什麼事能讓對方哭出來,不知不覺也跟著睡著了。
翌日早上醒來,江從響已經不在了。
周隨韵本以為對方走了,但走出房門才發現江從響還在,就坐在餐桌旁,一看到他就立刻起身,侷促道:「我……我買了早餐,你要吃嗎?」
他點了點頭,「謝謝。」
江從響緊繃的神色終於稍稍鬆懈,他洗漱過後回到餐桌旁坐下,兩人一起吃完早餐,收拾了餐具後,對方就主動打開了話匣子。
「昨晚……不好意思,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沒關係。」
江從響的嗓音有點沙啞,欲言又止,猶豫半晌才道:「你願意聽嗎?」
「嗯。」
「其實也沒什麼,我昨晚才知道……我大哥要結婚了。」
江從響這樣一說,周隨韵就明白了。
之前兩人聊天時,他就已經發現江從響非常在意自己的家人,不管是已經結婚生子的兩位姊姊或者跟他同住的兩位兄長,但江從響提到因為結婚而搬家的姊姊時,神態總是不免有幾分微妙。
周隨韵當時就隱約懂了,正因為江從響是兄姊帶大的孩子,所以兄姊離家甚至陸陸續續組建新的家庭時,江從響雖然能由衷給予祝福,卻也打從心底感到寂寞與不安。
「已經挑好日子了?」他若無其事地問道。
江從響頷首,「就在一個月後,不辦儀式,公證結婚。」
「這麼趕?」
「要是再晚一點,就沒辦法隱瞞懷孕的事了。」
奉子成婚,這解釋了一切。
視若父親的兄長準備結婚迎接新生命,據江從響所說,二哥的工作總是外地奔波,如果大哥往後一心照料新婚妻子與新生兒,江從響就真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他們現在已經在規劃如何裝潢嬰兒房了。」江從響別開目光,神色苦悶,「等結婚之後,對方就會搬進來。」
周隨韵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以外人的角度來說,他理當為江從響的大哥說話,畢竟結婚生子是個人自由,不該受到旁人約束,勸解江從響不要想太多,但江從響的表情讓他不想說出那些看似冠冕堂皇實則在檢討對方的台詞。
他想了想,「要是你不想待在家裡的話,隨時可以過來這裡。」
「真的嗎?」江從響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你不會覺得我太黏人嗎?不會覺得我很煩嗎?」
「不會。」
「真的?」
「真的。」
因為這個承諾,江從響終於笑了,連目光都蘊含著一絲安心。
對作為獨生子的周隨韵來說,這種類似得到弟弟的感覺很新鮮,他跟江從響在一起時從來不會覺得不自在,反而覺得對方很可愛。
他不會主動跟誰建立關係,也不知道如何維繫感情,前女友提出分手時他從不挽留,於是曾是朋友的人疏遠了,曾是戀人的人也離開了;按照常理而言,周隨韵本該為此感到難受,或者懊悔自己沒有珍惜或挽留,但他從未這麼想過,一次都沒有。
這種態度肯定會被評價為薄情寡義,但周隨韵對此並不在乎。
江從響是跟他截然相反的人,他不用往對方所在的地方前進,江從響也會自己來到他身邊,雙方都有自己的步調,什麼都不必改變,即使他不主動聯絡江從響,對方也會想要見他,而且永遠不會抱怨他過於被動或不願用心維繫關係,這是他喜歡與江從響待在一起的理由之一。
這時手機響了一聲。
周隨韵瞧著螢幕上的文字,不禁笑了。
「怎麼了?」江從響一臉茫然地問道。
「製作人想跟我們談談。」
「我想跟你談談。」
聽見了聲音,周隨韵霎時從記憶中回過神來。
「什麼?」
江從響看著他剛才遞出的那份企劃書,神色凝重地道:「你不用犧牲到這個地步……」
「那不是犧牲,是我想這麼做。」周隨韵不假思索道:「你一點都不懷念過去嗎?」
「我懷念,但是……」江從響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總之我們先私下談一談,可以嗎?」
過了十年,這種程度的變化他可以預料,但多少有點難以消除的陌生感,如果是十年前的江從響,不管周隨韵說什麼都會直接答應,然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即使周隨韵出現,對方也不打算依賴他或任由他解決一切麻煩。
……在彼此分離的這段期間,江從響終於長大了。
周隨韵心中五味雜陳。
TRACK 03
江從響只看了第一頁就忍不住站了起來,旁人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似乎是覺得他的表現很突兀。
周隨韵不知道在想什麼,似乎有些走神,但江從響顧不了那麼多,將ID的成員留在客廳,自己拉著周隨韵踏入了臥室。
「我是希望這件事能依照你想要的方式解決,但不是這樣……」
周隨韵提出的計畫大膽到讓人瞠目結舌,即使以解決問題的前提來說不能不說這是好辦法,但這跟他原本設想的不同,目標是澄清彼此關係與影片來源,只要找到有力的人證為他們澄清事實就好,除此之外,周隨韵還提出了更多提案,比如發行過往出道的曲目改編,公開彼此過去的身分,與當初為他們拍攝影片的導演再次合作等等,江從響不是不知道對方的好意,但周隨韵不該為他付出到這種地步。
對方顯然看透了他的情緒,直接道:「你說過會讓我解決。」
「我……」他一時語塞,「我不能讓你這樣犧牲。」
「沒有犧牲。」周隨韵的手指在手機上滑了幾下,隨即將手機朝他遞來,「你自己看。」
江從響看著螢幕,過去曾與他們有過一段因緣的導演對著鏡頭道:「當年我與周隨韵江從響兩人曾簽約合作籌拍短片,雖說中途因為劇本涉嫌抄襲而使計畫停擺,不過畢竟沒有完成作品,多少有些遺憾,周隨韵邀請我以其他方式與他們合作,我已經答應了。」
畫面外,一個聲音問道:「這樣說來,他們兩人的那段影片……」
「那不是什麼醜聞影片,是我要他們私下練習然後交給我的作業,畢竟還是沒什麼經驗,不多加練習適應的話,正式拍攝只會一再笑場,浪費所有人的時間。」導演說得輕描淡寫,「我不知道把影片放出來的人是什麼意思,但那是經過剪接重製誤導旁人的內容,對話也是劇本內容,跟他們本身無關,相較於釐清他們之間的關係,倒不如把焦點放在他們的音樂上。他們都是很有天份與才華的音樂人……」
話外音還在繼續發問,不過話題已經偏離了他們,轉到導演自己的作品上了。
江從響放下了手機,呆呆地瞧著周隨韵。
「你……」
「人情跟人脈都已經用了,不過這段影片還沒釋出。」周隨韵語氣平和,「如果你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我會去向導演道歉,這件事你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那怎麼可以!」江從響說完才發現自己音量太大,但一時也顧不了那麼多,「就算是那樣,只要讓導演澄清真相就好了,為什麼之後還要繼續合作出單曲?他們不知道Nobody Knows的事情,如果看到我們合作的話……」
「會怎麼樣?誤會我們有什麼特殊關係嗎?」周隨韵定定瞧著他。
對方的目光彷彿在探究他的想法,江從響感到頭皮發麻,想了一會才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覺得能澄清真相就好,後面的計畫其實沒有必要實行,不管是單曲還是紀錄片,你也知道那些媒體有多容易誇大事實,你的名聲或許會受到影響……」
周隨韵沉默半晌,自嘲道:「原來如此,你是真的不需要我。」
江從響心頭一緊,「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將我排除在外也沒關係,導演可以專注於ID的部份,畢竟你們組團將近十年,應該有不少素材能夠使用,他對你們很有興趣。我昨晚跟導演談這件事的時候沒有多提其他細節,時間緊迫,這段影片也是剛剛才收到的,之後的合作方式還沒公開,所以也還有調整的餘地,主要目的是澄清事實,其他都是次要的。」
周隨韵語氣平順,沒有挪開目光。
江從響本能地感覺到對方似乎壓抑著情緒,想解釋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頓了頓,「你一直以來都不願意以歌手的身份站在舞台上,也只在比賽時擔任評審才公開露面,雖然現在我們都陷入了麻煩之中,但這是我的疏失,你沒必要為了這種事將Nobody Knows的事情完全公開,暴露個人隱私,這樣只會陷入被媒體追逐的困境……」
「你以為我不想上台唱歌?」對方反問。
江從響微怔,「不是嗎?你一直都不以歌手身份出現,連擔任評審或導師時也不願意應節目要求跟參賽選手合唱……」
「你對我的事情真清楚。」周隨韵有點詫異地瞧著他。
江從響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面紅耳赤地道:「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對你而言,難道不是不想回顧的過去?」
江從響呆呆地看著對方。
「你還留著那段影片,卻不願意跟我聯絡。」周隨韵的聲音異常緩和,「你明明知道那一次不是夢,不是嗎?那我算是什麼,供你發洩欲望的工具?雖然之前覺得這件事可以之後再討論,不過還是說清楚吧,要是你不想見到我的話,直說就可以了。」
「不是!」江從響大腦一片空白,說話之前甚至忘了思考,「我怕你覺得噁心!我喜歡你卻還對你做了那種事情,你一定覺得很不舒服,所以你之後都沒提起這件事,想要當作沒發生過……你出國之後,我一直不敢聯絡你,也是因為……」
「你喜歡我?」
江從響嚥了口唾沫,不得不承認,「我是喜歡你,可是那種事情對你而言是性騷擾,你一定很不愉快……就算你以為那是夢,也一樣覺得很噁心吧?」
這也是他無法面對周隨韵的原因之一。
周隨韵對他一向溫柔,即使感到不舒服也會像往常一樣毫無芥蒂地包容他,但江從響不能仗著對方的好心而任意妄為,也不想為對方帶來更多麻煩。
「我沒有覺得噁心。」周隨韵道。
江從響急忙道:「但是……」
才說了兩個字,嘴唇就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那觸感柔軟溫熱,周隨韵與他之間的距離拉到最短,他錯愕之際微微張口,舌尖就被含住了。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等江從響回過神來,自己已經依偎在周隨韵懷裡,對方有力的雙臂環著他,身軀毫無縫隙地緊密貼合,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臟以不同尋常的速度怦怦地跳動著。
周隨韵沒有閉上眼睛,一直盯著他看。
自己此刻的模樣都被看到了,江從響有點羞恥卻無暇多想,只能自欺欺人閉上眼睛與對方接吻。
除了那場被誤會是夢境的意外,為了培養戀人般的氛圍,他們曾經試著吻過幾次,但都是輕而短暫的吻,與其說是吻,更像是一個人的唇碰到另一個人的唇,僅止於此,毫無浪漫可言。
但這一次不一樣,周隨韵的吻一點都不柔和,隱約有幾分粗暴。
不知道過了多久,彼此的唇舌終於分開,周隨韵舔去他嘴角殘存的一絲唾液,安撫般地摟住了他,江從響過了片刻才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幾乎整個人都依偎在周隨韵懷裡,臉還緊貼著對方的頸側。
他有點口乾舌燥,往後退開一些,鼓起勇氣問道:「為什麼吻我?」
「因為我想。」周隨韵說完,似乎覺得這個回答過於簡略,又開口道:「我一直以為那是個夢境,所以我不懂你為什麼不願意聯絡我。」周隨韵的聲音有點沙啞,「不,抱歉,我不是要指責你,我想說的是……只要一次就好,只要你主動聯絡我,我就能肯定你也想與我維持聯繫,即使我不在你身邊、即使只能當朋友……那樣也沒關係,我不想離開你。」
江從響隱約明白了什麼,微微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以周隨韵的角度來看,雖然當時的團體被迫解散,因為移民身份而不得不出國,但還是與江從響交換了出國後的聯絡方式,分離之後,江從響完全不聯絡周隨韵,如果周隨韵誤解那一晚只是夢境而沒有放在心上的話,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一切在雙方都存有誤會的狀況下就有了不同的意義。
對方絕不是交遊廣闊的類型,朋友不多,但每個人都很重要,而他擅自決定不再聯絡,這件事會讓周隨韵怎麼想?江從響本以為彼此這些年來斷絕來往是出於雙方無聲的共識,但如果不是呢?
「你討厭嗎?」
江從響一時還反應不過來,「什麼?」
「剛才的吻。」周隨韵笑了笑。
想起先前的那一吻,江從響的臉愈來愈燙,幾乎抬不起頭,周隨韵卻收緊了手臂抱住了他,儘管還隔著一層衣物,但掌心卻停留在背後那個刺青上,那種熨貼的感覺令他感到口乾舌燥。
……那不是討厭他的人會做的事。
……那不是朋友會對朋友做的事。
江從響正要說些什麼時,臥室的門被敲了幾下。
「你們談好了嗎?」鐘鳴的聲音在外頭響起,「我們已經討論好了,經紀人剛剛打了電話,說是過一會就會抵達這裡,你們要是還有事情要協商的話必須盡快結束。」
「我知道了。」江從響應道,這才想起他們還處於千鈞一髮的危機之中,連忙道:「先前的事情還沒說完,如果你不想唱歌也不想暴露隱私,根本不用做到那種地步。」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不想唱歌?」
「因為你從來不唱歌,除了寥寥幾次在選秀比賽的示範,其他都……」
「雖然你對我的現況很清楚,但你還是弄錯了。」周隨韵用力捏了他的臉頰一下,同時笑了起來,「我不唱歌,是因為我沒辦法唱高音,這部份要靠別人幫忙,懂嗎?」
江從響按著被捏痛的臉頰,整個人都呆住了。
從過去到現在,不管是錄音或演唱會,江從響一直以穩定完美的高音聞名,但低音卻不及高音,所以有需要的話,鐘鳴與沈磬二人會負責在低音的時候替他和聲,彌補他的不足之處。
因為已經習慣了團隊合作相互幫助的模式,江從響完全沒想到周隨韵不唱歌的理由竟如此單純。
想通了一切,他明白周隨韵想說什麼了。
即使斷絕往來將近十年,周隨韵卻沒有去找其他更擅長高音的人組團,再次以歌手為目標出道;明明以製作人及詞曲作者的身份活躍於樂壇,要找到更擅長歌唱的人也不難,退一步來說,單獨以創作歌手的身份出道也可以,但周隨韵卻沒有這麼做。
以前他不敢思考關於周隨韵的事情,只是將所有的往事封存在過去,但在澄清所有誤會後,周隨韵想表達的意思他已經懂了。
「不是我……就不行嗎?」他忍不住問,不由得有些鼻酸。
「嗯。」周隨韵坦然地回應。
外頭傳來了人聲,江從響意識到經紀人來了,連忙揉了揉眼睛與鼻尖,一邊往外頭走去,一邊對周隨韵道:「我們的事……可以晚一點再說嗎?我們經紀人脾氣比較急,必須快點解決這些問題。」
「當然。」周隨韵沒有表現任何異議,嘴角微揚。
江從響感覺心頭一鬆。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在發現自己對周隨韵確實有不能稱作是友誼的感情之後,對方的一舉一動總是能這樣牽動他的情緒,他也無法讓自己的目光從對方身上移開。
這之後跟經紀人的討論比想像中順利,至少他是這麼覺得的,第一步是立即釋出澄清影片,但並沒有說明他們曾以Nobody Knows成員出道,以免模糊焦點,第一目標是先解決對他們不利的輿論,第二步,依據導演澄清後的回應做出評估,視情況決定要不要公開過去身分,萬事順利的話便以改編後的形式重新發行當初的出道曲,以過去的身分傳達影片拍攝的真意,接下來才是第三步,與導演合作拍攝紀錄片,畢竟他們是少數能紅到在海外開萬人演唱會的樂團,若是拍攝樂團成長至今乃至於出國巡演的紀錄片也不是壞事,還未確定的只有內容要不要把江從響與周隨韵曾一起出道的部份加上去。
雖說江從響不知道周隨韵與導演交涉時是否附帶了交換條件,才能換得與名導合作拍攝紀錄片的條件,但他知道周隨韵一定是私下付出了什麼,只是沒有明說罷了。
在這影片出現之前,他們曾受邀在國內規模最大的音樂節登台演出,時間就在不久之後,醜聞爆發隔日,主辦單位負責人聯絡過經紀公司,希望他們可以主動退出此次音樂節,即使對方說得很好聽,將這整件事美化成樂團成員出場會被媒體追逐,讓活動本身失焦,但實際上是因為不希望他的醜聞影響觀眾的觀感。
江從響出道超過十年,這些事情當然明白,但多少還是有些鬱悶。
他喜歡站在舞台上,被所有人注目的感覺總是使他感到興奮,這聽起來像是炫耀,但不是那麼一回事,那些人看著他時流露的表情與讚賞,會讓他想到自己唱歌時周隨韵看著他的神色,被他的歌聲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的模樣。
可笑的是,江從響是在出道數年後才想清這些事情。
最初組成樂團時,他其實也不知道能持續多久,但隨著時間過去,所有人在同甘共苦一起奮鬥的過程中,也有了某種模糊的共識。
Independence Day的成員都不希望這個樂團在成長茁壯之前就失去生命力,所以最初半年他們完全集中於技巧練習與創作,之後經紀人帶著他們出國,為他們安排了不少Live House的演出機會,即使只是小到周遭一覽無遺的會場,他們也依然用盡全力演出。
作曲與編曲多由受過專業訓練的沈磬與鐘鳴擔當,作詞主要由雙胞胎負責,另外三人包含江從響在內偶爾也會參與作詞,但團長沈磬卻堅持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必須參與作曲或編曲,即使作為新手毫無技巧可言,只能交出單調乏味的作品,沈磬也會像老師一樣要求他們交作業。
直到自己親自作曲填詞的作品在舞台上正式演出,得到觀眾熱烈回應,江從響才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謝幕之後回到後台,江從響躲在無人造訪的角落,不受控制地落淚,他終於發覺這才是自己能夠寄託情感的形式,只要他踏上舞台,不放棄這條路,終有一日能讓所有人都聽見他的歌聲。
從那時開始,他開始自發進行創作,跟著其他人討論編曲,正式開始學習相關理論,除了接受聲樂訓練之外也不斷進行各種嘗試,每天的日程表都排得很滿,甚至在最繁忙的時候連著數晚都在工作室過夜,但對江從響而言,疲憊之餘,心底卻充斥著難以言喻的安全感與滿足感。
那兩年間,他們除了持續在網路上釋出演出影片,也在Live House排練及演出,還要抽出時間進行創作,因為江從響時間緊迫無法返家,最終還是兄姊特地出國見他,趁著難得的假日與他共度遲到的農曆春節。
當時的細節江從響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他們演出的舞台愈來愈大,演出地點形成的版圖也不斷擴張,除了公司固定支出的薪水之外,收入與知名度都在穩定增加,最終首張專輯販售,同時也在網路上以付費下載方式發行樂曲,他們的努力得到令人吃驚的回報。
在海外活動的樂團打入了外國市場,甚至超過當地樂團打入知名排行榜,這是相當罕見的事情。
他們順勢受邀登上某知名音樂節的舞台,表演過後名氣爆增,上網搜尋特定關鍵字,幾乎都是他們當日演出時由粉絲錄下的影片,音質不算好,畫面也不時晃動,但是對他們毫無影響,任何人都能聽出他們在演出與創作兩方面表現的才華,在這之後,不只是樂評開始注意到他們,連業界知名的雜誌也提出訪談邀約,刊登了關於他們的專訪。
ID在國內沒有進行過任何演出活動,僅發行台灣版的單曲與專輯,從未參與任何宣傳行程,也不舉辦單純與粉絲互動的活動,但是回國那天,幾人依然被嚇了一跳。
機場裡眾多粉絲等待著他們出現,甚至有不少象徵興奮與激動的尖叫聲,江從響當時才有了自己已經成名的實感。即使過去一度成名,也不曾公開露面,當然不會知道粉絲看著他們時會是什麼表現。
江從響沒有回頭看其他人,但他知道他們內心的想法是一樣的:鬆了口氣,心上始終懸著的大石終於安穩落地。
直到那時,這個樂團才真正穩定下來。
他們回到台灣發展,但演出的地點仍不限於台灣,除了在國內舉辦演唱會,也會前往鄰近國家演出,受邀參與海外各大音樂節就更不用說了。
儘管他與周隨韵之間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但如果持續唱歌,讓更多人聽到他們的聲音,或許有一天,周隨韵能將那些厭惡的情緒淡忘,重新對他的歌聲產生興趣,欣賞他與Independence Day一起創作的音樂,那樣就足夠了。
他本來是這麼想的。
現在的江從響已經知道一切都是誤會,但卻不後悔當下有過那種念頭;即使失去了一切,他也還會繼續唱歌,讓那些注視著他的人聽見他的聲音,現在如此,將來也不例外,那就是他堅持到現在的理由。
「……阿響?」
他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他。
「怎麼了?」江從響尷尬道。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人討論?」南弦湊近江從響,目光一動,「等等,你的眼睛好像……」
對方的手朝他伸來,卻沒有碰到任何東西,就被坐在他旁邊的周隨韵按住了手背。
「你做什麼?」南弦一臉茫然。
「我來就好。」周隨韵淡淡道,伸手碰了碰他的眼睛,溫柔短暫的碰觸後抽回手,手指上多出一根掉落的睫毛,「眼睛痛嗎?」
「還好,不痛。」江從響有點害羞,微微別開目光。
不等他再說什麼,周隨韵湊了過來,仔細觀察他的狀況,確認沒事才退開,但手卻換了個方向,順勢攬著他的肩膀。
江從響轉過頭,這才發現所有人都盯著他們看,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與搭在自己身上的那隻手臂,不由得面紅耳赤,想解釋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鐘鳴忍笑,「說吧,什麼時候舉辦婚禮?」
「啊、我要當伴郎!」
「我也想要當伴郎!」
「不要鬧了。」
沈磬冰冷的聲音成功毀了其他人臉上的雀躍與笑意。
「只是隨口說說……」
「開玩笑都不行嗎?」
雙胞胎有點不服氣地瞪著沈磬。
江從響愈發尷尬,按理來說,他應該說點什麼,但不管說什麼似乎都是愈抹愈黑。
「那個,我們不是你們想的那……」
「當然不能拿這件事開玩笑。」沈磬乾脆地打斷了他,目光掠過他與周隨韵,最終沉聲道:「婚禮必須慎重準備,等影片外洩這件事解決才能開始討論籌備,事先說一聲,我不參加戶外婚禮。」
雖然不太明顯,但沈磬唇邊多出了一縷笑意。
其他人先是一怔,紛紛笑了起來。
「說得很好,應該要認真準備。」
「不愧是團長,思慮真是周全!」
江從響漲紅了臉,轉頭瞧向周隨韵,發覺對方臉上沒有任何牴觸情緒、眼底還帶著一絲笑意時,心臟跳動的節奏開始變得不規律。
「你們對這些提案真的沒有意見嗎?」他轉移話題道,「這是我帶來的麻煩,澄清是一定要做的事情,周先生提議這些也是為了幫忙,不過如果公開過去身分對樂團會造成問題的話,就算不公開也……」
「還是公開吧。」沈磬淡淡道,「這樣才能名正言順地解釋為什麼你們會拍那種影片,況且只是公開身分而已,又不是一起出櫃,坦蕩登場反倒可以杜絕外人的疑問與猜忌。」
對方說得直接,江從響愣了愣,又看看其他團員,每個人顯然都贊同沈磬的說詞,不禁心頭一暖。雖說周隨韵的提議需要經由公司方面討論才能確認是否要依照企劃進行,但是所有人都很清楚,一旦提出有沈磬背書的企劃,順利通過的機率非常高,江從響不由得暗暗放鬆下來。
以他個人的想法來說,再次與周隨韵一起唱歌是夢中都難以實現的願望,若非樂團成員在仔細思考後仍願意接受合作的提案,他也絕對不會主動遊說他們以此爭取同意,所以團員們一致同意這件事確實讓他暗暗竊喜。
經過討論,他們決定當晚就在官網上傳來自導演的澄清與聲明,作為佐證,還會將他們唸台詞對戲卻頻頻笑場的影片放上去,一般人只要看到那跟流傳影片相同的背景角度,以及明顯經過剪接的部份,就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除此之外,事件後續的發展以及周隨韵提出的企劃,經紀人表示要與公司高層溝通,不過以過往的案例相較,這份企劃被駁回的機率趨近於零。
商議結束,經紀人匆匆離開,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江從響像是想起什麼,連忙道:「剛才他們只是開玩笑,你別介意。」
「嗯,我不介意。」
江從響看起來很緊張,手忙腳亂的模樣,但是對他的碰觸毫無抗拒或牴觸,也一直像過去一樣,近距離仰首瞧著他。
對周隨韵而言,這其實是相當不可思議的景象。
他們之間從未開始,當然也沒有結束,從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到這一刻,周隨韵對江從響的感覺從未改變過。
自從那個結婚的玩笑過後,ID的成員顯然把他當成自家人了,一點也不客套,不只邀他留下來用餐,還與他交換了聯絡方式。如果江從響在一旁阻撓,他們也會搬出冠冕堂皇的藉口,比如這是為了往後合作方便所為,並不是私人生活的一環。
江從響站在他們之間,有些窘迫地要他們不要繼續開玩笑,氣氛融洽,彷彿江從響本就屬於那裡。
「喝啤酒嗎?」沈磬看著他。
「不了,謝謝。」周隨韵客氣道,注意到對方盯著他的臉看,不由得感到一絲困惑,「怎麼了?」
沈磬沉默半晌,才道:「沒事。」
周隨韵感到莫名其妙,但還是留在這裡,跟江從響等人分享了剛送來的熱騰騰的披薩。這只是第一步而已,彼此之間的距離不是假的,逝去的十年也不是假的,他們之間究竟能走到哪裡,周隨韵依然不知道。
「對了,你跟江從響是怎麼認識的?」
「你們為什麼會一起組團?」
雙胞胎湊了過來,用饒富興致的目光瞧著他。
被這麼一問,周隨韵微怔,那些掩埋在底層的記憶重新浮出水面。
聽完製作人一席話,周隨韵與江從響對看一眼,一起笑了出來,江從響甚至笑到後仰差點滾下沙發,幸而被周隨韵順手拉住,免了一場事故。
「今天不是愚人節吧?」他笑了一下,「我還以為你是想認真談合作。」
「我當然是認真的。」
「什麼?」
饒是理性鎮定如周隨韵,在聽見經紀人那句話後,也不禁瞪大了眼。
「如果順利簽約,你們會以雙人男子團體的形式出道,不參與各種形式的宣傳或錄影,也不公開露面。」製作人頓了頓,似乎有些得意,「而你們兩人會被塑造成一對同性戀人,以禁忌的形象為特色。」
「這……真的行嗎?」江從響臉上寫滿疑慮。
「當然行。」製作人志得意滿,「可以先發一張單曲試一試水溫,如果可行就繼續下去。不行的話,總能找到別的辦法。現在已經不是過去隨便發專輯都能熱銷的年代,最重要的是話題性。基於你們不露面的前提,公司可以為你們擋去一切關注,但與此同時,你們作為男子團體的形象經營會交給專業人士設定。」
「設定?你是說像小說那樣的設定?」江從響明顯還沒弄懂那是什麼意思。
「不是,是虛構的背景。」製作人解釋得相當起勁,「在原始設定中,你們最初是陌生人,但是隨著接觸彼此,跨越了性別的藩籬,成為一對戀人。但這不是王子與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那種童話結局,按照故事設定,你們會被家庭與親人否定,對這世界的主流價值觀感到不滿,所以……」
周隨韵不得不開口,「你先等一下。」
「怎麼了?」
「你的意思是,以歌詞與樂曲的演出為基礎,呈現連貫的故事性?」
「沒錯。」製作人看起來相當興奮,「你們覺得怎麼樣?我想了許久,才終於想到這個辦法,公司那邊沒有打回票,也同意先發一張單曲試試看了。怎麼樣?很棒吧?」
儘管對方一臉激動,但周隨韵仍然必須考慮其他事情。
「老張,你冷靜一點。」他開口道,「首先,我們都未成年,簽約需要法定代理人同意,其次,你覺得我們真的能接受所謂的同性戀設定?」
「想像成表演的話,好像很有趣……」江從響小聲道,「如果是我們一起的話。」
對方悄悄抬眼看他,似乎確實感興趣。
不過周隨韵知道,江從響只說了一半實話,除了有趣之外,大概也想用其他事情填補自己的空閒,在那次說過江從響可以隨時過來之後,江從響一點都沒有客氣,周隨韵索性把備份鑰匙給了他。
有正當的活動,又不必公開露面,以周隨韵對江從響家人的瞭解而言,只要江從響堅持,沒有什麼不會成功,而他自己這邊就更不是問題了,家人從來不會干涉他。
如他所料,江從響還是給出了正面的回應,本人也有參與的意願,所以兩人先拿了合約,便送走了經紀人。
即便還是學生,周隨韵也能看出來。這合約只是錄製一張單曲並由唱片公司代理銷售的合約,酬勞不算多但也不能說少,他仔細看著那些條目,一時有點走神。
他此前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會走到這一步。
按照原本的人生規劃,他高中畢業後會隨父母到加拿大長住,不管是要去語言學校或者直接參與入學考試應該都不是問題,但是江從響仰望著他的眼神讓人難以拒絕,說實話,周隨韵也不想拒絕。
幾天後,江從響將製作人與他一起約了出來,三人坐下談簽約的事情。
江從響明顯有點緊張,主動開口道:「我請大哥看過合約後,他請人另外擬了一份合約。不好意思,請你們看一下。」說著,就把新的合約推給了周隨韵與製作人。
周隨韵有點詫異,但還是看了幾眼,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奧妙。
簽約時有些關於權利方面的條款相對模糊,修改過的合約將一部份相對模糊的條款更改得更加明確,實際上是對他與江從響更加有利。
「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用這份合約。」江從響輕聲道。
「好是好,不過這樣沒關係嗎?」周隨韵下意識問道。
「沒關係。」江從響笑了一下,「我事前問過大哥了。」
因為合約本身沒有更改多少,只是將模糊條款以更精確的文字限制,所以製作人那方倒是沒什麼問題,爽快地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又約了日子正式簽約,就匆匆走了。
「你大哥對同性戀這件事沒有意見嗎?」
「我沒跟他說。」江從響走在他身邊,手指無意識地捏著背包的帶子,「反正這也不是真的。」
「那倒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點周隨韵是明白的,但不知為何,江從響的表現總給他一種異樣的感覺,如果是之前的江從響,或許會把製作人說過的東西和盤托出告知家人,這一次卻沒有。
因為是週末,江從響事前也報備過要去朋友家過夜,所以兩人一起回到了周隨韵的住處。
雖然江從響沒說過,但周隨韵總覺得對方是在逃避,有一次江從響提過,大哥結婚雖然是決定公證,在那之前也打算因應女方要求拍婚紗照,雖說都是高中生了,但大哥依然會因為放江從響一人在家感到擔心,所以最後總是女方到他們家討論與過夜的模式。
江從響或許是覺得自己格格不入,與其勉強忍耐,倒不如另尋出路。
周隨韵開了屋內的燈,放下了手上的東西,對江從響道:「現在時間還早,看電影時要不要吃宵夜?要的話我打電話訂外送。」
或許是因為還在發育期,江從響食量不小,晚上餓了也會毫無顧忌地吃宵夜,但看起來依舊身形單薄。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江從響低聲道。
「什麼事?」
周隨韵不疑有他,轉過頭的瞬間就愣住了。
當著他的面,江從響一臉緊張,近乎唐突地脫下了上衣。
「你看這個。」江從響轉過身,背對著他,「我想去刺青,蓋過背上的胎記。」
周隨韵望著那片背脊,皮膚白淨,肩膀偏窄,背脊上沒有任何瑕疵,除了那一塊被稱作是胎記的地方。胎記的顏色不算明顯,只比膚色稍微深一點,是比較不顯眼的類型,但他還是感到困惑。
……為什麼突然想要刺青?
在這麼問之前,周隨韵已經聽見了自己的回答:「好,我陪你去。」
江從響穿回衣服,先前的侷促消失了。
「太好了。」對方笑了一下,「我沒去過那種店,有點緊張。」
雖然周隨韵也沒去過,但是認識的人有類似經驗,稍微打聽一下也不是難事,他想到這裡,問道:「你想什麼時候去?確定有時間再跟我說。」
「嗯。」江從響笑了。
自己的回應大概是對的,周隨韵這樣想道。
倒不是說他將江從響看成一碰就碎的存在,但可以的話,他希望江從響臉上露出的是笑容,而不是難過或無措的表情。
「這是什麼?」
周隨韵放下水杯,回過頭時,發現江從響從茶几下抽出手,掌心放著一個耳環,式樣是玫瑰金雕成的愛心,他自己沒有耳洞,當然不會戴這種東西,或許是哪任女友無意間遺落的。
「別人留下來的,不是我的。」
江從響看著他,目光變得複雜,「我好像沒問過你這方面的事情,我這一陣子常常過來,是不是耽擱了你約會的時間?」
對方在試探,周隨韵卻只覺得好笑,江從響或許並不自知,但臉上已流露出如臨大敵的神色,甚至像在戒備著什麼。
「沒有。我現在是單身。」周隨韵笑了,「你呢?」
「我當然也是單身。」江從響用一種異常認真的目光瞧著他,「如果我妨礙到你,你一定要跟我說,可以答應我嗎?」
……為什麼要特地說這種事情?
周隨韵本想這樣問,但下一秒就覺得這根本不必問,江從響是害怕造成他的困擾,畢竟在得知兄長即將結婚的消息後,江從響對他始終維持著依賴的態度,或許是移情,也可能不是,但對方主動靠近,而他默許一切變化,這是他們兩人共同造成的局面。
「我答應你,如果真的這麼覺得,我會直接告訴你。」
「那就好。」江從響彷彿鬆了一口氣似的笑了。
挑了一個日子,周隨韵陪著江從響去紋身了。
對方看起來非常緊張,但還是忍著痛堅持到結束,周隨韵無法讓對方減輕痛苦,回去住處的路上不斷說話,盡量讓江從響分散注意力。
因為刺青在背上,所以必須趴著睡覺,也要注意不能碰到那裡,過了一陣子,刺青的地方穩定地逐漸癒合,等到刺青部位看起來跟一般皮膚沒什麼不同時,周隨韵這才鬆了口氣。
「你為什麼要刺青?」他看著對方背上的圖案,忍不住問了,「這胎記也不算很明顯。」
相較於胎記,刺青的顏色反而更加顯眼。
江從響套上襯衫,表情起了一絲變化,「那不是胎記。雖然所有人都跟我說那是胎記,但我知道那不是。」
周隨韵愣住了。他沒有料想到是這樣的答案。
「大概是我三四歲的時候吧?我想不起來了,他們都要工作,不可能整天看著我,而我又還沒到上幼稚園的年紀,所以他們聘僱了保母照顧我。」江從響一邊說一邊扣上襯衫的鈕扣,「聽說我總是哭鬧不停,保母脾氣不太好,所以忍無可忍之下就……」
「她是故意的?」
江從響沒有正面回答他的猜測,而是道:「保母不知道我的房間有監控設備,不管是聲音或畫面都會被錄下來。事後他們帶我去治療傷口,但還是留下了傷痕。」
「阿響……」
「他們以為我不記得,但我全都記得。」江從響垂著視線,「你大概也發現他們對我都很溺愛,因為這件事讓他們感到很愧疚。我是知道這一點才總是依賴他們,但這並不是他們的錯。」
周隨韵來到江從響身旁坐下,攬著對方的肩膀。
他隱約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了,江從響是想用這個行為提醒自己不能因為曾經受過的傷害恃寵而驕,過度依賴家人,周隨韵知道這時不該多說多問,但依然想要安慰對方。
「他們願意讓你依賴,或許不是因為愧疚,而是因為他們喜歡被你依賴。」
「不可能吧?」江從響失笑。
「陪你去刺青的人是誰?陪你練習發聲方式的人是誰?陪你消磨時間的人是誰?」周隨韵問完就笑了,「我說的話沒有公信力嗎?」
江從響卻好像有些難為情,「那不一樣,不能這樣比……」
「哪裡不一樣?」
江從響靠著他的肩膀,看似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對方頓了頓,「就是不一樣。他們不會像你現在這樣摸我的頭髮,除了我還在讀小學的時候……」
對方一說,周隨韵微怔,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臂維持著環繞的姿勢,但手掌不知何時已經換了位置,有意無意地揉著對方的頭髮。
「你討厭這樣?」
「沒有,不討厭。」
江從響似乎在思考什麼事情,走神了好一陣子,期間還無意識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像是畏寒而意圖取暖的小動物一樣,乖乖地依偎在他身邊。
……這個樣子有點可愛。
不,大概不只是有點的程度。
周隨韵對自己為什麼這麼想感到有點困惑,但並沒有深思下去。
「你們感情真好。」來到錄音室時,製作人這樣說道。
「什麼?」
「一般只有男朋友幫女朋友提背包的不是嗎?」
他看著自己手上江從響的背包,雖然說刺青的地方看似恢復正常,但他還是保留著這段時間留下的習慣,甚至忘了改回來。
周隨韵不假思索道:「他現在不方便背東西。」
製作人反問:「他也不方便自己拿背包?」
周隨韵愣了一下。
「你們在說什麼?」
慢了一步才進門的江從響什麼都沒聽見,這時才加入話題。
「沒什麼。」周隨韵將兩人的背包放好,接著才道:「不是要錄音嗎?快點開始吧。」
「開始之前,先來發聲練習一下。」製作人這時看起來終於嚴肅了一些,「有照著我之前說的方式練習嗎?」
「當然。」江從響躍躍欲試。
不管是練習還是錄音都比想像中順利,而且也很新鮮,雖說周隨韵家裡就有隔音室,只要增設器材,設置一間簡單的錄音室不難,但效果與專業程度肯定會有差距。
製作人準備了數種版本讓他們練習,大概是要等混音等後製工作結束後再挑選讓哪種版本成為出道的單曲。
江從響唱得很認真,一開始兩人是分別錄自己被分配的部份,然後再一一錄製混音時要使用的人聲,在錄音室裡的氛圍跟往常不同,周隨韵在外頭看著江從響錄音,不免有些沉迷。
對方唱得很不錯,音準也毫無瑕疵,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實際戴上耳機,器材錄製的聲音音質異常完美,江從響正在唱混音可能用上的和聲,只有特定幾段,那是大多數男性歌手不得不用假音唱的音高,但江從響一直沒用到假音。
「……你也起雞皮疙瘩了,對吧?」
摘下耳機後,周隨韵聽見製作人這樣問道。
「嗯。」
這是任何人都一目了然的事實。
不管有沒有周隨韵的存在,只要江從響願意開口唱歌,總有一天會站到舞台上,不可能被聽過他歌聲的人忽略,也不可能被埋沒,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這件事讓周隨韵由衷感到喜悅,同時卻也生出一絲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失落感。
製作結束後,拿到單曲樣品的那天,他們兩人待在周隨韵的住處,滿懷著如同拆開聖誕禮物時的興奮感。
那是他們第一次被製作人要求試唱的曲子,曲名便是〈溫柔的地獄〉。
單曲封面上是他們兩人的剪影,以站姿背對背,側面對著鏡頭,因為是背光場景的緣故,他們的臉部輪廓都隱沒在黑暗中,只能勉強看出是一高一矮的兩名少年,周遭背景呈現出模糊的廢墟景象,除了Nobody Knows這個他們一起取的團名與單曲名稱之外,背面僅有出品公司與詞曲作者等資訊。
一開始他們並沒有期待立刻打響名號,畢竟他們是新人,也沒有像一般新人一樣拍攝MV或上節目宣傳,但是製作人的戰略與戰術都是對的,正因為所有人都對Nobody Knows一無所知,詢問度愈發高漲。
毫不掩飾的同性戀主題,大膽卻不露骨的歌詞,高音與低音的完美和聲,即使有不少娛樂新聞記者主動聯絡唱片公司,意圖邀約採訪,最終也被一一回絕。
周隨韵看著當週與當月的單曲銷售量,產生了一絲預感:他們不會止步於此,這只是開始。
TRACK 04
如料想一般,影片上傳後引起軒然大波。
影片上傳後,江從響這邊也經由經紀公司發表了書面聲明,重申導演的發言,聲明此次是被解職員工竊取隱私影片用以編造醜聞,周隨韵也發表了相近的聲明,甚至進一步表示,如果事情還有變化,不排除對侵犯個人隱私的對象提告。
真相水落石出後,風向一面倒,即使周隨韵不按照那份企劃書繼續進行下一步也沒關係,江從響現在懂了,那不是源自周隨韵的好意,而是出於他們之間從未被好好討論過的東西。
只不過是幾天內發生的事,對江從響來說卻像是過了很長的時間。周隨韵主動找他,問題得以順利解決,這已經超乎預料,但對他來說,必須思考的事情還有一件。
他對周隨韵說了我喜歡你,然後被吻了。
在周隨韵問他是否討厭那個吻時,他還來不及回答,就被其他人打斷了。
周隨韵準備企劃書的時間早於江從響親口說出「我喜歡你」之前,江從響當然不會笨得以為對方什麼都沒考慮,就做出這種決定。
……大概是想利用工作名義跟他拉近關係?
