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幼無序
第一章
「所以我就說了,不去!」葉疏林掛斷了電話,沒好氣地瞪向一旁正盯著他看的同學們,「看什麼看!」他難掩氣憤地回到座位坐下,只差把手機摔到地上洩憤了。
「一般來說,不可能不去吧。」同學之一的張可何推了推眼鏡,「那可是一旦跟人結仇對方就等著破產的豪門沈家,你要是不去的話把我們介紹過去也好。」
「是啊是啊,我們都喜歡沈先生。」同學之二的路慎寧一臉諂媚,「如果你們真的認識了,幫忙牽個線也好……」
葉疏林萬分煩躁,「你們喜歡的是沈先生的跑車收藏還有家財萬貫吧!況且你們兩人不都是直男嗎,為什麼要自願跟男人相親!」
「沈先生那麼帥,沒有人能抗拒他。」張可何淡定道。
葉疏林一陣無語,「他都那麼老了。」
「不准說他老!」路慎寧激憤道。
「你們根本是假直男!」葉疏林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最後還是張可何讓話題回歸到相對重要的部份,「你只告訴我們家裡要你相親,他到底為什麼會看上你?你靠著什麼吸引了他?」
葉疏林不想回答,索性閉嘴轉過頭,正好這時上課鐘聲也響了,省去他被損友們糾纏盤問的麻煩。他扯了扯自己的制服,衣料輕薄透氣,室內還開著冷氣,他卻只覺得熱,身上也在出汗。所謂心理影響生理的機制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他的怒氣讓血液都跟著發熱,彷彿即將沸騰。
這一切都只因為一個人:沈灼。
前幾天得知自己不日將與沈灼相親的消息時,葉疏林差點就把自家的茶几掀翻了,當然,就只是差點,儘管不想承認但大理石茶几真的太重了,不是他一個剛滿十八歲的高中生可以隨意承擔的重量。
也不怪張可何跟路慎寧這麼激動,要知道他們所在的學校是有名的貴族學校,入學者都有一定程度的財富與背景,他們是組成所謂上流社會的基石,這個圈子以金字塔的形式存在,而在所有人之中始終牢牢壓在最上層的,就是沈家。
沈家發跡史一直是眾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他們是真正的名門望族,兩百年前的祖先還曾與皇族聯姻,儘管有背景有實力,但他們實際上很少出現在公眾場合,作為沈家繼承人的沈灼也很低調,他們知道沈灼的長相是因為曾經有幸參與過同一場宴會,知道沈灼那令人吃驚的跑車收藏也是私下聽來的傳聞,這種子孫低調且維持財富長久傳承的望族絕對不可小覷。
不只是財富,更讓人注目的是沈家的權勢與人脈,非得要比喻的話,葉疏林的父親連參加沈家親自舉辦的宴會且當面討好沈灼的資格都沒有,在這樣的豪門面前,他們這種暴發戶家庭確實被襯托得有些寒酸。
至少葉疏林是這麼覺得的。
葉家的發跡史短得不可思議,差不多十年左右,他記得自己小學前還在讀所謂的公立幼稚園,跟一般人一樣搭幼稚園的校車上下學,直到有一天父親因為一筆無心的投資而一步登天,從小學開始,葉疏林進入了有錢人就讀的私立學校,出入有豪車與司機,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大家都看不起暴發戶不是沒道理的,葉疏林看到父親手指與頸上粗厚的金戒指與金項鍊也時常打從心底覺得嫌棄,但是葉父就是個庸俗的凡人,不求品味只求實際,穿金戴銀才能在最直觀的狀況下顯示富貴,母親倒是比父親好些,很有交際手腕,在暴發戶之中算是鶴立雞群的存在,在上流社會圈也混得不錯,成天不是跟高官夫人一起購物就是跟豪門千金喝下午茶,但他們家終究還是差了一點。
水往下流,人往上走,父母自然也想脫離暴發戶的身分,但這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情,所以當捷徑出現在面前時,他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那個捷徑就是沈灼。
當葉疏林聽說自己即將與沈灼相親時,最初感到震驚,而後才是茫然,也對父母誠實地表達自己的疑問,他很清楚,沈灼肯定連他這個人存在都不知道,提出與他相親更是難以置信。
「沈先生獨身多年,在擇偶上有諸多條件,他的家人也一直為此煩心。」母親笑容滿面地道,「沈先生喜歡男人,但對象必須是同性戀而非雙性戀,必須沒有戀愛的經驗,必須小於……」母親頓了頓,顯然有點難以啟齒,「必須小於二十歲,除此之外,身高外貌都有一定的水準,談吐言行也必須合乎他的基準……」
葉疏林確實是純粹的同性戀,對女人毫無興趣,但在年紀方面不免有幾分疑慮。
「要求相親對象小於二十歲不算犯罪嗎?」
「以法律來說,相親不算。」母親嘆了口氣,「你其實是第三順位……」
「什麼意思?」葉疏林呆住了。
「沈先生好不容易被說動接受相親,但是前面兩位人選都不合他的眼緣所以被婉拒了,所以現在終於輪到你了,必須把握這個機會。」
……搞半天原來自己是被挑剩下的備胎!