江從響不想表現得太自戀,但他也沒辦法在這種事情上裝傻,不管從哪個層面思考,周隨韵說的話做的事都像是在對他告白,覺得自己處於單戀的人不只是江從響而已,周隨韵也是,而且是從十年前就開始了,即便對方沒有具體說出來,但就像是在表達這個意思。
他想到這裡,總是忍不住想笑。
不只是周隨韵,他也是一樣的。想要有更多相處的時間,懷念彼此過去一起唱歌的時光,過去當然回不去了,但是將來總有一天會到來。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居然浪費了十年。
江從響想過很多次,也曾經在衝動下開車來到周隨韵的工作地點,隔著車窗,遠遠望著周隨韵所在的樓層,但他一次都沒有開門下車,上樓去見那個人。一次都沒有。
說到底,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
周隨韵當然不至於在察覺他的心意後立即對他退避三舍,但讓周隨韵忍耐或為難也並不是他想看到的情景,如果不能以正常的朋友心態待在周隨韵身旁,那麼即使見面也沒有意義,他一直是這麼想的。
對方沒有義務滿足他,他也不想成為對方的負擔。
直到這一次事件爆發,江從響才明白,自己錯了。
周隨韵踏出了第一步,他不能只是站在原地等待。
「坐吧。」江從響有點緊張,「你想喝什麼飲料?我這裡都有……另外也煮了咖啡,你要什麼?」
這裡是江從響的住所,房子數年前就已付清款項,位於市區,但不是特別喧鬧的地區,大廈每層僅有一戶,空間廣闊,幾乎不必跟其他住戶打照面,對需要隱私的他而言,是相當合宜的選擇。
周隨韵望著四周,彷彿在參觀他的住處,慢了半拍才道:「咖啡就好。」
江從響應了一聲,正要轉身去準備,就因為身後的聲音而頓住了腳步。
「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他回頭,看到對方凝視著牆上那幅複製畫的瞬間,不禁有點窘迫,但還是回道:「嗯,我記得。你說過很喜歡,真跡在博物館,所以你想買複製畫掛在客廳裡……」
這是他們很久以前有過的對話,江從響一直記得,自己回國後開始獨居生活時,原本是將室內設計裝潢成簡約風格,但是總覺得少了什麼,有一天忽然想起過往的對話,才意識到是牆上空白一片造成的落差,把色彩橫溢的複製畫掛上去後,幾乎以黑白灰組成的空間也多了一絲美感。
周隨韵仔細瞧著畫像,像在一一辨明畫中人物,目光慢慢地在畫上移動,江從響本該趁機準備飲料當個稱職的主人,但卻完全忘了這件事,周隨韵看著畫,而他看著周隨韵,彷彿永遠都不會覺得膩煩。
「沒想到你記得那麼久以前的事情。」周隨韵轉過頭,別有深意地望著他。
「我全部都記得。」
這一次,江從響沒有迴避,連視線都沒有移開。
想要的東西,如果不表現出來的話,對方根本不可能知道,所以現在開始,江從響不會再隱瞞什麼,也不會再假裝自己的感情不存在。
周隨韵先是微怔,接著卻笑了一下,像是接受了他的答案。
江從響感覺心跳有些失速,連忙轉身去準備飲料,順便在腦海中整理了一下接下來要說的話。
周隨韵提出的企劃他很喜歡,然而這之間還有必須仔細釐清的地方,周隨韵並不是朋友很多的人,即使看似和平相處,也未必真的對一切感到滿意,江從響跟樂團團員之間有無可替代的羈絆,但那與周隨韵的企劃無關,他們兩人或額外加上別人,這是兩回事。
不管怎麼說,該說的話一定要說清楚。
江從響的處事準則只有一條:不能浪費更多時間。
他的腦海裡忽然浮現那一晚協商結束後雙胞胎私下調侃他的話,比如對周先生有感覺的話就快點出手省得對方逃走之類的,畢竟是相處十年的夥伴,所有人都能輕易看出他對周隨韵的不同。
江從響並不是對此感到不滿,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始,與周隨韵分開的這十年間,他一度想過放下一切,但終究是放不下,毫無戀愛經驗,淪落到這種尷尬處境也不奇怪。
兩人分別坐下,周隨韵喝了他煮的咖啡,輕輕吁了口氣,看起來像是很滿足。
江從響鬆了口氣,決定先說公事再談私事,於是道:「我們……先談工作的事情。」
「哪件事?」
「關於……」被對方專注地瞧著,江從響的聲音卡了一下,才開始揀選適切的措辭,「關於我們合作的事情,如果你希望的話,也不必非得跟樂團一起,只有我們兩人,或者否決這個計畫,一切都還沒談定……」
他也不想這樣一再確認對方的心意,但對江從響而言這很重要,他不是想要質疑周隨韵,他是不希望周隨韵為他做了不是出於本意想做的事情。
周隨韵凝視著他,突然從衣袋裡取出了耳機與手機。
「我準備了新的編曲,這只是Sample,之後還會再調整。」
江從響在對方示意下靠過去,兩人各自戴上一邊耳機,聽著裡頭傳來的音樂。
他聽到開頭時就愣住了,這是他們的出道曲〈溫柔的地獄〉,原本是由兩人和聲演唱,當初為了最大限度突顯他們的聲音,編曲採用相對簡單明朗的形式,但周隨韵讓他聽的完全是不同的東西。
曲子本身沿用過去的形式,編曲有了相當繁複的變化,中間還添了一段雙吉他solo,即使再加上他們的人聲,也絕不會顯得累贅,個別樂器間產生的層次耐人尋味,主旋律依然是他們的出道曲〈溫柔的地獄〉,只是完全改成了搖滾版。
周隨韵在編曲方面的才華眾所皆知,這一次也不例外,對一般的樂手絕對是艱難的挑戰,但江從響很清楚,Independence Day能演奏這種編曲。
「你是故意的?」他喃喃道。
周隨韵甚至沒確認江從響在說什麼,直接回道:「他們沒問題。」
當然並不是能夠輕而易舉地做到,這是挑戰,而Independence Day不會服輸。作為相處十年的夥伴,江從響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企劃背後隱藏的意義是周隨韵一直在關注他們,或許也研究過他們的作品,所以知道他們的極限在哪裡,也知道他們的能力在哪種等級。
「我希望這是在你願意、而他們也願意的狀況下促成的合作……」江從響頓了頓,說了實話,「而不是為了收拾醜聞的爛攤子或引開公眾注意力所以不得不放到檯面上轉移焦點的東西。」
在那則聲明出現後,已經開始有粉絲挖掘他們如何認識的真相,為什麼會合作那類短片卻無疾而終,外界對看似毫無交集的江從響與周隨韵產生了莫大的興趣,這未必是好事,況且公開過去身分的話也有一定的風險。
「你誤會了。」周隨韵絲毫沒有動搖,「這首曲子的改編不是這幾天才做的,我不是你想像中的天才。」
江從響望著對方,這一次是真的說不出話了。
周隨韵總是這樣,若無其事地說出相當驚人的話,對方沒有明說,但每個字都是在煽動他,拐彎抹角的以這種行為向他表示無法形諸於語言的情緒,江從響根本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在他沉默的時候,周隨韵的手已經碰上了他的臉頰,順勢替他摘了耳機。
江從響茫然道:「你為什麼……」
「消遣而已。」對方態度隨意,似乎真的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
那絕不是消遣,那是周隨韵想他時做的事,無處可去的感情僅有音樂這個出口得以宣洩;江從響的直覺是這麼說的,因為他也是一樣,不管是以音樂為寄託或救贖,最初的緣由終歸是相同的。
「你喜歡我嗎?」江從響問道。
對方明顯怔了一下,大概是對他的直接感到訝異。
「現在都這樣了,我們還是把話說清楚吧。」他腦海裡一片混亂,不知道該如何措辭,只憑著一股衝動說話,「我喜歡你,你已經知道了,那你呢?你也是嗎?還是你對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有猶豫?畢竟我們都是男人,而且分開了這麼久,你之前交過的都是女朋友,如果是那樣的話……」
江從響感覺對方的手碰觸著他的耳朵,被碰到的地方像被燙到似的,逐漸升溫,耳朵跟頸項肯定都紅了,臉也不例外,看起來應該很好笑,但江從響此刻只能屏住氣息,根本無法考慮其他事情。
「你為什麼這麼覺得。」
「不、那個,我……」他頓了頓,努力忽略對方手掌帶來的溫度,有些艱難地道:「或許……只是因為分開了太久,不知不覺美化了過去的回憶……」
「你是在說我,還是在說你自己。」周隨韵的聲音依然平靜,卻收回了手。
江從響來不及思考,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難掩急切與慌亂,「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畢竟是男人,你也是,如果你確實對我有感情,但生理上卻無法接受同性的話,這點我也可以理解……」
「我不能理解。」周隨韵打斷了他。
江從響呆了一下,「什麼?」
「我不能理解為什麼你會覺得心理跟生理層面可以分開。你想說什麼?你喜歡我但是絕不會逼我上床,所以我可以不用擔心這些事?」即使說著這種台詞,周隨韵的表情也毫無變化,唯有眼底的笑意淡了幾分。
「不是!」
「你怕我對男人沒感覺,所以提前先為我找好藉口?」
江從響感到一陣窒息,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這確實是他最怕的事情。
從過去到現在,江從響不只一次說服自己,周隨韵不會喜歡男人,所以即使打打鬧鬧有肢體接觸也不能放在心上,因為排練緣故而發生的親密舉止就更不用說了,那只是演戲,他不能當真。
江從響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說服自己,他的感情毫無出口,只能不斷積累不斷壓抑,最終形成某種牢不可破的禁忌。
他對自己的感情懷抱著難以言說的罪惡感,尤其周隨韵對他那麼好,就像他的另一個哥哥,他卻不知不覺生出了那些污濁的感情,對任何接近周隨韵的人抱持著抗拒與厭惡的心態,對周隨韵的碰觸產生不該存在的感覺,那些都是錯的。
周隨韵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扳開他緊扣的手指,江從響這才回過神來,慌亂道:「等等,我還沒……」
他想說的話都還沒說完,但周隨韵看起來卻像是不想聽了。說的也是,明明懷有感情卻被這樣質疑,不管是任何人都會生氣,周隨韵很溫柔,總是對他寬容以待,但這不代表對方不會受傷。
「不要走!」江從響急忙道。
「我沒有要離開。」周隨韵看了他一眼,若有深意,轉身在單人沙發坐下,「過來。」
江從響有點困惑,卻依言照做,來到周隨韵面前,直直站著,儘管不知道對方要做什麼,但至少不是直接離開。
「現在開始別動。」周隨韵低著頭,「如果覺得討厭或者不想繼續下去就推開我,不用客氣。」
江從響臉上唯有茫然,才要發問,對方卻伸出了手,開始解開他的褲頭。
他臉上寫滿了愕然,意識到周隨韵要做什麼的瞬間,連雙腿都開始微微顫抖。周隨韵說出那些話不是沒有理由的,只要他不走開,對方會一直做下去……他應該拒絕嗎?這種發展全然不在預料中,江從響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有晨浴的習慣……江從響整個人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周隨韵拉下他的長褲與內褲,用修長的手指碰觸他的性器。
跟右手相比,左手的手指多了些老繭,大概是練吉他按弦導致的後果,略微粗糙的指尖碰觸著柔軟的前端,江從響抖了一下,下身開始不自覺地膨脹。
周隨韵舔了舔嘴唇,一隻手按住他的後腰,同時張口含住了他的性器。
這是江從響有生以來初次被另一個人這樣對待,光是被那樣含著,他就有點忍不住了,現在舔舐著他的不是別人,是周隨韵。
……是他想念許久的人。
江從響雙腿發軟,幾乎站不住了,下身感知到的快意讓他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直到刺激堆疊到難以承載的程度,他才清醒過來,倉促道:「放開,我快要……」
周隨韵聽見了他的聲音,也配合地鬆口,但抽出來時已經來不及了,幾道白濁陸陸續續濺到周隨韵的唇際,還有一些落在對方的衣服上,弄出了明顯的痕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江從響壓抑著喘息,明明還沉浸在欲望中,卻因為弄髒對方的臉與衣物,不得不伸手去抽紙巾,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試圖將周隨韵臉上那些東西擦乾淨。
「別擦了。」周隨韵低聲道。
「你想洗臉漱口嗎?」江從響急忙道,「浴室就在另一邊,衣服也……」
「不是。」
周隨韵抬起頭瞧著他,順著對方的視線,江從響的目光來到了周隨韵雙腿中間的位置,那裡跟往常的形狀不同,布料上那塊無法忽視的隆起令他一陣口乾舌燥,不禁嚥了嚥唾沫。周隨韵正瞧著他,彷彿是在向他展示一切,即使表露出無法克制情慾的姿態,也沒有半分羞赧與侷促。
「我收回剛才的話。」江從響回過神來,想起這一切的開端,「你……」
「不用收回去。」周隨韵用平和的目光凝視著他,唇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你真的喜歡同性嗎?或者只是因為美化了過去的回憶才有產生錯覺?剛才也不是因為我,是因為被直接刺激才有生理反應,最後還射出來,對吧?」
江從響知道對方要說什麼了,臉上的熱度直線上升。儘管尷尬無措,但他不會逃跑,這是他們之間的障礙之一,不能當作不存在,況且他心中明白,不管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他都不覺得自己會討厭。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他才說完這句話,周隨韵就笑了。
那笑容讓人難以抗拒,心頭生出一絲甜意;江從響按捺著悸動,慢慢往周隨韵的方向靠了過去。
「我想喝水。」
才靠近了一點,就聽見周隨韵這麼說。
江從響下意識地轉過身,拿起桌上的水杯,正準備遞給對方時,腦海裡閃過一絲模糊的念頭,沒有將水杯交給周隨韵,而是自己含了一大口,接著彎下腰,直接用口將水渡到對方口中,周隨韵看起來有點詫異,但是眼底帶著一些笑意。
他有點羞窘,閉上了雙眼,直到對方喝完了水,這才直起身軀,稍稍退開,同時放下了水杯。
「我只是想漱口。」
周隨韵瞧著他,儘管不像是在取笑他,但唇角仍微微揚起。
江從響呆了一下,臉上瞬間燒了起來,泛著一片潮紅。
他會錯意了,以為對方只是單純想喝水,完全忘記周隨韵之前做過什麼,想稍微漱口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自己莫名地選擇了那種方式,嘗試親近對方,雖然說周隨韵絕不是在怪他或嘲笑他,但是江從響卻依然感到無地自容。
「我剛才……不是,那個……」他頓了頓,「就當我什麼都沒做過!」
「為什麼?」周隨韵仍然在笑,握住了他的手腕,直率道:「我很喜歡。」
「太丟臉了……」江從響別開目光嘟囔道。
「我沒有笑你。」
「我知道。」
……就是知道才覺得更尷尬。江從響竭力忽視臉上與耳朵傳來的熱度。
握著他手腕的那隻手微微鬆開,往下滑了一些,握住他的手指輕輕捏了捏。
「沒事,別擔心。」
對方語氣低微,卻很溫柔。
就像以前一樣,有時江從響因為誤解而鬧了笑話而無地自容時,周隨韵就會用這種近乎寵溺的言語及態度安慰他,距離江從響成年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也分離了許多年,但是站在周隨韵面前,他總會有一絲恍惚感,彷彿回到了過去,而他在周隨韵面前永遠像是需要被照顧的弟弟。
這沒什麼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很好。
即使比他大了兩歲,可是現在的周隨韵跟很久以前幾乎一模一樣,不是因為歲月沒有為他們帶來更多饋贈,而是他們在彼此面前永遠都是這樣的存在,那是特殊而不可複製的關係。
樂團成員都在的時候,周隨韵沒有表露出這一面,但江從響模模糊糊地明白,周隨韵內心深處有一塊地方一直維持原狀,而他也是一樣。這十年改變的東西很多,但不包括他看待周隨韵的方式,也不包括周隨韵對待他的態度。
意識到這些的那一刻,原本的窘迫忽然就消失了。
「你跟以前幾乎一樣。」
「你也是。」
原本以為對方一定有改變的地方,現在的周隨韵外表也變了一些,江從響原先多少有幾分卻步,但到了這時,終於能夠放鬆下來。
「你剛剛幹嘛說出來。」他忍不住埋怨,「裝作不知道不就好了嗎?」
「只是想知道說出來會怎麼樣。」周隨韵笑了笑,像是對他的反應胸有成竹,「而且我知道你不會生氣。」
剛剛確實是他自己搞錯了,所以相較於惱羞成怒,更多的是尷尬,周隨韵也是因為瞭解這一點才會這樣對他。
江從響忽然清醒過來。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不知不覺就岔開了話題,之前的旖旎氣氛都消失了。
他有點躊躇,瞧著周隨韵,想了一會才靠過去,跨坐在對方腿上;單人沙發相對狹窄,肢體沒有伸展的空間,他只能這樣依偎著對方。
除了過往那次被誤解成夢境的宣洩之外,江從響沒有更多經驗了,那時只是隔著衣料磨蹭就讓他興奮到難以言喻的程度,這一次就更不用說了。剛才周隨韵做的事情讓他差點忘記呼吸,回想起來的瞬間,快感竄過下半身,那種無形的騷動令他不自覺地身軀緊繃。
他不是毫無知識,也大致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在明顯經驗豐富的周隨韵面前,他總是有種侷促的感覺。
當年初次在對方家裡看到了女性遺留的飾品後,江從響才開始關注這方面的事情,周隨韵明明只比他大了兩歲,卻遠比他成熟,發現對方家裡有手銬這件事時他還嚇了一跳,因為手銬本身是塑膠材質,還環著一圈毛茸茸的粉色絨毛,明顯是有特定用途的,只是不知道周隨韵是主動銬住別人的那方,或者相反。
江從響壓抑著緊張,手往下伸,並沒有急著解開褲頭,而是隔著布料慢慢撫摸對方雙腿間的部位。
……真的是硬的。
周隨韵沒有因為他是男人而抗拒,也沒有對此感到驚慌,認為這一切都是不該發生的事情;周隨韵就那樣坐著,任由他動作,只有一隻手扶著他的後腰,避免他萬一失去重心可能發生的意外事故。
他慢慢地解開皮帶,將手伸了進去,碰了一下膨脹的性器。
即使擁有同樣的器官,但終歸是不同的,那種沉甸甸的感覺令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謹慎地握住了那裡。
江從響往常不太會去想這方面的事情,對將周隨韵放到那種場景裡懷著一絲無法消弭的罪惡感,但是理性無法主導一切,被抑制的情慾不斷累積,縱然他放著不管,禁止自己做什麼或想什麼,生理層面也有自主處理的機制,他有時在夢境裡見到周隨韵,附帶著不可告人的內容,醒來總會滿懷著難以言說的愧疚感。
但現在完全不同,周隨韵沒有推開他,甚至抱了他,吻了他,還替他做了那種事。
江從響用空著的另一隻手將對方的褲頭與內褲往下拉,讓膨脹的器官裸露出來,現在還是白天,室內一切都清晰可見,他瞧著那裡,愈發口乾舌燥。
畢竟是自己也有的器官,他很清楚該怎麼做,用手指圈住,以手掌摩擦,周隨韵的氣息也漸漸變得紊亂,生理反應十分明顯,性器前端也溢出些許透明的體液。
「不難受嗎?」
他沉浸在情慾中,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什麼?」
周隨韵瞧著他的下半身,江從響也跟著低頭,才發現自己也一樣有了反應,剛才明明沒有注意到這件事,但是意識到的瞬間,些微脹痛感也跟著湧了上來。
「過來。」
周隨韵在他頸側吻了一下,江從響被拉了過去,兩人的性器碰觸到彼此的瞬間,江從響屏住了呼吸。
「跟之前一樣。」周隨韵的喘息似乎帶著一絲笑意,「可是這一次不是做夢。」
……對,這不是夢。
江從響回過神來,才發現兩人的性器正相互摩擦,興奮時淌出的些許體液沾染了一片,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誰的。
周隨韵的手環著他的腰部與背脊,他的小腿露在沙發外,雙腿張開,兩手按在椅背上維持平衡,臉則埋在周隨韵肩上。這跟記憶中恍惚得到的快感有一段不小的落差,江從響無法自制地喘息著,誰都沒有伸手碰觸,僅僅是讓性器相互磨蹭,軀體也不斷重複著分開與相貼。
有幾次,江從響差點宣洩,卻不假思索地壓抑住衝動,無意識地延長快感。
……在周隨韵看來,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江從響很想知道答案,但此刻卻無暇詢問。
快感不斷積累,周隨韵的神態也愈發緊繃,江從響忍不住湊過去吻了對方,唇舌被吸吮著,原本環著他的手臂也開始撫摸他的軀體,溫熱的手掌沿著上衣邊緣探了進去,碰觸著他的腰部與背脊,另一隻手則隔著布料揉捏著他的臀部。
如果是之前,江從響可能會為此感到害羞,但是周隨韵的動作無一不是在表達對他的渴求,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失去所有判斷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方的動作愈發激烈,也不再撫摸他,而是用雙手緊緊箍住他的腰部,下半身朝他的方向頂弄抽送,讓彼此的性器急切地相互碾磨,即使先射過一次,這一次他也沒能支撐更久時間,在周隨韵按住他,動作停下的瞬間,他察覺到有什麼東西濺到自己的性器上,往下流淌,弄得恥毛也溼了。
江從響一陣顫慄,剛剛射過一次的性器這次只溢出些許稀薄體液,喘息愈發粗重,他記不起來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沉溺在最後的快感之中,什麼都沒辦法考慮了。
除了周隨韵之外,那就是他現在唯一需要關注的事情。
「你還好嗎?」
「嗯。」
過後他們懶洋洋地待在沙發上,草草清理乾淨,誰也沒有起身去淋浴。
這或許是江從響這些年一直希望見到的情景,但真正發生時,依然令他覺得不可思議,周隨韵抱著他,隔著上衣碰觸他背後刺青的地方,他一點都不緊張,那是不帶情慾的碰觸。
他一度以為周隨韵可能想繼續下去,但對方顯然跟他一樣,覺得現況處於微妙的平衡,沒有必要立刻冒險,不管是他或周隨韵都還在相互適應新關係的過程中,這也不是著急就該立刻達成的目標。
「你這些年都在做什麼?」江從響不禁問道,「我記得你去了加拿大,住了幾年才回國工作。」
「你不是都知道嗎?」周隨韵攬著他的背脊,緩慢撫摸,「有記者採訪過。」
「你幾乎不回答任何隱私相關的問題,連你是哪一年回國的都沒人知道。我又不能請徵信社去調查你的行蹤……」
他一度以為周隨韵跟他一刀兩斷,失去聯繫後也有永遠無法再見一面的心理準備,所以看到對方出現在選秀大賽的評審席時,他異常吃驚;作詞作曲也就罷了,他知道周隨韵會不少樂器,創作稱不上高產,但都獨具匠心,膾炙人口,銷售數據就更不用說了,上電視節目當評審絕不是周隨韵會選的路。
江從響想到這裡,心裡泛起一絲澀意。他不知道周隨韵這些年來是怎麼過的,而周隨韵對他或許也不是什麼都知道。
這之間的差距要怎麼彌補,他還在思索,只是還未得到自己能信服的答案。
「我一直在加拿大,隔年考上大學,是大學畢業之後才回來的。」周隨韵並沒有迴避他的問題,答得坦然,「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你那時……就喜歡我了吧。」
「嗯。」
如果要舉出江從響這輩子最懊悔的事情,大概就是這一件了。即使面臨離別,周隨韵不得不去加拿大,他在那之後與新的經紀公司簽約,被安排前往海外,一邊訓練一邊不斷舉行公演,從僅能容納一兩百人的Live House到受邀參與匯聚數萬人的音樂節,那段時間,周隨韵在做什麼,他完全不知道。
對方明明留給他各種聯絡方式,連在國外的地址都給了,但江從響卻因為身懷罪惡感而無法像一般朋友維繫關係,加上對周隨韵的誤解,即使只是定期聯絡都做不到。
他以為那樣是正確的,卻沒仔細考慮過周隨韵是怎麼想的。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周隨韵瞧著他,臉上沒有太多情緒,聲音卻很溫柔,「這不是你的錯,我們還有時間。」
江從響不禁點了點頭。
雖說剛澄清了醜聞,若是他們一起出現在公眾面前,只會引發更多聯想,擁有戀人並非不可告人之事,但是周隨韵與江從響一樣,都想保留隱私。
他們還是會私下在彼此住處碰面,做的都是他們過去常做的事,比如一起聽音樂或看電影,周隨韵吻過他幾次,每次都沒有繼續做下去,但江從響隱約可以理解,那是克制,並不是沒有欲望。
每次都是江從響被親得渾身發軟面紅耳赤,窩在對方懷裡,回想起初次被含住性器那次,他總會忍不住想像接下來是什麼,因為缺乏經驗,甚至還稍微調查了一下資料,也曾親身嘗試準備與適應。
即使周隨韵對他有興趣,但沒做到最後之前,他都不會放心,除此之外,他也不想讓周隨韵將焦點放在同性性行為之前要做的準備上,倒不是認定周隨韵會覺得麻煩,而是周隨韵會不想讓他太過勉強自己而放棄。
對江從響而言,這是背水一戰。
他知道周隨韵經驗豐富,如果第一次因為各方面都不順利也無法適應陌生的行為,最終慘澹收場,姑且不談周隨韵的反應,江從響自己都無法接受。
在確認關係後一個月內,工作並不繁忙,新專輯的錄音早已結束進入製作流程,宣傳期還未開始,只是出於練習目的才每天出門工作,回到家裡也不用考慮任何與創作相關的事情,周隨韵提出的計畫也安排好時程,所以他的精力就放到私事上了。
一開始連清理都覺得彆扭,手指伸進去時也覺得難受,幾乎沒什麼舒服或者可以稱作是愉悅的感覺,但是他能切實地體會,自己的身體學會了如何放鬆,也習慣了異物侵入的感覺。
只要避免因為受傷或疼痛不得不中途停止的狀況,對他來說就已經是及格了。
在搜尋資料的過程中,江從響也有閱讀相關討論與文章,似乎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在被入侵的性行為中得到享受,他大概也是一樣,但是如果能讓周隨韵舒服,這對他來說就一點都不重要了。
因為進展順利,江從響甚至進一步準備了其他道具,幫助自己適應。最近幾次約會前,他都會做好事前準備,以防萬一。
江從響不知道周隨韵有沒有這方面的意思,試探地旁敲側擊過,但是周隨韵看起來真的一點都不急切,江從響知道自己應該配合對方的進度,這種事不能勉強,心底那一絲不安只能先放在一旁不管。所以周隨韵突然提前到來時,他嚇了一跳。
「你已經到了?」
「嗯。」周隨韵的聲音從手機那端傳來,「工作提早結束,空出了一段時間,你還沒吃吧?我順便買了午餐。」
江從響強自鎮定地回應對方,確認周隨韵正準備搭電梯後掛了電話,開始迅速收拾臥室,將各種不方便公開展示的工具藏起來。
他本來以為周隨韵會像往常一樣準時到達,在那之前先行沐浴做好事前準備就好,但是周隨韵突然到來,讓人措手不及,即使將保險套潤滑劑與其他相關器具全都都塞到櫃子裡,時間也還是不夠用。
鈴聲響起的瞬間,江從響咬了咬牙,本想將用以擴張的器具盡量快些抽出來,然而電鈴聲讓他愈發緊張,不管怎麼弄都弄不出來,彷彿緊緊地卡住了,這時電鈴聲停下,江從響也意識到自己遲遲沒有應門這件事不太尋常,顧不得其他,趕緊穿好衣服,匆匆走到玄關去應門。
異物侵入體內的感覺並不會讓他覺得不適,但是走動間帶來的刺激感讓他有點腳軟,周隨韵大概以為他剛才在運動,笑著問了一句:「你怎麼流汗了?剛才在做仰臥起坐?」
江從響記不起自己說了什麼,反正是無關緊要的話題,但耳朵後方都快要因為羞恥而燒起來了,一直無法集中注意力,愈是想要忽略被異物入侵的感覺,就愈能清楚感受到那是什麼滋味。
周隨韵沒有發覺他的異樣,這樣就好,只要稍微忍耐一下,隨便找個藉口,比如去打通電話之類的,回臥室把那個東西取出來就好。
然而事情沒有江從響想像的那樣順利。
「怎麼了?」
「沒事。」江從響侷促地坐下,轉移話題,「你買了午餐?」
周隨韵看著他,像是有點疑惑,「你是不是很緊張?」
「不是。」他立刻道,「我有點餓了,我們先吃飯吧。」
周隨韵準備的午餐是從咖啡廳外帶的三明治,江從響看著對方拿出餐盒,起身到廚房拿飲料,但是連走動的姿勢都有點難以掌控,他盡量讓自己的步伐看起來跟往常一致,竭力調整自己的呼吸聲,以免被對方發現。
這頓午餐江從響吃得戰戰兢兢,坐立不安。
身軀已經緊繃到無法放鬆的程度,又不能無視周隨韵,結果一再錯過找藉口回臥室一趟的時機。吃了午餐,一起將剩下的餐盒與與用過的餐具收拾乾淨,江從響正準備鼓起勇氣說出藉口時,身旁的周隨韵已經靠了過來,慢慢地吻他。
江從響渾身僵硬,緊張感來到最高點,一方面享受於親吻,另一方面卻因為被這樣對待而不知所措,周隨韵的吻比平常還要熱情,察覺到對方的手試探地碰觸著衣服下襬,往內深入,按住了他的後腰時,江從響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跳了起來。
周隨韵瞧著他,似乎對他的反應很驚訝。
「我……我突然想起有事情,你先坐一下,我要回臥室打個電話。」
江從響尷尬道,甚至不敢看周隨韵,匆匆離開了客廳,直到關上了臥室的門,才算是真的鬆了口氣。
必須快點把那個東西拿出來,如果只是忍耐被異物進入的感覺也就罷了,附帶對方的吻與碰觸之後,對他而言簡直是雪上加霜。
盡力忽略的欲望被不斷撩撥,連下身都處於半硬狀況,要是被周隨韵發現就糟了。
江從響脫下長褲與內褲,以艱難的姿勢試圖將埋在身體裡的東西取出來,然而進展依然不順利,身體比剛才更僵硬,異物緊緊卡在裡頭,江從響欲哭無淚,卻只能一再嘗試。
這時外頭響起了敲門聲。
「……阿響?」
……是周隨韵的聲音。
江從響嚇了一跳,同時慶幸自己鎖了門,雖說對方不可能不問一聲就直接推門進來,但這樣至少讓他安心一些。
「怎麼了?」
「你打完電話了?」
江從響這才注意到,自己待在臥室裡的時間比想像中長,至少長到周隨韵覺得不對勁而來臥室找他了。
「還沒。」他連忙道,「你回客廳休息一會,我等下就過去。」
周隨韵久久沒有回應,不知為何,江從響感到有些緊張。
「沒關係,是我來得太早,打擾了你。」門外傳來周隨韵的聲音,像往常一樣沉穩平和,「如果你有工作的話說一聲就好了,不用這麼見外。我先走了,改天見。」
江從響來不及說什麼,聽到門外低微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本能地感知到危機,慌亂中將褲子穿好,顧不得其他,匆匆開門追了過去,最後在玄關攔住了周隨韵。
周隨韵看他的目光有點奇怪,江從響隱約懂了什麼,急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拿工作當藉口躲你!」
被碰觸到身體時,他那樣匆促離開,一般人都不可能會認為他是真的有工作上的聯絡事項要處理,周隨韵或許是以為他對更進一步的接觸感到抗拒,這才準備離開,留給他冷靜所需的空間與時間。
江從響想到這裡,連忙改口,「不,工作電話是藉口沒錯,可是理由不是你想的那樣……」
周隨韵用一種幾乎可以稱作奇異的目光瞧著他。
江從響知道自己必須說得更清楚,否則只是徒增更多誤會,咬了咬牙,抓住了對方的一隻手,放到自己大腿內側靠近腿根的地方。
隔著一層衣料,那裡有一條電線般的東西垂下,連接著某種開關裝置,以周隨韵的閱歷與經驗而言,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麼。
對方顯然有些錯愕,「你……」
他急忙道:「今天沒其他事情,我沒想到你會提早過來,本來想在你過來之前拿出來的,但是來不及……我想先試著習慣一下,畢竟沒有經驗……」
周隨韵沒有說話,但江從響過於窘迫,又對僵持的氣氛感到畏懼,腦海裡因為慌張而一片空白,思緒混亂。
「……幾次。」
「什麼?」
「你說你想在我過來之前拿出來……你每次跟我見面之前都會這麼做嗎?」
江從響低著頭,臉頰滾燙。
「也、也不是……每次……」他有點結巴,「大概三四次吧……」
……好丟臉。
儘管尷尬到無法直視周隨韵,但江從響仍待在原處,壓抑著逃跑的衝動。
一隻手放到他的頭頂,慢慢地撫摸著他的頭髮,「我以為你剛才被我嚇到了。」
「不是!怎麼可能!」
江從響急於解釋,一抬頭便與對方目光相對。
周隨韵若有所思,「剛才在房間待了那麼久,就是因為這個?」
反正什麼都說出來了,江從響自暴自棄道:「試了幾次,一直拿不出來……」
「我可以幫忙。」
「……欸?」
TRACK 05
站在江從響臥室外時,周隨韵多少是有些後悔的。
他覺得自己似乎嚇到了對方,但是當他準備離開時,江從響用窘迫的神態將一切解釋清楚後,周隨韵才明白一切。
他們之間曾經親密無間,然而也會有誤解彼此的狀況,如果江從響不說,放任他誤會,結果肯定截然不同,但江從響說了,尷尬地闡明了事實,這些解釋是江從響對這段關係十分重視的證明。
在他表明可以幫忙江從響擺脫難關後,對方的臉愈來愈紅。
那些都是為了他而做的。
反過來說,江從響是覺得他隨時可能做些什麼,這才獨自準備,讓身體習慣被入侵,這是很自然的想法,但對周隨韵造成的影響比想像中大,碰到對方大腿內側連接著玩具的那條電線後,他就開始感到口乾舌燥了。
江從響窘迫到不敢看他,周隨韵忍不住提議幫忙,在這之後,他們來到了臥室。
並不是沒有見過彼此的裸體,就算是之前,雙方也以磨蹭性器的方式有過接觸,但是這一次跟之前不同,江從響做好了接納他的準備,雖說這跟周隨韵原本的設想很接近,但對方主動準備終究讓他感到吃驚。
江從響是男人,而自己受到同性的吸引,周隨韵對這一點萬分清楚,所以之前對方表達出不信任的時候,他樂於用自己的行為解釋一切,只要能打消江從響的不安,周隨韵就不會猶豫。
只是江從響的反應出乎預料,周隨韵本想循序漸進,讓對方慢慢適應,畢竟江從響連普通的交往關係都沒有過,慎重一點是必須的,所以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然而江從響的行為表達的很清楚,雖然不會有什麼明顯誘惑的動作,但私下卻早已準備萬全。
喜歡的對象私下想著他、為他做了這些,周隨韵的自制力一向不錯,在感情上也不是毫無經驗,但這一次卻難以遏制想對江從響做些什麼的衝動。
「不要怕。」他安撫道,「沒事的。」
江從響看著他,侷促地點了點頭,兩人一起回到臥室。
對方坐在床上,脫下了下半身所有衣物,正對著他,分開雙腿。
大概是因為異常緊張,江從響甚至不敢看他,別開目光看著不遠處的牆壁;周隨韵的目光沿著大腿內側往上,細長的電線沒入緊閉的孔隙中,他的手按住了對方的膝蓋,另一隻手拉著那條電線,慢慢地往外抽出來。
確實卡得很緊,主因也一目了然,江從響太緊繃了……不,與其說是緊繃,倒不如說是興奮,不止微微顫抖著,連性器都有些許反應。
周隨韵換了個姿勢,示意江從響坐到他腿上,對方順從地照做,完全沒有任何遲疑;他吻著對方,沒有特地留給對方換氣的時間,漫長激烈的吻大概奪走了對方的注意力,他取出玩具的動作也從艱難變得輕易。
江從響在他面前叫了出來,與此同時,沾染著潤滑劑的玩具被取了出來,對方臉上紅得要命,目光渙散,他一度以為是不是自己弄痛了對方,後來才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
對方瞧著被抽出來的玩具,耳朵紅了一片,周隨韵就著殘餘的潤滑劑,不假思索地將手指插了進去。
江從響登時發出一聲驚叫。
周隨韵低聲道:「不想要的話就說,我不會離開,也不會生氣。」
江從響癱軟在他的懷中,喘息聲一直沒有停下,像是默許他所做的一切,在他說完這些話後,甚至按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繼續。
畢竟是第一次,周隨韵也怕嚇到對方,所以盡量輕微地以手指愛撫身軀內部,狹窄的甬道似乎只能容納兩根手指,耳際就是對方的呻吟,他不禁將手指推得深了些,江從響渾身一僵,接著卻是一臉慌亂地瞧著他,似乎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
周隨韵觀察著江從響,得出了一個結論:即使是自己準備,江從響的目的大概也只放在擴張適應,沒有刻意追逐快感,所以被碰觸到特定地方時,陌生的刺激令江從響不知所措。
明明一點都不覺得舒服,卻還願意這樣耗時耗力地準備,沒有人會對這種虔誠奉獻的行為無動於衷。
周隨韵繼續動作,同時仔細地觀察江從響,找到正確的位置後,這一切變得簡單許多,江從響直到最後都沒有回過神來,慌亂又緊張地抱著他,同時也無法抵抗被愛撫的快感,性器前端被溢出的體液弄濕了,只差一點就要射出來。
他沒有停下,直到江從響痙攣似地顫抖著,才抽出了被潤滑劑弄得濕漉漉的手指,抱著江從響躺下,讓對方調適急促的呼吸與喘息。
「剛才、那個……」江從響的臉埋在他胸口,聲音有些悶。
「舒服嗎?」周隨韵順勢收緊了雙臂。
過了一會,才聽見一聲「嗯」。
滿心的憐愛令周隨韵產生矛盾的情緒,一方面想讓自己的情慾毫無保留地玷污對方,一方面又想繼續這樣抱著對方,感受彼此的溫度,他還在兩難之際,江從響已經替他做出了選擇。
雖說得到了強烈的快感,但江從響並沒有宣洩,而他也一樣。
「直接進來,可以嗎?」對方低著頭,輕聲問道。
不等周隨韵表達意見,江從響壓抑著羞赧解釋道:「繼續用手指的話,我會忍不住。」
忍不住是什麼意思,他們都很清楚。
周隨韵並沒有多說什麼,答應了對方。
他其實知道江從響在想什麼,這場性事的主要目的還未達到,江從響如同準備公演一樣排練或者說模擬了無數次,而這一刻就是檢驗所有成果的時候,或許只有讓周隨韵也體會到同樣激烈的快感,江從響才會感到安心、甚至覺得滿足。
進入時比想像中順利,儘管從後面來會方便一些,但江從響堅持要看著他,他自然不會掃興地拒絕。
身上的衣物全數都被褪下,江從響的目光逡巡著他的軀體,說不出那是豔羨或是迷戀,早在多年前,江從響就看過他的裸體,但這一次卻與過往都不同,江從響自己或許沒發現,但是周隨韵是懂的。
「要碰嗎?」
江從響沒有應聲,直直盯著他的身體,以動作給出了答案,手指在他的胸膛劃過,來到平實的腹部,最後在即將碰到挺立的性器時停了下來,用一種既緊張又好奇的神態望著那個部位。
這不意外,畢竟對方可是花了一段時間自己準備,放到身體裡的玩具終究只是性器的替代品,被他進入才是最初與最終的目的。
想到這裡,周隨韵不禁感到口乾舌燥。
插入時比想像順利,江從響壓抑著呻吟,雙腿敞開,面紅耳赤之餘,眉頭卻微微皺起。
「痛嗎?」
「有一點。」江從響一邊喘息,一邊斷斷續續道:「好脹,我沒有用過這麼大的……」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瞬間,對方臉上寫滿了羞恥與無措,語無倫次道:「不是、我是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周隨韵忍不住想逗對方。
江從響閃躲著他的目光,過了半晌才含糊道:「你的……跟玩具比,當然不一樣……」
周隨韵一度以為自己這些話會讓對方害羞乃至於不知所措,但是江從響的反應跟他預期的有些不同,兩人說話的同時,江從響的軀體因為興奮而輕微地顫抖著,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不像是抗拒。
他俯下身軀,湊到江從響耳際,啞聲道:「放鬆一點,這樣我沒辦法進去。」
「什麼?」江從響明顯相當詫異,「都已經這麼……」對方說到一半又尷尬地停下,將剩餘的話嚥回去,但目光裡依然寫滿了困惑。
「還沒有全部進去。」周隨韵不禁笑了笑,「要親自確認嗎?」
不等江從響說什麼,周隨韵就拉著對方的手往下,碰觸兩人連接的地方。
他只是握著對方的手腕,連手指都沒有合攏,如果不想要,江從響隨時可以掙脫,但對方沒有這麼做,帶著一點侷促及緊張,碰到了還未完全進入的性器,那種無措卻難掩好奇的神態相當有趣。
不過與周隨韵預想的不同,江從響害羞歸害羞,但是在克服一開始的緊張之後,動作就少了顧忌,即便周隨韵鬆開手,對方也沒將手收回去,像是想仔細確認什麼似的碰觸著留在外頭尚未進入的性器根部。
這讓周隨韵忍得有些辛苦。
他不禁動了一下,江從響發出了短促的叫聲,像是被嚇了一跳。
「抱歉。」周隨韵立刻道。
對方彷彿這時才回想起來彼此處於何種狀況,立刻收回手。
就在周隨韵覺得江從響看起來已經習慣了,準備更進一步時,江從響卻又重新伸出手,按住了他的性器根部,小聲道:「就這樣……慢慢進來,可以嗎?」
周隨韵當然沒有任何意見,甚至可以說是求之不得。
在江從響面前,他總是盡力讓自己顯得冷靜理智,然而對方無心的言行總會直接讓他失去控制。
對方的手只碰觸著接合的地方,像是在丈量長度似的,周隨韵一點一點地往內推進,直到完全進入才吁了口氣,稍微安心了一些,從自己的觀察與江從響的反應來說,對方應該沒有受傷,即使感到不適或疼痛,程度也比預期輕微。
「那個……」
「什麼?」
「這種卡住的感覺……好怪。」江從響的氣息有點急促,似乎起了一絲疑心,「是不是因為我……你會痛嗎?」
周隨韵難得地慢了幾拍才體會對方是什麼意思。
他的性器緊嵌在對方體內,貼合的程度幾乎可以用毫無縫隙形容,感覺像無法順利進出,江從響考慮到這一點,擔心進行得不順利,甚至思考是不是因為自己毫無經驗而弄痛了周隨韵。
周隨韵不禁失笑,「我沒事。」
「真的?」
對方看起來半信半疑,周隨韵索性貼到對方耳際,低聲道:「如果不舒服,早就軟掉了,你不明白嗎?」
江從響臉頰潮紅,如同得到承諾,緊繃的神情霎時變得安心且放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沒弄痛你就好。」
不等他說什麼,江從響已經仰首咬住他的嘴唇,在牙齒微微鬆開的瞬間,輕聲道:「繼續……」
周隨韵事後回想,根本記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完全失去了往常的鎮定,他只記得自己回過神來,被他壓在下面的江從響發出了哽咽聲,哭得很可憐的樣子,連鼻尖都紅了。
他一度以為自己弄傷對方,但江從響注意到他的動作停下,看見他的神態,連忙道:「我沒事,你別誤會,我有點……忍不住,不是不舒服,也沒有受傷!」
周隨韵一聽就懂了。
哭成那樣是因為太刺激沒辦法忍耐,剛才他是因為失去控制所以沒有直接判斷這是什麼狀況,但仔細想想,如果是那樣的話,就沒有理由能解釋對方抵著他腹部的性器為什麼維持著亢奮狀態,前端還隱約溢出了體液。
江從響的叫聲不算大,也不尖銳,但是微弱的呻吟裡夾雜著哽咽與泣音,那讓周隨韵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刺激。
與其說是愉悅,江從響看起來更像是被人欺凌卻無法反擊,只能在急促的喘息間發出哽咽聲,可是臉頰鼻尖與耳朵都泛著薄薄潮紅,雙腿往兩側分開,竭力接納他的性器,也完全沒有要喊停的意思。
既然雙方都適應了,也該換一下節奏了。
周隨韵想到這裡,開口道:「你想怎麼做?換個姿勢?快一點還是慢一點?」
江從響沒有看他,視線閃躲,過了一會才期期艾艾道:「慢、慢一點……」
對方還不習慣這樣的刺激,要求慢一點也是合理的行為,周隨韵依言放慢了抽送的速度,慢慢推入直到完全進入,再緩緩抽出稍停片刻,接著重複先前的動作,這是第一次,至少不能讓江從響留下任何不適的感受,周隨韵是這麼想的。
江從響或許願意忍耐疼痛,但他不希望彼此間的親密行為建構在其中一方的犧牲或隱忍之上,至少雙方都必須從中得到享受。
放慢速度後,對方的神態有了些許改變,喘息與呻吟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軀的顫抖,每當他進入或抽出,江從響都像是得到了強烈的快感,儘管沒有出聲,但表情與身體的反應卻瞞不過任何人。
身下的軀體似乎掙扎了幾下,周隨韵原本吻著對方唇舌,這時稍稍退開,只見江從響閉著雙眼,神情有些扭曲,雙唇微張,身軀也在劇烈地顫抖著。
周隨韵感到腹部微溼,低頭一看,才發現對方高潮了,幾道白濁的體液落在雙方的下腹,接著便因為重力而往其他方向淌落。
他停下了動作,在江從響臉上印了幾個吻,手臂順勢環住了對方。
靠近之後,周隨韵聽見江從響急促的呼吸聲,瞧見了那張臉上湧現的僵硬與茫然失措,或許是身體不受控制的反應,被性器入侵的甬道痙攣般地不斷絞緊內裡的硬物,一次接著一次,即便周隨韵也快要被這樣的刺激折磨得失控。
江從響露出羞恥的神色,被陌生的快感鞭笞著,卻一次都沒有推開周隨韵,只是有點僵硬地待在原處,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放鬆一點,我先出去。」周隨韵壓抑著還未宣洩的情慾,啞聲道。
對方這時還在高潮,再施加更多刺激的話,只會適得其反,甚至更加難受,然而他的提議並沒有得到認同。
「不要。」江從響臉上寫滿詫異,似乎對他的提議一個字都無法理解,「你還沒有出來……」
這種台詞對眼下的狀況毫無助益,只是火上添油。
周隨韵咬了咬牙,幾乎想宣告投降,但殘存的些許理智讓他按捺住衝動,重新找了一套說詞,「換個姿勢,你會輕鬆一點。」
江從響瞧著他,終於點了點頭。
說實話,江從響不是對特定姿勢有偏好,他只是想看著周隨韵的臉。
跟自己相比,對方的反應相對平靜,但是看著他的目光卻像是十分捨不得又難以按捺情慾,周隨韵想要的絕不比他少,被這樣需索著,江從響根本無法理智地思考。
那樣的開始不是他想要的,因為一時不慎暴露了隱瞞的事實也讓他感到尷尬,但是現在發生的這一切是他一直想要的,他不可能感到後悔。
換了姿勢之後,他側躺在床上,周隨韵從後方抱著他,隨即緩緩進去。
已經宣洩過一次的身體仍有點緊繃,但周隨韵動作幅度不大,只是慢慢進入,然後停下,體貼地給了他一段適應的時間。
江從響的氣息仍有點急促,身後的人慢慢貼緊了他,在他的背脊與對方的胸膛碰觸到的那一瞬間,他意識到對方的性器緩緩推入更深的地方,連腳趾都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這跟正面相對時是完全不同的體驗,他總是著迷地欣賞著對方的神態與目光,甚至忘了思考自己當下是什麼姿態,但這一次卻不同。
江從響的目光對著床的另一側,看不見周隨韵,注意力不自覺地集中到其他地方,比如被擁抱的觸感,被進入的些微痛楚,還有另一個人的聲音……偶爾在耳際掠過的低喘令他面紅耳赤,即使才剛宣洩也不免心猿意馬。
周隨韵似乎一點都不急切,沒有繼續先前的動作,取而代之的是開始吻他。
如果不是被這樣對待,他一輩子也想不到自己的耳朵與後頸原來是那樣敏感的部位,後頸被輕輕咬了幾下,重重吻了一會,似乎會留下吻痕,隨後含住耳朵,灼熱柔軟的舌尖舔舐了幾下,才不疾不徐地含住了耳朵外緣,輕輕吸吮。
他們之間存在的不只是經驗差距,周隨韵彷彿什麼都沒想,但每個舉動都會讓他不知所措,當然,是指好的方面,然而享受過後,某種近乎失落的感情又湧了上來,讓他在短暫猶豫後,抓住了對方環在他身前的手臂。
周隨韵似乎有點意外,但並沒有抽回手。
江從響微微低頭,在對方手腕上吻了一下,接著是手背與手指。他不太懂自己該怎麼做,只能憑著本能行動,在那隻手上吻了一會又輕輕咬了咬。
嘴唇碰到的觸感有點粗糙,指頭的一層薄繭是對方時常演奏吉他的證據,但是現在看到這隻手,回想起指尖的觸感,最先想到的卻是周隨韵曾用這隻手觸摸他的身體,愛撫他的性器。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微微垂首,以臉頰蹭了蹭對方的掌心。
身後的呼吸聲陡然變得粗重,江從響有點高興,又有些緊張。
周隨韵依然沒有動,也沒有出聲,直到嘴唇被指尖按住,手指放入他口中後,江從響才回過神來。
指頭逗弄般地按住他的舌尖,江從響搞不懂這是調情還是前戲,仍配合地含著對方的手指吸吮起來,即使這樣讓他有點呼吸不順,連唾液都順著微張的嘴角淌下,他也沒有放在心上。
只是這樣而已,氛圍卻很緊繃,至少江從響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過了半晌,周隨韵靠近了他,隨著他吸吮手指的頻率,慢慢抽送性器,江從響不禁顫抖起來,那種不知道該如何描述的快感又一次出現,令他渾身滾燙,甚至忘了是自己先挑逗對方。
即使看不到臉,但是被這樣環抱著,甚至能嗅到對方身上的氣味,這些都令他感到情慾高漲,近乎難耐地期待著接下來的事情,無論如何,周隨韵還在這裡,沒有離他而去,他不可能奢求更多了。
多半是察覺到他的走神,周隨韵停了下來。
「怎麼了?很痛嗎?」
「不是……」江從響連忙道,「就這樣繼續,我沒事……你還沒有……」
周隨韵的聲音有些沙啞,「再一會就好。」
江從響還想說話,對方卻已經繼續動了。
如對方所說,確實沒用多久時間,大概之前都在忍耐壓抑,為了體諒毫無經驗的他而放慢速度,現在比起先前的溫柔多少粗暴了些許,但也沒令他感到疼痛,察覺對方射精時,快感也同樣累積到最高點,江從響慌忙伸手掩住自己的性器,卻慢了一步,一些稀薄的體液從前端濺出來,滴落在床單上,弄出明顯的痕跡。
江從響喘息著,察覺身後的人微微退後,離開他的身軀,過了一會,直到再次被擁抱住,他才鬆了口氣。
身心一旦放鬆下來,倦意隨即湧現,江從響閉上眼睛,放任自己沉入夢鄉。
溫度比想像中低。
周隨韵拉了拉圍巾,站在門前,似乎快要下雪了,天色也有幾分陰暗。
他退了幾步,靠在欄杆上,一動也不動。
裡頭喧鬧的聲音即使是外頭都能隱約聽見,畢竟是近期相當受矚目的年輕樂團,不是從國內開始發專輯跑通告正式出道,而是從海外的Live House演出開始,一步步累積舞台表演的經驗,這點相當讓人意外。
畢竟就他所知,這些人並不是什麼地下樂團的成員,與經紀公司及唱片公司之間存在正式合約,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一步都相當大膽,他們一開始就不打算將市場侷限在國境之內,事實證明這個決策是對的。
「沒買到票?」
周隨韵回過神來,發覺一旁有陌生人看著他,說的是中文。
他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對方似乎相當怕冷,衣著厚實,帽沿壓得極低,大衣披在身上,一隻手臂被石膏裹住,看起來像是受了傷,周隨韵看見對方胸前掛著識別證,大概是這裡的工作人員。
「之後還有幾場。」
「我知道。」
周隨韵在得知消息的瞬間,已經將能買到的票都買了,幾乎都是高價轉售,但他對此毫無怨言,只有第一場來不及買票,所以他獨自開車到這裡,卻還是無法進去,只能訂好飯店入住,等待接下來的場次。
明明不能入場,他卻還是過來了。
陌生人沒再說話,取了菸盒,費力地取出香菸,周隨韵看著對方打上石膏的手,順手取了打火機,為對方點了火。
「謝謝。」
「不客氣。」
兩人都沒再出聲,只有在陌生人要抽菸時,周隨韵會順手幫忙點火,不知道過了多久,陌生人走了,周隨韵回到車上,看著散場後出來的人們臉上滿是笑意,不禁多看了幾眼。
散場後觀眾陸續離開,又過了一段時間,才有一群人從裡面走出來,周隨韵眼尖地注意到稍早跟他搭話的陌生人也在人群中,可見確實是工作人員,但卻無暇多想,目光聚焦在被簇擁在中心的那個人。
那張臉跟他過去看過的幾乎沒有不同,身高或許有增長,但仍像高中時一樣帶著一絲少年氣息,正側首與人聊天,說到一半便忍不住笑了出來,被身旁兩名長得一模一樣的青年玩笑般地用力摟住,隨即做出彷彿要窒息的誇張表情。
這對周隨韵來說很陌生。
在他過往的記憶裡,江從響從未流露出這副姿態。
對方在人多時會有點緊張,也絕對不算容易親近的對象,獨自走在人群中時,神態也總是冰冷的,現在這副跟團員打打鬧鬧嘻笑怒罵的模樣更是超乎想像。
直到那一群人乘車離開,周隨韵這才發動車子,往訂下的飯店出發。
因為長時間駕駛,加上在外頭逗留許久,他只覺得萬分疲倦,匆匆洗過澡就睡了。
第二次公演開始時,周隨韵跟著隊列順利入場,並沒有像一般粉絲一樣往前擠,而是待在角落,遠遠審視著舞台。
舞台上被一片白幕籠罩著,只能隱約看出後頭的人影,歌聲聲響起的瞬間,白幕落下,前方登時響起了一片尖叫聲。
周隨韵早在得知Independence Day將至加拿大演出時,就已經在網路上看過他們的影片。
這類演出並不禁止觀眾或粉絲攝影,所以網路搜尋一番就能看到不少分享影片,只是諸如音質不佳或畫面晃動的問題都不少見,即使如此,也不妨礙演出本身的完成度,江從響的聲音依舊毫無瑕疵,縱然是男性難以發出的高音也唱得輕鬆,或許是經歷過更多聲樂方面的技巧訓練,在音色處理上有了更多變化。
「不往前一點嗎?」
周隨韵微怔,回過神來,才注意到是上次見過的工作人員,雖說對方這次戴了口罩,但負傷的手臂依然顯眼。
他順勢搖了搖頭,低聲道:「這裡就好。」
對方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就在他旁邊站著,周隨韵也不管對方,只將焦點集中在舞台上。
一曲結束,觀眾們都在鼓掌尖叫,他卻不禁皺了皺眉。
身旁的人注意到他的神態,「怎麼了?」
「鼓手換人了?」
「你不知道?」對方反問道。
周隨韵把這答案當作是肯定,自顧自道:「敲鈸的方式有點不同,之前的鼓手更加……」
他沒有仔細注意過其他團員的長相,直到聽了一曲,才發現換了鼓手。
跟周隨韵看過的影片相比,新的鼓手打鼓時中規中矩猶有餘裕,與前任鼓手那種注入所有熱情追逐節奏的演出氛圍截然不同,並不是新任鼓手在技巧上有不足之處,但前任鼓手的演奏與整個團體更加契合。
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把心裡想的事情說了出來,而工作人員正用一種難解的目光盯著他看。
這時音樂聲再次響起,周隨韵重新將目光聚焦在舞台上。
撇開其他要素,ID的演出十分精彩,貝斯穩定發揮且沒有失去存在感,雙吉他Solo遠在水準之上,編曲對位相當完美,而主唱就更不用說了,音域跟以前一樣高,音色甚至更好,除了低音偶有團員歌聲加入之外,找不出更多缺陷。
表演到最後,到了與觀眾交流的時光,周隨韵凝視著江從響,久久沒有挪開目光。
直到安可曲結束,他才像是從夢裡醒來一樣,隨著人潮往外走去。
周隨韵走到街上,外頭天色早已暗了,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他看了手機螢幕一眼,就像過去幾天一樣,沒有任何來電或新訊息的提醒,即使身處同一個國家,即使早就給予對方自己所有的聯絡方式,江從響依然沒有聯絡他。
……一次都沒有。
儘管當年團體解散了,但周隨韵知道江從響一定會繼續下去,最初是他們兩人一起踏上那條路,他牽著江從響往前走,不知何時,對方已經不再需要他的引導,主動邁步往前走,沒有任何猶豫。
他唯一沒預料的,是除了自己之外,江從響也願意跟其他人一起站在舞台上。
樂團成員在演出間隙時發言交流的氛圍很輕鬆,江從響被逗得笑了很多次,跟以往在學校被排擠時的冰冷表情不同,現在的江從響就像當初信賴他一樣信賴這些人,自己並不是特別的存在。
TRACK 06
江從響沒料想到醒來時是這樣的情景。
與其說是現實,倒不如像是夢境,周隨韵躺在他身邊,呼吸聲輕微但規律平穩,胸膛隨著鼻息微微起伏,似乎睡得相當安穩。
他坐在床上,就那樣凝視著對方,不知道看了多久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有點窘迫地翻身躺下。
時間還早,約莫七八點而已,再睡一會回籠覺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江從響不是第一次睡在周隨韵身旁,但這是最讓人緊張的一次,回想起前一晚的事情,雖然開頭令他十分尷尬,但後來的一切卻沒什麼可以挑剔的,甚至比他想像過的還要好。不管周隨韵是雙性戀或只對他有感覺,帶著親密意味的接觸都是一道卡在他們面前的難關,跨越之後,他才有了周隨韵確實渴求他的真實感。
身旁的人翻了個身。
江從響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即使室內只有外頭照進來的些許光線,也能看到對方眉頭緊皺的模樣。
他忍不住伸出手,按了按周隨韵的眉心,但才碰了幾下,手腕就被無預警地抓住,他嚇了一跳,以為周隨韵醒了,然而對方卻看了他一眼,又慢慢閉上雙眼,像是還未清醒的模樣。
江從響睡意全失,正考慮著該不該先起床去買早餐時,手機登時振動起來。
他看了幾眼,回了訊息,輕手輕腳地下床,踏入浴室洗漱,接著才換了衣物準備出門。
畢竟是與工作相關的聯絡,不出門不行,但就這樣拋下周隨韵也讓他有點愧疚,下樓上了經紀人的車,這才發了訊息給周隨韵,向對方解釋自己出門的理由。
「昨晚他留宿了?」坐在旁邊的沈磬看了他一眼,以經紀人聽不見的音量輕聲道。
江從響微窘,「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對方平順道。
不知道為什麼,對方在這方面的直覺異常準確,作為相識多年的熟人,即使想隱瞞事實都很難。
江從響有點尷尬,不過沈磬的態度跟平常一樣,所以他也慢慢放鬆下來。
「今天要做什麼?新專輯的錄音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老實說,在接到電話時他也有些困惑,不過沈磬從不會為了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擾旁人休假,既然是緊急聯絡,那就一定是與工作有關的事情。
「你還不知道?」沈磬反問道。
「知道什麼?」江從響一臉茫然。
「前一陣子,因為你的新聞,我們接受了對方退出音樂節的建議,但在澄清真相之後,網路上有粉絲發起了連署活動,希望音樂節那邊的官方發言人公開向我們道歉。」
江從響不太關心這些事情,所以只是靜靜聽對方說,偶爾皺一下眉頭。
「音樂節主辦單位沒有要道歉的意思,但這兩天有透過媒體釋出善意。」沈磬說到「善意」兩個字時加重了語氣,嗓音也多了一絲嘲諷,「一方面辯稱當初請我們退出音樂節是基於不想讓活動失焦的考量,一方面又說誤會已經澄清所以想邀我們重返舞台,按照原訂計畫演出。」
江從響聽完這些話,思考了幾秒。
「我們應該不會去吧?」
「我們當然不去。」沈磬看了他一眼,「雖然還未徵集過其他人的意見,不過我猜他們不想出席。」
「這樣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不會。」沈磬語調平穩,「被人搧了一耳光還要湊上去的話,外人還以為我們是被虐狂。」
江從響默默點頭。
這話說得沒錯,這次音樂節他們預定登上的是最大的主舞台,被安排壓軸演出,但在主辦單位之前說翻臉就翻臉的狀況下,他們也沒有必要特地鋪好台階讓對方安心走下來,即使粉絲希望在那裡看到他們,也不會讓沈磬改變想法。
「婉拒的理由也有現成的,原本預定在音樂節演出新曲,但是既然出席計畫取消,所以我們在那之後決定舉辦一場小型公演,算是回饋想見到我們的觀眾,日期就訂在音樂節同一天,所以無法出席音樂節,前一天剛好是新專輯發售日,對宣傳肯定有不小的幫助。」沈磬淡然道。
江從響聽得愣住了,「公演計畫?是什麼時候決定的?」
「前天。」
「其他人都不知道?」
「團員都還不知道。」沈磬說道,「等下開會我會說,到時候投票表決,如果通過就舉辦公演,如果沒通過,那就維持原本排好的宣傳行程,但一樣不會在音樂節登台演出。」
江從響聽到這裡也懂了,如果多數決通過,預定舉辦公演的話,光是挑選曲目與排練就要耗費一定時間,加上還要預定場地安排觀眾入場事宜等等,這一切都必須加緊進行。
沈磬作為團長兼鼓手,負責的不只是作曲與編曲,其他諸如代表樂團發言或者與合作者磋商協調等事務也一向是沈磬的工作,基於長年相處產生的信任與情誼,江從響不會質疑對方在這種時候還能不能找到理想的場地或做好各方面的準備,反而想起了待在他家的周隨韵。
在樂團成員的認知中,沈磬所謂的開會通常要耗費數小時或更久,畢竟對方是完美主義者,有時同一首歌甚至會一口氣做出六七種不同版本的編曲,讓所有人都聽過一次提出意見相互討論,之後再決定要採用哪個版本。
他想了想,再次傳了訊息,簡單說明自己要工作,晚上大概會很晚回去,如果周隨韵有事可以先離開,改天再見面。
傳完訊息,江從響將手機設定為靜音模式,連振動也關掉了。
這是他們開會的規則之一。為了免去被電話訊息打擾,或者其他干擾工作的行為,他們之間訂立了一些規則,比如無正當理由遲到或在開會時接電話要繳納罰金,而累積的罰金通常用以支付團員熬夜錄音或排練的宵夜費用。
「之前周先生傳來的曲子我聽過了,改了一些地方,昨天已經做好新的Demo,你可以先聽聽看。」
「這麼快?」江從響有點驚訝,「但是就算要收錄在新專輯裡也來不及了……」
「〈溫柔的地獄〉只發行限定版單曲,不必配合新專輯的風格。」沈磬繼續道,「預定與新專輯同一天上市,之前我確認過周先生的意思,在編曲方面可以修改結構,所以我也做了調整。」
江從響接過對方的手機,取了耳機接好戴上,按了播放。
聽到前奏的那一瞬間,他其實有點吃驚。
周隨韵的創作從第一個音符開始就完全是搖滾樂風格,緊繃而激烈,符合他們慣有的氛圍,但是在沈磬的改動之下,前奏去掉了大部分聲音,僅保留鋼琴柔緩的伴奏與江從響的歌聲,跟原本的風格產生了相當強烈的反差,寧靜平和的前奏結束後鼓聲響起,銜接著激烈的旋律,中間樂器solo的部份變得更加緊湊,收尾又切回開頭那種輕柔抒情的風格,不得不說沈磬在掌握切換時機或方式都處理得相當好。
沈磬採用了他跟周隨韵十年前發行的單曲重新混音,按理來說前奏應該沒有人聲與歌詞,沈磬將人聲擷取過來重新混音的版本,進入主歌之後的編排聽起來像是他與周隨韵一人數句輪流唱著主旋律,偶爾和聲,不管是他的高音或者周隨韵的低音都沒被強烈的旋律蓋過去,最終來到尾聲時樂器聲又逐次減弱,重新回到鋼琴聲與他的清唱聲,輕緩柔和地淡出,接著便是結束。
這種反差極大的編排與他預期的完全不同,他第一次聽時還處於愕然中,但多聽幾次後不禁聽得入神。
江從響聽過周隨韵製作的版本,一樣是在編曲中使用了鋼琴,但是鋼琴聲被混雜在其他樂器中,存在感不高,不仔細聽甚至會忽略,被沈磬重新調整後產生的效果卻十分驚人。
「雖然周先生提過編曲可以再次更動,不過〈溫柔的地獄〉的版權畢竟在他手上,我希望在他聽過並同意這樣改編的前提下正式錄音。」沈磬說道,「到了,下車吧。」
江從響回過神來,發覺他們早已來到地下停車場,連忙點了點頭,有些戀戀不捨地摘下了耳機,跟著沈磬下車,並肩往不遠處的電梯走去。
兩人一路上都沒說話,江從響跟沈磬要了試錄的檔案,分神想著剛才聽過的編曲,直到在沙發上坐下才回過神來。
沈磬的工作室比他們的個人工作室都寬敞,除了作曲時可能用到的多種樂器與設備之外,其中一側擺了沙發與矮桌,位置足夠讓五人坐下還留有肢體伸展的空間,基本上是只有團員內部開會才會使用到的區域。
「在想什麼?」
一杯咖啡來到他面前,江從響接過了杯子,對鐘鳴笑了笑,「沒什麼,只是想了一下新曲的事情。」
如果不是接著要開會,他很想跟周隨韵分享一下剛才聽到的版本。
不過沈磬主導的會議不可能迅速結束,江從響想了想,索性將自己收到的檔案從通訊軟體傳給周隨韵,留言道:「這是我剛剛從沈磬那裡收到的改過編曲的版本,你覺得怎麼樣?」另外還附贈了一個笑臉。
周隨韵或許還沒醒,訊息遲遲沒有顯示已讀,眼看著所有團員都到了,江從響將手機改為零打擾模式,將注意力集中到會議內容上。
如他所料,鐘鳴與南弦北弦都對音樂節主辦方的前倨後恭感到不是滋味。
「當初要我們退出,所以我們退出了,現在又回頭邀約,是想靠我們吸引觀眾嗎?未免太厚臉皮了吧?」南弦一臉不敢置信。
「畢竟有輿論影響。」鐘鳴冷靜道,「我看了網路討論,確實都對這次事件的處理方式有些不滿……」
北弦插嘴道:「說這些有什麼用?之前影片剛洩漏出去時,他們還不是瘋狂轉發連結,準備看笑話……」他頓了頓,像是意識到措辭不妥,連忙轉頭對江從響道:「抱歉,我不是說你們那件事是笑話,你大概也不想討論這個……」
因為與對方相識許久,當然知道這話沒有任何惡意,江從響也從這件事帶來的後續影響走出來了,再也不會因為談到這件事而感到生氣或難堪。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已經沒事了。」江從響笑了笑。
北弦看著他,起身過來,像是想要抱他一下,但是動作忽然停下,雙手僵在空中,臉上也多出了一絲猶豫。
「怎麼了?」江從響有點詫異。
在所有團員中,他年紀最小,而雙胞胎與他的年紀相對接近,平時少不了打打鬧鬧摟摟抱抱,所以北弦的動作讓他更感困惑。
「我們之前不知道你是同性戀。」南弦說道,目光可疑地漂移,「現在知道了,或許你會想跟同性……呃,維持禮貌的距離。」
他聽懂了,忍著笑意起身抱了抱對方。
「我沒事,像以前一樣對待我就行了。」江從響有點不好意思,同時也想改變氣氛,順勢開玩笑道:「我對你們不會有什麼多餘的興趣,所以沒關係。」
北弦鬆開他,一臉被冒犯的神態,「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為什麼我們不行?看長相跟才華的話我們也不差啊?」南弦也跟著嚷嚷道。
「我不喜歡你們這種的……啊!」
話才說到一半,他已經被雙胞胎夾在中間,一個人用雙臂箝制著他,另一個人看準了他的兩側肋下開始撓癢,他笑得喘不過氣來,忍不住出聲求饒示弱,雙胞胎這才放開了他,臉上都帶著得逞的笑意。
江從響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話沒說清楚,等到呼吸恢復平穩,才開口道:「這件事雖然還不能算是完全過去了,但是我已經沒事了,像以前一樣對待我就好,不用有別的顧忌,說起來音樂節也是因為我的醜聞,所以才帶給大家困擾……」
說實話,他們相處日久幾乎就像是兄弟,江從響當然不會多想或覺得被冒犯,而對方開口問這些也顯示了對他的尊重,甚至沒有人責備他為什麼不肯一開始就對公司與團員公開性向,乃至於帶來這樣的後果卻無法及時應對,江從響內心對此十分感激。
「不是。」沈磬淡淡地打斷了他。
不是你的錯。沈磬想說的大概是這個。
鐘鳴也正色道:「這不是你的問題,即使影片裡發生的事情都是真的,你也沒有做錯什麼;你是受害者,不用急著檢討自己,這一切對樂團造成的損失會從洩漏影片的人那裡補回來,公司法務那邊已經在準備提告了。」
這大概是全世界最弔詭的事情,不管生活在什麼樣的國度,不管性傾向如何,只要有些名氣,這類帶有裸露與侵犯隱私意味的照片與影片被公之於眾後,通常被稱作醜聞,即使私隱非經當事人同意而公開,被羞辱譴責的也往往是受害者。
但他所在的環境不同,樂團成員諒解他帶來的風波,周隨韵與他重修舊好,彼此關係甚至更進一步,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前進,他打從心底感到慶幸。
江從響點了點頭,感覺心底最後一點鬱結也消散了,不受控制地露出了笑容。
在徵詢團員意見確定不出席音樂節,開始討論公演企劃。從澄清事實到主辦單位再次邀約,這段短暫的時間內沈磬已經物色好幾處地點,只等他們投票決定。
這不是他們初次公演,一切事宜都有專業人士負責,他們要準備的是確認好演出曲目與內容,演出前要在現場彩排,熟悉演出場地,也會聘顧專家檢查表演場地的安全性,這是沈磬某次因為舞台問題意外手臂骨折負傷後才多出的慣例,不過這次時間太趕,場地選擇有限,但基於專業他們仍在其中選了音響效果最好的場地。
公演與演唱會規模不同,但因為團長的完美主義作祟,表演時仍需安排好一切動線與演出細節,這些結束後,在討論演出曲目時,江從響提了自己想唱的兩首曲子後就不再發言,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昨夜太晚睡了,剛起床時還好,這會卻有幾分倦意湧了上來。
不遠處傳來敲門聲,江從響以為是經紀人來了,連頭也沒抬,直到身旁的人推了推他,示意他抬頭。
「你怎麼來了?」他相當詫異。
周隨韵瞧著他,「你沒有回我的訊息。」