滔天的怒氣使葉疏林喪失了理智,「我不要!」
這才是讓葉疏林不快的重點。相親根本沒什麼稀奇之處,他過著富裕的生活,不必為食衣住行煩惱,也很清楚自己總有一天要為家族做出貢獻;哥哥作為家業繼承人,大學畢業後就進入自家公司,協助父親工作;姊姊是社交名媛,不只名氣響亮,也為自家的產品代言宣傳,時常出現在各大秀場,在網路上頗具影響力;葉疏林自知沒有兄姐那樣優秀,但他也早就準備好為家族付出,只是沒想到會是這種形式,也沒想過會有人像買東西一樣對相親對象挑挑揀揀。
在幾年前意識到自己將來要承擔的責任時,葉疏林就有所覺悟,自己很可能要跟一個根本都不認識的陌生人在一起度過一生,但他選擇接受這個事實,當時悲壯的心情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在他的設想中,不求對方外在條件如何,至少能入眼就好,可以的話希望是年紀相當的對象,也相對容易有共同話題,但葉疏林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沈灼會成為他的相親對象。
據他所知,沈灼今年是卅二歲,跟他差了整整十四歲……
回想起這些事情,葉疏林忍不住道:「他果然是戀童癖吧!只有我這麼覺得嗎?」
「這句話可別當著他的面說。」大哥嘆了口氣,伸手過來按了按他的肩膀,「不要緊,只是走個過場,等他婉拒你就沒事了。」
儘管明確表達了排斥與抗拒,但相親之日到來時,葉疏林還是乖乖地上了車,在大哥的安撫下前往相親的地點,以第三順位相親對象的身分與沈灼見面。見面前,他做好了心理準備,反正沈灼不可能看上他,他只要走個過場,不得罪對方就好,單靠一次相親就攀上沈家完全是妄想,葉家所有人都清楚知道這一點,只不過當機遇來到面前時,無論是誰都很難果斷放棄。
「要是發生什麼就打電話給我,我會立刻趕過來;如果想要提早離開,也可以用身體不舒服之類的藉口告別,爸媽不會說什麼的。」大哥憂心忡忡地瞧著他,「你真的可以嗎?等會抵達之後,要不要我陪你進去?」
「不用了。」葉疏林聽著大哥的話,心中五味雜陳,「你不是還有事情要辦嗎?我自己可以。」
正是因為家人待他如此,所以他極不情願仍決定接受相親,家人們確實是有更上一層樓的野心,但並不是對親人歸屬毫不在乎的怪物,如果今天不是相親,而是以他成為沈灼的玩物換取合作機會,家人必定不會接受;儘管看重利益,但彼此畢竟是親人,所以在他準備去相親時,向來工作繁忙的大哥還特地空出時間跟司機一起送他過去。
汽車駛過無數路段,周遭景色由都市街道換為公路,再到林木構成的自然景觀,而相親的地點就在這重重樹林後的一處豪宅,在通過有警衛看守的雕花鐵門後,汽車又駛了一段時間,穿過精心打理過的庭院,在中心的宅邸們前停下,葉疏林與大哥道別,下車後直直往建築物走去。
穿著制服的傭人們顯然是接收到警衛的通知,早早就在大門前做好了迎接的準備,這一切在葉疏林看來可以說是十分浮誇。雖說家中暴富,他也入讀了貴族學校,但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他跟張可何路慎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三人實際上都不是特別喜歡這種排場,儘管也像一般少年一樣喜歡跑車,但不會真的投注巨資購買多部跑車,順便再買棟豪宅直接改建成跑車用的車庫,會這麼做的人就是沈灼。
葉疏林深深吸了口氣,在傭人的引領下踏上台階,往室內走去。
這跟他所知的相親場合完全不同,一般來說雙方之間至少會有介紹人或至親好友幫忙介紹與撮合,但沈灼不只開出嚴格的條件,還指定在自己的住所單獨見面,比起相親,更像是私人會談或單獨面試。
只要忍耐兩小時就好,兩小時一過就立刻找藉口離開。
他一開始真的是這麼想的。
比自己大了十四歲還毫無廉恥地要求相親對象必須小於二十歲的男人,正坐在客廳沙發上,抬頭看向他,相較於他特地換上的訂製西裝帶來的慎重,對方身上穿著居家休閒款式的衣物,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懶洋洋地靠著沙發,與葉疏林整齊正式的著裝形成鮮明的對比。
「坐下。」
這是命令嗎?葉疏林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但仍順從地在距離對方最遠的位置坐下。不用直視他也能感覺到,沈灼似乎正在打量他,這種被觀察的感覺讓他感到有點不快,不過他沒有立刻起身離開的資格,那就只能忍耐了。
葉疏林悄悄瞥了對方幾眼,不得不承認張可何與路慎寧的判斷,單看外表的話,對方確實相當英俊,這點不會因為年紀而受到任何影響,更別說身材比例了,沈灼站起來的話,至少會比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的他還高半個頭,關於沈灼在外貌方面的優勢,葉疏林無法否定,不過沈灼這麼多年來一直維持獨身,與其說是享受單身生活,更像是有什麼不足與外人道的隱疾,所以才會拖到這個年紀都沒有固定交往的對象。
沈灼明顯沒有與他客套寒暄的意思,一開口就是面試般的台詞。
「葉疏林?」
「嗯。」
「你還沒高中畢業?」
「還沒。」
「你平常都在做什麼?」
「我還是學生,本業是讀書。」他僵硬地回應。
「但是你的成績不怎麼樣。」沈灼說著,漫不經心地翻了翻手上的資料,想來那多半是與葉疏林個人相關的各種資訊。
「努力與成果未必成正比。」他微微咬牙,盡量露出微笑。
「這樣說來你不太聰明?」對方自然道。
葉疏林的怒氣頓時被引爆了,「就算是笨蛋也比戀童癖好!」
對方微怔,葉疏林也跟著愣住了。
原本想著要忍耐,並且在以消極態度在最短時間結束相親,結果短短幾句對話間就被戳中了痛點,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反擊。可是懊悔過後他又覺得自己說就說了,不是什麼大事,反正沈灼也不是真的情願相親,如果對方積極一點,都不至於穿著家居衣物會見相親對象,對方顯然對他沒有意思,就算鬧得有些不愉快,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這是第一次。」
「嗄?」
「第一次聽別人說我是戀童癖。」
不知為何,沈灼看起來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葉疏林對此倒是不意外,沒有人會為了個人偏好出言得罪沈灼,眼看自己都已經爆發過了也就懶得再裝禮貌,直接道:「要求相親對象年紀在二十歲以下明顯有問題。」他頓了頓,「既然都說開了,那相親就到此結束吧,我知道你對我沒興趣……」
「誰說我對你沒興趣?」沈灼微微抬眼,瞧著他並露出微笑。
葉疏林呆住了。
「雖然我原先對你沒興趣,不過還是第一次遇到當面說我是戀童癖的人,這點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簡而言之,葉疏林剛剛一時沒控制住情緒,現在等同於自作自受。
他張了張口,錯愕道:「可是你的擇偶基準那麼高,而且我只是第三順位……」
「基準高是指道德層面而言,跟順位無關。」沈灼放下手上的資料,微笑道:「在與我往來的對象中,這種罕見的有話直說的品格十分可貴。」
……現在是什麼「男人,你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的橋段嗎?
說不出為什麼,葉疏林心中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下次見面就訂在週五吧。」
「什麼?」
「你可以走了。」
被送出門的瞬間,他還是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渾渾噩噩地被沈灼的司機送回家,正當家人安撫著歸來的他,同時因為相處時間過短認定這次相親無疾而終時,卻接到來自沈灼的聯絡。
父親以顫抖的手指開了擴音,結結巴巴地與沈灼對話,顯然對方希望能與葉疏林以相親對象的關係正式往來,加深對彼此的了解。直到通話結束,全家人看著他的目光就像是發現博物館裡的恐龍化石忽然活過來一般,震驚、難以置信與愕然全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良久,大哥才遲疑道:「你……對沈灼做了什麼……」
……罵了他是戀童癖。葉疏林有些心虛,「我什麼都沒做。」
「你是不是過去就直接脫衣服了,不要騙我!」大哥露出如臨大敵的緊繃神態。
葉疏林這時才意識到家人們的思緒難以承受這樣的驚嚇,為了讓這整件事合理化,甚至猜測他見到沈灼時為了把握聯姻機會不惜主動獻身取悅高高在上的沈灼,這才換來了對方的青睞。
「我沒有!」他漲紅了臉,氣急敗壞道。
「那他為什麼還要求跟你見面?」
葉疏林絞盡腦汁,勉強找了個藉口,「大概是想拿我當擋箭牌吧?如果他有固定來往的對象,他的家人大概就不會一直為他安排相親了……」他愈說愈是覺得這才是正確答案,否則沈灼沒有理由這麼做,沈灼很清楚葉疏林對自己沒興趣,不想往來自然也不會死纏爛打,或許正是看上這一點,對方才選擇了他也說不定。
「不可能。」母親一口否決了他的推測,「如果需要擋箭牌,之前的幾位相親對象也可以,為什麼非得是你?」
葉疏林愣了愣。
這些只是他的推測,沈灼確實在簡短對話後因為他的失控表達對他的興趣,或者說有一定程度的好感,才單方面決定下次見面的時間,過後還直接與他的家人聯絡;不管是不是利用他,至少不像因為他的失言而意圖報復,就算不是正式交往或聯姻,葉疏林與沈灼以相親對象來往的關係也絕對能為這個家帶來利益。
仔細思考後,葉疏林做出了決定。
「反正不是要我獻身,甚至都不是戀愛,只是相親對象來往的話根本無所謂,我會與他見面。」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這不是我會讓他為所欲為的意思,他大概也沒有那麼認真,等他失去興趣就會放過我了。」
家人們對他的決定毫無異議,反倒是他的損友對此表達了強烈的興趣。
「記得問沈先生能不能參觀他的車庫!」路慎寧熱切道,「有機會的話招待我們去一趟嘛!」
「我憑什麼提出這種要求?」葉疏林沒好氣道,「我剛才也說了吧,他根本不是認真的。」
「他大概不會在意這種小事。」張可何盯著他看,「聽說沈先生答應繼續跟你見面時,他母親當時就感動得落淚了……當然,這是小道消息,可能只是誇張描述,不保證真假。」
「要是真的未免也太沉重了!」葉疏林忍不住道,「他們家到底發生過什麼……」
他直覺地明白,沈家應對沈灼婚事的態度相當古怪,這之中一定有什麼足以影響整個家庭的事件才會造就這樣的結果,不過說到底,他也只是作為旁觀者感到好奇而已,真相如何與他無關。
「週五去約會的話記得噴點香水,不知道沈先生喜歡哪種味道?」路慎寧憧憬道。
「倒不如抓緊機會跟沈先生自拍,說不定他沒打算見你第三次,這是一生難逢的機會,不能錯過。」張可何務實道。
「你們乾脆直接跟他結婚好了!」葉疏林忍無可忍道。
週五到來,這次不是家裡的司機接他出門,而是沈灼的司機親自來接他。全家人都倍感緊張,父母兄姊站在門口目送他上車,儘管是自己答應了這件事,但葉疏林心中還是有幾分不情願。
別的不說,光是這種說一聲週五見就直接讓司機接他的架式,也沒說清楚要去什麼地方,耗費多少時間,即使保守考量,雙方只是一起吃頓晚餐,沈灼也沒說明地點或請司機轉告,導致他光是出門前挑衣服就花了半小時,另外還有半小時是姊姊特地請來的髮型師替他將頭髮整理妥當。
以葉疏林自己的想法,原本是想直接穿著高中制服出門,反正沈灼就是喜歡年輕人,肯定會對這樣的打扮滿意,而他也不用耗費時間挑衣服,不過這個主意被母親與姊姊一同否決,事後想想,他們或許是怕學生制服引起什麼不恰當的興趣,反倒決定將他打扮得成熟一些,平時散落的瀏海梳往旁邊或後方,衣服風格也偏成熟。
穿著不習慣的衣服,頂著不習慣的髮型,葉疏林十分不自在,只希望所謂的「約會」能盡快結束,好讓他做回原本的自己。
中途司機在一棟大廈前停車,沒過多久,沈灼便走了過來,開門上了後座,就坐在他旁邊。對方看了他幾眼,開口道:「從上次我就想說了,你的打扮是不是太正式了?」
……這都是誰害的!