他連忙看了看,果然有周隨韵的訊息,一共三句話,「身體還好嗎」、「什麼時候回來」、「吃午餐了嗎」,對他傳過去的檔案卻沒有回應。
「我買了午餐過來,是所有人的份。」
江從響有些意外,過了幾秒才意識到這是在做什麼,這時已經接近中午,周隨韵現下的作為就像是為了男友而用各種方法跟男友的朋友混熟,連買午餐也是買了整團的份量。
他隔著袋子看到了裡頭的東西,雖然是便當,但是光是看外盒包裝就能感受到這不是普通便當,大概是在高級飯店購買的餐盒,確實是誠意十足。發覺一旁的雙胞胎一邊高聲道謝一邊用促狹的目光瞧著他時,江從響有點窘迫,但同時也無法掩飾自己的好心情。
沈磬的工作室禁止用餐,於是幾人起身轉移位置,來到公司所設的休息室,一一坐下準備用餐。
江從響注意到周隨韵帶來的便當數量,除了團員之外,連平常照顧他們的經紀人與助理也有份,卻聽周隨韵道:「午餐已經送到,我先走了。」
江從響微怔,「你不一起吃嗎?」
問出口的瞬間,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遲鈍,看餐盒數量就知道了,周隨韵沒有預留自己的份,原本就打算送了午餐就走。
「你吃了嗎?還是你接下來有事?」他立刻問道。
對這兩個問題,周隨韵都以搖頭回應。
「那就一起吃吧。」江從響隨即站起來,拿著餐盒拉著周隨韵往外走去,不忘回頭對其他人道:「我去工作室,吃完飯就回來。」
沈磬與鐘鳴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倒是雙胞胎兄弟笑得別有用心,他只能盡力忽視,來到走廊上,他終於鬆了一口氣,剛剛萌生的疑惑又湧了上來。來到走廊盡頭,江從響開了門,讓周隨韵進去自己的工作室,這才開口:「為什麼不買自己的份?不餓嗎?還是你現在沒胃口?」
「你在開會,我留下來會打擾你工作。」
江從響腦海裡閃過一絲念頭,不假思索道:「如果覺得會打擾,為什麼要敲門?你請經紀人轉交不就好了?反正他也會提醒我們用餐時間到了,我們在開會的話,你根本不必特地過來一趟。」
周隨韵沒說話,目光微微偏離。
他有點緊張,「你是想見我才過來的吧?」
「嗯。」周隨韵沒有否認,但也沒有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害羞。
江從響對這個簡短的答案相當滿意,不由自主地微笑,「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一起吃吧。」
餐盒裡食物豐盛,但他出道以來始終維持著少量多餐的習慣,本來就不可能吃完整個便當,跟周隨韵一人一半也沒什麼不好。
對方終究點了點頭,在放置於角落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工作室空間不大,僅有數坪,東西也多,周隨韵佔了沙發,江從響坐在電腦椅上,這時才回想起自己的工作室已經很久沒整理過了,環視周遭後不免心虛道:「這裡亂七八糟的,要不然我們換個地方用餐?」
「不用,在這裡就好。」周隨韵頓了頓,「不會被外人看到。」
隱私權的重要性自然不必多說,江從響登時被說服了。
午餐十分豐盛,他堅持要周隨韵先吃一些,對方並沒有跟他爭辯,只是笑了一下,默默吃了幾口,江從響看著對方,有些走神,直到炸蝦來到面前,他不自覺地咬了一口,回過神來才發現是周隨韵在餵他吃東西。
「我可以自己來。」
「這裡只有一雙筷子。」
江從響低著頭,有點不敢直視對方。
說實話,他們之間不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在彼此尚未分開的那段時期,周隨韵有時甚至會直接用手拿洋芋片餵食正在玩遊戲空不出雙手的他。江從響習慣被自己年長的對象照顧,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是放到彼此關係跟過去不同的現在,這種親暱登時讓他有點無措,感覺也跟過往不同。
不是厭惡,也不是為難,而是……
「嘴角旁邊沾到了。」
周隨韵道,順勢抽了面紙,伸長手替他擦拭嘴角。
「你跟以前一樣。」對方低低笑了,「好像小孩子。」
「別這樣說,我已經成年很久了。」江從響低著頭道,感覺臉上愈來愈燙。
周隨韵也記得以前的事,卻不像他一樣緊張,這未免太不公平了。
「……抱歉,我不該把你當成小孩子對待。」片刻後,對方說道。
江從響敏銳地意識到不對,連忙抬頭看周隨韵,對方臉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一些。
「我不是討厭那樣……」他不免著急起來,腦海裡一片空白,在思考之前就已經將剛才放在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了,「被你那樣對待我會忍不住想要更多!」
被溫柔對待,被仔細照料,江從響一直壓抑著自己的心情,畢竟跟十年前不同,他們都不是少年了,但是被這樣對待,他會想要撒嬌,這是不能說出口的事情,因為很丟臉,但如果周隨韵在意,他也不能繼續假裝沒有這件事。
他想了想,起身往周隨韵的方向走去,忍著窘迫與緊張,在對方的大腿上坐下,臉順勢靠在周隨韵的肩上。
「以前也是那樣。」江從響小聲道,「你餵我吃東西,在我想睡覺時讓我靠著枕著,告訴我許多我不知道的事情,現在的我已經成年了,卻還是……」他頓了頓,壓抑著困窘道:「還是……喜歡以前那樣……」
無論時光流逝,即便物是人非,他心底依然有一小塊地方停留在十年前,從未改變。
「你是說,你喜歡被我照顧,而且還想要更多?」
「嗯。」
「你是想要撒嬌嗎?」
「……嗯。」
江從響有些尷尬。
即使周隨韵不會說什麼,也不會評判對錯好壞,但是直面自己的需求還親口說出來,反而比雙方赤裸相見時更令人侷促。
「我知道了。」周隨韵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他稍微鬆了口氣,感覺對方一隻手攬住他的腰部,調整了一下位置,最後把便當放到他手上,就這樣直接餵他吃飯。
「抱歉,我很重吧?」
「不要道歉。你不重。」
說開之後,氣氛輕鬆不少,至少對江從響而言是這樣沒錯。
吃完美味的午餐,還未刷牙,周隨韵就吻了他。
即使喝過水,口中仍有一點食物的味道,但是並不令人討厭,舌尖被吸吮舔舐,他的氣息變得急促,連身軀都像是無法承受愉悅般微微蜷縮著,依偎在對方懷裡。
周隨韵的雙手就放在他身上,漫無目的地摸索著,不特別用力但也不至於輕到讓人感覺發癢,而是撫摸寵物一般恰到好處的力道。
接吻持續的時間不長,他靠著周隨韵,有些昏昏欲睡,忽然想起一事,連忙道:「我傳給你的檔案你聽過了嗎?你覺得怎麼樣?」
江從響望著對方,但是周隨韵並沒有立刻回答,思考了一會才道:「不錯。」
……這跟他想像的反應不同。
江從響心底霎時生出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緊張。
他與周隨韵離別許久,但在失去聯絡之前,兩人關係很親密,除了一起從事對外隱瞞的歌手工作之外,也會相互介紹喜歡的音樂或歌手,這是他們之間的固定活動之一,兩人對音樂的偏好很類似是彼此融洽討論的關鍵之一,但是周隨韵這時的反應與其說是高興,更像是因為他問出口,所以給了這個答案,實際上未必喜歡。
江從響試探道:「你覺得哪裡不好?如果是編曲有問題,完全可以提出來商量修改,大家不會有意見的。」
當年公司倒閉前,拖欠了十幾筆不小的債務,其中一筆是尚未結算給周隨韵的酬勞,公司的狀況不太好,剩餘的些許資金也動不了,周隨韵接受了製作人的建議,答應公司以轉讓Nobody Knows部分歌曲版權的方式折去薪酬,如今要改編曲子重新發行,不經過版權所有人的同意當然不行。
「是因為開頭跟收尾的清唱嗎?或者吉他solo編曲不適合?」江從響緊張道,「還是說有其他的地方有問題?是不是因為……」
對方打斷了他的話。
「我沒有說不行。」周隨韵像往常一樣平靜地注視著他,「你覺得好那就沒有問題了。」
「你不喜歡沈磬的更動?」他下意識道。
「阿響……我不是這個意思。」
周隨韵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江從響已經懂了。
對他來說,這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情,沈磬的才華眾人有目共睹,改動是照著周隨韵的編曲風格做的,只是盡量突顯出反差,開頭的清唱加上鋼琴聲與中間激烈的solo乍看之下根本是不該被放在一起的東西,然而段落間銜接巧妙,所以不會令人感到突兀。
問題就出在這裡:江從響能看出周隨韵不怎麼喜歡新的編曲,卻完全不懂對方為什麼不喜歡。
「不是因為不好。」周隨韵看著別的地方,「是因為做得太好。」
那張臉上出現了他幾乎沒見過的表情,彷彿是在苦笑。
江從響半信半疑,但周隨韵沒必要對他說謊,如果是這個理由,也能解釋為什麼剛才是那樣的反應,自己的編曲被旁人改得更好,開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失落也不是什麼少見的反應。然而他還是感覺有些不對勁,在他的印象中,周隨韵不是會為這些事而心存芥蒂的人;正想說些什麼,周隨韵已經按住了他,再次堵住了他的嘴唇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從響學著對方吻他的方式,含著對方的舌尖,因為經驗不多所以技巧生疏,但周隨韵摟著他的力道卻愈來愈大,近乎是緊箍著他的腰部。
「……有人敲門。」
江從響意識朦朧間聽到這句話,登時嚇得清醒過來,同時發現自己幾乎整個人都依偎在周隨韵懷裡連腳都沒有著地,有點窘迫地起身,慌忙擦了擦嘴唇,這才打開了門。
助理應沈磬要求通知他們用餐結束後還有事情要商談,讓他們回去休息室集合,江從響才起身整理剩下的餐具與便當盒,隨後領著周隨韵離開自己的工作室。
團員們還待在休息室,看起來都是一副吃飽喝足的樣子,甚至慵懶地靠著椅背,江從響將周隨韵領進去,在沙發角落坐下。
「新的編曲聽過了嗎?」沈磬忽然道。
過了半晌,周隨韵看著沈磬道:「聽過了,改得很好。」
「有沒有任何想修改的地方?」
「有。」
沈磬看起來跟平常一樣面無表情,周隨韵也只是偏了偏目光,奇異的氣氛令江從響有點不解。
「我認為結尾沒有更動的必要,所有樂器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宏大激昂的收尾不是更圓滿嗎?」周隨韵輕描淡寫道。
沈磬看著周隨韵,目光難解,「或許你更喜歡這種頭尾相符的結構。」
「個人偏好跟合適與否是兩回事。」周隨韵頓了頓,「我以為你會把鋼琴聲移除。我沒記錯的話,你的編曲風格是盡量用舞台上現有的樂器演出,不是嗎?」
「如果編曲本身足夠好,我會留著。」沈磬回道,「每種樂器都該有自己發揮的空間,你也是知道那一段旋律用鋼琴表現最完美,所以才在最初編曲就放進去了吧。」
「沒錯。」周隨韵的表情有些複雜。
「既然用了,那就不必隱藏。」
兩人談話間似乎帶著些許弦外之音,也像在打啞謎,沈磬的嘴角微微揚起,但不等江從響細思,話題已經轉往其他方向。
「在原本的計畫裡,是過一段時間再確認要不要公開你們過去的身份,如果要的話再敲定其他合作行程,但是我們臨時決定舉辦公演,如果你願意的話,當日可以一起上台演出,而這首歌提前作為單曲跟我們的新專輯在同一天開始販售。」沈磬停了一下,「當然,編曲以你接受的版本為主,臨時改變心意不上台不公開身分、或者不發行remix單曲也沒關係,一切都還有商榷的餘地。」沈磬說道。
「如果你們沒有其他意見的話,當然可以。」周隨韵面色平和。
「那就沒問題了,現在說一下公演的事情,在我的構想中,你們是壓軸演出。」沈磬難得笑了一下,「最大的驚喜當然要放在最後。」
江從響完全能理解這種選擇。表演先後順序選曲非常重要,特別是他們之間的共演等同於公開過去的身分,放在開場演出只會平白無故讓觀眾分心,反過來說,曲子本身相當完美,放在最後當成安可曲演出的話,能夠引起更多話題與討論。
江從響知道公開會產生什麼影響,或許他跟周隨韵現在的關係也同樣會被發現,然而團員們對此似乎不在意,從周隨韵說因為沒有他唱高音所以幾乎不在人前唱歌後,他就一直想著這件事。
或許這不是個好的選擇,也可能為樂團帶來負面影響,但是在所有人包括周隨韵都同意且支持他的前提下,對樂團的支持者公開自己的過去,身旁是相伴十年猶如兄弟的樂團成員,一起唱歌的是這輩子唯一喜歡過的對象,跟周隨韵像舊時一樣一起唱歌,光是想像那畫面都能讓他激動不已。
從周隨韵在長久的分離後初次來到他面前開始,這一切彷彿是一場夢,周隨韵一直想著他,甚至對他懷有超出友誼的感情,江從響知道這是現實,但仍覺得不可思議。
回過神來,江從響聽見沈磬開口要大家起身回工作室繼續開會,南弦與北弦嚷嚷著吃得太飽無法思考想要休息,就連鐘鳴手上也還端著剛煮好的咖啡,不等其他人說話,就聽周隨韵對沈磬道:「不如我們先討論一下編曲?」
「沒問題。」沈磬看了他們一眼,便起身領著周隨韵往工作室走去,看樣子是想要單獨商討。
江從響看著周隨韵離開,對方給了他一個像是在說「沒事」的眼神,江從響也就放鬆了下來;他看了看周圍,雙胞胎癱在沙發上似乎快睡著了,鐘鳴正在滑手機,江從響索性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猶豫了幾秒,在搜索欄裡鍵入了Nobody Knows一行字。
這個關鍵字跳出來不少電影與歌詞的網頁,他回到搜尋欄,把條件限定在中文網頁再重新搜尋後,Nobody Knows的專輯封面就跳了出來,上頭有年少的他跟周隨韵的身影,沿襲過往的習慣,在燈光處理上也是一樣以背光方式讓他們的相貌隱沒在黑暗中。
已經是十年前出道又消失的團體了,一般人都認為他們隨著公司破產一起解散了,或許沒有人記得他們,畢竟他們從未正式亮相,一直與公眾及粉絲維持著一段距離,但在看到過往人們討論Nobody Knows留下的言論時,江從響不禁愣了一下。
……原來還有人記得他們。
他過去沒關心過這些,出道當時也還不是網路活動最盛行的時期,但看到粉絲為他們建的網頁仍有幾分詫異,那個網站存有不少他們的資訊,比如從出道到解散的歷史,團體與音樂的設定與概念,沒有真人出演的MV,詞曲創作者介紹,連發專輯時附贈的歌詞本與卡片都被一一掃描上傳,雖然網站紀錄顯示上次更新前是兩三年前,但他們曾釋出的所有資訊幾乎都被放在上面了,沒有遺漏。
「你在看什麼?」南弦湊了過來。
「就是啊,還一邊看一邊笑。」北弦也跟著道。
江從響閃躲不及,被他們看到手機上的頁面,一時有點發窘;他其實並不是那種會刻意上網搜尋自己評價的人,不過這一次被看到了也解釋不清楚。出乎意料的是雙胞胎沒有笑他。
「你看這個做什麼?怕Nobody Knows沒有粉絲嗎?」
「要是Nobody Knows已經沒有粉絲了的話,把我們的粉絲直接拉過去不就好了?你連這麼簡單的事也想不到嗎?」
北弦與南弦同時搖了搖頭,對視一眼,一起用看笨蛋般的憐憫表情瞧著他,彷彿是覺得他搜索網頁是杞人憂天。
他呆了呆,這才意識到他們以為他擔心沒人記得Nobody Knows這個團體,或者即使以舊團名義演出也不會得到眾人喜愛,對此產生憂慮才這麼說的;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我沒有擔心那種事,你們想太多了。」
雙胞胎倒沒有繼續糾纏這件事,話鋒一轉,便道:「你男朋友真體貼,還送便當來呢。」
「就是啊,太黏了,該不會是你要他來秀恩愛的吧?」
江從響漲紅了臉,搖頭否認。
別人不說的話他還能維持鎮定,被這樣促狹的語氣圍攻當然會覺得不太自在,他跟樂團成員不同,在組團這些年間,成員們陸陸續續結交過戀人,有些曾被媒體報導出來,有些則不曾被外人察覺,只有他一直維持單身,自然也不習慣這種狀況。
「別開我玩笑了。」他把臉埋到手裡悶聲道。
「不是開玩笑,是稱讚。」
「你這時應該為他感到自豪啊!」
江從響耳朵愈發滾燙,這一次是真的說不出話了。
TRACK 07
「請坐。」沈磬在他對面坐下。
周隨韵點了點頭,坐下後也沒說話。雖然是用討論編曲的名義踏進工作室,但他們雙方都明白,真正要討論的不是編曲。他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沈磬反而直接開啟了話題。
「你很討厭我們嗎?」
這突如其來的直球沒讓周隨韵驚慌,但也難以掩飾不自在。
「不,沒有到討厭的程度。」
畢竟一直在同行業打滾,周隨韵自然不會不知道他們的創作是什麼水準,尤其是負責主要創作的沈磬,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頂尖的音樂人,其他人即使不是處於主導創作的位置,作為樂手也無可指摘,周隨韵一方面會因為他們跟江從響親近而感到輕微的嫉妒,另一方面又無法真的厭惡這些人。
更讓他在意的,是江從響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原本是家人與他,但在離別後,江從響進入了新的樂團,一直持續活動直到現在,他們相處的歲月甚至是江從響與周隨韵共度時光的好幾倍,要說不放在心上絕對是假的。
「只是看不順眼的程度?」
周隨韵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沈磬沒有要求他回答,反而道:「關於編曲,你有什麼想法?」
他猶豫了一會,「就像剛才說的那樣,收尾編曲改回來就好,其他部份我沒有意見。」
「你真的沒想過以樂手的身分上台演出?」
「什麼?」周隨韵愣住了。
「我們沒有鍵盤手。」沈磬看著他,「如果周先生不想唱歌,或者不想只是唱歌的話,也可以用鍵盤手的身份參與樂團公演。」
「我不是專業鍵盤手,做不到上台演出的程度。」周隨韵別開了目光,「如果那樣做的話,連編曲也要重新調整,時間趕不上,還是唱歌就好,順序也由你們安排,畢竟我只是臨時出演。」
……沈磬果然看透他了。
周隨韵心中五味雜陳,他確實很在意能一直待在江從響身邊的人,江從響與這些樂團成員幾乎是一生摯友的交情,不用多說就能看出來,也正是因為如此,周隨韵偶爾會想,現在的自己在江從響心中究竟排第幾位,這是鑽牛角尖的想法,他明知如此,卻無法打消那樣的念頭。
說到底,他對雙方的關係發展這件事並不抱持最大的信心,誠然十年前江從響喜歡過他,但是十年後的現在,那些感情還跟以往一樣嗎?或許只是歲月流逝美化了初戀也說不定。他知道這些話會傷害到江從響,所以絕不會說出口,但他也無法消除心底最後一絲不安。
樂團團員們在他們失去聯絡的時間填補了江從響身旁的空位,不需要花太多時間觀察,也可以看出來整個樂團確實是相處融洽,氛圍良好。
雙胞胎吉他手是江從響的玩伴,成天打打鬧鬧,貝斯手扮演的是某種近似兄長的角色,也可以說是在隊長與其他成員之間負責調節氣氛的人,而鼓手則是團隊創作的領導者,既有作為隊長的威嚴,也承擔著教導的職責,周隨韵某次看到電視採訪,江從響笑著回答記者的提問,埋怨沈磬一直要求他們創作,逼他們交作業,最終才能寫出當時新專輯的主打曲。
周隨韵看著畫面上江從響的模樣,只覺得不是滋味。
所以當初得知有人惡意報復導致影片流出後,周隨韵相當氣憤,擔憂公眾的異樣目光加諸於江從響身上,但轉念一想,他得到了接觸江從響的機會,儘管那樣想會讓他產生罪惡感,但周隨韵無法肯定自己心中沒有分毫竊喜,不過這一切也正如他所預料,江從響的同伴們全都支持他,沒有人為此感到不舒服,態度上也是一致對外,目標只有一個,就是保護江從響。
「之前我聽江從響說過了,就算把跟影壇名導合作的機會讓給我們,你也覺得沒關係?」
「是的。」周隨韵回道。
「我以為那不是你會滿意的提案。」沈磬瞧著他,過了一會才道:「看來你果然忘記了。」
「什麼?」周隨韵一臉茫然。
「在加拿大的時候,你不是來看過我們的公演嗎?」沈磬語調平和,臉上也毫無情緒變化,「要是你那時直接向他告白,現在就不會是這種狀況了。」
周隨韵呆呆望著沈磬,難掩錯愕。
「你……你知道?」
「我們甚至還說過話。」沈磬倒是沒有賣關子,「那時我手臂受傷,加拿大公演是請熟識的鼓手代為上台,你每一場票都買了,也都到場了,但卻不像一般的粉絲一樣盡力往前擠,總是選擇最遠的位置,看起來也不像沉浸在音樂裡的樣子,始終站在角落,而且一直盯著江從響看,連真正的鼓手站在你身旁都沒發現,顯然你只對主唱有興趣。」
周隨韵腦海中一片空白,花了十幾秒才將驚愕壓了下去,飛快地思考著這整件事。
這就能理解沈磬為什麼那麼說了,他對江從響的感情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一樣的,他們樂團在加拿大巡演時也一樣,只是江從響不知道;關於編曲的事情,他也沒有說謊,只是沒說這是當年看過樂團數場公演後製作的編曲,同時也是未完成的作品,他一直在反覆修改編曲,一直沒有公開的意思,直到與江從響再次接觸,才下定決心拿出來,不管會不會發行,至少他希望江從響能收下。
沈磬看穿他的編曲寄託了私人感情,不是親近到一直在江從響身邊也沒關係,只要存在而不是消失在對方的生命中就好,沈磬知道過去的事情且明白了一切,他的編曲裡用到的每種樂器都對應著一個人,而鋼琴聲來自樂團裡沒有的樂器,那就是他自己。
所以沈磬才那樣改了他的編曲,特地將鋼琴聲放到開頭加以突出,鋼琴聲與歌聲正如最初僅有他們兩人相識的情景,後面加入其他樂器則是象徵同行者增加,江從響加入樂團的部分,鋼琴聲變得微弱,若有似無地隱沒在背景中,正如他遠望著江從響卻不敢接近,沒有留神細聽甚至會錯過琴聲,這整首歌就是在隱喻他們相識至此的人生。
沈磬突顯鋼琴聲的作法就像是把他藏在編曲裡的感情抓出來,直接放到顯微鏡底下讓別人觀賞,只是周隨韵沒料到,對方是因為知道他去過公演才能肯定這整件事。
「江從響沒提過你,我一直以為你是他的愛慕者,或者說跟蹤狂,不過我觀察過你幾次,看起來不像是必須被放到黑名單警戒的人物,所以沒有告訴別人。」
周隨韵聽到這裡,不自覺地苦笑。
雖說紙包不住火,但這對他來說還是有點說不出的尷尬,況且沈磬現在說的是他一直以為無人知曉的祕密,被揭穿真相後的衝擊令他想為自己辯解都不能,畢竟對方說的都是對的,他當時只是為江從響而去的,再有才華的音樂人或樂手也無法奪走他的注意力。
「不管你對我或我們有什麼感覺,都應該如實告訴他,不要讓他誤會,也不要含糊地敷衍過去,溝通未必能解決所有問題,但不溝通一定會產生誤解。」沈磬語氣平靜,「對戀人誠實一點不好嗎?」
「……對戀人誠實一點不好嗎?」
聽到沈磬這句話時,江從響愣住了。
儘管工作室內包覆著隔音的材質,但沈磬工作室的門只是虛掩,外頭也能聽見一點聲音,他猶豫幾秒,便迅速後退了一段距離,讓走路時發出的聲音變大,接著再次走到沈磬工作室前才屈指敲了敲門,隔著一扇門問道:「你們談完了嗎?經紀人有事要說。」
這倒不是藉口,沈磬開了門,跟周隨韵一起出來,沿著走廊往前走去。
江從響走在周隨韵身邊,若無其事道:「你們在聊什麼?光是討論編曲也討論得太久了,難道是出了什麼問題?」沈磬最後說出的那句話,明顯與創作無關,江從響也不免心頭一緊。
「沒什麼,只是討論了公演跟編曲。」周隨韵攬住了他的肩膀,輕柔地捏了幾下,輕描淡寫地答道,「對了,剛才吃了午餐,要不要喝飲料,這附近有一家不錯的店……」
周隨韵在用其他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江從響想道。他開始確定,沈磬與周隨韵之間有什麼事情瞞著他,卻又特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交流,刻意避開了他在的場合反而要單獨談話,搭上剛才沈磬那句話,顯然很可疑。
「我想喝拿鐵。」他心不在焉地道。
「你喝咖啡不會胃痛嗎?」
「什麼?」江從響回過神來。
「我記得你的胃不太好,不如考慮其他刺激性低一點的飲料。」周隨韵補充道。
江從響又是一怔。
他高中時可以說是相當健康,胃部出問題是近兩年來才發生的事情,他也一直盡量避免傷胃的食品,這件事只在去年採訪中說過一次,沒想到周隨韵居然知道。這是他熟知的周隨韵,總是這樣注意細節並照料他,即使在分開的時間裡,也沒有改變過。
或許他們是在說一些無傷大雅的事情,江從響當時也沒看見他們的表情,說不定那只是沈磬在調侃周隨韵,實際上根本沒什麼。雖然這樣勸解自己,然而這終究是在他心中埋下了小小的一根刺。
所有事情都進展得異常順利,江從響卻不由自主地覺得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周隨韵究竟對他隱瞞了什麼,他有些不安,卻無法直接詢問對方。
即使是戀人之間,也該保留彼此的隱私,更何況他們闊別多年而重逢,剛釐清彼此的感情開始交往,周隨韵沒有任何事情都向他坦然相告的義務,他要是問了,周隨韵卻不想說,那只是讓雙方平添尷尬,還不如裝作不知情。
儘管這麼想著,這件事終究成了埋在江從響心裡的一根刺,沒有帶來難以忍受的痛楚,但那根刺就在那裡,無法拔除也無法擺脫。
「對戀人誠實一點」……沈磬這麼說,是認為周隨韵對他不誠實?或者說,隱瞞著什麼?畢竟雙方闊別十年,很多事情都變了,周隨韵跟以前的周隨韵不一樣了,即使依然待他溫柔,但藏在笑容背後的感情或許也變了。
江從響一直覺得周隨韵喜歡自己這件事很不現實,不過如果對方是因為這段戀情沒有順利發展生長茁壯的機會而念念不忘,惦記著的是沒有得到圓滿而留下的遺憾,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這裡,江從響只覺得呼吸不順暢,胸口發悶。
隔著一層玻璃,外頭的人們正在瞧著他錄音,江從響狀況不如以往,連續錄了幾段,都還是有些不足,以沈磬的話來說就是「還不夠好」,這是他摘下耳機後得到的反饋。
「剛才那段……」
「沒有走音吧?」江從響緊張道。
「沒有,但是發聲有點問題。」沈磬盯著他看,「跟男友一起錄音很緊張嗎?」
江從響本想點頭,但是看到不遠處正瞧著他的周隨韵,連忙搖頭,「不是,只是因為我有點走神而已,抱歉……」
沈磬盯著他看,「不管理由是什麼,你是職業歌手,必須拿出專業表現,不管是錄音還是現場演唱都一樣。」
這是程度最輕微的告誡,江從響窘迫地點了點頭。
「要是他上台還走音的話,至少可以讓大家知道他演出時不是對嘴,也不是沒有好處嘛。」雙胞胎其中一人插話道。
「拜託不要用這種方式證明。」鐘鳴嘆氣。
時間很趕,除了錄音之外,排練時間也比想像緊密,他還在分神考慮自己的戀情,如果拿不出最好的表現,便是將支持他的團員們一起拖入充斥著惡評的漩渦中,不管是為了粉絲還是為了團員,公演當日都不能有任何疏失。
當然,這也是為了周隨韵跟他自己。
周隨韵的部份也是剛剛才錄完,圍觀的樂團成員們聽見周隨韵的聲音都十分吃驚,倒不是他們不知道周隨韵的實力,不過周隨韵很少公開演唱,唱歌時幾乎可以無限壓低的音域更是從未公開展示過,所以眾人都吃了一驚,連作為製作人負責指導錄音的沈磬都微微點頭,令江從響感到十分自豪。
對方的表現珠玉在前,他只能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排除腦海裡的雜音。不能讓周隨韵看到自己走音或唱錯歌詞的醜態,所以必須比以往更努力,追求萬無一失的歌聲,比起放任自己被陰暗的不安感緩緩吞噬,集中於眼前的工作才是他該做到的事情。
「喉嚨不舒服嗎?」
休息時間,周隨韵朝他走來,遞來一瓶礦泉水。
江從響接過水瓶,連忙搖頭,「我沒事,不用擔心。」
儘管真正參與演出的只有壓軸的那一曲,不過不管是錄音或在工作室排練,周隨韵幾乎都會到場,也可以說是探班,不管是被周隨韵看著錄音的情景、或者在對方面前跟團員一起排練,這些都讓他感到異常緊張,畢竟這是他想都沒想過會成真的事情。
他正在走神之際,沒注意到團員都已經走開,而周隨韵伸出手,替他將襯衫上第二個釦子也扣上。江從響一開始還有點困惑,但在低下頭注意到自己鎖骨下方的吻痕時就明白了。
「下次要記得遮一下。」對方在他耳邊低聲道,沒有特別放緩語氣,也顯然沒有調情的意思,江從響仍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想起昨晚的一切,雙腳有些發軟。
在對外公開即將舉辦的公演消息之後,他們幾乎是處於半同居的狀態,就算不是夜夜縱慾,發生性行為的機率也依舊算是頻繁,對江從響來說並沒有造成身體的負擔,反倒讓他滿足,在那種時候,周隨韵總會一直瞧著他,好像眼底只有他存在,所有感情表露無遺,即使周隨韵沒有邀請,他也會主動表達對肢體接觸的渴求。
不能再想下去了。江從響拍了拍自己的臉。皮膚表層熱度緩緩攀升,這樣根本沒辦法專心排練,他盡量用意志力壓下所有感受,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總算能順利像平常一樣發出聲音了,錄音結束後,沈磬難得讓大家提早下班,江從響總覺得這是某種犒賞,只是不等他深思,其他人就已經準備收拾東西了,在與大家道別後,江從響也跟著周隨韵離開了。
周隨韵一直很小心,發現有人在跟他們的車子時並不慌亂,繞了一段路後甩開了對方,同時對江從響道:「要去我家嗎?」
「嗯。」江從響沒有提出異議,既然開車都被跟上了,或許也有人守在他的住處周圍,現在回去無異於自投羅網。
周隨韵對他笑了一下,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明明只是簡單的接觸,卻能讓江從響感到一陣緊張,連耳朵都在發熱。畢竟不是處男了,多少能讀懂現在的氛圍意味著什麼,但江從響沒有半分拒絕的意思,反倒十分期待。
畢竟剛開始交往,他只去過幾次周隨韵的住處,尚存新鮮感,多少有幾分對於探索未知的期待,可是看著天色漸暗,車窗外的風景愈發熟悉,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由得一怔。
「這是……」
周隨韵停好車子,帶著他下車走入建築物,住宅區內的半舊公寓,誰也不會想到這裡是他們兩人的起點,也是他對周隨韵的感情從友誼開始逐漸變質的溫床。
「進來吧。」周隨韵平靜道。
江從響踏入門內,熟悉的感覺湧上了心頭,同時又感到些許陌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長高了,所以覺得這間兩房一廳的住處有點小,加上過了十年,儘管所有傢俱陳設都與過去一模一樣,但多少還是有種褪色或黯淡的感覺存在。不過等他像過往一樣窩在柔軟的沙發角落時,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從觸感之中重新湧上來。
「跟以前一樣……」江從響喃喃道,霎時注意到一件事。
周隨韵平日來往都在原本的住處,位於市區嶄新大廈的一層,交通來往都很方便,這裡理當是空置的狀態,卻乾淨得不像是沒有人居住,江從響一陣困惑,不禁起身查看,即使是櫃子底下的角落也沒有灰塵,水電都能正常使用,連冰箱裡都存放著食物與飲料。
他轉過身去查看以前那個由隔音材質構成的房間,裡頭除了以往的樂器之外,還多了一些十年前未曾出現的設備,雖然不及專業錄音室,但要在這裡直接作曲編曲或錄音都沒問題。
「咦?這裡……」江從響腦海中一片空白。
「這裡是我的祕密基地。」周隨韵從後方抱住了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公司的時候就來這裡,除了你之外,沒有別人知道這個地方。」
江從響感覺自己從頭皮到後頸都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鼻腔深處微微泛起酸意,有點想哭。周隨韵分明在國外住了幾年,回國後另有住處,卻仍把這裡當作祕密基地,甚至讓這個地方維持得像十年前他時常造訪的景象,這絕對不是無心而為,而是有意如此。
……你一直在這裡等我嗎?
他很想這麼問,但又問不出口,即使有所期待,仍害怕聽到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
「我以前想過這件事,在這裡。」對方忽然道。
江從響這才回過神來,茫然道:「什麼?」
周隨韵卻不再說話了,伸手關了燈,在江從響的後頸上留下了一個吻。即使用膝蓋思考,他也能立刻意識到周隨韵的意思,但在反應過來之後,卻又忍不住問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在他們形影不離的兩年間,周隨韵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江從響沒有多想就直接發問,既是好奇使然,也是有意試探。
「你猜?」對方的聲音低而柔軟。
「總不可能是一開始吧。那時候我才剛上高中,你該不會……」江從響遲遲沒有等到任何回應,一時微怔,「等等,你不否認嗎?」
「我也沒有承認。」對方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劃過他的頸側。
江從響一時無話可說,只得垂下目光。
他其實也想過類似的事情,在他們為了拍攝短片而練習演技時,在被擁抱被親吻時,都是淺嘗輒止,從未過於深入,他們之間仍有一條界線,誰也沒有越過去,後來他終於能克服毫無經驗帶來的緊張與羞窘時,問題又變成容易因為肢體親密而笑場,現在回想起來,仍能記起當時的感受,只要周隨韵不對彼此之間的接觸表現出任何厭惡與否定,對他來說就夠了。
江從響看不到周隨韵現在的表情,卻忍不住想起了沈磬跟周隨韵的對話,所謂「對戀人誠實一點不好嗎」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們兩人隱瞞著他什麼事情?是關於工作嗎?又或者是私生活乃至於交往的層面?沈磬與周隨韵還在剛認識不久的階段,彼此之間也不熟悉,為什麼會有這種聽起來近乎交心的對話?
這件事江從響始終想不明白,唯一知道的只有他們兩人默契地將他排除在外,當然,或許是出於善意而暫時隱瞞,但對他來說,隱瞞意味著祕密與推拒,周隨韵與沈磬兩人都是獨立存在的個體,與他關係親近,但也有保有隱私的權利,不告訴他發生什麼事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他卻依然感到難受。
江從響轉過身,沒有抬頭,毫不猶豫地解開對方的皮帶。
只是才剛鬆開皮帶,自己的手腕就被握住了。
「你怎麼了?」
像過去一樣,不管是在什麼狀況下,周隨韵總能以最快的速度察覺他的異常,江從響思緒紛亂,這時才回過神來,下意識道:「我也想過……在這裡。」
這並不是謊話,誠然江從響當初沒有勇氣告白,連那次意外事故般的親密也不敢主動提及,可是那不代表他沒有任何幻想,畢竟是青少年,對那方面的事情感興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真的?」
江從響面紅耳赤,「不是看過影片了嗎……你以為只是一場夢的那一次……」
自己說出這種話果然十分羞恥,可是想要就是想要,他沒有必要自欺欺人,當初彼此正是因為各自有所顧忌不曾把話說清楚,最終導致闊別十年的結果,江從響無論如何都不想再犯一樣的錯誤。
「我以為是夢,細節也記不清楚了。」周隨韵貼到他耳際,毫不遲疑地給出邀請,「想要重溫舊夢嗎?」
答案自然不會是拒絕。
在那張不算大的床上,江從響趴在對方身上,「很重嗎?」
「還好。」周隨韵饒有興趣地瞧著他。
儘管緊張,但江從響沒有退縮,連彼此的衣服都沒有脫下,只是解開了雙方的褲頭與拉鍊,讓尚未產生反應的性器隔著內裡那層布料緊密相貼,慢慢開始磨蹭,同時抬頭去吻周隨韵。
這些日子也算是有了不少經驗,但接吻片刻後,江從響很快就有了反應,對方也一樣,性器相互抵著,唇舌不斷交纏,性器前端很快就冒出些許體液,在布料上沾染了溼痕。
周隨韵就像那時一樣,完全沒有動作,任他施為,這跟往常的模式不太一樣,他忍著快感,用自己的性器去摩擦對方雙腿間的硬物,他總覺得自己快被情慾蒸騰帶來的熱度燒得快融化了。大概過了幾分鐘,江從響的衣物內側就被白稠的體液玷污了,濡濕的布料緊貼著雙腿中間的部位,一點都不好受,但他卻只能費勁地喘息著。
……這次似乎太快了。
不,不只是似乎……這根本就是早洩。
說到底,還是幻想成真這件事帶來的衝擊比較大,在他跟周隨韵一起度過兩年時光的這個地方做這種事,對江從響而言,意義非比尋常。
「就這樣?」周隨韵嗓音沙啞。
「不是……」他連忙道,「換你了。」
周隨韵翻身到他身上,將他的雙腿分開,卻沒有半分替他脫掉衣物的想法,反倒俯下身軀,繼續用性器摩擦江從響剛剛才宣洩過的部位。身體還沉浸在快感餘韻中,這種程度的刺激太過強烈,偏偏雙腿又被分開,固定在對方腰側,還沒軟下的性器被滾燙的硬物略嫌粗暴地碾壓著,沒過多久,江從響就忍不住又顫抖著高潮了,腳趾微微蜷著,性器前端只能擠些許稀薄體液,激烈的快感令他腦海中一片空白。
與他的敏感相較,周隨韵至今都還沒有得到任何享受。
江從響稍微調整了氣息,知道剛才那樣還不夠,至少不足以讓周隨韵感到滿足,索性起身,開始脫衣服,同時道:「重溫舊夢的部份……已經結束了。」
周隨韵沒問過,江從響也不會主動說出口,他不是沒有欲求的聖人,大多數時候會配合周隨韵的步調,但自己想要宣洩時,也會提早做好擴張與潤滑等等工作,就像現在這樣。雙方都脫下衣物了,他有點羞恥,盡量不去看自己腿根處殘留的體液,小聲道:「可以直接進來……」
「不行。」
「不用擔心,我不會受傷的。」
「不行。」
「你還真是固執……」
對方在某些方面來說確實是意志堅韌,不容動搖,江從響也不是真的不知好歹,知道周隨韵是在為他著想,心頭忍不住泛起一絲甜意。
周隨韵卻笑了,含住了他的耳朵,啞聲道:「那麼窄,要是弄壞了……怎麼辦?」
江從響渾身一顫,渾身都被火焰灼燒過一般,熱得要命;偏偏周隨韵咬著他的耳朵,除了親吻吸吮之外,還有意無意地用溫熱的鼻息挑逗他,兩根手指挾帶著潤滑劑進入他的身體,在對方攪弄的動作下發出些許溼潤的聲響,即使周隨韵顧忌他仍不適應,所以仍有幾分小心,但對江從響來說卻不是問題,身體早已誠實地接納了入侵者,甚至不覺得痛楚。
「就算、弄壞了……也沒關係……」
江從響壓抑著被撫摸內部帶來的刺激感,說完後才意識到不對。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啊,被情慾勾得鬼迷心竅,這時猛地清醒過來,羞恥感重新湧上,令他深感無地自容。
不過周隨韵顯然不準備給他自我檢討的機會,直接扣住他的腰部,讓他分開並抬起雙腿,從正面長驅直入。先前被手指百般揉弄潤滑的窄道容納了突然進入的巨物,江從響微微張口,察覺周隨韵刻意將硬物前端抵著內裡的敏感處時,不禁開始顫抖。
儘管他準備好了,周隨韵卻無動於衷,片刻後突然微微挺腰,江從響猝不及防地叫出聲,甬道顫抖著含緊男人的性器,這一次什麼體液都沒有射出來,性器軟垂在雙腿間,他只能攀著對方的頸項,在痙攣中迎來高潮。
「我還沒開始。」
即使周隨韵沒說完剩下的台詞,江從響也知道對方想說什麼,自己太快了,雖然頗為窘迫卻難以反駁,不過周隨韵沒放過他。
「就這麼興奮嗎?」
「在這裡做,難道你不興奮嗎……」
江從響說完才發現不對,周隨韵絕不是不享受過程,只是兩人的狀況相反,周隨韵的性器一直硬著,多半是太過興奮反倒無法輕易發洩,而他卻是因為興奮而難以忍耐。
「當然興奮。」
周隨韵目光幽深,凝視著他的臉孔,看著對方神態中顯露的一絲壓抑,江從響很快就什麼都無法思考了。
落地鏡裡的人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是自己卻像別人,身下是柔軟的地毯,像動物一樣四肢著地也不會感到難受,周隨韵半跪在他身後,持續以性器鞭笞他的身軀內部,被撐開的窄道早已適應了這樣的情事,鏡子裡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滿面潮紅,這次也還是因為過強的刺激而忍不住哭出來了,他小聲呻吟之際,淚水與唾液染溼了臉孔,沒有感受到分毫疼痛。
儘管自己的醜態一目了然,但他也能從鏡子裡看到對方的模樣;周隨韵低聲喘息,看起來十分享受,偶爾目光相觸還會對他微微一笑,但下半身的撞擊卻沒有減少半分力道,反倒有愈發激烈的趨勢。
自己連著高潮了數次,性器早就硬不起來了,可是被插入的部位仍帶來強烈的快感,周隨韵狠狠頂弄著他,完全沒有手下留情,以這些時日得到的經驗判斷,這是對方差不多要宣洩的信號。
結合的地方被白濁體液染溼,江從響還未從強烈的刺激清醒過來,就被對方抱住了,他還在喘息著,周隨韵卻緊緊抱住了他,近乎飢渴地吸吮啃咬他的後頸與肩膀,江從響從鏡子裡看到了對方的表情,心神一顫。
周隨韵是真的想要他,是真的喜歡他,要不然的話絕不會露出那種神情,自己就是周隨韵唯一想得到的存在,周隨韵身邊理當是自己唯一的歸處,他看到那張臉上寫滿的佔有欲與情慾,眼眶微微發熱,江從響反應過來,立即抬手擦去眼角積聚的些許液體,幸好之前哭過了,現在的模樣不至於太過突兀。
無論如何,周隨韵是以真心對待他,即使隱瞞了什麼,但這份感情毋庸置疑是真的,既然如此,自己再去探究周隨韵跟沈磬的對話內容也沒有意義,如果那麼做了,反倒讓感情生變,那才是得不償失。
江從響這樣想著,按住了對方緊緊環抱著他的雙臂。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床單上一片狼藉,他們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張床,江從響第一次在一邊吃東西的情況下一邊做愛。嚴格來說不是做愛,周隨韵沒有動,只是洩欲途中聽到腹鳴才意識到他餓了,乾脆地拿了冰箱裡的微波食品加熱,權充宵夜。
他本以為這是暫停的信號,所以沒有多想,事實也的確是暫停了沒錯,直到周隨韵取來微波食品,坐到椅子上,同時向他招手時,他才意識到周隨韵想要什麼,他帶著些許猶豫坐到周隨韵腿上,膨脹的性器像先前一樣貫穿了身軀內部,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動作。
這樣根本不可能專心吃東西……對方沒有動,沒有施加更多刺激,可是性器就埋在那裡,即便江從響已經洩欲數次也還是備受影響。
到頭來,微波過的宵夜也只匆匆吃了一半,過後就被棄置於茶几上。
一切結束後,兩人一起去了浴室,周隨韵不知道是打開了什麼開關,提議替他洗澡。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種待遇十分讓人尷尬,可是江從響也知道,周隨韵不是會輕易提出要求的人,如果說出口了,那就絕對不是客套,而是真的想要如此。
他忍著羞恥,不只是身軀四肢與頭髮,連身體裡殘留的體液也被對方耐心的清洗乾淨,從內到外都被碰觸著,連擦拭身體與吹乾頭髮的動作都是周隨韵代勞,動作很溫柔,令他陷入了一陣恍惚中。
這簡直像是在作夢,好得不像是現實中會發生的事情,少年時的自己絕對不會想過這種事情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江從響半是滿足半是困倦地想道。
TRACK 08
夏日午後,少年穿著單薄的短袖短褲,就那樣躺在沙發上,因為昨晚熬夜而睡得極熟。
室內明明開著空調,周隨韵卻覺得熱,甚至口乾舌燥。
現在已經不能否認了,他對江從響懷有非同尋常的感情。
在接受那個同性戀設定時,周隨韵其實沒有多想什麼,反正不是真的,江從響也不在意,唱片公司要怎麼宣傳都無所謂,他們的身分跟長相等等私人資訊也不會暴露,不過當時的想法卻讓這時的他心中五味雜陳,思緒推演到這裡,幾天前與製作人私下談話的畫面也再次浮現於腦海中。
「你們真的打算永遠不露面嗎?」製作人沉痛道,「明明都放棄出國了,要是公開的話,姑且不說話題性,能接的工作也會增加……」
因為答應正式出道,所以周隨韵並沒有按照預定計畫出國,而是徵求家人許可後像其他人一樣考了大學,課餘時間除了跟江從響一起工作遊玩之外,也一直跟著製作人學習,畢竟喜歡音樂,也接觸過不少樂器,基礎樂理知識都有,雖然必須從最基本的部份開始,但嘗試創作這件事卻出乎意料的有趣,也不算荒廢時間。
製作人對他們抱持的期待愈發深厚,周隨韵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儘管製作人不提,但他以製作人學生身份去公司找人時,隱約從公司的氛圍中感受到了什麼,音樂產業的衰落最先影響到的就是創作者與表演者,他們也不例外。
公司除了製作本身外,也有經營培養藝人的業務,還沒到立即破產的程度,但公司本身營利不足,投資與運行不免艱難,之前公司力捧的創作才女沒有續約,組建了自己的工作室,還在上升期的偶像男團又一口氣爆出一堆無法挽救的醜聞,光是作為代言人必須賠償廠商的金額就十分可觀,就算還有資產足以支撐下去,但誰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我其實無所謂,反正不是真的。」周隨韵沒有迴避現狀,「問題在阿響。他還沒從高中畢業,幾個月後才滿十八歲,家人管得有點嚴,而且當初他答應的前提就是不用露臉也不必公開,現在突然這麼說,不管是他還是他的家人都會拒絕的。」
「你……」製作人一臉感動,「我還以為最大的難關會是你,沒想到你居然願意答應。」
「拜託不要在這裡哭出來。」周隨韵嘆氣,「你為我們的事情不斷跟高層交涉,他們被你說服才接受了我們這種賺不了多少錢的活動形式,這點事情我們還是知道的。如果你有困難,我願意幫忙,可是江從響那邊,除非是他自己願意,否則我也不會答應。你可以想想要怎麼打動他,名聲與利益那套是吸引不了他的。」
「我怎麼可能拿金錢利誘每次過來錄音室都是專職司機駕駛豪車接送的人。」製作人長吁短嘆,「不能不從其他層面著手……」
「比起說服他,我更好奇其他事情。」
「什麼事?」
「公開的話,到底要怎麼活動?我們可是已經自己貼好同性戀標籤的團體,很多方面都不可能像一般歌手一樣發展。」
「沿用設定就好了!」製作人連忙道,「增加故事設定也沒問題!」
周隨韵難得地感到疑惑,對方說的每個字他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但連起來就無法體會其中意思。
製作人興奮道:「很久以前有個歐洲重金屬樂團就是以撒旦之子臨世,即將用音樂使整個世界墮落的設定進行活動,除了屍妝之外,每次演唱會都用黑彌撒獻祭開場,全都是戲劇化的演出,但是角色塑造很清楚,在舞台上觀眾面前是這樣的人物,不過一直謝絕私人採訪或接觸,只讓這個團體活在舞台上,甚至連團員的真名都沒人知道。」
「我聽說過這個樂團。」周隨韵若有所思,「但這跟我們的例子不太一樣,還是有點差異……」
「這方面的事情我也考慮過了,要讓你們公開的話,需要的是更多故事,用明確的核心撐起歌曲與演出,讓粉絲與觀眾透過故事理解你們的存在,所謂的同性戀標籤是依據故事劇情而產生的設定,你們是作品中的角色,舞台上的你們與私下的你們是不同的存在。」製作人愈說愈興奮,「神秘感是你們一直以來的賣點之一,這點要維持下去,所以不會有什麼雜誌訪談或上節目跑通告的行程,一般廣告代言理論上也不會找你們,你們要做的是拍MV出專輯舉辦公演,其他服務粉絲的行程例如簽名會都不會舉辦,維持一定的距離才能保有神秘感。」
「你是不是已經有計畫了?」周隨韵不假思索道。
「當然。」製作人故意清了清嗓子,放緩聲音,「我的提議是……」
「是什麼。」
「我們來拍電影吧!」
「……嗄?」
就這樣,那份改變了一切的劇本輾轉來到他們手上。
儘管製作人努力講解了,江從響卻還是一副茫然困惑的模樣,周隨韵自發地接過解說的責任,提供了相對準確的範例。
「你還記得前一陣子看的日劇嗎?改造女主角的那個。」
「記得。」
「日劇結束後兩位男主角以劇中的角色名義發行單曲,進行短期活動,結果大受歡迎。」
江從響思索了好一陣子,「所以說,讓我們去拍短片,然後用短片裡的那兩個角色的設定公開演出,而不是用本名跟本人身分活動?」
「沒錯。」
江從響聽懂了他的解釋,儘管一開始還有些抗拒,但在知道製作人用上所有人脈力邀的知名導演是誰時終究動搖了,還拿了劇本仔細閱讀,準備看完再考慮結果,周隨韵一開始覺得這個提案成功的機率不高,但是江從響讀劇本時居然讀到哭出來了,這點倒是始料未及。
「前面那段單戀又不得不假裝彼此是好朋友的橋段,光看都讓人覺得難過。」江從響揉了揉眼睛,有點哽咽,彷彿感同身受,「畢竟都是男生,性向這種阻礙根本跨不過去……」
周隨韵有點訝異,連忙將紙巾遞了過去,「你的反應也太大了,這只是劇本而已,不是真的。」
江從響安靜了半晌,突然笑了一下,用帶著些許鼻音的嗓音說道:「嗯,不是真的。」
周隨韵寬慰道:「而且他們最後兩情相悅了不是嗎?」
江從響點了點頭。
周隨韵本來沒有想這麼多,不過江從響的反應讓他覺得內心深處有什麼地方被觸動了。確實如對方所說,性向本身就是最大的阻礙,儘管江從響沒喜歡過男人,但也被劇本裡的感情所打動了,這至少表示對方不排斥同性之間的感情。
倒不是周隨韵想要表白才顧及對方的看法,他更害怕自己說出口後反而會讓江從響決定離開他,所以只要維持現狀就好,江從響依賴周隨韵,而周隨韵對此甘之如飴,兩人的關係可以透過所謂的友誼名分而永久延續下去。
「愛哭鬼。」周隨韵伸手捏住對方的臉,控制著力道扯了幾下。
他是存心想逗對方,讓江從響走出傷感的情緒,果不其然,對方立刻抓住他的手腕,理直氣壯地抗議。
「不要捏了,會痛。」
「那你也別哭了。」周隨韵笑了一下,「別擔心,就算你不想答應也不會怎麼樣,製作人那邊也可以由我代為婉拒……」
江從響忽然抬起頭,定定地凝視著他,「如果沒有任何表演經驗也能演出的話,我想參與……」他停頓了一下,「我喜歡導演之前的作品,要是能合作的話,也是一個不錯的機會,當然,前提是你也願意出演。」
不知道為什麼,周隨韵總覺得自己從那雙眼睛裡看見了某種幾乎可說是不容置疑的堅定,幾乎無法挪開目光;直到這時,他終於感覺心中某種模糊隱晦的東西終於慢慢成形,塵埃落定。已經不能否定自己喜歡江從響這件事了,可是看完劇本後,他卻不得不仔細思考接下來要面對的處境。
「你也看到了,儘管是短片,但內容有床戲,導演不會因為我們或製作人施壓而改劇本。」
「我知道。」
「這樣一來,你要跟我接吻,還要跟我假裝上床,這些事情你能做到嗎?」
江從響的臉登時紅了,逞強道:「應、應該沒問題吧……你剛才也說了,只是劇本,不是真的。我們之間也不是真的,對吧?不是真的就沒什麼好怕的!」
周隨韵沒想到對方會在這時引用自己說過的話,失笑道:「那就好,如果答應的話,到時候絕對不可能有臨陣脫逃的機會。」
「我知道。」江從響的神色稍稍平靜下來,故意挑釁道:「要這樣說的話,你也一樣,沒有臨陣脫逃的機會。」
周隨韵念頭一轉,「那我們現在先嘗試一下。」
「什麼?」江從響微怔。
「你說你不怕,總要證明給我看,如果答應並且簽約過後才發現自己接受不了,那反倒是最糟糕的狀況。」
江從響目光閃爍,猶豫了很久,終於道:「我知道了……那、那就來試試看吧。」
周隨韵往前伸出手,江從響沒有動,直到被抱住時,周隨韵才注意到對方的緊張與無措,不過感覺上不像是忍耐厭惡的感受,更像是從一無所知的基礎學習自己未曾接觸過的陌生事物。
「這樣就怕了嗎?」
「才沒有!」
接著周隨韵就被抱住了,少年的雙手環住他的身軀,近乎逞強地將臉貼在他肩上,儘管上半身緊緊貼住,不過下半身還是維持著一點距離,避免彼此隱私部位的相觸,也算得上是謹慎了。
他隱約聞到了一絲淡淡香氣,是熟悉的沐浴乳的氣味,跟他自己平常用的一模一樣,畢竟留宿的機率相當頻繁,周隨韵甚至還特地清出衣櫥一角,便於江從響放置留宿時需要替換衣物。
雖然江從響沒說過,不過周隨韵隱約知道,江從響時常留宿的理由一半是因為工作、一半是因為家庭環境的變化;以前的江從響在兄姊間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但是在姪子出生後,他的位置漸漸被取代了,眾人的關注與喜愛都集中在出生剛滿一年的幼兒身上,江從響也想找回那種被重視的地位,可是他又不能跟自己的姪子比誰哭得最大聲,結果也不過是給照顧自己的兄嫂添麻煩。
其他方面的人際關係也沒有變化,江從響慣於維持著冷漠的姿態,在學校裡獨來獨往,除了幾個關係還算可以的同學之外,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同齡的朋友,所以最終江從響來到了他的身邊,停下了腳步,其實也不讓人意外。
周隨韵收拾思緒,正想鬆開擁抱的雙臂,這才注意到對方的耳朵變紅了。
是因為尷尬嗎?還是窘迫與羞恥?也可能是因為從未與任何人交往過,所以才對肢體親密感到緊張也說不定。周隨韵來不及多想,低聲道:「你很緊張嗎?耳朵都紅了。」
「不是!」江從響立刻否認,但顫抖的嗓音暴露了真相,「這、這只是……適應的過程帶來的不可……不可避免的副作用!」
周隨韵盯著對方,失笑道:「我現在相信了,原來你是真的沒談過戀愛,要不然這種程度的接觸不至於這麼緊張吧,而且我也不是女生。」
「我又不是你!」江從響憤憤道。
周隨韵想起江從響在這個地方看到前女友留下的飾品,一時啞口無言,江從響似乎也自覺失言,沒有就著這句話繼續說下去。「那些都過去了」、「現在只有你」,周隨韵根本沒有說出這種台詞的立場,雙方也不是那種關係,對於江從響的指控,不管接不接話都會讓自己陷入難以辯解的困境。
「抱歉。」周隨韵輕聲道。
「為什麼要道歉?」江從響錯愕道。
「明知你會覺得尷尬還說出這種話。」周隨韵思考了一會,還是決定說實話,「之前沒說過這件事,不過如果你跟別人交往的話,一定要告訴我。」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我想知道是誰從我這裡搶走你。」他刻意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道。
「我又不是你的。」江從響還是低著頭,但聽起來像在忍笑,對於肢體接觸的緊張似乎不知不覺消散了,連身軀都慢慢放鬆下來,安然道:「我就在這裡,不要提前假設我會被誰搶走,而且搶走我也沒有任何好處啊。」
周隨韵沒有正面回答,像往常一樣,壓下心中那一絲澀意,對少年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
TRACK 09
從中間的舞台往四周望去,是空無一人的風景,入場券早已銷售一空,公演當天,不只是舞台周圍的搖滾區,更遠一點的席次也會被人群填滿。
……這就是一直以來映入江從響眼中的風景。
周隨韵微微抿唇。
明明先與他一起出道,卻是與樂團成員們共有初次站上舞台的經驗,這是不可更改的過去,但他仍舊感到自己錯失了什麼似的,是一種混雜著遺憾與悵惘的心情。他來到台下,看著江從響站在舞台上試音的樣子,正如站在自家客廳一樣輕鬆,顯然是早已習慣了舞台,動作也很隨意。
周隨韵找了個位置坐下,安靜地看著他們排演。
平常老愛與江從響嬉鬧的雙胞胎吉他手看起來依舊如故,臉上帶笑,情緒高漲,鼓手跟貝斯手一如以往沉穩,正如周隨韵過去悄悄到場觀賞過的所有演出一般,江從響跟雙胞胎不時會走動或者交換位置,與台下的觀眾隔著一段距離互動,而貝斯手與鼓手堅守原位,儘管這麼想有點奇怪,但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家人。
這不是周隨韵單方面的想像,而是粉絲之間公認的形象,鼓手是威嚴的父親,貝斯手是溫和的母親,吉他手與主唱是老愛打打鬧鬧的三兄弟,團體內部維持著完美的平衡,即使是周隨韵也很難否認他們之間的默契與情誼。
在因為影片事件找上江從響之前,周隨韵與江從響的其他粉絲沒什麼區別,除了追蹤SNS之外也訂閱了樂團的頻道,在發專輯或舉辦公演的間隙,江從響偶爾會上傳類似VLOG的影片,分享自己的私生活,光是看樂團成員在裡面出鏡的機率就能知道他們於公於私都十分親近。
如果當初不曾與江從響疏遠,出現在影片裡的人或許會是自己也說不定。周隨韵不只一次這麼想著,不過事已至此,無論如何懊悔都是徒勞。
周遭驟然轉暗,只有舞台上保留了照明,周隨韵聽著音響傳來的聲音,儘管是匆促之間找到的場地,不過音響效果比想像中要好一點,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雖說是樂團演出,可是他的目光一直固定在江從響身上,對方的歌聲一如以往的優秀,不只是音準精確而已,於嗓音本身也下了不少功夫;就周隨韵所知,即使是以職業歌手的身分出道之後,江從響還是會固定接受一對一的聲樂課程,與十年前相比,確實進步了許多,現場演唱的水準不比在錄音室以昂貴設備錄製的專輯音源遜色。
Independence Day的曲子大多數是節奏快容易引起共鳴的曲目,但也不是沒有較為舒緩的抒情曲,只是他們的抒情曲與一般人認知的抒情曲不太一樣,樂器演奏上並沒有變得緩和,反倒比以往激烈緊湊,而江從響的聲音卻足以凌駕於樂器之上,讓這一切達成難以想像的平衡,樂聲與人聲相互映襯,中間另外插入了雙吉他Solo橋段,為演出增色不少,即使是周隨韵也挑不出任何不妥之處。
或許十年前製作人就看到了江從響能走到這裡,所以才始終糾纏著他們出道也說不定,那時的他們還處於剛剛萌芽的狀態,比現在青澀許多,可是現在的江從響與那時的他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周隨韵起身走到後台。
「終於來了!」雙胞胎之一拍拍他的肩膀,另一人從後方探頭,補充道:「我們很期待!」
周隨韵順勢笑了笑,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麥克風,即使知道現在只是測試音響與彩排,外面一個觀眾都沒有,他依然感到緊張。江從響站在他旁邊,跟他一起站在舞台正下方,上方舞台中央的地板已經打開了,他們會從下方被升降設備托起,最終出現在舞台上。
「我以前從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對方的神態難掩感慨。
「我也是。」
江從響張了張口,正要說些什麼時,前奏響起,周隨韵調整了一下耳機,來到燈光正下方,腳下的舞台地面開始往上升,上方往下投射的白光籠罩著彼此,周隨韵感覺自己的手被悄悄握住了。不知道為什麼,周隨韵隱約明白,江從響懂他這一刻的心情。
像這樣與他一起出現在公眾面前,周隨韵從未幻想過這種事情能夠成真,當初提出合作計畫時也做好被拒絕的心理準備,不過現在看來,幸虧自己答應參與公演,要不然就不會知道一起登上舞台與在錄音室分開錄音完全是不同的感受。
基於舞台演出效果考量,人聲出現前的前奏進行了改編與延長,他們緩緩上升,昇降設備在地面與主舞台齊平時沒有停下,反倒繼續往上,樂團成員們待在舞台外圍,背部朝著他們,面對著四周的觀眾演出,而他們站在比主舞台高了近兩公尺的高台上,燈光聚焦在他們身上,暗示這首曲目的主角不是樂團,而是他們兩人。
短短幾分鐘轉瞬即逝,他想不起來自己在舞台上做了什麼,只記得自己的手與江從響的手始終交握,不曾鬆開。
兩人相視一笑,誰也沒有說話。
在他們演出結束後接著就是安可曲,新專輯主打曲的初次公演,周隨韵匆匆回到觀眾席觀看排練,雖說沈磬提過這件事,不過作為嘉賓跟樂團一起謝幕似乎不太合宜,畢竟在粉絲看來他只是合作者,不是正式成員,沈磬的提議出於善意,但他還是選擇了婉拒。
安可曲結束,彩排也算是告一段落,照明還未恢復,不遠處的大螢幕忽然亮了起來。
周隨韵回過神來,這才看到有工作人員推了蛋糕過來,原來今天是雙胞胎的生日,所以特地準備了簡單的慶祝儀式,江從響的表情跟雙胞胎一樣錯愕,周隨韵意識到對方忘記同僚的生日毫無準備所以才一臉驚慌,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起身走了過去,沒有上台,而是站在工作人員附近,看著樂團成員們在舞台上唱了生日快樂歌讓壽星許願接著吹蠟燭切蛋糕,最後是必定要有的合照,周隨韵本來站在原處望著舞台,不過忽然看到江從響往四周張望,最後目光與他對上時,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看到樂團經紀人與其他幾位助理走過去準備一起合照還招呼他一起過去時,周隨韵才舉步上台。
如果台上只有江從響跟樂團成員的話,他多半是不會上台的,就算因為江從響的意願而走近,也不代表他不覺得自己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存在。
因為舞台與場地其他準備尚未完全結束,目前主要是在測試照明與音響,測試結束後就算是結束今天的行程了,沒有後顧之憂,於是江從響跟雙胞胎相互往對方臉上抹奶油時也毫無顧忌,明明都是接近三十歲的人了,卻比小學生還要幼稚。
周隨韵知道背後的故事,他以前看過訪談,肇因於某次江從響過生日時,雙胞胎對他以蛋糕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惡作劇,至此才衍生出了這個在彼此生日時拿蛋糕上的奶油相互「致意」與「慶祝」的傳統。
連這種瑣事都記得一清二楚的自己根本不正常,絕對不能讓對方知道這件事。即使沈磬說過那些話,可是在雙方感情逐漸加深之前,周隨韵還是想要謹言慎行,以免無意中暴露自己多年來的隱密關注,結果嚇到江從響。
他絕對不做得不償失的事情,也無法承擔輕率冒進的後果。
周隨韵回過神來,眼前多出一塊切好的蛋糕。
「這是你的份。」江從響十分細心,連叉子都替他拿了,見他遲遲沒有動作,補充道:「放心,雖然蛋糕被碰過了,但是這塊是從完好的地方切下來的。」
江從響原來記得他在這方面的潔癖。周隨韵笑了一下,伸出手,接過蛋糕放到旁邊的椅子上,江從響茫然地瞧著他,周隨韵沒花多少時間找出了溼紙巾,替江從響將臉上沾到的奶油一一擦拭乾淨,過後才重新拿起蛋糕吃了一口,有點甜,但是味道不壞。
江從響明顯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過後才小聲道謝,有點難為情地笑了笑,又返回台上幫忙分送切好的蛋糕給工作人員了。
身旁的位置有人坐下了,沈磬就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邊。
「感想如何?」
「你指什麼?」
「共演。」對方言簡意賅。
周隨韵明白過來,含蓄道:「不錯。」頓了頓,又道:「非得要說的話,問題在我身上。」
跟江從響相比,他淡出歌壇多年,一直隱於幕後從事音樂製作,既不是職業歌手,也不曾特地磨練過自己的歌聲,雖說不至於荒廢技巧或表現力趨近於零,也沒有音準之類的基礎問題,但以他本人的基準來說就是還不夠好。
江從響是現場唱歌時發揮得比專輯音源效果更好的類型,這些年來頻繁的公演與演唱會都在磨練江從響現場演唱的能力,他們除了錄音室專輯之外,演唱會專輯也出了不少,江從響的歌聲原本就很完美了,這十年間仍不斷進步,比周隨韵強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你在這方面倒是很誠實。」沈磬將手中的平板電腦遞了過來,「剛才請工作人員幫忙拍的影片,你也看看吧。」
周隨韵接了過來,看得出來是以固定角度拍攝的影片,內容是他們剛才彩排的場景,他點了播放鍵,不由得一怔。
他在台上時沒有餘裕思考其他事情,只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達到預期的水準,不過現在看著影片,江從響從頭到尾都握著他的手,不像依賴,更像是鼓勵,因為照明與周圍燈光效果比想像中強烈,有些刺眼,周隨韵在舞台上時索性將視線固定在遠處陰暗的觀眾席,而江從響卻仰頭瞧著他,似乎連稍微移開視線都不願意。
「正式上台不要這樣比較好。」
周隨韵微怔,「抱歉,以後我會注意維持距離。」
雖說是江從響握住他的手,不過沈磬對此有意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他們是來演出的,又不是來出櫃的,引人關注的肢體接觸自然是愈少愈好。
「我不是那個意思。」沈磬頓了頓,似乎在構思說詞,「你們兩人之間當然可以有互動,但是雙向的互動比較好,他一直看你,你也要看他,他碰你,你也要碰他,反過來說,就算什麼都不做,從頭到尾都背對背站著也沒關係,你懂我的意思嗎?」
周隨韵點了點頭,意識到沈磬確實是就事論事,反倒是他自己做賊心虛,一開始就想錯方向。他在演出方面經驗不多,不過這種程度的事情還是能理解的,猶豫了一下,忍不住發問,「除了剛剛說的那件事,其他部份你覺得怎麼様?我是說整體演出,包括我跟他,還有整個樂團的部份……」
「你希望我說實話嗎?」
「當然。」
「……你或許適合當鍵盤手。」
適合當鍵盤手,反過來說就是不適合當主唱。
周隨韵聽懂這層意思,微微皺眉卻沒有反駁,畢竟他自己也是這樣想的,自然沒有立場去批判他人給予的客觀意見;況且沈磬作為製作人的資歷不比他短,眼光與評價標準不可能比他低。
不遠處有些喧鬧聲傳來,周隨韵抬頭望去,不知道雙胞胎其中一人說了什麼,江從響、其他團員與在場的工作人員都笑出聲了,江從響在人群中可以說是如魚得水,沒有半絲勉強造作的痕跡,那樣的江從響對周隨韵來說有些陌生,不只是跟團員關係親近而已,與工作人員的關係也能說是融洽,這是十年前的他絕對想像不到的事情。
「他在你們面前,一直是這樣嗎?」周隨韵沒有回頭,但他知道沈磬不可能沒聽到他的聲音。
「也不是一直,適應與熟悉都需要過程。」沈磬淡淡道。
對方口中的過程,是他所錯失的十年時光。事到如今,後悔也無濟於事,不過周隨韵偶爾也會思考,如果當初自己不出國會怎麼樣,如果當初主動告白會怎麼樣,如果主動聯絡對方會怎麼樣……當然,這些想像建立在如果的前提之上,因此一切都是虛妄。
周隨韵思考到這裡,不由得垂下目光。
「你們到底要多肉麻啊?」南弦皺眉道。
「你沒辦法自己吃飯嗎?」北弦也跟著道。
「這又不干你們的事。」江從響立即回應,「單身的人走遠一點,不要打擾我們。」
被笑過幾次產生抗性後,他已經能夠盡量心平氣和地回應,而不是被逗到說不出話。
一旁的周隨韵聽了這話,微微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替他將便當菜餚裡的蔥蒜挑揀乾淨,又將雞腿挾起,去掉骨頭後才重新放回便當裡;周隨韵實在是呵護備至,或許這就是戀愛本身既存的形式也說不定,江從響順理成章地享受著戀人的體貼,如此想道。
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上露出了相同的批判神情,偏過頭擺出了竊竊私語的姿態,音量卻完全沒有降低。
「談戀愛就這麼了不起?」
「二十八歲終於達成初戀確實了不起。」
「喂!」江從響抗議。
「更不要說對方那麼優秀,真是撿了便宜。」
「就是說啊,運氣真好。」
「才不是運氣!」江從響再次抗議,這次還提高了音量,「這種話不要當著我的面說!」
「不是運氣的話是什麼?」
「就是啊,解釋一下嘛。」
周隨韵沒有說話,頗感興趣地轉頭望著江從響;三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江從響登時騎虎難下,知道不能出爾反爾否定之前的答案,可是在這種惡作劇般的氛圍中也說不出實話,窘迫到開始考慮要不要直接逃走。
「不要欺負人了。」鐘鳴總算過來打圓場了,「就算這裡是休息室,也別那麼大聲說話,小心被外人聽見,那就麻煩了。」
吵吵鬧鬧一番,休息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這次演唱會跟以往不同,場地相對小了一些,不過原本就是臨時定下的場地,以音響效果考慮的話算是還能接受。圓形的主舞台位於場地中心,舞台周圍是搖滾區,再往外則是由低至高的看台區。
按照預定,開場後沈磬待在主舞台,而南弦、北弦與鐘鳴分別由看台區後方的出口登場,通過看台區階梯往主舞台前進,開場準備了Intro,團員輪流登場接著Solo,最終四人聚攏在主舞台面朝四周環繞的觀眾時,舞台中心的昇降設備開始運作,江從響的身影從舞台中間打開的空間出現,緩緩朝上升起,來到距主舞台地面約兩公尺高的位置才停下。
江從響下來之後看了經紀人替他錄的影片,站在上面時沒有感覺,但看影片時才能確認兩公尺是真的相當高,幸好不需要從頭到尾一直站在那裡,開場唱完兩首歌後就會讓他回到主舞台。
「一個人的話會怕高嗎?」
「有點。」因為周遭外人太多,不方便有多餘的舉動,江從響微微朝周隨韵的方向偏頭,「至少最後一首歌你會陪我一起站在那裡吧?」
「當然。」周隨韵笑了。
在工作團隊的考量中,周隨韵與江從響一起登場必然是相當轟動的畫面,觀眾們在演唱會開場時看過江從響從那裡出場,到最後一首歌時發現江從響不在舞台上,舞台中間地板打開,多半會以為是江從響再次出場,讓周隨韵在那一刻與江從響一起登場,一定會讓人大吃一驚,不過這當然不是結束,合作演出結束後會短暫離開舞台,接著是安可曲,最後才是伴隨著各種特效的謝幕。
之前的醜聞被澄清後,運營團隊也曾在大部分的社群網站上確認過粉絲對周隨韵的看法,雖說對這兩人差點就去拍電影這件事感到不可思議,但粉絲們更好奇江從響與周隨韵現在的關係,之前那些辱罵詆毀冷嘲熱諷的人們早就隨著真相水落石出而消失無蹤。
他們身為公眾人物,很難逃避這些事,至今也不曾出面公開解釋過彼此的關係,在外人看來,兩人之間的關係可以說是撲朔迷離,絕大多數樂團粉絲對周隨韵並不牴觸,甚至也有希望他們能一起創作音樂的想法,或許能激盪出新的火花,所以工作團隊方面對此倒是沒什麼顧忌,為了澄清已經公開過去的關係與祕密,既然如此,只要能妥善地利用現狀,一樣能達成利大於弊的效果。
一切事務準備就緒,江從響也是早已習慣公演事前流程,對於一次又一次的彩排倒不至於厭倦,燈光與音響測試的成果也讓人滿意,彩排鄰近結束,他心情放鬆,正想著工作結束後要不要邀周隨韵去吃飯,變故陡生。
只是轉身時腳滑了一下,短短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他還來不及找回平衡,就已經不由自主地往前傾,目光所及的景色也跟著快速翻轉,一陣劇痛襲來。
江從響意識到自己從舞台上跌下來了,回過神,人群已經快速聚攏到他身邊,他抓住眼前那隻手,抬頭後才發現面前只有兩個人,周隨韵半跪在旁邊,維持伸出手的姿勢,而自己握住了沈磬的手。
不等江從響多想,沈磬沒有急著移動他,安慰般地握了握他的手就鬆開了,先一步開始確認他的傷勢,得知他身上沒有其他受創的痕跡,疼痛的地方只有腳踝之後,與周隨韵一起待在他身邊,等著經紀人與助理過來處理狀況。
在日常生活中,江從響一時不察莫名其妙跌倒是相當常見的事情,但是像這樣從高處落下來還是第一次,右腳腳踝痛得要命,即使不走路不碰觸,痛感仍相當劇烈,江從響努力忍耐,不過眼眶已經開始微微泛紅。
儘管受傷之後不宜移動傷患,不過江從響除了腳踝之外,其他地方沒有受創的跡象,意識也始終維持清醒,沒有到需要呼叫救護車的程度,經紀人隨即打電話請人找輪椅過來,打算先帶他去醫院看診。
「等、等一下……」江從響壓抑著痛楚,「公演……」
他沒說完,但沈磬知道他要說什麼。
「公演必須延期。」對方淡定自若道,「這是舞台事故,升降舞台沒有護欄,不是你的錯。」
「舞台上有護欄才奇怪吧?」江從響苦笑,「抱歉,又是我的問題。」
先是影片外流被詬病為醜聞引起軒然大波,接著是被迫放棄音樂節演出,雖說對外順利澄清醜聞,也重新準備了臨時公演的計畫,結果又因為他受傷而不得不延期。即使還未請醫生診治,不知道要休養多久,但江從響記得中學時的同班同學曾因腳踝扭傷而請假一週,接下來半個月雖然來上學了,走路時還是會有痛感,走路姿勢也深受影響,大概養傷養了一個月才完全痊癒,不再疼痛,行走方式也恢復正常。
……自己又闖禍了。江從響垂頭喪氣地想道。
演唱會臨時延期會為公司工作團隊與團員們帶來多少困擾,真的是不用思考都知道,可是現在後悔也沒用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從那裡摔下來,明明一直萬分小心,畢竟是兩公尺的高台,但終究還是發生事故了。
其他團員都往他的方向聚攏,急於確認傷勢,周隨韵支撐著他坐到輪椅上,輕輕替他拍掉衣服上的塵埃,順帶整理儀容,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卻十分冰冷,緊緊抿著嘴唇。
……周隨韵生氣了?