「還不是為了配合你。」他口氣不善。
「我?」沈灼對他的態度不以為意,「不用在意我的看法,你想怎麼穿都可以。」
「我們現在究竟要去哪裡?你沒有提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如何著裝?」他不禁反駁。
沈灼說了一間餐廳的名字,是葉疏林記憶中沒有正式著裝就不會被允許進入的地方。要是真的按照沈灼所說隨便穿,他大概連餐廳的門都碰不到。沈灼看著他,像是覺得很有趣一般湊了過來,「被拒絕進入也沒關係,這是人生體驗的一環。」
「我不需要被拒絕進入餐廳這種體驗,你還不是穿著西裝才能說這種台詞。」
「下次我也可以跟你一起穿家居服出門。」
「還有下次?」葉疏林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
「當然。」沈灼似有深意地一笑,「我對你很滿意。」
葉疏林沒有接話,也沒有相信沈灼這番話。沈灼的態度讓人難以捉摸,光是猜想也會讓人疲倦,乾脆什麼都不要想,隨便敷衍過去就好。
「不用擔心。」沈灼轉頭望向前方,不再看他,「你只要配合我就好。」
即使對方這麼說,葉疏林心中也沒有輕鬆幾分,在跟著沈灼踏入餐廳後,聽著沈灼與餐廳經理的對話,他這才明白沈灼說可以隨意著裝的話並不是騙他的,這裡是沈家的產業之一,沈灼在這裡有固定保留的包廂,甚至有從員工入口進門的權限,穿著家居服進門用餐也不可能真的被拒絕進入。
在包廂裡坐下後,葉疏林放鬆了一下,不僅脫下了外套,連原本紮好的襯衫下擺都扯了出來,整個人像是沒有骨頭一般攤在單人沙發椅上,只差把鞋襪也脫掉了。
沈灼一直在看他,像是在動物園裡進行生態考察一般,那種目光讓他分外不快。
「不要一直看我。」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敢用這種態度跟所有人都趨之若騖的沈灼說話,大概是因為他覺得對方不會為此生氣,而事實也如他所猜想的一樣,沈灼沒表現出任何異樣,反倒真的移開了目光,看向菜單,同時問他:「你要吃什麼?」
「隨便,都可以。」葉疏林敷衍道。
沈灼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叫來了服務生點菜,直到上菜後才開口道:「來吃飯吧,你不餓嗎?」
……當然餓啊!
葉疏林坐直,打量著一整桌美食佳餚,沈灼替他決定了一切,幸好他並不是個挑食的人,把送上來的生菜沙拉、濃湯與前菜都吃完後,終於來到了主食。沈灼替他點了烤半雞,可能是覺得高中生食量大才點的,葉疏林拿著刀叉,略微艱困地將烘烤得外脆裡嫩的雞肉剝下來,放入口中品嚐。
他的餐桌禮儀不差,至少用刀叉切牛排這種事還是做得到,但烤雞畢竟還有骨架,切割時相對費力,切下的肉也被弄得皮肉分離,注意到自己把食物弄得亂七八糟,葉疏林心中隱隱生出一絲侷促,卻又強撐著不願表露出來。
「不會用刀叉?」
「我會。」
「看不出來你會。」
「不干你的事。」他倔強道。
沈灼似乎嘆息了一聲,葉疏林一陣煩躁,正想放下刀叉不吃了,沈灼卻突然伸手將他的餐盤拿走,同時拿起他的刀叉,替他將烤半雞的肉完整剔下來,甚至還切成容易入口的大小,最後盤中只剩被完整剝下雞肉的骨架,另一盤切好的肉被推到他面前。
「快吃。」沈灼語氣平和,「不是餓了嗎?」
從對方主動開始替他剔下雞肉時,葉疏林就一直處於錯愕之中,無論如何,這都是他沒想過沈灼會做的事情,他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可能在做夢。不過這明顯不是夢,沈灼看著他的目光跟往常那種漫不經心不同,多了幾分實意,顯然不是在調侃他。
「要是還想長高就要好好攝取蛋白質。」
「我知道!」他忍不住提高音量。
結果沈灼還是沒有生氣,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也沒說話。
這卻讓葉疏林瞬間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對方面前表現成這樣了,他的本能告訴自己沈灼會容忍他的言行,但他現在才真正理解前因後果,沈灼的忍讓是出於彼此各方面的落差,包括年紀在內;簡而言之,沒有人會真的跟小孩子一一計較,反倒會因為自己身為年長一方而選擇包容,沈灼也不例外。
「謝謝你,沈叔叔。」他終究忍不住刺了對方一句。
「原來還懂道謝,看來你是個好孩子。」沈灼話裡話外都沒有掩飾調侃的意味。
葉疏林瞪著對方,最後還是沒有出聲反駁。
自己完全被當成小孩子看待了。他本應對此生氣,但仔細想想,沈灼也沒做錯什麼事情,至少在烤半雞這件事上確實朝他伸出了援手,他也不得不承認,烤半雞確實很好吃,如果先前真的賭氣不吃過後恐怕會後悔。在這之後發生的事情證明了他的猜想,甜點送上來後,沈灼把兩份甜點都推到他面前,大概是考量到不清楚他的偏好,還特地點了不同的種類。
葉疏林毫不猶豫地將兩份甜點都吃完了。既然對方想當他的長輩,那他也不用多麼客氣,反正這是沈灼主動做的,不是他要求的。
晚餐結束,兩人離開餐廳,等待司機將車從停車場開過來,誰都沒有說話,奇異的氛圍讓葉疏林張了張口又決定閉上嘴。
說也奇怪,縱使雙方完全不熟,但在沈灼身邊即使不說話也不會多麼尷尬,大概是因為對方太過淡然,反倒讓他覺得相處時氛圍很自然,他們雙方都很清楚,葉疏林本該把握機會討好沈灼,但葉疏林不會這麼做,沈灼也不會這麼要求。
他不得不承認,沈灼似乎沒有他想像中那麼討人厭。
此後的發展跟他猜測的一樣,沈灼要司機繞道先送他回家,再回自己的住所,儘管對他態度隨意,根本沒有將他當成相親對象認真看待,但又不是完全不照顧他,這讓葉疏林心中五味雜陳。
「對了,來交換聯絡方式。」
「為什麼。」他防備道。
「下次見面可以提前約好。」
「為什麼還有下次?」
「我忘了,你還是學生,我應該透過你的父母獲取聯絡方式。」
葉疏林不禁咬牙,「交換就交換。」
無論如何,他希望自己能獨立處理相親相關的問題,至少不是讓忙碌的家人們還要因為沈灼的聯絡而產生不必要的擔憂,葉疏林不笨,也不是真的青澀到不知世事,沈灼看他的眼光完全不是在看可能的交往對象,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有進一步發展,只要沈灼決定結束,這場鬧劇就可以落幕了,所以他只要暫且忍耐就好,況且他認為自己的忍耐是值得的,就更加沒有主動拒絕往來的理由了。
與他的預料截然相反,一個月後,這段關係仍沒有結束。
在得知葉疏林已經靠著推甄得到大學入學資格,不必另外準備考試之後,沈灼增加了見面的機會,每週三一起吃晚餐,每週六一起度過白天的閒暇時間,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結束,葉疏林不禁感到煩躁。
「你到底要做什麼?」
「與你加深了解,構築穩定的交往關係。」
葉疏林深深吸了口氣,壓制著焦躁的情緒。說不定對方就是想看到他這副抗拒的模樣才繼續與他見面,又或者是覺得調侃他很有趣,葉疏林總不能主動拒絕對方,萬一與沈家結仇,那就與一開始的想法背道而馳了,讓他受不了的部份在其他地方,就他所知,沒有人會覺得相約共度週末時去打高爾夫球或欣賞歌劇是個好選擇,要不是音樂聲響夠大,葉疏林都差點在劇院中睡著。
與他相反,沈灼總是興致勃勃,兩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們又不是真的在交往。」他忍不住道。
「不是嗎?」沈灼瞥了他一眼,「我連你父母都見過了。」
「總之不是!」
說到這件事,葉疏林更憋屈了。
有一次沈灼送他回家時主動下車與他的家人打招呼,一家人都只差把蓬蓽生輝四個字刻在臉上,受寵若驚,而沈灼的談吐也十分禮貌合宜,與他們單獨見面時相比,簡直像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到現在都記得沈灼主動開口寒暄時父親緊張到差點忘記呼吸的情景,在那之後,家人就不再勸說他如果無意也可以主動提出結束,一家人都覺得沈灼對他是真的有意思,如果葉疏林不是完全無法接受沈灼的話,那沈灼便是他可以找到的最好的選擇。
家人的想法他都明白,但對葉疏林來說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去打高爾夫球時因為毫無球技可言而出糗,沈灼卻是一副忍笑的神態,讓他深感惱怒,沈灼與他父母寒暄的那一瞬間相當於敲響了警鐘,如果繼續下去,也就表示自己還要接受來自沈灼的各種折磨。
葉疏林終於意識到,如果要與沈灼結束定期見面的關係,單純地等待對方厭倦並不是最好的方法。
第二章
「你是說,你想要擺脫沈先生?」路慎寧一臉吃驚,「可是你們不是開始交往了嗎?」
「沒有!」葉疏林大聲道,「我已經澄清過幾百次了,根本沒有!」
張可何也用懷疑的目光看他,「但是沈夫人在其他人面前宣稱這次很有把握,沈灼終於找到人生伴侶,目標是半年後訂婚……」
「你到底是從哪裡聽到這種消息的?」
「大家都在討論啊。」張可何滑了滑手機,將螢幕湊到他面前。
葉疏林接過手機,細看之下發現這是學校的匿名群組,雖說是匿名群組但運作卻是邀請制,沒有被內部成員邀請便無法加入,裡面時常會有一些圈外人不可能知道的消息流傳,當初沈灼買了豪宅改建成跑車車庫的照片也是在這裡被揭露的。群組一直處於閒聊狀態,直到前段時間,一張葉疏林與沈灼一起走在人行道上的照片被貼了出來,關於他們兩人的討論就漸趨熱烈,畢竟照片本身就是十分有力的證據,如果不是約會,也根本無法解釋兩個平常毫無交集的人為什麼會走在一起。
他繼續往下看,發現這個群組裡恐怕真的有知道這件事的人,也有其他人目擊他們走在一起,只是礙於場合沒能拍照,甚至有人留言爆料沈灼之前相親沒看上他的表哥,接下來相親卻看上了葉疏林,基於兩人持續往來的事實可以判斷相親本身是成功的,接著又有人分享沈夫人對此事萬分喜悅,顯然已經接納了葉疏林的說法。
他愈看愈是頭痛,一時之間真的無話可說。
「我可以用你的帳號發言嗎?」
「請便。」張可何不以為意。
葉疏林思考了一下,打字道:要是真的在交往的話,他們的距離也太遙遠了,感覺根本不像情侶,戀愛傳聞是假的。
立刻就有人在下面反駁:你懂什麼!沈先生向來矜持,怎麼會在路邊與人親親抱抱,又不是高中生!
葉疏林不甘示弱:如果是情侶的話至少也該牽手吧?
對方據理力爭:也有不喜歡在公開場合親密的可能啊!
葉疏林忍不住打字:而且他都那麼老了,跟高中生在一起不奇怪嗎!
然後他就被所有參與這個話題的群組成員圍攻了,看著其他人竭力反駁他的留言,葉疏林若不是當事人,恐怕也會真的相信事實正是如此。不過這也讓他心中再次敲響警鐘,可以的話最好還是快點跟沈灼切割乾淨,要不然諸如此類的誤會肯定會在將來影響到他的現實生活。
葉疏林一整天都在思考要怎麼與沈灼斷絕往來,但他也明白,這個決定必須由沈灼親自說出來,不能由他開口,要不然得罪對方就是適得其反了。
這天是週三晚餐的固定日子,葉疏林故意沒有換衣服,直接穿著制服就來了,以往多半是司機先去接他再去公司接沈灼的流程,所以他注意到沈灼還沒下樓後,直接下車,穿著高中制服踏入公司大門,迎面見到櫃台人員就直接請對方聯絡沈灼,當對方問及他的身分時,葉疏林便直說自己是沈灼的相親對象。
這句話一出口,他清楚地注意到櫃台小姐的臉色都變了,目光掃視著他身上的制服,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遲疑地打了公司內線通知沈灼。
……很好,看來他想讓別人知道的消息都成功傳達了。葉疏林想道。
如果在公司裡謠傳著沈灼與高中生相親或交往的消息,對沈灼的名聲理當是相當不利,畢竟也沒有人認識葉疏林是誰,看到他身上的制服後判斷他是未成年的機率相當高,如果沈灼注重自己的聲譽,自然會想辦法解決問題,在他想像中最簡要的解決方式就是與他斷絕來往並聲稱那是誤會或惡作劇就行了。
想到這裡,他注意到不遠處的電梯停下,沈灼從中走了出來,隨即看到他,往他的方向走來。葉疏林一反往常的敷衍,熱情地向對方招手,彷彿迫不及待與沈灼見面,當然,除了他之外,所有在一樓的人也都看到了這一切。
「我真的沒想到你會穿著制服進公司。」沈灼打量著他。
葉疏林有些得意,正當他覺得自己已經佔了上風時,沈灼卻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膀,以一種讓人愕然的親密姿態帶著他往外走去。葉疏林心中一片茫然,這時就聽到後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用緊張的口吻說著「沈總會議還沒結束請您稍等一會」,葉疏林下意識回頭去看,只看見一個像是公司管理層的中年男人追上他們,面色焦慮且迫切。
沈灼停下腳步,語氣嚴肅,「我的相親對象都親自來找我了,難道你要我放著他不管嗎?要是他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葉疏林頓時傻眼了。
……這跟他完全想的不一樣。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難道沈灼不是應該快速澄清然後在最短時間內讓他遠離公司眾人視線嗎?