江從響緊張地嚥了口唾沫,明知道該說些諸如「放心我沒事」的台詞安撫對方,一時之間卻說不出口。
經紀人已經準備好帶他離開了,眼下的狀況也不容他細思,必須盡快就醫,公演的消息早已散播出去,先前還看到記者在場外守株待兔,就算是彩排時出入的照片也沒打算放過,畢竟這是醜聞被揭露又被澄清後江從響初次登台,引起媒體注意也不奇怪。
也正是因為如此,周隨韵無法陪他去醫院,畢竟媒體跟得很緊,只能用手機傳訊息約定晚上再見。經過檢查、診治與包紮傷口,江從響完全理解自己的傷情了,跟他猜的一樣,是腳踝扭傷,至少要靜養一週,要讓腳踝恢復原狀能如常行走,需要兩到三週的時間。
江從響渾身發冷,心底愈發愧悔,連忙打電話給沈磬,除了報告醫生診斷之外,也拜託對方代為向團員與工作人員道歉,公演勢必要延期了,也主動提出以自己的酬勞分擔損失的提案,但卻被沈磬不留情面的駁回了。
「要是不這樣的話,公司的損失……」
「我不是為你說話。」沈磬聲調毫無起伏,目光冷靜,「如果你主動賠錢,公司也接受你的提案,以後其他人不這麼做的話反倒成了壞人,這提案根本是道德綁架。另外你忘記一件事了,公司有替你買保險,你那點酬勞還是自己收好。」
沈磬態度如常,江從響仍舊感到愧疚懊惱,卻也因為對方的表態多少鬆了口氣。
這是他自己的錯,在那麼高的地方自然要更加小心,可是他當時確實沒有留神,明明是工作,應該要專心一點,結果卻釀成這種慘劇,腳踝扭傷的人是他,讓公演不得不延期的人也是他,簡直是欲哭無淚。
不過幾小時,戴著口罩的他被經紀人與助理扶著艱難走進醫院的照片已經在網路上四處流傳,最終還是由公司那邊發表了正式聲明,江從響彩排走位時無意間踩空,腳踝扭傷,除了一些瘀青之外沒有其他外傷,公演暫且延期,決定好新的日期後會隨時公佈。
在確認沒有人跟車後,江從響要求經紀人將車開到周隨韵的住處,這些日子他們幾乎是在那裡同居,每晚都睡在同一張床上;他現在行動不便,經紀人確認過週遭沒有旁人之後,才打電話請周隨韵下樓接他。
周隨韵想也不想就把他打橫抱起,走入半舊公寓,搭乘電梯上樓,江從響瞥見對方面無表情的模樣,多少有點緊張。
他原本是覺得自己還是回家比較好,不希望勞煩周隨韵照顧他,可是在短暫訊息來往間,周隨韵似乎對他的傷勢很介意,所以江從響最終沒有改變想法。
對方一語不發的時候可以說是最可怕的狀況,這個人在他面前真正生氣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完,現在的安靜則是暴風雨到來前的醞釀期;進入客廳後,周隨韵輕輕放下他,在他對面坐下,似乎正在思考什麼事情,眉毛卻緊緊皺著。
客廳裡氣氛沉寂,江從響也愈發緊張。
「那個……你在生氣嗎?」
「嗯。」
「抱歉,讓你擔心了。」
「……」
江從響低著頭,不知所措。
長久的寂靜後,周隨韵的聲音響起。
「我知道不是你的錯,你不是故意的,就像你走在平地上都會跌倒一樣,那是意外。」周隨韵明顯壓抑著情緒,緩緩道,「但是看到你掉下來的那一幕確實很可怕,幸好只是扭傷,我不是在生你的氣,而是因為沒有可以生氣的對象才生氣。」
對方語氣漸趨柔和,江從響微微鬆了口氣。
周隨韵正要說些什麼,江從響的手機卻先響了,他只得先接起電話,團員們都十分擔心他的狀況,尤其是鐘鳴,三令五申要他好好養傷,不要勉強自己,三餐要正常飲食不要為了公演節食,他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不由得露出微笑,在這個團隊中,如果說沈磬是整個樂團的領導者,那鐘鳴就是照顧者了,江從響過去經常領受對方的好意,自然也習慣了這樣的叮囑。
等他放下手機,才發覺周隨韵用一種微妙的目光盯著他看。
「怎麼了?」
「你們感情真好。」
「畢竟都組團十年了,這種程度還算普通吧?」江從響下意識道。
「我們一起工作的時間只有兩年,大概是輸在這裡吧。」周隨韵自嘲道。
江從響錯愕過後,小心翼翼地開口,「為什麼說這個?你……你在吃醋?」
周隨韵沒有說話。
江從響急忙為自己辯護,「你誤會了,我跟他們之間沒有同事或朋友之外的情誼!」
「我知道。」
知道……明明知道卻還是感到在意?
江從響這時才忽然反應過來,周隨韵正在吐露真心,不禁細細思考對方的措辭,「感情真好」、「大概是輸在這裡」,過後終於懂了;周隨韵在意的不是對象是誰,而是自己除了周隨韵之外,還有更多親近的對象,這讓對方心存芥蒂,即便如此,周隨韵也沒有無理取鬧,沒有給予他任何限制,只是壓抑著這種負面感情,直到現在才稍微透露一絲事實讓他知曉。
他想了一會才道:「你弄錯了。」
「什麼?」
「不是相處時間長就等於贏了,雖然都是組團,可是你們參與的是不同項目的競賽,所以你沒有輸。」江從響說完,才發覺自己的比喻好像不太對,連忙補救,「總之,對我而言,你跟他們是不同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周隨韵的目光似乎稍微軟化了一點,「那我參與的是什麼項目?」
江從響有點羞窘,但還是說道:「戀……戀愛?這個項目的參賽者只有你,所以得到參賽資格的瞬間就等於拿了第一名。」
周隨韵沒有說話,微微抿著嘴唇,卻還進一步問道:「我完全沒有競爭者嗎?」
江從響不傻,知道周隨韵是在問他這十年是否真的不曾喜歡過他人;對他來說,回答這個問題連思考答案的時間都不需要,「沒有,一個都沒有。」
「原來如此……」周隨韵沒有笑,不過姿態放鬆了些許。
「接下來是那個嗎?如果你跟他們都溺水了我會選擇救誰之類的問題?」江從響小心翼翼道。
「你會救誰?」周隨韵接話道。
「我為了救你們而下水的話一樣會溺水,最後還不是要靠你們救我。」江從響相當有自知之明,「指望不會游泳的人下水救人太不現實了吧?非得達成團滅成就嗎?」
當他說到這裡時,周隨韵終於被他無奈的語氣逗笑了。
TRACK 10
這陣子跟著樂團一起活動,參與編曲、錄音與彩排,雖說周隨韵的部份只有最後跟眾人一起上台的一首歌,但是也會留在公演場地,遙遙望著樂團彩排。不管是誰都能看出這整個團體的凝聚力有多強,確實就像家人一樣。
所以作為外人的周隨韵來到這裡,儘管一直和平相處,沒有造成任何問題,但還是有他隱約能體會的區別……雙方之間的關係,是他們作為江從響的家人或朋友而接納江從響的男友,而不是周隨韵作為江從響的男友接納江從響的親友兼同僚。
說到底,不過是周隨韵沒能克制自己的情緒,不由自主地鑽牛角尖,無法忘記江從響在他面前抓住沈磬的畫面。這不能責怪任何人,江從響是傷患,當下順手一抓,根本沒看對方是誰,沈磬作為團長自然有照料團員的義務,對受傷的江從響伸出援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江從響握住了沈磬的手,而他伸出去的手無處可去,什麼都沒有抓住。這分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江從響處於痛苦與慌亂中,連看都沒看就伸手,但在周隨韵心裡,卻隱隱觸發了些許異樣的情緒。
相處時間愈是增加,他愈能感覺到樂團成員在江從響心中佔據的份量,雖說身分上是同事,但並非僅止於此,一樣的感覺在過去也出現過,就是發覺江從響極度依賴兄姊的時候,不過當時並未多想,也不覺得依賴家人有什麼問題,現在因為立場改變,心境也不由得產生了變化。
從家人那裡受挫時,江從響來了他身邊;彼此產生誤會最終離別,過後江從響不僅加入了樂團,還與成員變得如此親近,知道江從響當年在校園裡總是獨來獨往的人多半不會相信這件事,事實是江從響比任何人都怕寂寞。
當年自己與江從響交好,卻一次都沒有勸過他與班上同學好好相處,哪怕是分班後換了新班級有了一批不熟的新同學也一樣,除了江從響自己從未考慮過這件事之外,他也不是沒有私心。如果當真把江從響當成自己的弟弟或友人看待,就算江從響跟同學相處不好,他也可以介紹自己的朋友認識江從響,讓江從響拓展交際圈,但他沒有這麼做。
現在看來,當時的想法何其幼稚。
周隨韵對江從響而言,不可能是唯一,也不應該是唯一,江從響身邊不會只有戀人,終究會有血親與朋友的存在,那些也一樣是江從響所愛的人們,他希望自己是特別的,就像江從響對他而言始終是特別的。
江從響什麼都沒做錯,只是周隨韵仍會感到不安,即使江從響聲明從未喜歡過其他人,漫長歲月帶來的空白與距離仍橫亙於他們之間,難以弭平。
不過,江從響也不是過去他所認識的少年了,現在的江從響會以他的立場揣摩他的思緒,觀察他的情緒,主動與他溝通並解釋自己的想法,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解;這段關係不能被更多誤會耽擱,浪費的十年時間終究不能找回來,往後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這是彼此都沒說出口的共識。
「別動。」
江從響為難地瞧著他,「我想洗澡……」
「我幫你。」
江從響整張臉都紅了,雖然一再婉拒,但是周隨韵仍自顧自將對方抱入了浴缸,他看得清楚,江從響是在逞強,連動一下腳都會痛得臉色發白,想要行動如常顯然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這樣太麻煩你了……」
「沒關係。」周隨韵答得隨意,「我這幾天沒有別的行程,可以留在這裡照顧你。」
「真的嗎?」坐在浴缸裡的江從響惴惴不安道。
周隨韵也知道,對方是真的不想為他帶來任何不便,猶豫了一會,終究說了實話,「你現在連翻身碰到腳踝都痛,我怎麼可能放心離開?過幾天疼痛也差不多該減緩了,即使不是完全痊癒但也可以獨自行動的話,到時你就能脫離我的監管重返自由了。」
「為什麼把我說得像是囚犯一樣……你是獄卒嗎?」江從響微微蹙眉。
「當然不是。我是你男朋友。」他語氣如常道。
江從響聞言低下了頭,看不到神情,但是連後頸都紅了。
周隨韵沒有順勢取笑對方,只是挽起衣袖,像往常一樣溫柔的碰觸,謹慎地為江從響清洗身軀,洗到後來,時不時碰到較為敏感的部位,對方不免變得緊繃,直到他收回雙手,循序漸進地替他沖洗乾淨頭上身上的泡沫,又放了新的一缸熱水讓他泡澡,江從響才意識到不對勁。
「等等、我是腳受傷又不是手受傷,你把我抱進來之後我可以自己洗澡!」
「嗯,沒錯。」他一本正經道。
「為什麼一開始不說!」
「生氣了?」周隨韵笑了一下。
「不是。」江從響搖頭,似乎在思考措辭,「我只是想減少你的負擔,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如果有些事情我可以自己做的話,也不必都讓你來做。」
「我想照顧你。」
江從響漲紅了臉,看起來不像生氣,倒是羞恥無措居多。
在那之後,周隨韵將江從響抱出浴室,將對方打理好後才回去浴室沖澡,他看得出來,江從響一直在忍耐痛苦,在他面前會盡量表現出不讓他擔心的模樣,不過偶爾皺著眉頭別開目光或不自覺咬緊嘴唇的樣子都不是假的,周隨韵沒有戳穿這層假象,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如果是以前的江從響,這時大概早就哭了,被他安慰的話或許還會因為知道自己被人心疼而哭得更大聲,現在卻不一樣了,過了那麼多年,江從響沒有改掉依賴別人的慣性,但也不是毫無成長。
周隨韵心底有些傷感,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
「很痛嗎?在我面前不用忍著。」
「……」
「我不是你的同事,你的失誤沒有影響我什麼,唯一影響到我的,只有你的傷勢。」
江從響怔怔瞧著他,唇角彎起,像是想要擠出笑容,可是淚水先一步落了下來,周隨韵還沒說什麼,就見那淚水愈來愈多,似乎壓抑許久,停都停不下來,就算匆匆用手背抹去淚水也無濟於事。
周隨韵也沒說話,只是湊了過去,抱住了江從響。
過了半晌,懷裡的人小聲道:「又是我的錯……之前影片那件事已經帶給大家很多麻煩了,好不容易解決問題,澄清事實,準備舉行公演,結果現在又因為我而影響了大家的行程,就算公司有為我保險、公演延期帶來的損失也在可以彌補的範疇,可是出錯的人還是我,他們都是在收拾我留下的爛攤子……」
周隨韵靜靜聽著,短期間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也怪不得江從響難以負荷;他過了一會才問:「他們罵你了?」
「沒有。」
「他們要你賠償損失?」
「這個也沒有。」
「他們喜歡看你哭成這樣?」
「當然不可能!」
「他們擔心你的傷勢嗎?」
「擔心……」
「既然這些事情你都知道,那就足夠了。」周隨韵低聲道,「你現在要好好養傷,盡快回到舞台上,在延期的公演中拿出最好的表現,其他事情就別管了。」
江從響點了點頭,彷彿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淚水還在往下墜落,慌忙擦拭眼眶,不無尷尬地道:「抱歉,都這個年紀了,還要讓你這樣哄我……」
周隨韵微怔,「團員們不會這樣哄你嗎?」
「我沒有在他們面前哭成這樣過……」
他低頭細看,注意到江從響不僅是眼眶紅腫,連鼻子都泛紅了,看起來相當狼狽,但還是很可愛。只有在他面前才會這樣毫無顧忌毫不遮掩嗎?周隨韵想道。江從響與樂團成員的情誼與羈絆不可否認,然而周隨韵在聽到這句話時仍有幾分難以言說的竊喜。
如果可以獨占江從響就好了。周隨韵很清楚,這只是「如果」,不可能成真;真正走入江從響生命中的人其實不多,但走入之後便不可能離開了,所以那些幼稚的獨占欲只能留在自己心中,永遠不能向任何人傾訴,所以他不會對江從響因受傷對團員們產生的愧疚視而不見,反而力圖安撫對方。
儘管對於江從響先握住沈磬的手這點有些不滿,可是對方之後的處置讓周隨韵知道,沈磬確實是個可靠的人,那種狀況下還冷靜地記得不能隨便挪動江從響,事後的判斷與決策也相當迅速及時,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沈磬才能擔當領導者的角色。
周隨韵心中五味雜陳,固然是因為江從響受傷而擔驚受怕,對江從響與團員們的親近過於在意甚至嫉妒,但是也因為沈磬與其他人在危機之中表現出來的可靠樣貌而隱隱放心,至少江從響從他們那裡得到的是沒有雜質的關心與照顧,這種矛盾的情緒實在太古怪了,他不禁想,或許當年江從響的大哥開口感謝他照顧江從響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
江從響明顯累了,蜷縮著被窩裡,單手拿著手機不斷打字,大概在跟團員們傳訊息報告現況,放下手機後只過了幾分鐘就睡著了。周隨韵替對方蓋好了棉被,關了燈,在黑暗中凝視著江從響,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墜入夢鄉。
因為受傷的關係,在食物選擇上也有所顧忌,周隨韵每天帶回來的都是藥膳類或相對清淡養生的食物,雖說對身體好,可是他已經忍不下去了,就算想要自己買東西吃,但礙於腳傷,連走到門口搭電梯下樓收外送食物都有點艱難,又不忍拒絕周隨韵的一片好意,自然而然地讓自己陷入了無路可走的情境。
江從響猶豫過後,趁著周隨韵不在,傳了訊息給團員們,當周隨韵帶著晚餐回來時,看到的就是他跟南弦北弦一邊吃披薩喝可樂啃炸雞一邊興高采烈聊天的畫面。畢竟是周隨韵的住所,之前詢問能不能讓團員來訪也得到了允許,不過江從響仍有些做賊心虛。
周隨韵的目光在餐桌上的食物繞了一圈,什麼也沒說,放下手上的東西,自然地與南弦北弦打了招呼,寒暄了幾句,在雙胞胎招呼下一起吃了毫無營養可言的速食,在他們聊天時也很少開口,反倒是聆聽居多。
等到晚餐告一段落,雙胞胎告辭離開,周隨韵才開始整理餐桌,神態沉靜,卻沒有主動向江從響搭話的意思。
「我只是想換口味,他們也是順便來探望我,你……你生氣了嗎?」他小心道。
「沒有。」周隨韵看起來一如以往,「他們能抽空過來陪你當然是最好的,感情這麼好的團隊不常見。」
「你真的沒生氣?」江從響茫然道。
周隨韵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江從響看著周隨韵的樣子,也覺得似乎不能用生氣簡單地概括一切,嘗試回憶剛剛一起吃飯時的場景,卻忽然想到什麼,一些記憶模模糊糊地浮上腦海。
周隨韵並不是多話的人,但也絕不寡言,可是江從響如今回想起來,卻發現周隨韵不是第一次像這樣安靜地看著他與別人對話,儘管與樂團成員們都逐漸熟悉了,可是周隨韵與其他人之間似乎還留有一段無法跨越的距離,並沒有真正融入他們之中。
就像之前在錄音室一樣,團員們跟他開玩笑時會圍在他身邊,而周隨韵卻是坐在稍遠的地方靜靜凝視他,即使被成員們熱情對待,也沒有貿然過來一起打鬧玩樂的意思。
江從響本以為這是來往時日尚短的問題,以剛認識不久的陌生人而言,周隨韵需要與團員們相處才會更加熟稔親近,情誼增長本就需要耗費一定的時間促成結果,不過現在看來,事實跟他推想的畫面有一定程度的落差。
其實周隨韵說過這件事,兩年輸給十年時光,當時江從響以身分不同解釋過了,畢竟戀人與朋友是不同的,他以為這樣說明就足以讓對方理解自己的感受,不過對周隨韵來說,即便理解了彼此的想法,卻仍無法輕鬆地適應現況,與團員之間拉近距離的速度也有些緩慢。
他還記得沈磬對周隨韵說的那句「對戀人誠實一點不好嗎」,難道是在說這件事?周隨韵根本不喜歡與團員來往,連團長都發現這件事了,卻因為這些人是他的親友而無從拒絕往來?從他們重逢乃至於正式交往,周隨韵一直都在忍耐?
這整件事對江從響來說簡直是匪夷所思。
一般人或許會解讀成戀人間常有的嫉妒與醋意,但江從響很清楚,周隨韵不是那種因為談戀愛就放下所有理智無理取鬧的個性,也不太可能因為他與朋友接觸便產生無來由的嫉妒,所以雙方之間的隔閡多半還有別的理由,只是他一時還不能想得透徹明白。
如果自己是周隨韵的話,看著江從響與團員們肆無忌憚地打鬧,到底會是什麼心情?十年不見,過去暗戀的對象身邊多出四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但那些人卻是周隨韵最為親近倚賴的親友,氣性相投也極有默契,自己卻是孤身一人,儘管可以明確地分辨友情與愛情的差異,可是如果那些人總是跟周隨韵勾肩搭背關係親密、私下有事沒事都會頻繁聯絡,下班後時常一起用餐,工作時也總是待在一起,就算知道他們之間沒有超出親友範疇的情愫,多半還是會感到在意的,而這種在意又名不正言不順,針對這點提出負面意見也等同於無理取鬧,既然不能說出來,那就只能選擇閉上嘴巴了。
……周隨韵一直是這樣看著他們的嗎?
他稍微想像一下周隨韵在不遠處靜靜聽著他們談話的情景,心頭湧上一絲澀意。
他們在彼此生命中缺席的十年時光終究還是丟失了什麼,周隨韵沒有無理取鬧,江從響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彼此都沒有犯錯,但現在的局面仍然讓他感到一絲慌亂與愕然。
原來周隨韵之前說的都是實話,對方是真的認為在只有單一選擇的狀況下,江從響會選擇相處十年猶如親友的團員,放棄僅僅在年少時期相處了兩年的周隨韵,所以周隨韵當時才說自己輸了,即使他解釋了友情與愛情的不同,也不可能立刻改變對方的想法。
把雙方放到天秤上的話,周隨韵看到的是十年與兩年,一人與四人,孰重孰輕,根本不需要思考也能給出答案,對方就是這樣看待現況,不是差別待遇,而是客觀地以砝碼多少秤估重量。
江從響想到這裡,心底愈發酸澀。
看到他被團員們圍繞著的那一刻,周隨韵在想什麼呢?即使感到嫉妒或寂寞也不能說出口,因為周隨韵在他們之中是比較冷靜理性的那個人,同時年紀也比他大,總是自然而然地站在照顧人的那一方,也不至於將自己無法消化的負面情緒轉嫁到他身上,所以周隨韵無論如何都會忍耐,最多就是若無其事地說一句「你們感情真好」,這就是對方的極限了。
如果他沒有想起這些事,沒有注意到周隨韵的異樣,或許這種狀態還會繼續下去,永遠不會終止。
江從響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周隨韵想要跟他一起站在舞台上,想要發行〈溫柔的地獄〉改編單曲,不怕公開後帶來的影響,理由或許是想要讓別人知道,曾經與江從響站在同一個舞台上演出的人不是只有樂團成員,周隨韵也是那之中的一人,只是外界一無所知,如果他不曾與旁人組團,或許周隨韵根本不會這麼提議。
他知道周隨韵喜歡他,也知道周隨韵想跟他在一起,但這與他想要的有點不同,而他無法告訴周隨韵該怎麼做,即使明白這些異狀來自於對方內心潛藏的不安,他能做到的事情終究有限,但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江從響伸手拉住了周隨韵的衣角,「過來,聽我說。」
他很少用這種口吻說話,周隨韵放下手中的東西,回頭看向他時眼底仍有一絲詫異,就那樣被他拉著過來,在他對面坐下。
「雖然我跟團員們感情很好,但也不是無話不談。」江從響慢慢道,目光直直盯著周隨韵,「他們不知道我喜歡的是男性、不知道我有過初戀的對象、不知道我以前曾跟你一起組團出道,也不知道我身上為什麼有刺青。他們不是沒有問過,只是我沒說。」
周隨韵沒有閃躲他的視線,靜靜聽他說話。
「即使你覺得兩年會輸給十年,可是對我來說,跟你在一起的那兩年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時光,我什麼都會告訴你、有事情發生時總是依賴你;在你離開之後,我心裡多出了一個空位,那是誰都不能填補的空白,除了你之外,沒有別人能留在那裡,我過了幾年才明白,或許我還會像信賴你一樣信賴別人,我可以跟別人組團,可是不會再有人像你一樣,沒有人能取代你,沒有人能佔據你在我這裡過去與現在的位置……你懂我的意思嗎?」
這些話說出來實在太肉麻了,可是江從響仍逼迫自己說出口,這是必要的決斷,他必須讓周隨韵理解自己的心情,必須以具體的形式打消對方的不安,他說到後來整張臉都紅了,終於低下了頭,不敢再直視周隨韵。
過了一會,他放在膝上的手被握住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用這種方式說話了?」
儘管不太明顯,但周隨韵的嗓音裡確實帶著一絲笑意。
江從響心頭一鬆,抬眼望去,周隨韵的神情難以形容,但掛在嘴角的笑意卻在慢慢增加。
「大概是……成為你男朋友之後吧。」江從響小聲道。
周隨韵笑了一下,沉默半晌後才開口道:「你不覺得我嫉妒你跟朋友的友情很可笑?」
「不會。」江從響毫不猶豫地說了實話,「一開始是有點難以置信,不過要是立場相反,跟別人組團的是你,我大概也會有類似的想法。」
「真的?你會嫉妒?」周隨韵質疑道。
「當然會啊!」江從響不自覺地提高音量,理直氣壯,「你以為我喜歡你這件事是假的嗎!」
然後周隨韵就笑了,「嗯,不是假的。」
江從響臉上一片滾燙,但卻沒有移開目光,「你知道就好。」他想了想,又急忙補充道:「不要只考慮過去的那兩年,當時確實只有兩年沒錯,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們至少還有五十年在一起的時光,跟未來五十年相比,過去的兩年十年都不重要。」
「你完全不考慮我們有分開的可能性嗎?」
江從響一怔,「為什麼要考慮分開的可能性?」他頓了頓,難掩錯愕,「你居然想像過這種事嗎!太過分了吧!」
「不是。」周隨韵低下頭,似乎想要隱藏表情,「即使我們相互喜歡,但我們之前不是交往關係,有些問題是在真正交往後才會察覺的,如果你不能容忍我嫉妒你的同事,認為那是我不信任你的證據,我們也確實有分手的可能,不是嗎?」
「我沒有考慮過那種事情。」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湧上心頭,江從響用力握緊了對方的手,「你這樣想的話,豈不是在說隨時都做好與我分開的準備了……」他說到這裡,連嗓音都變得黯淡了,「要怎麼做……才能讓你相信我們能一直在一起?」
周隨韵搖了搖頭,露出苦笑,「不用特別做什麼,我只是忽然得到回應,所以還沒有完全適應現狀。」
「我也一樣啊!」江從響說出口後才發現自己忘記控制音量,連對方都被他的聲音弄得一怔,「那個,我想說的是……我跟你的感覺是一樣的,你的忐忑或不安我也都明白,我跟你一樣覺得這一切很不現實,而且……」
「而且?」
「影片外流那件事……」江從響不由得別開視線,「雖說是個人隱私被迫公開,還造成了不小的風波,可是我其實有一點慶幸。」他的聲音愈來愈小,「如果不是那個人想要報復我,讓我們有了接觸的機會的話,說不定接下來十年、或者二十年三十年,我們都不會有任何接觸……」
如果不是影片外流的醜聞,周隨韵沒有理由見他,而他也找不到理由與對方接觸,但醜聞卻間接促成他們重逢,江從響想到這裡,心中不免五味雜陳。
周隨韵瞧著他,過了一會,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像在給予回應。
江從響彷彿得到鼓勵一般抬起臉,有點猶豫地開口,「因為這種事情感到慶幸,我在你眼中是不是顯得很卑鄙……」
周隨韵搖了搖頭,終於笑了,「不要多想,在這方面,我跟你一樣卑鄙。」
「那就好。」江從響鬆了口氣,意識到周隨韵從先前微冷的氛圍中走出來了,連忙湊過去,伸手抱住對方,臉也埋入對方懷中,「就算還有疑惑跟不安也無所謂,至少我們現在還在一起,只要這樣持續下去就好了,對吧?」
周隨韵的手撫弄著他的頭髮,過了片刻,才輕輕地應了一聲。
因傷休假這件事在助長惰性上確實幫了不少忙,從開始養傷以來,江從響基本上什麼都不用做,周隨韵什麼都會幫他做,上到替他去廚房開冰箱拿飲料,下到洗漱沐浴,對方隨叫隨到,只要待在公寓裡,周隨韵永遠在他身旁。
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有任何事情都讓周隨韵幫忙,這種生活似乎有點墮落;除了周隨韵因為工作出門的情況,剩餘的時間都待在一起,假日時一天二十四小時也沒分開,就算是戀人也可能會感到厭倦,不過江從響發覺周隨韵對照顧他這件事本身懷有微妙的執念,並不覺得自己被奴役利用,反倒從這些瑣事中得到了成就感似的,所以江從響也就放任不管了。
無論如何,順著周隨韵總是沒錯的,況且他是既得利益者,拒絕被照顧反而不合情理。
一週時間轉眼就過去了,在經紀人陪同之下,江從響去了一趟醫院,複診結果是扭傷還未真正痊癒,行走時也還是會感到些許疼痛,不過現在開始已經能放下輔助工具獨立行走了,不至於像最初扭傷時連動一下都覺得疼痛。
江從響聽到這個結果,自然是鬆了口氣。
腳傷無礙於行走的話,也就意味著他再過幾天就能重回職場了。
儘管公演因為他的傷勢而延期,不過由Nobody Knows的出道曲〈溫柔的地獄〉改編後發行的限定版單曲與Independence Day的新專輯仍舊按照預定計畫在同一天上市,只是日期改成原本的公演日期,也就是音樂節首日,同時釋出新專輯主打曲的MV;江從響有些戰戰兢兢,畢竟是睽違已久的單曲,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記得十年前這個團體曾經存在。
之前工作團隊在官方頻道上傳過關於單曲與專輯的預告,所以粉絲們其實已經知道單曲與專輯會同時發行,只是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要特地另外發行單曲,也不知道單曲的標題是什麼,雖說在網路上引起了幾番猜測,不過沒有人猜到真相。
他待在自己的工作室裡,上網瀏覽新聞與討論文章。
直到單曲真正發行,他們才公開作詞作曲編曲等創作者與演唱者的署名,Nobody Knows & Independence Day,除了樂團五人的名字之外,周隨韵的名字也在一旁,與他們並列,以最簡單的方式讓所有人立刻知道單曲的出處。
不出所料,網路熱議的效果讓這件事上新聞了,隔天也上了娛樂版頭條。
這一次的反響與規模都不下於之前影片外流的醜聞與名導演出面澄清的程度,短時間內連上三次頭條對他們來說是相當少見的事情,不過也因為他們特地挑在這一天發行,音樂節的熱度被壓縮到極低,只在頭版角落佔了一小塊位置,如果不是還邀請了他國知名樂團出席,或許連頭版都上不了。
粉絲們的反應除了不可置信之外,大多數給予了正面評價,他們不必親自開口解釋,粉絲們也能從江從響、周隨韵與Nobody Knows三者署名與改編單曲推斷出兩人過去的關係,況且兩團成軍與活動時期沒有重疊之處,也算是側面印證了真相。
因為是以虛構同性戀角色組合成的團體,拍攝容易引發疑竇的影片的理由不言而喻,也有人推斷那部影片是他們準備露臉前的最後準備,可惜影片沒有拍成,團體也因為公司問題被迫解散,這首曲子的出現,加上之前的導演澄清,不必釋出任何聲明都讓影片外流製造出的醜聞完全成了一場笑話。
十年前的祕密就此公開,對此感到錯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相較於江從響的隱匿出道,周隨韵反倒引起了更多人的好奇心,畢竟他們兩人都在業界活動,但卻毫無交集,彷彿是陌生人,之前外流的影片與這時釋出的合作曲不免讓人感到困惑,再加上誰也沒想過,在以製作人身分應邀擔任選秀節目評審前,周隨韵曾以那樣的方式出道。
雖說之前的周隨韵不是歌手,也只參與過選秀節目的錄影,不過優越的創作能力跟外表其實都讓人難以忽略,就算不上節目露面也會時不時釋出為別人創作的作品,久而久之,也慢慢養出了一批支持者,得知周隨韵與江從響曾經一起出道時,最為震驚的也是這些人。
江從響看著別人熱烈發言篇幅也不斷增長的網頁,不禁笑了。
他其實擔心過別人會覺得他跟周隨韵一起不搭,不是指愛情的層面,而是指作為兩名音樂人的組合,雖說他的本職就是歌手,然而周隨韵卻是唱歌寫歌編曲都能自己獨立製作的全才,這様一來,多少有種自己配不上對方的想法,不過他看了不少網路上的討論與資訊,旁人沒有提出這種言論,反倒還是讚美居多,他提著的心也終於能放下了。
……不得不說,時代改變了。
江從響心中一陣唏噓。
儘管十年前他們就以同性戀設定組團活動,可是當時風氣遠不如現在開放,他們的作品很難從旁人的既定印象中脫離,走紅歸走紅,音樂本身也備受肯定,不過他們從未露面,也不曾舉辦任何與粉絲接觸的活動,所以堅定的支持者其實不多,認為他們不過是靠著敏感的設定而譁眾取寵的人也不在少數。
到了十年後的今天卻不一樣了,以之前的醜聞為例,誠然江從響與周隨韵因為影片內容被惡意揣測,可是那大多是針對雙方關係不尋常、私密影片外洩等等問題,滿懷惡意直接攻擊性向的歧視言論在那之中只佔了一小部份,畢竟他們確實只是公開過去的身分,並非公開性向,公司也是對這點心知肚明才會通過合作企劃。
兩團的粉絲不吝於表達喜愛與支持,官方頻道上傳的音源點閱數節節上升,主流媒體大肆報導,將粉絲針對外流影片與過往組團的推測塞到新聞稿內廣而告之,就連專業人士也對兩團合作單曲的改編多有讚賞,江從響閱讀著官方網站上的留言與粉絲討論區的文章,如釋重負。
趁著發行作品帶來的熱潮,公司沒有額外釋出聲明,也沒有接受任何採訪,而是在官方網站上傳了一部影片,將周隨韵與江從響錄音時的畫面搭配合作曲剪輯成低成本製作的MV,樂團成員們也在其中露面,進一步為他們之間的合作關係背書,但主要的特寫鏡頭還是放在江從響與周隨韵身上,上傳不過幾小時就再次引發熱議。
這是沈磬的提案,一開始就說定是在輿論傾向支持他們時才會釋出的影片,現在看來,沈磬的眼光與判斷還是一如以往的準確。
江從響的兄姊對這一切自然是看在眼裡,私下也聯絡過他,既然澄清了醜聞,又與周隨韵公開了過去的身分,總該找一天帶著周隨韵回來一趟,當初影片外流是出於江從響毫無防備為人所害,被輿論定義為前男友的周隨韵就更加冤枉了,更別說澄清一事幾乎都是周隨韵先一步用人脈與人情堆砌的成果,兄姊考慮設宴致歉也並非不合禮數,只是因為他有錄音與公演的行程而一再延宕。
他看著兄姊傳來的訊息,一時之間也有幾分為難。
倒不是不願意讓他們碰面,但是江從響與周隨韵正在交往,這就有些微妙了。
大概是默認他長大了,從他正式加入樂團長期駐留海外工作後,兄姊便很少管教他了,除了督促他至少要靠遠程教育拿到大學文憑之外,其他事情都任他自由選擇,這一次之所以主動提出邀約,也是因為在家人眼中看來,周隨韵明明是被拖下水的那一方,引起那樣大的風波,卻還主動出面為江從響解圍,無論如何都應該表達歉意與謝意。
儘管見面次數不多乃至於記憶模糊,但十年前周隨韵也曾以朋友兼同僚的身分見過他的家人,家人自然不會對雙方的關係多加揣測。
這才是讓人為難的地方,如果雙方真的只是朋友,江從響也不必煩惱了。
他想了想,決定暫且擱置此事,等到近期所有工作行程都結束後再考慮也不遲。
現在最重要的,是周隨韵。
是時候從初戀成真的甘甜與身肉體交纏的激情中清醒了,如果繼續盲目地沉溺於戀愛,問題永遠不會被解決。
江從響不笨,也知道周隨韵對他隱瞞一些心事,但他跟周隨韵的感覺是一樣的,這段關係還沒有真正走到穩固的階段,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一切順利,這才是最大的問題,更何況他沒有戀愛的經驗,自然沒有任何前例可供參考。
團員們每個都談過戀愛,全部都是異性戀,可是就他所知,他們與人交往時持續的時間一直不長,即使是看起來最為可靠的沈磬也不例外。江從響無意中目擊沈磬帶著不認識的人進入飯店房間至少也有十幾次,可是那些人的臉從來沒有重複過。
鐘鳴倒是有穩定交往的女友,戀愛時間長達十年以上,對方在海外攻讀博士學位,鐘鳴本人的表現卻不是十分在意對方的樣子,與其說是遠距離戀愛而關係轉淡,更像是從女友升格成親人或妻子之類的地位,儘管相愛但是不能免俗地變得跟老夫老妻一樣平淡。
雙胞胎的戀愛經歷更是微妙,一個月內沒辦法分清他們兄弟的話就直接提分手,不管再怎麼喜歡都不會妥協;這點江從響倒是可以理解,畢竟他親眼看過南弦已分手的女友直接來工作室而後抱著北弦一邊哭泣一邊懇求復合,當旁觀的南弦冷冷出聲點明真相後,女方這才發現自己哭到妝都花了結果還認錯人,場面已經不可能更尷尬了。
……成員中是不是根本沒有可靠的戀愛諮詢對象?江從響有些茫然,還是拿起了手機,打開了群組。
江從響:有人在嗎?
江從響:需要戀愛方面的諮詢。
南弦:你發錯群組了。
江從響:什麼意思?
北弦:你什麼時候產生這裡會討論那種話題的錯覺?
鐘鳴:如果是想要傾訴感受的話倒是沒問題……
南弦:看吧,我們之間唯一懂如何談戀愛的人都這麼說了。
北弦:狀況不太對,為什麼突然開始討論戀愛?
南弦:你跟周隨韵怎麼了?吵架了?打架了?
北弦:他打你了?你打他了?
鐘鳴:如果需要驗傷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絡可信且絕對保密的醫療機構。
沈磬:夠了,別說了。
南弦:我們是關心他!
北弦:我們是關心他!
沈磬:家暴撥打一一三。
南弦:抱歉,是我們衝動了!
北弦:抱歉,是我們衝動了!
沈磬:沒關係,大家都是關心他。
江從響:不是!沒有!你們到底在想什麼!
江從響:他不是那種人!我也不是!不要用這種方式關心我!
從打開群組的瞬間就已經錯了。江從響精神臨近崩潰,無比懊悔。
在這艱難的時刻,他想起沈磬對周隨韵說的那句「對戀人誠實一點不好嗎」,注意力不由得放到沈磬身上。不管他們私下談過什麼,沈磬肯定知道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他可以悄悄試探沈磬,嘗試從對方那裡獲知訊息。
南弦:好過份,我們真的是關心你啊!
北弦:就是啊,你這樣子我們根本沒辦法聊下去。
江從響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盡力壓抑回嘴的衝動。
江從響:我什麼都還沒說你們就直接說家暴了啊!
江從響:不過那個不是重點,我想問的是……你們覺得周隨韵怎麼樣?作為我的戀人……
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試探了,在其他人看來,或許會認為是江從響在意男友在親友眼中的評價,但只要沈磬肯開口,說出的就會是實話,如果周隨韵隱瞞的事情有一定程度的影響的話,沈磬多少會開口提點他的,這點他深信不疑。
南弦:呃,就……人不錯?
北弦:是個好人?
鐘鳴:不管怎麼樣,你被報復時他主動幫忙澄清,你受傷之後他也擔負著照顧你的責任,看得出來是有擔當也願意為你付出的人。
沈磬:是個不擅長說謊的人。
江從響微怔。不擅長說謊?這是在說周隨韵?
南弦:等等,你問這個是為什麼?
北弦:難道你認為我們對他可能產生負面的評價?
江從響:不是!
江從響:我之前沒有過類似的經驗,你們之間也還不熟,表面上觀察不出什麼,所以我才想確認一下……
南弦:你看過因為過度保護而躲在幼稚園教室門外鬼鬼祟祟偷窺自己小孩上課的家長嗎?
北弦:你現在就是那種人。
鐘鳴:也不能這麼說,他現在充其量是主動要求開家長會跟教師對談,討論幼童教育……
江從響:不是!我想說的是,他是比較怕生的人,認識時間也不長,如果對你們態度比較疏離的話不要放在心上!暫時還分不出南弦北弦誰是誰的話也不要在意!