「我能出什麼事?」他茫然地問道。
「傻孩子,你還不知道世間人心險惡,要是被人搭訕或欺負怎麼辦。」沈灼親暱地摸了摸他的頭髮,保護珍寶般溫柔地將他攬到懷裡,「不過只要跟我在一起就沒問題了。明明在車上等一會就好,不用特地來公司接我的。」
……這是什麼?
葉疏林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卻敏銳地意識到周遭人看著他們的目光紛紛產生了變化,如果說剛才僅僅是震驚於沈灼的相親對象還是高中生的話,現在就完全是為沈灼本人的發言而遭受到更深一層的驚嚇了,以這幾句發言而判斷沈灼是戀愛腦也不為過,但沈灼平常根本不是這樣的人,所以這種反差更讓人難以置信。
……自己被擺了一道。葉疏林不禁咬牙。
他真的沒料到沈灼對自身聲譽一點都不在乎,甚至還與他表現得這麼親密,彷彿他們真的在交往,方才他說自己只是相親對象反倒是謙虛了。
葉疏林立刻道:「如果你還在開會的話那就算了,改天再一起吃晚餐,我先走……」
一句「我先走了」還沒說完,他就被對方緊緊抱住,聽見對方帶著歉疚的聲音,「別走,是我不好,沒有妥善安排會議時間,還讓你等我。」
葉疏林面紅耳赤,只能艱難地故作平靜。他並不是那麼容易害羞或窘迫的人,但在公開場合被迫與沈灼出演偶像劇情景實在遠遠超出了他的承受限度,況且這還是他在了解自己的性向後第一次與同性貼得這麼近,手足無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中年男人態度卑微的勸說下,沈灼終究還是決定回去開會,但牢牢摟著葉疏林的手臂卻沒有鬆開,就那樣帶著葉疏林一起搭乘電梯上樓。
「在休息室等我一會,要是有什麼事可以打桌上的分機找我,我就在旁邊的會議室裡開會。」沈灼柔聲道。
葉疏林渾身都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終於得以掙脫對方的摟抱,忙不迭地退開幾步,目送沈灼離開的背影,這才終於找回了呼吸的能力。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計畫會走向這個方向,一時之間猝不及防,但沈灼的演出更讓他感到難以接受,哪怕沈灼以敗壞個人名譽為由揍他都比剛剛發生的一切來得令人信服。
在休息室等了半小時,延遲的會議終於結束了,葉疏林與沈灼一起搭乘電梯下來,不過這次後他知道必須警惕,為免沈灼重演剛剛那場戲碼,他一直全身心戒備著沈灼,生怕對方忽然靠近。
上車後,葉疏林終於能放鬆些許。
「你以為這樣就能擺脫我?」沈灼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感興趣。
「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很好,你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是什麼?」
……是代溝。看來沈灼不知道這句名言。
葉疏林攤在後座上,有氣無力,「不知道就算了,反正不重要……」
「你這麼討厭我啊。」
「這還需要說嗎?」
沈灼卻靠了過來,「你有戀人嗎?」
「沒有。」
「我明白了。」
葉疏林過了一會才忍不住反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本來在想如果你有戀人,那我放棄也沒關係,既然沒有,那就沒事了。」沈灼漫不經心道。
葉疏林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錯過逃脫的最後機會,咬牙切齒,一語不發。不過從沈灼的說法看來,顯然對方也很清楚,葉疏林無法開口拒絕來往,所以並沒有把這個選項列入思考中,因此葉疏林更加焦躁了。
就他看來,沈灼像是想與他玩貓抓老鼠的遊戲,這一點都不好玩,葉疏林也不打算就此放棄。
「既然你不想放棄我,那以後就好好相處吧,沈叔叔。」
聽著他的話,沈灼也沒有對這個稱呼表現出怒意,反倒笑了笑,「那麼想強調我的年紀還有我跟你在一起看起來像犯罪的話,為什麼不乾脆當著眾人的面叫我Daddy?」
葉疏林一陣頭痛,根本都不想說話了。
沈灼的弱點在哪裡?要怎麼樣才能讓對方放過他?傷害聲譽的行為毫無作用,他剛才體會過了,現在則因為無處下手而感到茫然。
晚餐吃的是日式燒肉,霜降牛肉在烤網上被炭火燒灼,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葉疏林卻鬱鬱寡歡,連一點食慾都沒有,最後還是由沈灼一個人將所有的食材都拿去烤了,眼看他一點都沒有拿起碗筷的欲望,反倒主動開口。
「你要自己吃還是我餵你吃。」
「隨便。」葉疏林自暴自棄道。
接著沈灼就起身到他身旁坐下,直接拿起他的碗筷,將盤子裡灑好調味料的肉片裹住白飯,用筷子夾起,停留在他嘴前。葉疏林沒有張口吃下,而是開口道:「你幹嘛這樣?不用管我。」
「不可以不按時吃飯。」沈灼的手分毫沒有移動的意思,目光盯著他,「要是懶得吃,我可以餵你吃。」
對方願意奉獻,葉疏林也就張口吃了,不得不說燒肉確實很棒,口感與香氣都讓人愈發飢腸轆轆,不過他還是沒有伸手取回自己的碗筷,就那樣讓沈灼餵他吃完一碗飯,連飲料也要對方拿到他嘴邊才就著吸管喝下。
儘管他做出種種無理取鬧的要求,但沈灼卻一一配合,毫無怨言。
葉疏林對明白兩人之間關係是怎麼一回事,沈灼實際上還是把他當成孩子看,所以才有這種行動,他毫不懷疑,要是自己的年紀再小一點,對方恐怕連牽著他的手過馬路這種事都能做到。
……到底要怎麼跟這個人斬斷關係?
葉疏林捫心自問,陷入徹底的迷茫中。
他從沒有見過這種人。
「跟我來往不好嗎?」沈灼忽然問道。
「當然不好!」葉疏林說了實話,反正對方多半也知道,「我們之間又沒有什麼特殊關係,充其量就是相親認識而已,既然不會有後續發展,早點結束也是合理的選擇,而且你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葉疏林從明白性向至今沒有談過戀愛,但對於自己的偏好當然是了解的,非得要說的話,他喜歡跟自己年紀相近的對象,最好有共同興趣,相處起來也不無聊;當然,這些都只是理想而已,但他目前還沒有遇到中意的對象,在加上考慮到自己可能需要為了家族與他人聯姻,這件事也就被擱置了,不過那不代表他對戀愛這件事沒有任何憧憬或幻想。
「你喜歡什麼類型?」沈灼頗感興趣。
「反正不是你這種。」葉疏林故意挑釁,「你太老了。」
沈灼若有所思地瞧著他,「說的也是。」對方笑了笑,「你還小。」
「我十八歲了!」葉疏林不禁反駁。
「我剛才親手餵你吃飯。」沈灼淡定道。
……可惡!
葉疏林恨不得回到半小時前揍任外人餵食的自己一頓,若非如此,也不至於落下話柄,還反過來被沈灼利用。他發覺自己在這個人面前總是佔不到上風,與雙方身分地位無關,不管是從哪個角度來看,對方都牢牢掌控著他們之間的來往,即使是他故意惡作劇也無法讓自己取得有利地位。
「我想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對方從善如流地起身。
葉疏林起身,快步往前走去,實在是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了;回程的車上,他一個字都沒說,沈灼就像是沒有察覺到任何異狀,卻同樣維持著靜默,唯有對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一無所知的司機因為這詭異的安靜而變得緊繃。
令他沒想到的是,三天後,當他乘上沈灼的車時,司機沒有將他送到沈灼的住處,而是開到了公司,過後才道:「沈先生今天臨時有事加班,要求我將你送過來……」
葉疏林道謝後下車,拖著沉重的步伐,踏入了公司一樓。
這次很明顯是有事前得到指示,一名自稱秘書的女性在一樓等待著他,一見到他就帶著他乘上電梯,沒有讓他去休息室,直接將他帶到了沈灼的辦公室。跟之前提前離開會議留下的印象不同,他進門之後在沙發上坐了好一陣子,秘書送了咖啡與茶點過來,沈灼完全沒注意到他,反倒是盯著電腦螢幕,時不時打字,在接了一通電話後,才恍然察覺他的存在。
「抱歉,久等了。」
「確實是久等了。」
久到葉疏林都把秘書送上來的茶點吃完了,奶油曲奇、杏仁千層酥、珍珠糖小泡芙,這些完全不像是一般公司茶水間會端出來待客的東西。
「你都用這些茶點招待客人?」
沈灼搖頭,「上次你造訪過後才讓秘書添置的。」
「……」
說白了,這就是給小孩子吃的零食。
「今天到底要做什麼。」葉疏林攤在沙發上,完全沒有維持儀態的打算。
「我有些急事要處理,等會帶你去吃午餐。」沈灼想了想,「下午的話……」
「不要高爾夫球。」
「為什麼?」
「我根本不會打!」
「正好可以學習,我會教你。」
「不要,你上次一直在背後嘲笑我!你以為我沒發現?」
眼看他堅決牴觸,沈灼投降般地抬了抬手,「那就等會吃午餐時再討論,這樣可以嗎?」
葉疏林點頭,算是給出回應。
他看了手機一眼,現在才剛十一點,與他短暫交談過後,沈灼又重新回到工作模式中。這時的對方看起來分外陌生,跟平常那個老是跟自己過不去的傢伙彷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垂眸翻閱文件時相當專注,葉疏林過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居然一直盯著沈灼看,趕緊別開目光。
葉疏林不想承認,但他確實有些看呆了。
沈灼身上確實有種成年男人才會有的魅力,態度上從容不迫,不管處理什麼事情都游刃有餘,思考事情時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上的鋼筆,彷彿沒有任何事情能打破他的理性與鎮定,這樣的氣質配上那樣的長相,再加上生於望族,坐擁龐大資產……怪不得連直男都會對他多加注目。
「你看我看得有點久。」
……對方居然知道!葉疏林愣住了。
「我對別人的視線比較敏感。」沈灼從螢幕後看了他一眼,調侃道:「現在終於發現我值得你仔細觀察了?」
「不是!」葉疏林立即否認,毫無遲疑。
「真可惜,我還以為你對我改觀了。」沈灼嘆息道。
「不要說那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沈灼笑了一聲,沒有回應他的反駁,轉而繼續工作。
葉疏林覺得自己的耳朵有點熱,畢竟偷看被拆穿確實很丟臉,他沒想到沈灼會注意到他的視線,不過看就看了,至少他是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專程在這裡等待沈灼結束工作,閒來無事看對方幾眼根本不算什麼。
沈灼用內線電話交代秘書一些雜務,終於結束工作,從辦公桌後起身,往他所在的方向走來。
「今天想吃什麼?壽司?」
「我不喜歡生食。」葉疏林否決了這個提議。
「西餐?」
「又是牛排?」
沈灼在他對面坐下,似乎也有些猶豫,陷入思考中。
葉疏林相對務實,直接開手機搜尋附近的餐廳,大多數時候,沈灼會聽取他的意見,至少在食物上是如此,他總覺得要是提出想吃速食會被對方罵……不,或許這才是他應該這麼做的關鍵理由?
外頭忽然響起敲門聲,沈灼抬頭道:「請進。」
門被推開後,葉疏林有些詫異,門後站著的人不是公司主管,也不是沈灼的秘書,而是一位衣著光鮮的貴婦,保養得很好,葉疏林不太能判別對方的年紀,只能推測對方至少在五十歲左右。
「你怎麼來這裡了。」沈灼起身道。
沈灼的口氣變了。
葉疏林有點訝異地往上瞧去,只見沈灼臉上露出了笑容,但笑意沒有到達眼底,不過與他預料的不同,貴婦看了沈灼一眼,目光就轉向了他,同時回道:「我今天來公司辦事,沒想到你也在,還有客人。」
這時葉疏林趕緊站了起來,他隱約聽出來了,他們之間有某種程度的關係,這樣一來,他也不好繼續坐著,沈灼朝他望來,用一種無可奈何的口氣說道:「這是我的母親。」
……母親?