他說得太快了,有點後悔,不過這些也不是假話,畢竟周隨韵一直都不是容易跟人混熟的類型,怕生是這類狀況的代名詞之一,所以應該沒有問題吧。江從響有點心虛地想道。
南弦:只是這樣?為什麼不直說?
北弦:那不就是跟以前的你一樣嗎?
江從響愣住了。
江從響:以前的我?
南弦:你忘記了嗎?我們剛組團的第一年,你除了練習跟上課之外的時間都老是窩在宿舍臥室裡,我們叫你一起打遊戲吃宵夜你都不肯。
北弦:你花了半年才能正確辨認我們,這件事也忘了嗎?你甚至還跟我們同團呢!有你這樣的前例在,我們怎麼能苛求你男朋友立刻習得辨認技能?
鐘鳴:你那時候確實都很少跟我們交流,認識幾個月後才慢慢開始跟我們說話,我記得你第一次主動跟我搭話是在微波爐事件發生之後。
南弦:什麼微波爐事件?
江從響:不要說!
鐘鳴說的微波爐事件,是他不小心把不該拿去微波的東西拿去微波造成的慘案,幸好當時是假日,只有江從響跟鐘鳴兩人待在宿舍,江從響事後在鐘鳴的協助下將明顯不能再使用的微波爐丟棄,同時悄悄自費買了新的同品牌微波爐放回原位,並且拜託鐘鳴幫忙保密,這次之後,由鐘鳴為起點,江從響與所有團員們終於逐漸縮短距離,變得親近。
鐘鳴:沒什麼,只是小事。我想說的是,如果他的怕生程度跟你差不多的話,其實不用擔心,我們都有經驗。
南弦:因為還不熟,你那時老是認錯人我們也沒生氣。
江從響:但是你們對當時的我來說真的長得一模一樣啊!
北弦:不要找藉口!認識一週時團長就能正確辨認我們誰是誰了!鐘鳴多花了一些時間,但最多就是兩個月!
沈磬:最明顯的分辨方式是耳朵邊緣的差異。你可以告訴周隨韵。
鐘鳴:作為參考,走路時的腳步聲差異也是辨認的方法之一。
南弦:樓上兩位真是可靠。
北弦:跟某人完全不一樣呢。
江從響:我這就道歉!是我錯了!都是我不好!
他心中有幾分哭笑不得,接著卻是一陣茫然。
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他們說出口,江從響還不知道他們曾覺得他很怕生,在他的記憶中,似乎沒花多久就熟悉了,大家都很好相處,萬萬沒料到真相跟他的印象背道而馳。
江從響想到這裡,忽然愣住了。
所以周隨韵才會那麼說,「你們感情真好」,周隨韵對他的印象或許還停留在十年前,所以對於他跟成員變得親近這件事感到不可思議,畢竟那時的自己思考方式相對偏執、對於人際關係也沒有多大的需求,即使被孤立也不會低頭,可是現在的他多多少少變了。
如果周隨韵想到從前的他與現在的他,比較著以往與現今的差異,會怎麼想呢?
江從響不自覺地陷入了沉思。
TRACK 11
周隨韵盯著手機螢幕,一動也不動。
從事發到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不管看了多少次,他還是會忍不住一再重看從江從響那裡外流的影片。
久遠的過去,他們曾為了練習演技而拍攝親密的戲碼,可是他以為這整件事早就結束了,沒有留下任何檔案,上傳影片的人明顯是對江從響懷有惡意,周隨韵算是被波及,兩人的臉都十分清晰,不過基於立場不同的緣故,周隨韵也不覺得自己會受到什麼不可挽救的影響,問題還是在江從響那邊。
……對方想澄清嗎?想默認嗎?還是有別的選擇?
江從響的經紀公司在事發後數小時就主動聯絡了他,在他保證這整件事不是真正的醜聞後,便與他約定好隔天見面,屆時可以討論如何澄清並說明真相,這方面對周隨韵不是問題,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見面這件事。
江從響的經紀公司大概是怕他們雙方交惡,所以一開始並沒有直接讓當事人出面,而是聯絡了他,以最快速度派遣經紀人與公司法務代為出面與他協商,這是影片出現後二十四小時的事情。
不過,在影片洩漏的最初三小時內,江從響始終沒有任何立即澄清的動作,周隨韵當時就明白了,江從響那邊或許沒有任何可以澄清真相的證人或證物,要不然不至於毫無動靜,只讓公司與他約定商談時間,周隨韵也沒有浪費時間,直接聯絡了以前的製作人,又通過製作人的關係找上了與此事息息相關的導演,就像機器一樣用最快速度運轉,準備好了所有對外公開聲明時可以用上的武器後,才算是鬆了口氣。
說實話,就算不正式出面,僅僅提供對方人證與物證的話,他完全可以在不接觸江從響的狀況下處理這整件事情;在江從響的經紀人詢問他要不要與江從響及其他被醜聞波及的團員們見面商討時,他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但事後卻又不免感到一絲焦躁。
在外人看來,他答應與江從響見面,算是給江從響一次道歉賠禮的機會,畢竟影片外流的源頭是江從響,所以答應見面讓對方致歉是應有之義,但反過來說,不答應其實也無所謂,如果有心原諒對方,請經紀人代為轉述一番就好了,不必真的面對面行事,即使臨時取消見面的約定,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周隨韵還有選擇的餘地,而這才是最讓他煩心的事情。
「那麼想見對方的話就去見啊。」製作人老張在他對面坐下,「不是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周隨韵當年出國後,並未跟當初力推兩人出道的製作人維持聯繫,不過回國之後畢竟從事相同的行業,因緣際會下與製作人再次見面,從那之後一直維持聯繫,順勢拾起過去的情誼。
這次之所以能準備好澄清醜聞需要的東西,還是靠製作人才能聯絡到導演出面幫忙,當然,周隨韵也為自己的請求付出了一定的代價,此事過後他會向目前任職的唱片公司辭職,解除合約後跳槽到製作人前年創立的唱片公司,而製作人會以其他方式替他償還導演出面與答應合作的人情。
製作人對此自然是喜聞樂見,畢竟他也不是第一次邀請周隨韵與他一起工作,許久以前是希望讓他跟江從響一起出道,現在是希望收他為職場下屬,雙方一起營運公司,周隨韵對目前所待的唱片公司沒什麼留戀,雖說是熟悉的工作環境,以往也算是賓主相得,打造了不少膾炙人口的名曲,不過在公司單方面對他的醜聞擺出了半斥責半埋怨的態度,認為公司被他的醜聞而拖累,似乎也無意向他問清事實或為他發聲,所以周隨韵倒是覺得辭職也無所謂。
說起來,公司的事情問題不大,唯一重要的是江從響。
「你不懂。」周隨韵低聲道,「已經過去十年了。」
他偶爾會想像兩人久別重逢的場景,但在他的想像中,江從響會面帶微笑與他寒暄,態度客套而生疏,這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畫面。
「好好好,我什麼都不懂,難道你懂嗎?你懂的話為什麼到現在還是單身,對他念念不忘?」製作人說得輕鬆,「這件事不能繼續拖下去,你都準備好了就別浪費時間,不敢去見他也沒關係,交給對方公司就好了。」
「不是那個問題,而是……」周隨韵心煩意亂,並未刻意掩飾自己的焦躁,「我想見他,但他或許不想見我。」
「江從響是那種人嗎?」老張抓了抓頭髮,身軀微微往後仰,裝模作樣地嘆氣,「而且這次影片外流是他那邊的失誤,你是被拖下水的那一方,他沒有主動出面向你道歉才奇怪……啊。」對方說到這裡,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們兩人都知道,江從響絕對不是那種放著自己的過錯置之不理的人,沒有主動要求見面,沒有積極與他接觸,由公司出面協商,明面上看起來是希望只論公事不論私交,如果江從響的個性跟以前一樣的話,現在多半快被愧疚與罪惡感壓垮了,也未必會接受他準備好的所有提案。
「你是怕親自出面會讓他感到難堪?」老張想了想,「他的經紀人沒有說過他的狀況嗎?」
「我只知道他為了閃避媒體暫時搬到其他地方住了,除此之外一無所知。」周隨韵淡淡道。
「我覺得你去見他比較好,先說可以請導演當人證,如果能確認他不是不想見你、也不是討厭你的話,再拿出後續的合作計畫。」老張瞧著他,「不過你的企劃案根本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就是想跟江從響一起工作嗎!不愧是你!」
看著對方誇張的表現,周隨韵愈發頭痛了。
「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不能。」
「……」
「而且這一次是靠我搭橋牽線才能成功解決問題,我可是你們的救命恩人!」
周隨韵一陣心煩,又不能否認對方的貢獻,索性閉嘴。
製作人沒有繼續捉弄他,反而興致勃勃道:「要不然我替你決定要不要去見他吧?擲硬幣決定,如果是人頭朝上就去。」
不等他回應,製作人已經擲起了硬幣,待硬幣落回手心旋即以另一隻手遮擋他的視線,沒有讓他看到硬幣哪面朝上。周隨韵倏地起身往外走去,冷淡道:「不要用這種草率的方式替我決定任何事情。」
「我只是想替你搭好台階讓你安全下來而已。」製作人抽開了手,露出笑容,將手掌往他的方向伸去,讓他看清自己手中的硬幣,「順帶一提,確實是人頭朝上,你就算去了也名正言順,有我替你製造的合理藉口可以利用。」
「……」
周隨韵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開。
都弄出這麼麻煩的計畫了,他當然是想見江從響的,他這些年來一直關注江從響,而對方一直都是單身,這給了他一些信心。如果見面之後,江從響對他的態度變得生疏客氣,雖說自己會為此受傷,但也可以真正放下對方,為這段毫無前景的單戀劃下句點;如果江從響對他一如以往,還記掛著過往的一切……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從響的腳踝逐漸好轉,行動不成問題後,也回歸到原本的工作中,上班時間幾乎都待在自己的工作室練唱,唯恐登台時準備不足而出糗,可以說是全力以赴,周隨韵時常在下午過來接江從響,兩人一起離開,當然,他們也始終戒備著媒體的關注,所以向來低調,也以最大限度的努力避開兩人獨處的畫面,畢竟他們曾以那樣的設定出道,又拍過那樣的影片,不可能沒有人質疑他們之間的關係,自然得小心一點,雙方都對戀情本身曝光引來關注這件事十分牴觸。
周隨韵來接江從響時大多是在地下停車場等待,偶爾才會應江從響的要求搭電梯上樓,通常是有什麼好吃的東西才叫他過來、或者有什麼新奇事物與他分享,這慢慢成了慣例,所以周隨韵某天下午上樓後卻沒有在工作室裡找江從響時,多少有點困惑。
「你來找江從響?」雙胞胎的其中一人問道。
「他現在不在,公演要穿的衣服有一點更動,他去試穿了。」另一人補充道。
周隨韵現在還無法正確無誤地辨認出他們兩人誰是誰,含蓄地點了點頭,打招呼時含糊地略去稱呼。這時手機響了一聲,周隨韵才看到江從響傳來的訊息,說明臨時有事暫時離開,半小時內就會回來,請他稍微等一下,如果有事的話也可以先走。周隨韵下意識回了「我在工作室等你」,目光不由得往一旁望去。
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讓他產生某種難以形容的感覺,當然不是厭惡,他們作為江從響的朋友與同僚,包括團員與其他工作人員在內,對他與江從響的關係產生好奇與興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是這次江從響不在,所以大多數視線都聚焦在他身上罷了。
在等待江從響的時候,主動來搭話的還是雙胞胎,在周隨韵看來,樂團成員似乎都各有角色,沈磬是父親,鐘鳴是母親,雙胞胎是哥哥,而江從響則是弟弟,至於自己……他想到這裡,看著眼前的兩人,難得地生出了一絲困惑。
「雖然我們現在還不算熟,但以後一定會混熟的!」
「沒錯,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周隨韵忽然意識到,這兩人跟他們從前的製作人老張性格很接近,年歲增長但卻沒有得到名為穩重的饋贈,似乎也不是特別在意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對方為什麼突然說出這些話,而且還是挑在江從響不在的時候,這點讓他感到在意,不由得開口詢問。
左邊的人笑著道:「聽說你其實很怕生,我們之前不知道,是不是太熱情嚇到你了?」
右邊的人附和道:「分不出我們誰是誰也沒關係,就算是江從響也花了至少半年才成功做到!」
「……怕生?」周隨韵瞬間感到茫然。
雙胞胎對望一眼,默契地瞧著他。
周隨韵懂了。不管過程是如何出現這個結論,但源頭自然是江從響。
所有人之中,唯有沈磬知道他悄悄去過公演看樂團演出的事情,同時還理解他的編曲明白他的想法瞭解他的顧慮,知道他對這整個團體還存在著一定的距離,但沈磬不會把他的事情告訴別人,在這種狀況下會主動替他解釋的人,只會是江從響。江從響或許是私下跟團員討論過他的存在,還替他找了「怕生」的藉口,用天性為他下意識與樂團成員維持距離的行為外加無法正確辨認雙胞胎的事實打圓場。
在一般人看來這不是什麼大事,可是江從響一直記著,自己吐露的心聲原來是被放在心上,沒有被忘卻。
說破真相那一刻,江從響曾經竭盡全力地安撫他,事後又還擔心他與團員之間的相處,所以嘗試幫忙。江從響從來就不是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的類型,儘管手段略顯笨拙,不過能為他找到怕生這個藉口已經是出乎意料了,要說自己內心毫無波動絕對是假的,況且他也不覺得江從響只說了怕生,或許還說了更多,而他如果不去追究答案的話,永遠不會知道謎底是什麼。
這種行為跟擔心孩子在幼稚園裡交不到朋友於是主動拜託同班同學跟自家孩子當朋友的家長似乎沒有區別。周隨韵低下頭,藏起了唇畔掠過的一絲笑意。
因為他還在等待江從響,雙胞胎索性將他帶到了休息室,避免繼續在外頭承受所有人的目光洗禮,同時主動找了話題,畢竟身處同一個業界,能聊的話題其實不少,聊了一會,雙胞胎其中一人似乎想起什麼,拿起手機滑了幾下,周隨韵的手機登時響了一聲。他拿起手機,才發現對方傳了一個檔案給他。
「之前的事情我們已經理解了,那時你們還沒有交往,現在卻不一樣了。」
「把這個東西當成禮物收下吧,你一定會喜歡的。」
兩人都笑得相當燦爛,周隨韵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開口道謝。不等他再發問,就聽見休息室的門被推開的聲音,江從響探頭道:「抱歉,讓你久等了……」對方臉上浮現一絲詫異,「你們在說什麼?我打擾你們了嗎?」
他搖了搖頭,起身往門口走去,與雙胞胎告別之後,周隨韵開車帶江從響回家,江從響身上出了一點汗,一回去就直接踏入浴室沖澡,周隨韵這時想起了那個檔案,沒有弄錯的話應該是一段影片,他很好奇雙胞胎給了他什麼禮物,趁著江從響不在,拿起手機點了播放。
江從響就坐在畫面正中央的沙發上,似乎正處於訪談中,不時開口回答提問者的問題,影片沒有在剪接上費任何功夫,也沒有上任何特效或字幕,周隨韵認真地看著影片,聽到畫外音問江從響在戀愛對象的選擇上是否有特定欣賞的類型時,終於明白那對雙胞胎兄弟為什麼會說這是禮物了。
據他觀察,這應該是幾年前的影片,江從響在提問之下露出了尷尬的神態,但仍努力想表達自己的想法,提問者在聽完他的想法後反問他是不是喜歡比自己年紀大的對象,江從響登時僵住了,窘迫到什麼都說不出來,被問初戀是不是也是這樣的人時,江從響卻又點了點頭。
或許是自己太自戀了,但不管怎麼看,周隨韵都覺得江從響結結巴巴提到的那些細節似乎都可以隱晦地與自己對上,從江從響的樣子看起來也不像是正在背誦事先編好的答案。
當提問者確認江從響背上的刺青是否具備特殊意義的時候,江從響的反應異常誇張,面紅耳赤匆匆回答那是為了遮掩胎記才做的,不知不覺被提問者牽著走,承認是當時暗戀的對象陪著他去刺青的,過後提問者還想發問,江從響卻是一副大禍臨頭的絕望模樣,不顧還在攝影途中,轉頭向鏡頭外的其他人詢問能不能將關於戀愛與刺青的部份剪掉,由此展開了幾分鐘的拉鋸戰,連經紀人都在鏡頭外加入談話,最後交涉成功時,江從響那鬆了一口氣的樣子著實令人莞爾。
周隨韵記得自己似乎看過這場採訪,卻沒看到這一段,可見是真的只有留下這段被剪下的備份,而且江從響這副樣子跟搖滾樂團的形象實在是差距甚遠,公司方面出於形象顧慮當然會跟他站在同一邊。
雙胞胎是確認了江從響這些年真的只喜歡過他才將這段影片給他的,這點周隨韵不可能不懂。他不禁笑了笑,愈發好奇江從響對團員們說了什麼。
正如沈磬所說的一樣,或許誠實才是對的選擇,就他觀察,這整個樂團的人在這方面很有默契,人與人之間既尊重彼此隱私但也坦然相待,即便是沈磬那樣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也不例外,這大概是江從響跟這些人相處融洽的原因之一。
「你今天心情不錯?」從浴室出來的江從響一邊擦拭著溼髮一邊道,「我不在的時候,他們跟你說了什麼嗎?」
「沒說什麼。」只是收到了來自友善同學的禮物而已。周隨韵想道。
「你們看起來聊得很開心……」
「有嗎?」周隨韵微怔。
「你們到底在聊什麼?」
「沒什麼。」周隨韵頓了頓,忍不住問道:「你告訴他們我怕生?」
「雖然理由不同,但是外在表現是這種感覺……」江從響想了想,解釋道:「以前團員們也不是沒交過女友,可是對方通常是圈外人,也不會參與到我們錄音或公演的行程之中,你跟他們不一樣……」對方說到這裡,神態忽然變了,慌張道:「抱歉,我是不是搞錯狀況了?如果你對他們沒有親近的意思的話,也不用為我遷就什麼,我之前沒有仔細想清楚,如果你想要的是維持距離相安無事,而不是耐心慢慢拉近距離的話,我之前請他們多照顧你,是不是反而為你帶來更多麻煩了?」
江從響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臉色泛白,忐忑不安地瞧著他。
對方慌亂成這副樣子真的只能用可憐形容,但這卻讓周隨韵感到滿足,打從心底生出一絲憐愛。他原先就沒有想過自己能否要求對方為他做什麼,但他不要求,不等於江從響不會為他考慮。
周隨韵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裡,一方面過度在意樂團成員與江從響的親近,另一方面在眾人拿他們開玩笑問他們什麼時候結婚時又會產生被認同而滿足的感覺,細細想來,倒不全然都是排斥的感情,他還需要一點時間,在確定彼此之間的感情不會因為外力動搖之前,他暫時無法放下最後一道心防,只是這樣而已。
「你沒有為我帶來任何麻煩,反倒是幫了我的忙。」周隨韵輕聲道,「謝謝你。」
單論怕生這件事,沈磬絕對知道這是江從響找的藉口,鐘鳴或許會猜到幾分真相,但是雙胞胎卻是真的相信了江從響的說詞,所以才主動來搭話,還熱情地奉上了禮物。他們沒有把周隨韵當成江從響的附屬品,而是明白江從響重視他的程度,所以在知道他怕生後才會有所行動。即使是在周隨韵不知道的地方,江從響也沒有掩飾自己對周隨韵的在乎。
江從響漲紅了臉,「那、那個,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不用道謝……」
周隨韵笑了,「為什麼?你主動承擔了男友與親友之間橋樑的職責,這不是很體貼嗎?」
對方深深吸了口氣,顯然正努力維持平靜,「這是我本來就應該做的事情,道謝太客套了,我們之間可以省略這種虛偽的禮貌吧?」
周隨韵伸出手,捏著對方泛紅的臉頰。
「難道你不想要謝禮嗎?」
「咦?」
江從響明顯愣住了。
從腳受傷那時開始,江從響就開始了半禁慾的生活,如果產生了欲望,周隨韵會幫他解決,也會吻他,但也就是這樣了,周隨韵不會更進一步,江從響不免暗想對方真是無欲無求,居然可以對這一切泰然處之,現在才知道原來周隨韵也在壓抑情慾,多半是顧及他的腳傷才沒有提出任何要求,等到傷勢痊癒,這個沒有明說過的限制自然也就跟著解禁了。
「等、等一下……啊!」
江從響咬牙,覺得自己呼吸困難,彷彿溺水一般,眼前一切都變得朦朧。
周隨韵的頭顱還埋在他雙腿之間,甚至都沒有看他,只是不斷吸吮那個地方,好像不把裡頭的汁液壓榨出來就不罷休,江從響卻只能強自忍耐,還不到五分鐘,要是沒有忍住的話大概會被認定為早洩,那也太丟臉了。
強忍了一會,終究還是忍不住宣洩了。他本以為周隨韵多半會開口調侃,不過對方卻一語不發,繼續舔舐著那裡,像是尚未滿足一般,江從響微微顫抖著,差點叫出聲,周隨韵卻不為所動,甚至將他的腰部抬高,分開雙腿。
「你自己準備好了?」
江從響臉上滾燙,「嗯……」
雖說一開始並不打算做這件事,也沒有主動提及,不過洗澡洗到一半還是改變了心意,畢竟有備無患,就像現在這樣,然而他只做了清洗與輕微的擴張,剩下的部份還是得繼續下去,周隨韵的手指很快就探入他的身軀,在他耳際低聲道:「最近幾天都是這樣?」
江從響沒有反駁,尷尬地點了點頭。自己私下做好準備是一回事,主動邀請對方卻是另一回事,他現在還沒辦法大方地要求周隨韵對他做什麼。
「下次直說就好了。」周隨韵莞爾,「我永遠不會拒絕你。」
江從響臉上愈來愈燙,含糊地應了幾聲,就看周隨韵取了潤滑劑,開始替他擴張,如他所料想的一般,在這件事上周隨韵總是萬分謹慎,生怕一時不察令他受傷,但是神態卻不如以往從容,他微微側首,看見對方的下半身隔著衣物明顯隆起的部位,不由得悶聲笑了。
「笑什麼?」
「你從剛剛就一直忍著?為什麼不讓我幫忙?」剛剛對方單方面服侍他,江從響也沒有多想,不過現在看來,周隨韵從那時就一直忍著,現在也是,只是他剛才沉浸在情慾中根本沒有發覺,要不然也可以相互幫助。
「你已經幫上忙了。」周隨韵意有所指。
江從響呆了一下,才意識到周隨韵指的是他提前做好準備這件事,不由得嚥了口唾沫。在周隨韵心中,自己到底是什麼形象,他既想知道又不敢發問,第一次的時候是自己提前準備好了,還在分外窘迫的狀況下不得不坦白,這一次也相去不遠,更別說養傷期間都是周隨韵單方面幫助他,不管怎麼看自己都像是欲求不滿的那一方。
即使想找藉口辯解都不知道要如何開口,而且他也不能否認,自己確實想要。幸虧周隨韵沒有繼續對話,反倒加快了動作,沒過多久就令他氣息急促,難掩渴求地喘息著,而周隨韵在床上半跪著,正在解開褲頭,甚至也沒有脫下衣物,將性器抵住微張的部位,便直直往內插入。
江從響悶哼了一聲,身下一陣脹痛,但身體內部被填滿帶來的快感也不容忽視,周隨韵的氣息終於有些亂了,像是不斷積累的情慾終於潰堤一般,進入的瞬間就忘記了早先的謹慎與小心,長驅直入,江從響還來不及適應,對方已經抬高他的腿,性器激烈地貫穿甬道,隨即抽出,又再次進入。
他忍不住呻吟,眼前景象逐漸模糊,臉上與耳朵都是燙的,大腿根部一陣抽搐,被插入的地方彷彿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不受控制地絞緊不斷入侵的硬物,快感源源不絕地湧入四肢百骸,江從響很快就痙攣著弓起身軀,下腹內隱約湧起一絲熱潮,深處被貫穿帶來的刺激令他意識朦朧,連早先被周隨韵舔舐而宣洩的快感都不及此刻強烈。
如浪濤般迎面襲來的愉悅感令江從響短暫地失神,費力地喘息著,先前周隨韵體貼地停下了動作,明顯是顧慮他的狀況,可是這時他還處於餘韻中,周隨韵卻又開始動了,粗脹的性器不留情面地輾過敏感處,重新來到深處,力道甚至比先前還重一些,江從響渾身一抖,才要說話,嘴唇就被對方堵住了。
不過,當周隨韵退開後,事態也沒有好轉。
江從響欲哭無淚地聽著自己的聲音,幾次試圖強忍卻還是失敗了,周隨韵頂弄的動作幅度頗大,速度又慢,每次被重重頂弄時,他總會忍不住被弄得叫出聲,斷斷續續的聲音迴盪在室內,放緩了節奏、毫無規律、不知何時會到來的貫穿令江從響連腳趾都蜷縮起來了,貪戀欲望的身體早已提前背叛了理智。
抬頭望去,對方的神態令他一陣心悸。
周隨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起來有點兇惡,但也同樣寫滿情慾與渴求,目光灼熱;看著對方的模樣,江從響一陣口乾舌燥,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雙臂不知何時已然環住周隨韵的頸項,盡量分開雙腿容納對方。
基於他配合順從的態度,那滾燙的硬物進得極深,久違的感受令他有些緊張,但終究是快感主宰了一切,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隨韵的喘息愈發粗重,動作也開始加快,被性器填滿的甬道被狠狠貫穿著,隨著連綿不斷的抽送與擠壓,些許白濁沿著兩人交合處淌了出來,奇異的快感令他渾身顫慄,沉浸其中而難以自拔。
周隨韵在這時退離他的身體,順勢鬆開支撐著他的雙手,江從響不至於天真到認為這就是結束,事實也如他所想,這不過是短暫的休息時間,兩人可以稍微補充水份,或者將身上殘留的半乾涸體液擦拭一番,接著重新開始。
江從響的性器僅僅宣洩了兩次,之後就一直維持著不上不下的半硬狀態,前端倒是時不時溢出些許透明體液,被滾燙性器填滿的部位備受撻伐,讓人失神的快感不斷侵蝕理性,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感受與反應,只能呻吟顫抖著接受一切。
周隨韵倒是對此有所準備,途中察覺他的異樣時總會停下,看起來像是體諒他難以承受過於激烈的快感而暫停,但雙眼卻一直凝視著他,似乎是想仔細看清楚他高潮時的模樣,有時也會低頭注視著彼此的交合處,這比前者更讓江從響羞恥,畢竟周隨韵動作停下後分毫不動,反倒是他的身體因為快感而繃緊,牢牢啣著男人熱脹的性器,連腿根都微微震顫,自己的需索與渴求在對方面前可說是一覽無遺。
周隨韵之前多半都手下留情了,這次卻沒有,江從響也想盡量滿足對方,到了後來乾脆自暴自棄地拋下了羞恥心,盡己所能地回應周隨韵的需要。
床單必定是要換了,上面一片狼藉,著實慘不忍睹。
幾小時後,江從響躺在換好乾淨床單的床上,手腳痠軟,眼皮沉重。
「……不做了。」
江從響將睡未睡之際只聽到了後半句話,登時清醒過來,花了幾秒思考「不做了」的意思,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對方,「為什麼?我做錯什麼了嗎?」雖然說沒什麼經驗,技巧更是拙劣,但是不管周隨韵提出什麼要求,他都有盡全力配合的自信,無論如何,至少要給他修正錯誤的機會,況且江從響細思半晌,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地方讓對方感到不滿。
周隨韵轉頭見到他的模樣,驚詫之後,忽然笑了,「你沒聽到前半句話嗎?我說的是公演的日子快到了,在公演結束前暫時不做了。」頓了頓,又解釋道:「公演排練外加其他行程都很耗費體力,你最近不是常常在車上打瞌睡嗎?」
江從響登時懂了,訕訕道:「抱歉,誤會你了……」
「暫時克制不是壞事,健康也很重要。」
江從響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以前不會說這種話。」
「是嗎?」周隨韵眉頭微挑。
「這種說話方式跟我大哥簡直一模一樣。」他說到這裡,想起了團員們,「團長他們也是,所有人都仗著年紀比我大把我當成小孩看待。」說是這麼說,但江從響的語氣仍帶著笑意。
周隨韵轉過身,背對著他拉開櫥櫃,似乎在翻找替換用的床單,同時道:「你以前就說過了,比起跟同年紀的人來往,跟年長的對象相處還比較輕鬆。」對方的口氣變得有點微妙,「就算喜歡上我之外的人,大概也是一樣的基準吧?」
江從響心頭一緊,慌忙道:「為什麼要考慮這種事情?我之前也說過了,我只喜歡過你而已,沒有別人……」
「抱歉。」周隨韵回頭朝他走來,在他身邊坐下,半抱著他自嘲道:「我以前常常在想這種事情,我們分開之後這十年,或許你曾經喜歡上別人,跟我不認識的人談戀愛,或者早就已經忘記我了,而這都是我自己放任一切不敢行動的後果。如果不是那段影片外流的話,我們的人生根本不會再產生交集。」
江從響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唯能從過緊的擁抱裡體會對方懊悔的感情,心臟陡然一痛。
「跟你的經紀公司取得聯絡時,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如果目的只有澄清事實的話,你未必會想要跟我見面,所以……」
「等一下!」江從響毫不猶豫地打斷對方,甚至因為感情起伏而不自覺提高音量,「我怎麼可能拒絕跟你見面!」
「這十年之間,我們從未見過面。」周隨韵鬆開了抱著他的手臂,神情淡然,「況且這個城市也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大。」
江從響登時啞口無言。
周隨韵說得沒錯,他們之間這十年的時光終究是無法越過的一道阻礙,周隨韵不知道這十年自己私下是如何生活的,而周隨韵的日常對他來說也是謎團,即使聊過這方面的事情,也不涉及細節,江從響知道周隨韵在加拿大住過幾年,出道後的幾年間,他們一直在海外巡迴演出,也在加拿大舉行過公演,那一次或許是他們之間最接近的時候,可惜公演只有數場便轉移到其他巡演地區,直到後來回國,明明投身相同的產業,從事相似的工作,居住於同一個城市,卻一面都不曾見過,彷彿連虛無的命運都在有意無意隔絕他們的接觸。
他想到這裡,不禁苦笑道:「那時……你出國之後幾年,我們在加拿大舉辦過公演,要是那時你能來就好了。」
周隨韵安靜半晌,彷彿在思考著什麼重大的問題,半晌後突然道:「如果我說我去了呢?」
「你去了?」江從響花了一點時間咀嚼對方的言語,霎時一愣,「等等,這不是開玩笑吧?你是說真的嗎?」
「你們第一次來加拿大時,開了五場公演,除了第一場沒有買到門票之外,其他幾場我都去了。」
……都特地來看公演了為什麼不願意跟他打聲招呼?江從響隨即想起周隨韵說過的話,因為自己沒有主動聯絡,所以周隨韵也不強求接觸,但在這種狀況下,周隨韵還真的去看他演出的話,這一切就與他設想的不同了,周隨韵是真的一直關注著他,從來都沒有移開目光。
回過神來,淚水已經落到床單上,浸出幾點溼痕。
原來自己比想像中還在意這十年的分離,江從響原本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單戀,彼此之間連開始的契機都不存在,但周隨韵這番話讓他醒悟,如果不是彼此之間不曾建立任何溝通管道,缺乏表白的勇氣,何至於浪費這珍貴的十年光陰。
「你、你那時真的來了?」江從響壓抑著哽咽,「沒有騙我?」
「沒有。」周隨韵大概是沒預料到他的反應會這麼激烈,有些緊張,輕輕拍撫著他的背脊,「沈磬也知道。」
「他知道?為什麼?」江從響不敢置信地道。
「他認出我去過你們的公演,不過他以為我是你的粉絲,也不知道我們之間的交集。」周隨韵頓了頓,「除了加拿大那幾場之外,我也去看過你們在其他地方舉辦的公演。」
江從響不必思索都知道對方沒有說謊,周隨韵沒有必要編造這種謊言,沈磬也絕對不會配合他人欺騙自己,所以這絕對是真的,這時江從響忽然明白,沈磬那句「對戀人誠實一點不好嗎」,或許就是在說這件事。兩人當時完全斷絕聯絡,周隨韵可能感到難以啟齒所以才沒有說出來。對方十年間一直惦記著他,連公演也去看過,完全理解真相的瞬間,江從響幾乎忘了要呼吸。
這是他幻想過許多次的情景,無論周隨韵對他是喜歡厭惡或者毫無感覺,如果自己的歌聲能被周隨韵聽見就好了,如果對方還會被他的歌聲觸動情緒就夠了……除此之外,江從響不敢奢求更多。
「其實……」他有點窘迫,但意識到周隨韵毫無保留地說出了祕密,現在是最好的時機,機會不容錯過,「我也去看過你。」
「什麼時候?」周隨韵難掩訝異。
「你之前去擔任過選秀節目的評審不是嗎?」江從響硬著頭皮道,「因為是固定行程,我悄悄問了你們每次錄影的時間,就在電視台附近等你。」他說到這裡,忽然感到一陣羞恥,然而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繼續說下去,「那裡離你們公司很近,走路不用十分鐘,你每次錄影結束幾乎都是走回公司再開車回家,我把車子停在路邊,也沒有跟車,所以你沒有注意到……」
說著說著,江從響忽然覺得這些行為很像跟蹤狂……
……不,他就是跟蹤狂。
周隨韵至少還是特地買了票觀賞樂團演出,聽他唱歌,而他就只是坐在車裡,隔著車窗,默默注視著對方的身影,甚至還為此感到滿足,如果是粉絲追星也就罷了,但周隨韵是他現實生活中認識的人,自己的所作所為聽起來完全是變態才會有的行徑。
江從響懊悔地遮住了自己的臉,沮喪中又有一絲絕望,「你能不能當作什麼都沒聽到……」
「不能。」
江從響雙手手腕被對方握住,強行拉開,他被迫直面周隨韵的臉孔,那張臉上帶著一絲奇異的情緒,似乎對他坦白的真相很感興趣,「只有這樣嗎?」
他咬了咬牙,終究投降,自暴自棄道:「你有出現的節目我全部都看了,也有備份存檔,雜誌訪談也是,全部都看了不只一次……你有參與製作的專輯跟單曲也全都收藏了……」
剛剛一時激動落下的淚水被對方的手輕輕揩去,周隨韵凝視著他,嘴角微微揚起,「這麼喜歡我啊?」
「嗯。」
江從響別開目光,感覺自己的臉頰被捏了一下,周隨韵湊過來,在他耳際低聲道:「別哭了,愛哭鬼。」
那嗓音滿懷寵溺與愛意,江從響按捺不住激昂的感情,明明一點都不冷,身軀卻仍不自覺的顫抖著,直到被摟到懷裡,對方的手安撫地摩挲著他的背脊,江從響才慢慢平靜下來。他一直覺得他們之間還缺乏什麼,現在終於懂了,他要的無非如此。
江從響想過很多次,也曾經在衝動下開車來到周隨韵的工作地點,隔著車窗,遠遠望著周隨韵所在的樓層,但他一次都沒有開門下車,上樓去見那個人。
一次都沒有。
江從響知道自己害怕什麼,如果兩人相見,周隨韵擺出厭惡他的態度,或者就像遇到故舊一般客氣寒暄,彼此不復過去那樣熟稔親密,那是他承受不了的結局,所以他選擇躲藏與窺視。
然而現在不一樣了,就像自己偷偷去看過周隨韵一樣,原來周隨韵也悄悄去看過他的公演,甚至不只一次,單單是知道這件事,江從響就滿足了。周隨韵跟他是一樣的,因為顧忌,因為在意,於是舉步不前,幾乎浪費了十年,現在江從響只慶幸這段時間是十年,而不是二十年或三十年。
雙方坦白過後,距離瞬間拉近了不少,都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江從響知道,這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而周隨韵的愛情表現也愈發明顯,這讓他忍不住思考,如果他沒有說出那些事,或許周隨韵會以為這十年他根本沒有記起周隨韵,只是被牽涉到醜聞中才不得不與他見面,過後才為錯失良機未曾修成正果的初戀怦然心動,兩人才能走到正式交往這一步。
他想到這裡,忽然記起一件事。
周隨韵當年分明是準備好移民了,連大學也在國外就讀,完全與他失去聯繫,江從響本以為對方往後會在外國長住,可是周隨韵卻選擇回國,甚至是在親自買票觀賞過他們的公演,知道江從響組團出道的前提之下才回來,過後也沒有與江從響聯絡,反倒以製作人的身分重新踏入樂壇,短短幾年內就打響了名號。
他原本以為周隨韵是習慣國內生活而決定放下遠在海外的家人,選擇獨自返國,但在知道這十年間周隨韵一直關注他時,這個想法卻得打上問號了。
跟周隨韵交往甚至暫時同居以來,他對戀人的日常行程全都瞭然於心,周隨韵在這邊似乎沒有特別熟稔的朋友,偶爾會聯絡的朋友幾乎都在國外,多半是大學同學,獨居的地方也沒有旁人拜訪留下的痕跡,撇去上節目當評審不提,單純喜愛製作音樂的話,在什麼地方都可以做,就算待在海外也可以遠距辦公,而周隨韵卻寧願回國工作。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江從響壓抑著激動,嗓音卻不受控制地微顫,「你是為了我才回國的,對嗎?」
周隨韵微怔,微微別開視線,一語不發,可是江從響看得一清二楚,周隨韵的耳朵有點紅了,臉上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又多了幾分認命般的無奈與窘迫,這種由內而外的動搖根本無法掩飾,唯獨沒有否認與抗拒;就算對方不出聲,江從響心中也再無疑慮,為了避免讓周隨韵陷入更加無措的情境,他努力忍住笑意,沒有逼迫對方開口給出答案,只是嘴角依舊維持上揚的弧度。
過了半晌,明顯冷靜下來的周隨韵看向了他,「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麼?」江從響茫然道。
「你在採訪裡提到的陪你刺青的暗戀對象,是我嗎?」
……什麼?對方為什麼知道這件事?當初明明把那段採訪剪掉了不是嗎?
江從響震驚之餘說不出話,面紅耳赤,不由自主地閃躲著周隨韵的視線,眼看對方握住了他的手腕,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不得不承認道:「除了你還有誰?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我根本沒有喜歡過別人……」
「我知道。」
「知道為什麼還要明知故問?」
「我想聽你親口說出來。」對方的聲音裡帶著明確的笑意。
雖然侷促且窘迫,但一絲甜意也同樣在心底緩緩擴散,江從響終究還是忍不住抬頭去看周隨韵。彼此都已經是這個年紀了,剛才的對話根本不比一般高中生成熟多少,像情竇初開的少年一般,為了戀情而不安徬徨悸動不已,小心翼翼地試探彼此,他深知自己處於感情關係中展現出來的笨拙之處,還做了不少傻事,沒想到周隨韵也遠沒有他想像中的那樣從容自若不為所動。
被對方再次抱入懷裡時,江從響終於有了自己陷入熱戀中的實感。
TRACK 12
江從響的傷勢已經差不多痊癒了,但是曾經從兩公尺高台跌落受傷的經驗仍帶給他不小的創傷,現在也來不及重新搭建舞台了,畢竟燈光音效LED螢幕與各類特效演出都是以這個舞台為基礎打造的,眾人商議過後決定將升起的高度降低半公尺,這讓江從響稍稍安心了一點。
「怕嗎?」
「有一點。」
「想換地方?」
「不用,這樣就好。」江從響連忙道。他與沈磬相識十年,不用開口問,也知道如果自己對現在的舞台有任何意見,沈磬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他,而結果有九成以上會成功,但他意外受傷已經拖延了公演進度,不能再造成更多麻煩。
「我明白了。」
沈磬轉過身,在他身旁坐下,江從響看著對方,忍不住問道:「你真的早就知道周隨韵來看過我們公演的事情了?」
「嗯。」
江從響沒有問沈磬為什麼不告訴他,理由顯而易見,誠然沈磬與他的關係遠比沈磬與周隨韵親近,但是這一切也同樣是周隨韵的隱私,如果不知道前因後果也就罷了,既然周隨韵不想曝光,那麼沈磬也會尊重對方的想法。
「我那時候根本沒有注意到……」
「我受傷時,你跟臨時上場的鼓手不熟所以很緊張。」
沈磬這樣一說,江從響倒是想起具體細節了,沈磬受傷,不能不找臨時鼓手上場,對方的實力與技巧在演出上沒什麼問題,但江從響還是會感到陌生與彆扭,連對上目光都會覺得尷尬,幸好鼓手位置總是在後方,他只要不回頭就可以避開視線交會。
「要說怕生的程度,你比他還嚴重。」沈磬補充道。
「是嗎……」江從響一陣茫然。
沈磬的目光往一旁望去,江從響也跟著轉頭,正好看見周隨韵與雙胞胎聊天的場景,三人恰巧是同齡,原本江從響以為他們是南轅北轍的類型,興趣多半沒有交集,很難想像他們玩在一起的樣子,可是周隨韵站在他們身旁卻沒有半分違和感,甚至唇角還微微勾起,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手機上,時不時說話,氣氛融洽。
……等等,他們的關係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好了?
江從響忘了掩飾錯愕與吃驚,直到三人走到他們面前,也還是沒有回過神來。
「怎麼了?」周隨韵臉上仍帶著笑意。
江從響有些猶疑,「你們……關係真好?」
「他們之前送了禮物給我,我至少也要準備回禮。」大概是看他沒有領會,周隨韵補充道:「採訪的那段影片。」
話都說到這裡了,江從響立刻懂了,自己在群組聊天時提到了周隨韵的怕生,而雙胞胎立刻就帶著能拉近雙方距離的東西去表達善意了,雖然事件始末跟他的初衷符合,但卻不是他期望的形式。
「為什麼要把那段影片翻出來!為什麼當初沒有刪掉!」江從響忍不住道。
「影片是公司留下來的,沒有刪掉是經紀人的錯。」
「我們認識時間又還不夠久,送禮物當然只能送他喜歡的啊。」
「他不就是喜歡你嗎?當然要投其所好啊。」
「沒錯。」周隨韵簡潔地表達了同意,「他們也是出於一番善意,而我有更久以前的影片可以回禮。」
周隨韵言下之意十分明白,江從響自然不會不知道,自己高中時期在學校時常獨來獨往,但那不表示他能夠忽略所有班級活動,周隨韵就在隔壁學校,有時校慶舉辦園遊會或運動會時,周隨韵也會蹺課過來看他,有時也會用手機拍下影片留作紀念,參與度極高,只差沒代替他的家人去參加家長會了。
想起這些事,江從響已經差不多掌握了真相,自暴自棄道:「你是說以前高中時期留下的女裝影片嗎?你居然還留著!」
雙胞胎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居然有女裝影片?」
……糟糕了。江從響意識到自己失言,頓覺大難臨頭。
「我讓他們看的不是那個。」周隨韵神色複雜,對他不經思考的自爆行為表達了隱晦的憐憫。
南弦與北弦立刻轉頭望向周隨韵,目光不曾稍移,似乎在無聲地催促對方把影片拿出來。不過這一次周隨韵搖了搖頭,雙胞胎也沒有強人所難,放棄了這個念頭,轉向江從響,「你剛剛說我們關係真好是什麼意思?」
江從響一陣尷尬,「那個、不是……」
「他花了差不多一個半月就能大致分辨出我們誰是誰了,這樣還能關係不好嗎?」南弦問道。
「雖然比團長的一週紀錄還要慢一些,但也不錯了。」北弦應和道。
「真的嗎?」江從響十分吃驚,轉而看向周隨韵,「你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到的?」
「他們兩人在眉心這裡有點不一樣。」周隨韵笑了一下,「只要找到不一樣的地方就很好分辨了,不是嗎?」
……當然不是!
江從響有些羞於啟齒,但對他來說,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能分辨出來是基於累積大量相處經驗後產生的直覺,儘管直覺能幫助他分辨出誰是誰,卻無法告訴他任何細節上的差異,可以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周隨韵繼續道:「大家都在的時候也一樣,先開口說話的幾乎都是南弦,而北弦是負責接話或推波助瀾的角色。」
聽到周隨韵這幾句話,連雙胞胎都有些詫異。
「你觀察得真仔細。」
「沒想到你連平常相處細節都注意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江從響的錯覺,雙胞胎臉上多出一絲難以形容的感動,不過他們對周隨韵的細心愈是感動,看向江從響的目光便愈是不善。
「說起來,我們組團半年時你偶爾還會叫錯人。」
「根本是同僚失格。」
江從響在這點上確實站不住腳,被兩人輪番指責後連忙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好!」
不知不覺間風向完全顛倒過來了,不過雙胞胎也沒抓著這件事不放,見好就收,沒過多久話題就已經完全歪到其他方向了,當他們順勢討論起午餐菜色時,江從響頓時鬆了口氣,這時也終於有時間思索現況。
周隨韵開始與他的親友們拉近關係,這本就是他所希望看見的場景,在他們開誠布公地交換了十年間始終關注著彼此的祕密後,周隨韵有些變了,在這段關係裡感受的不安感正在慢慢消退,按理來說,江從響應該為此感到高興,可是看著周隨韵跟別人勾肩搭背,聊著自己不知道的話題,又不免感到不是滋味。
……周隨韵看著他與團員和樂融融的場景,也會產生這種感覺嗎?
江從響覺得自己好像懂了。
跟周隨韵一起站在舞台上還是第一次,感覺十分新奇,期待與緊張各佔了一半。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公眾面前站在一起,從最初以二人團體出道開始,跨越十二年的歲月,終於走到了聚光燈下,展露出原本的面目。一想到這件事,江從響就一陣緊張,生怕到時候因為過於緊繃而唱到走音,但比起這件事,他更在意周隨韵的反應。
或許是他的錯覺,不過周隨韵登台時似乎有點僵硬,江從響幾次排演時都會握住對方的手,想要盡量讓周隨韵的精神集中在演唱與他的存在上,不去考慮其他觀眾或工作人員的反應。
他因傷休假的那段期間,周隨韵無事時總是待在隔音室裡,江從響起初還以為對方是在創作新曲,不過後來才發現周隨韵是在唱他們的那首歌,一次又一次反覆練習,不時用鋼琴確認音準,就這樣反覆不間斷唱著,甚至還會錄音下來,一邊聽一邊檢討需要改進的地方,連換氣的地方也會仔細地標注清楚。
明明只是一首歌而已。
不過周隨韵似乎不怎麼喜歡在他面前練習,江從響注意到這點後,也盡量不在這種時候去打擾對方。這件事實在是出乎意料,但細想之下也不奇怪。
儘管最初出道時沒有露過臉,不過江從響過去十二年來一直以職業歌手的身分活動,可是周隨韵除了他們出道那兩年加上在電視節目中簡短唱過幾個段落之外,少有在大規模觀眾面前表演的經驗,這是心態適應上的問題,況且周隨韵對自身歌唱方面的表現並不滿意,偏偏本人又是專業人士,江從響很難給予建議,唯能盡己所能地表現出支持與安撫,只是心中仍存有一絲隱憂。
江從響:你們覺得他唱歌怎麼樣?有什麼問題嗎?
如今在群組裡提到「他」,不用特意提及姓名,其他人也知道江從響說的是誰。
南弦:沒問題啊?
北弦:為什麼這麼問?
沈磬:他比較適合當鍵盤手。
鐘鳴:……
南弦:……
北弦:……
江從響:……
沈磬:我當著他的面也是這樣說的。
江從響覺得自己找到周隨韵煩惱的源頭了,沈磬並不是那種吹毛求疵的人,也不會無的放矢,既然說出口了,就代表對方是真的這麼想。
江從響:你這樣說會打擊到他的自尊心……
沈磬:他也同意我的看法。
江從響:……
他現在是真的無話可說了。沈磬沒有說錯,其實江從響也覺得要是把標準提高到職業歌手的程度的話,周隨韵確實還有一點點進步的空間,之前錄音時問題不大,可是上了公演舞台之後就不同了,不能反覆錄音,只有一次機會,因為不習慣現場演出而使歌唱水準不如以往穩定也不奇怪,作為完美主義者的周隨韵感到不滿意,進而苛求自身反覆練習也是可以想見的事情。
江從響:抱歉,就當我什麼都沒問過。
沈磬:我還沒說完。
沈磬:儘管我對他的評價維持不變,不過從最近彩排的表現可以聽得出來,他有練習也有進步,跟最初上台時的水準拉開了一段明顯的距離。
南弦:真的那麼明顯嗎?我沒聽出來……
北弦:我也沒有……
南弦:他每次都唱得很好啊?
北弦:問題到底在哪裡?
沈磬:雖然我說他適合當鍵盤手,但他的水準還是在你們之上。既然我能容忍你們上台唱收錄曲,他當然也沒問題。
南弦:等等,容忍是什麼意思?
北弦:為什麼忽然開始嘲諷我們!
沈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這句話一出來登時點燃導火線引爆了炸彈,眼看群組裡吵成一團,江從響隨手點了一個貓咪趴著說晚安的貼圖發出去,把手機扔到一旁,在床上躺下。
跟之前一樣,已經將近午夜,周隨韵還在隔音室練習,他們都是夜貓子,這個時間還醒著不奇怪,但在這種時間練歌還是有點讓人在意。
以雙人團體而言,這是他們第一次登台現場演出,自然需要時間消化與適應,只要不是職業歌手的周隨韵能融入公演的氛圍,拋去緊張與顧慮,配合早已習慣站在舞台上的江從響演出,自然不會出什麼問題。
為了幫助周隨韵克服眼前的難關,自己必須做點什麼。江從響如此想道。
自從釋出那張單曲後,他們兩人的關係在網路上被大肆討論,認為他們過往曾是情侶的猜測不計其數,熱度遠比預期高了不少,基於避免模糊焦點的考量,經紀人一度提議過可以放棄絕對會引發熱議的合唱,周隨韵負責的部份改用預錄人聲也可以達成共同演出的效果,不過江從響沒有接納這個提案,反倒是周隨韵保留意見,沒有一口否決。
「不是我們一起登台的話就沒有意義了,我們明明是雙人團體不是嗎?」向來順從的江從響在這件事上毫不退讓,「如果要使用你的聲音的話,我想跟你一起上台。」
對方還是對他自己的歌聲不怎麼滿意,藏在那之下的是罕見的不自信,不過江從響並不覺得周隨韵的歌聲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就算不像在錄音室那樣能以反覆錄音將歌聲打磨到最高的水準,周隨韵沒有任何雕飾與修整的嗓音也自有其魅力。
只要他同意經紀人的提案,周隨韵就可以從自己施加在自身的不滿意與壓力中解放,但江從響並不樂見這個發展,所以毫不猶豫地婉拒了這個提案。江從響想到這裡,聽見了門被打開的聲響,輕微的腳步聲走向了浴室,不知道過了多久,剛洗好澡的周隨韵回到了臥室。
「你還沒睡?」
「睡不著。」他撐起身軀,伸手開燈,坐在床上盯著對方看,「我們來聊天吧。」
「你想聊什麼?」周隨韵朝他笑了笑,配合地在床上坐下。
「你一方面想跟我合唱,一方面又覺得自己水準不足或許不上台比較好這件事。」
周隨韵的笑容稍稍變淡了,江從響沒有錯失這個變化。
「只是一次演出而已,為什麼你會這麼緊張?這的確是我們初次登台,如果你希望的話,這也可以是最後一次,這次結束之後,我絕對不會再勉強你。」江從響低聲道,「所以,只要這次……一次就好,你願意滿足我的願望嗎?」
這是周隨韵最先提出的企劃,雖說那時只說了改編與錄音,但江從響將那理解為周隨韵想與他一起唱歌,對方看起來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當時答應參與公演,只是這些計畫成為正式行程後,周隨韵開始對自己的歌聲感到不滿意,對一起上台這件事感到躊躇,想做到最好跟成功做到最好畢竟是兩回事。
周隨韵沉默了片刻,說話方式如常,臉上卻多出一絲自嘲,「我上週聽工作人員說,這次公演不僅會全程攝影,也會另外推出演唱會專輯,如果我繼續唱成這樣……」
對方沒有說完剩下的語句,但江從響懂了,周隨韵擔心的不只是唱得不夠好,也不想讓自己不夠完美的歌聲被完整的記錄下來,而周隨韵的自尊心也不可能容許以事後加工修正自己歌聲的作法。
這大概是周隨韵在他面前有史以來最為弱勢的一刻,江從響凝視著周隨韵,心中百感交集。
「你要是擔心這種事情就早說啊!」江從響長長出了口氣,心情也變得輕鬆,「雖然演唱會專輯跟現場演出的影片不可能不製作成商品,但是事後剪接時直接刪掉我們兩人的合唱應該沒什麼問題,演唱會專輯也可以不收錄這首合作曲。」
周隨韵看著他的目光很詫異。
「錄製完成卻刪減掉的部份我可以從公司那裡拿到原始影片,所以不公開也沒關係。」他補充道。
「你……」周隨韵頓了頓,終於還是笑了,「這樣你就滿足了嗎?」
「這是我的台詞吧。」江從響立刻接話,「你之前說過的,因為沒有我唱高音所以你才沒有成為歌手,現在不用成為歌手也能跟我合唱,你可以登上舞台,在眾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站在我旁邊,就算現場演唱水準不如錄音室音源,又有什麼關係?」
周隨韵一時沒有說話。
江從響有點急了,生怕對方改變主意,再次強調道:「舞台上的主角不是我跟其他團員,而是我跟你,你真的一點都不期待?」
「倒也不是。」周隨韵若有所思,目光一轉,「你剛才說的這些話是在安撫我嗎?」
「當然是啊!」江從響卡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快了,但也沒有糾正對方,理直氣壯道:「當初要求跟我合唱的人不是你嗎?這種時候更要負起責任啊!」
「好。」
「就算你現在因為緊張所以……等等、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好。」周隨韵笑了,「原來你這麼想跟我合唱。」
「你說錯了,最想跟我合唱的人是你。」江從響停頓了一下,心情複雜,「要不然你何必反覆練習同一首歌?你又不是現役歌手,你只有這一場演出,甚至歌曲長度還不到五分鐘,僅僅是為了一首歌就這麼努力地練習,如果現在臨陣脫逃,那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周隨韵依然凝視著他。
江從響安靜半晌,悶悶不樂道:「這些都是我個人的想法。如果你真的不想上台也沒關係,一首歌而已,不是什麼大問題。若是你明明不想要,我還堅持要你上台的話,那就是在折磨你,更何況……」
「更何況?」
「我不希望因為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而讓這整件事失去原本的趣味與意義,雖然我很緊張,但同樣很期待,而你看起來像是只在意當晚的表現,不希望自己的表現不符合專業人士的期待,對於跟我一起上台唱歌這件事還不夠……」他思考著措辭,「不夠享受?」
周隨韵依然瞧著他,目光卻愈發柔和。
「這件事不該成為你所背負的壓力之一,你也不必為了我而勉強自己。」江從響不自覺地低下了頭。他其實一點都不想這麼說,但他還是說了,周隨韵現在的緊繃與焦慮是他以前不曾從對方那裡體驗過的情緒,周隨韵能以語氣跟神態掩飾個人感受,可是每晚都抽一段時間練歌的新習慣可不是假的,當然,周隨韵很清楚練習過於頻繁會影響自己嗓音,在練習時間上也有所節制。
江從響原本可以放任不管,畢竟這一切都是周隨韵自願的,他也無法干涉周隨韵對自身的苛求,但現況如此,他知道自己必須表態了,所以才對周隨韵說了這番話。
「你……」
「嗯?」
「你好像長大了。」周隨韵用近乎驚奇的目光瞧著他。
「這不是廢話嗎?我今年都廿八歲了!」
如果是以前的話,彼此的立場永遠是反過來的,周隨韵永遠是那個當他不知不覺開始鑽牛角尖時主動安撫他的人,現在卻不一樣了,不過這種變化並沒有讓江從響感到難以接受,反倒有種如願以償的感覺,儘管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但江從響也想成為在背後支撐著周隨韵的那個人。
周隨韵目光微微動了動,「你的外表跟以前差距不大,我有時會忘記這件事。」
「先不管這些瑣事。」江從響話鋒一轉,「明明是合唱曲,你卻一直單獨練習,難道我們不需要配合彼此嗎?到時候在公演舞台上你唱你的我唱我的,只要沒有犯錯對你來說就是完美的演出?如果你覺得自己唱得不好,難道不應該向資深的職業歌手討教嗎?」
很多時候,周隨韵是那個負責引領他的人,這是第一次,江從響意識到自己不能像以前一樣,以為給予對方獨處思考與練習的空間就能解決問題,左思右想,除了親身上陣當老師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討教?」周隨韵一怔,明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工作年資長達十二年的職業歌手,這裡不就有一個嗎?」江從響毫不退縮地道。
經過這陣子的相處,江從響也知道了,周隨韵對他抱有不淺的佔有慾,只是不會輕易表現出來,如果在周隨韵決定缺席的前提下,他提議找團員中的人一起合唱的話,周隨韵一定會收回原本的決定,自願走到舞台上,但這是在逼迫周隨韵,而江從響也不可能這麼做,因此只能另闢蹊徑。主動要求指導周隨韵,放在以往,這絕對不是江從響會說的話,現在他卻這麼說了。
「你要怎麼教我?」周隨韵放鬆地靠在床頭,明顯對這個提議很有興趣。
草案原本就準備好了,江從響往前挪了一段距離,跨坐在對方的大腿上,兩人目光相對,他正色道:「就這樣教你。」
在他的要求下,兩人數著節拍直接清唱,但在唱了兩句後,江從響忽然停下,雙手捧著周隨韵的臉頰,阻止對方轉頭或垂下目光,逼迫周隨韵直視他,理直氣壯道:「跟我合唱的時候為什麼不看著我?你難道不是為了我而上台的嗎?台下的觀眾是為了樂團而來的,而你卻是為我上台的,注意力不是應該放在我身上嗎?只要看我就好!」
細碎的聲響從身前傳來。
江從響愣了一下,才聽出來那是周隨韵忍笑的聲音,很快就壓抑不住了,周隨韵的笑聲由低微而逐漸變得大聲,一時半刻間沒有停下的趨勢;江從響不懂為什麼會是這個結果,不由得回顧了一下方才的發言,確實找不到引人發笑的要素。
「你是不是壓力太大終於崩潰了?」他困惑道。
周隨韵的笑聲終於有了停下的趨勢,呼吸還未恢復平穩,卻攬住了他的身軀往後一倒,江從響順勢被拉到懷裡,臉埋在對方胸膛上,聽見了周隨韵低微的嗓音。
「只要看著你就好?」
「嗯。」
「真是太巧了。」周隨韵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字句間仍帶著笑意,「那是我最擅長的事情。無論在什麼地方,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我都會一直看著你。」
他很清楚,周隨韵說的是過去十年的事情,幸好現在對方看不到他的臉。江從響不由得感到慶幸。如果周隨韵鬆開雙臂,就會發覺他整張臉都是紅的;他原本是真心想要指導對方,引導周隨韵重新建立作為歌手的自信心,儘管不知道效果如何,不過周隨韵在笑過一陣子後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這點他還是能肯定的。
「既然你這麼擅長,那上台表演也這麼做應該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
「那就好。」江從響頓了頓,克服了最後一絲窘迫,盡量平靜道:「公……公平起見,我也會一直看著你。」
周隨韵久久沒有放開他,也沒有回應他的那句話,江從響維持依偎在對方懷裡的姿勢,側臉抵著對方的胸膛,隱約間聽到了什麼聲音,幾秒後才意識到那是周隨韵的心跳聲,跟表面上的從容不迫截然相反,周隨韵此刻的心跳聲一點都不比他慢,甚至比他急促。
這世界上再沒有什麼聲音比這更讓江從響安心了。
公演前一天,最後一次彩排。
兩人合唱的那一曲結束後接著便是安可曲,所有人都回到後台了,只等片刻後依照預定計畫重新登上舞台;自己的部份已經結束了,周隨韵有些走神,雙胞胎卻突然轉頭搭話。
「你今天唱得真好,明天一定沒問題的!」
「不要怕,只要不走音那就沒事,讓沈磬見識你的水準!」
「我們樂手兼歌手本來就不是只專注唱歌,不用那樣吹毛求疵。」
「雖說你對自己要求嚴格當然是好事,但是不必因為某些人……我是說某人的言論而開始無止盡地檢討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雙胞胎說話間很有幾分義憤填膺的意味,周隨韵有些茫然,轉頭望向江從響,以眼神無聲地傳達疑惑。
江從響微怔,幾秒後連忙擺手否認,「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突如其來的讚美與支持,似乎是想用最直觀的方式讓他增加信心,周隨韵念頭一轉便猜到雙胞胎為什麼這麼說,「你跟他們討論過我一直在練習的事情了。」
江從響顯然很心虛,別開目光,委婉道:「只是隨口聊了幾句。」
周隨韵忍著笑意,「他們是應你要求特地鼓勵我?」
「不,我沒有提過這種要求。」江從響頓了頓,臉上多了一絲尷尬,「他們得知沈磬認為你唱歌不夠好但很適合當鍵盤手這件事後,又被沈磬說唱得沒有你好,兩人一氣之下直接把你劃分到同一陣營了;總而言之,你表現完美的話就是沈磬輸了……類似這種感覺……」他清了清嗓子,「他們的想法太幼稚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談話途中,再次上台的時間到了,周隨韵想說什麼,卻又退開了,畢竟彩排還沒結束,不管要說什麼,現在都是工作優先,私事可以之後再說。
周隨韵本以為自己會緊張到出現任何以往沒有發生過的症狀,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自己想得那麼緊繃,本來還以為會失眠,結果閉上眼睛就睡著了,隔日早上醒來時也是神清氣爽,江從響的臉貼著他的胸口,睡得很熟。
再次回到公演場地,一切已經跟之前不一樣了,該佈置陳設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後台休息室裡有監控舞台與觀眾席的設備,周隨韵的目光停留在螢幕上,瞧著空蕩蕩的場地被入場人群逐漸填滿的畫面,心底五味雜陳。他原本也該是那些人中的一個,現在卻在後台等待上場演出,所謂的命運與際遇真是難以捉摸。
「不要緊張。」江從響強自鎮定地安撫他,但即使是外圍的工作人員也能看出對方的異樣,偏偏江從響還用「放鬆就好」、「什麼都不用擔心」的台詞鼓勵他,明顯是真的很在意他,即使再過一會就要上場開始長時間的現場演出,卻把注意力放在只演出一曲的他身上。
「你看起來根本比他還緊張!」南弦吐槽道。
「開放入場前試音時還拿反麥克風了,以為我們沒發現嗎?」北弦立刻跟著道。
「剛才你是不是在走廊上滑了一下還跌倒了?沒事吧?有受傷嗎?」鐘鳴關切道。
「你拿反麥克風引起工作人員爆笑的那段有被拍下來,應該會被剪到後台花絮影片裡。」沈磬神態如常。
「我沒事,也沒有受傷。」江從響看起來像是快要惱羞成怒了,「這種畫面讓粉絲看多丟臉啊!為什麼不刪掉!」
「不知道跟在走廊跌倒比哪個比較丟臉。」
「反正兩個場景都拍到了,應該全部收錄到DVD裡面,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物盡其用才不是這個意思!」江從響忍無可忍地提高了音量。
唇槍舌劍來往之間,周隨韵注意到江從響已經漸漸安定下來,意識到這就是團員們安撫江從響的形式,不禁莞爾。江從響被逗得像即將炸毛的貓一樣,先前壟罩於眉目間的憂慮早已淡去。
「可是我們的粉絲都喜歡看啊。」
「不信你問周隨韵。」
江從響順勢朝他望來,似乎在期待他給出否定的答案。周隨韵不假思索道:「確實,你的粉絲都喜歡看這種花絮。」
江從響深受打擊,沒有再理會雙胞胎,而是轉身在他旁邊坐下,猶豫了一會才道:「你也喜歡看這種花絮?」
周隨韵想了想,才開口道:「我不會看。」
「真的?」江從響明顯不信。
「嗯。」周隨韵順勢替他理了理頭髮,「我對看你在十幾個不同的地方跌倒的影片不感興趣。」
「是嗎?」江從響語氣放鬆了一些,「要是你也跟別人一樣笑我的話,那就真的太傷人了。」
「對我來說不好笑。」周隨韵想起對方從舞台上墜落的畫面,淡淡道:「我不在那裡,沒辦法在你跌倒前拉住你,更不用說替你檢查傷勢或處理傷口。」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江從響一臉吃驚。
「你忘了嗎?以前這種事經常發生。」周隨韵腦海裡浮現過去那些早已褪色的記憶,「我家原本沒有醫藥箱,是因為你常常帶傷出現才準備的。」江從響的狀況其實不只平地跌倒,本身在這方面的知覺還有幾分遲鈍,有時手指被紙割傷流血都沒發現,注意到的時候血都乾了,又或者膝蓋上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塊瘀青,而江從響卻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受傷的,諸如此類的事情可以說是多不勝數。
不過這段話似乎讓江從響感到詫異,「那是專門為我準備的?」
「嗯。」周隨韵答得坦然,「除了醫藥箱之外,還有不少東西都是你的,比如沙發上的靠枕還有廚房櫃子裡的零食。」
對他來說,那也是一段值得緬懷的過去,有一次江從響問他為什麼沙發上什麼都沒有,當時周隨韵沒有多說什麼,不過之後買了幾個靠枕回來後,從此沙發跟靠枕構成了江從響的固定位置,每次來訪都直接在同一個地方坐下,從來沒有換過位置,恰巧沙發又鄰近窗戶,冬天的時候江從響經常躺在那裡曬太陽,有時還會放鬆到不小心睡著。
「我完全沒有發現……」江從響難掩震驚。
周隨韵失笑,「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不用放在心上。」
「怪不得我待在你家的時候總是覺得很舒適。」江從響喃喃道。
周隨韵沒說什麼。
他一開始也沒注意到這件事,只是獨居生活,一個人出門採購食材或日用品時,總會想起江從響的話,反正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買就買了,沒有放在心上的必要,發現自己對江從響懷有不同於友人的情感,也是因為這點。
江從響踏入了他的生活卻一直沒有離開,而周隨韵也不曾趕過對方,現在想來,他當時所有的友善與溫柔似乎都投注到江從響身上了,不是因為孤獨所以只能將情感寄託於待在身邊的江從響,而是因為寄託了感情才期望對方留下,所以不知不覺間,周隨韵將那個家打造成江從響會喜歡的地方。
當初回國時,周隨韵刻意讓這間公寓回到江從響過往時常來拜訪時的陳設,也常常一個人待在公寓裡,一度幻想過江從響像過去一樣進門,臉上帶著笑意,毫不猶豫地走向他,但這些終究是妄想,單方面等待對方是毫無意義的行為,他早就知道這些了,卻仍難以割捨過往的一切。
無論江從響問或不問,這些事情他大概永遠都說不出口。
「這樣真的……」
「嗯?」周隨韵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真的太厚臉皮了。」江從響一臉侷促愧疚,「原來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
周隨韵回道:「當時並不是特地照顧你而做這些事,只是順便而已。」
「你連我用過的靠枕都還留著,可是你根本用不到。」江從響神色複雜。
當然用不到,周隨韵讓公寓維持舊日狀況,不過是在緬懷過去罷了,畢竟他沒有預知能力,不可能知道終有一日,江從響會再次踏入公寓,回到他身邊。想是這麼想,但他卻沒有這麼說,平靜道:「反正不佔空間,留下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江從響目光一動,似乎還想說什麼,但這時沈磬已經出聲叫人了,演唱會即將開始,江從響的手疊在他的手背上,稍微握緊了他的手指,「我先上台了,你不用緊張,一切都會順利的。」
周隨韵點了點頭,也用力握了握江從響的手,隨即瞧著對方走向樂團成員所在的方向,從工作人員那裡接過麥克風,離開了休息室。
他盯著螢幕看,上頭顯示著對著主舞台的固定畫面,就像他看過的每場演唱會一樣,江從響表現得非常好,好得讓人沉醉其中,分明是相當難唱的高音,沒有用假音卻沒有破音,高音並不尖銳,但蘊含其中的力量卻一點也沒減少,不因為其他樂器繁複的編曲遜色,但也沒有讓自己的聲音完全蓋過樂器,反倒在兩者間取得了絕妙的平衡。
直到工作人員過來時,周隨韵才終於從演唱會的氛圍中醒來,注意到自己即將上場這件事,戴上耳返確認沒什麼問題後伸手接過麥克風,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來到舞台下方的通道;從這裡可以聽見外頭的聲音,正在演出的那首歌將近尾聲,很快就要輪到他與江從響上台了。
……只要看我就好。
想起這句話,周隨韵依然忍不住想笑。
江從響匆匆來到他身邊,準備再次登台前,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周隨韵這時才注意到江從響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彷彿彼此一起登台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周隨韵看得明白,江從響認為自己不能亂了陣腳,所以力圖鎮定,像是怕緊張跟壓力會在這一刻傳染給他一般,努力讓自己顯得可靠一些;對周隨韵來說,江從響的努力實在是一目了然,他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舞台開始上升,照明略顯刺眼,但周隨韵仍可以聽見周遭人群中爆發的驚叫聲,他低頭一看,江從響仍握著他的手,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接下來的一切,虛幻得彷彿不像現實,至少周隨韵是這麼覺得的。他一直瞧著江從響,沒有移開目光,伴隨著他們出場,前奏跟著響起,熟悉的旋律令他稍稍安心,對著周遭樂團成員的照明被減弱了,只有他們腳下仍在上升的舞台被光線壟罩。
江從響沒有看向觀眾席,沒有看向樂團成員,也沒有去看正在錄影中的攝影機鏡頭,而只看著他一個人;對方唇角含著一抹帶著激動的笑意,目光有點溼潤,偏偏無法說出口,只能用力握緊他的手,用這種方式傳達自己的心情。
這一刻,周隨韵已經不在意自己唱得怎麼樣了,無論好或不好,這舞台終究是江從響拉著他上來的,單憑這點就足夠了,他們兩人像是被照明從晦暗的空間內另外隔離了,光線所及之處只有他們存在,在那之外的人們彷彿與他們毫不相干,無論是樂團成員還是粉絲觀眾,都被遠遠拋到了腦後。
江從響只看著他。
江從響只想要他。
這大概就是周隨韵所能想像到的最令人動容的情景了。
搬家真的是一件需要體力的工作,況且江從響的狀況與他人不同,即使可以請搬家公司幫忙打包行李,但是有一部份的東西還是需要自己整理,避免隱私外洩,而且這件事瞞著所有人匆匆進行,也不方便叫別人過來幫忙。
打從他與周隨韵說破十年內相互關注彼此的事情後,雙方最後一點不安與顧慮也幾乎都被拋開了,不過江從響還記得一件事,所以才做出了準備搬家的決定,趁著周隨韵臨時離開的幾天之內,安排搬家公司將自己的行李都搬到了對方的半舊公寓,更別說他手上有周隨韵給的備份鑰匙,瞞著對方進門可以說是毫無障礙。
當周隨韵工作結束從外地返家時,看到的就是玄關與客廳裡堆疊著的大量紙箱,從紙箱縫隙間可以看見坐在沙發上的江從響。
「這是怎麼一回事?」周隨韵臉上罕有地流露出一絲訝異。
江從響不答反問:「你還記得我身上的刺青嗎?」
「記得。」
周隨韵簡短地回應,江從響也一樣記得,儘管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那一晚周隨韵不僅接納了無處可去的他,還陪他去刺青,或許那同樣是雙方關係產生變化的瞬間也說不定;仔細省思自己過去在周隨韵面前展現的面貌後,江從響模糊地意識到彼此之間的問題在哪裡。
自己慣於依賴別人的個性看起來沒有隨著年紀增長消退多少,只是能依賴的對象卻增加了,即使不在周隨韵身邊,他也可以去成員身邊,畢竟具備長達十年的情誼,沒有人不會珍惜,江從響也不例外,但在周隨韵看來,樂團成員與周隨韵之間的共同點,無非是江從響離開一個避風港後抵達的另一個避風港。
因為不能確定周隨韵是不是真的這麼想,所以江從響決定告訴對方自己的想法,雙方開誠布公地溝通。
「高中的時候,我從哥哥那裡逃到你身邊。」
周隨韵依然沒猜到他要說什麼,神情有點疑惑。
「但是現在跟高中時不一樣,以前我沒有朋友,現在卻有團員們可以依靠。」
就像之前周隨韵說過的一樣,「你們感情真好」,儘管江從響跟團員們之間關係良好,也明白周隨韵不是真正想要讓他們斷絕關係,但自己想讓周隨韵安心的話,自然不能只是口頭上說說,必須身體力行,給出可信且具備誠意的證明。
當他面臨危機時,周隨韵主動替他解圍,在他無處可去時,周隨韵接納了他的到來,他不在周隨韵身邊時,周隨韵悄悄去觀看公演,一直關注他的動向,明明是為了移民而出國,卻在拿到文憑後返國,特地讓這間半舊公寓中的住所維持以前的模樣,默默地懷念他……或者說,等待他。
「我把行李都打包好搬過來了。」江從響站起身,來到對方面前,壓抑著緊張,事先打好腹稿的台詞脫口而出,「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什麼,所以還是直說吧,我從哥哥那裡逃避到你身邊,因為那時的親近與依靠,最後不自覺地喜歡上你,你或許會覺得我就是這樣的個性,但是有一點你弄錯了。」
周隨韵凝視著他,沒有說話。
「我能離開哥哥來到你身邊,卻無法離開你轉而去別人身邊。」江從響語調平和,「或許十幾年前我曾經無意識地將這裡當作避風港,不過現在已經不是那樣了。我不需要避風港,我希望這裡是我們兩人的家。」
周隨韵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目光凝視著他,彷彿突然發現他其實是這樣的人,眼前的一切推翻了對方此前對他做的判斷。
「不管將來我們是否吵架、或者起了爭執,我都不會離開這個地方,也不會離開你,如果我也是這個家的主人,那就能擁有無論如何都能留在這裡的理由,而你也會失去開口要求我離開的權利。」江從響頓了頓,「所以,你願意讓我成為這個家的主人之一嗎?」
周隨韵沒說話。
江從響有點心慌,連忙補充道:「我知道這裡空間不夠,而且你也會在這裡工作,所以我確認過了,隔壁那一戶現在沒有人住,如果你答應的話,我會把隔壁那一戶買下來,打通之後再重新裝潢,空間會寬敞不少……」
「你為了跟我同居,情願花錢買這種地段跟格局都不怎麼樣的舊公寓?」
「不可以嗎?賺錢就是為了花掉啊。」江從響強自鎮定道,忽然想到一件事,神情一滯,「如、如果你對同居沒有心理準備,或者覺得這樣進展太快的話,也有折衷的選項,我可以先住隔壁,兩戶不必打通,就……就從鄰居開始!如果你還有其他顧慮,也可以直……」
在他說完剩下的話語前,周隨韵搶先一步走到他面前,緊緊抱住了他,顯然對他擅自將行李搬過來乃至於買下隔壁寓所便於同居的種種行為沒有任何抗議或埋怨,既然沒有直接否定,那就還大有可為。
「備份鑰匙都給你了,何必當鄰居?」周隨韵的嗓音有點啞,明顯壓抑著情緒,但也帶著顯而易見的喜悅。
江從響心中微微鬆了口氣,沒有開口說話,臉頰貼著周隨韵的肩膀與頸項,伸手環住對方的身軀,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四周。
這個地方沉澱著獨屬於他們的過往,往後也必然會參與他們的未來。
不管他對自己的將來曾有過多少設想,都不可能比這更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