那個在別人面前散佈不實消息,宣稱沈灼與葉疏林可能在半年後訂婚的母親?
葉疏林僵硬地打招呼,「伯母你好。」
「不用這麼客氣,先坐下……」
葉疏林暗暗叫苦,好不容易等到沈灼加班結束,已經準備要去吃午餐了,被沈灼的母親留下的話,也就表示午餐又要延期了。
不等沈母說完,沈灼主動道:「他在這裡等我加班,是為了跟我一起吃中餐。事實上,我們正要一起去用餐。」
不管別人會怎麼想,但葉疏林覺得這就是委婉到極點的逐客令;果然沈母臉上露出了尷尬神情,連忙道:「是我打擾你們了,你們要約會對吧?」
根本不是約會。不過這話葉疏林只敢在心裡想想,不敢說出口。
沈灼卻頷首,甚至沒有邀請母親一起用餐的打算。在葉疏林看來,這對母子的相處模式很奇怪,如果是一般母子,至少會顯得比外人親近,沈灼的反應卻是禮貌中維持著明確的距離,著實讓人感到好奇。
送走了沈母,兩人搭乘電梯下樓,跟以往不同,今天沒有請司機接送,沈灼自己開了車來,葉疏林基於禮貌在副駕駛座坐下,繫安全帶時卻聽見沈灼對他說:「要是她給你零用錢的話,直接收下就好,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
「嗄?」
葉疏林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中途跳過了某段對話,乃至於聽不懂沈灼在說什麼。
「不用多想,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管是花錢讓你留下還是花錢讓你走人,全都不用客氣,收下就好。」
葉疏林呆住了。
這與他想像得不太一樣,不過他還是很快理解了狀況,「如果她希望我離開你,而我收了她的錢,你會如她所願放過我嗎?」
「不會。」
「……那就沒事了。」
他就知道,這種好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不過反向思考也能得知,過去沈母或許也曾這樣對待過沈灼的情人,中間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造成母子之間的隔閡,連相處模式都非同尋常,如果與他自己的家庭對照,落差可以說是極為明顯。
葉疏林還記得,父親成為暴發戶後曾有過應酬時面對誘惑差點出軌的經歷,雖然沒發生什麼事情,但過後成年的兄姊與父母四人一起開了檢討會,葉疏林不知道內容是什麼,但他隱約知道那場檢討會十分有效,至少父親減少了應酬,待在家中陪伴妻兒的時間也增加了,更別說大哥也進入了父親的公司,真有什麼風吹草動也會在第一時間得知,總體而言,他們家除了有錢之外,其他部份都跟一般家庭差不多,至少家人親密程度遠勝沈灼與其母親。
沈灼的狀況明顯有隱情,葉疏林很好奇,但也明白這不是自己可以隨意詢問的事情。
他望著沈灼,對方的神態跟平常十分相近,卻又多了一絲冷淡。
「我們到底要去哪裡?」葉疏林終於忍不住問了。
沈灼將汽車駛出停車場後幾乎沒說話,誠然是午餐時間,可是他們剛才的討論中斷了,還未做出任何決定,但葉疏林這時是真的餓了,現在發問,總比等會餓到肚子開始發聲抗議要好得多。對方聞言一怔,這才像是清醒過來一般,將車子靠邊停下。
「剛才還沒得出結論。」沈灼轉向他,想了一下,「壽司跟牛排都不要,然後呢?」
葉疏林猶豫了一下,伸手指著前方那個代表速食店的巨大的黃色招牌。
「我餓了。」葉疏林強調,「現在很餓。」
往常沈灼帶他去的餐廳都有一定水準,體現在餐點與服務品質上也一樣,但他真心不覺得自己想要坐下等待食物一道一道依序送上,他需要的是能立即果腹的食物。
「速食?」沈灼頓了一下,「好吧。」
兩人一起走進速食店,點了幾份餐點,上樓找好位置坐下,葉疏林幾乎是狼吞虎嚥地吃著漢堡與薯條,途中蕃茄醬還沾到臉上,結果是沈灼拿紙巾替他擦乾淨的。當然他也抗議了,不需要沈灼這樣照顧他,但對方給出的回應十分有力,用紙巾擦掉跟用舌頭舔掉只能二選一,葉疏林自然無從抗拒。
「只是沾到醬汁而已,直接舔別人的臉是不是有點變態?」葉疏林百思不解,「一般不是都用手指抹掉再把自己的手指舔乾淨嗎?」
「下次我會改進。」沈灼若有所思。
「不需要!」
「一定不會再讓你失望。」
「都說了不需要!」
在針鋒相對的言語間,沈灼好像又變回了平常喜歡調侃揶揄他的那個人,不知為何,葉疏林隱隱鬆了口氣。他想起沈灼的家庭背景,又忍不住問道:「你以前吃過速食嗎?」
「當然吃過。」沈灼反倒很意外,「你覺得我沒吃過?」
「你的外套至少可以買速食店一千個漢堡。」
「我高中的時候跟現在的你沒什麼不同。」沈灼似乎想起了什麼,「參加社團活動,班級同學一起去露營或旅行,那些我也都做過。」
「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你居然還記得?」葉疏林故意誇張道。
「是十幾年前,看來你的數學不太行,有找家教補習嗎?」對方老神在在的反擊。
自己還是佔不了上風。葉疏林有些懊惱。
「找什麼家教,我都已經要上大學了,以後不用再上數學課!」
「真可惜。」沈灼笑了笑,「我本來打算毛遂自薦。」
葉疏林語氣沉重,「每週見面兩天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增加。」
「只要你需要,我的行程永遠能為你空出時間。」沈灼像平常一樣用自然的神色說出讓人困擾的台詞。
「我真的不需要……」葉疏林有氣無力道。
沈灼看著他,像是想到什麼,忽然道:「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什麼?」
「你對歌劇還有打高爾夫球沒有興趣,不是嗎?」沈灼凝視著他,「從現在開始還有一整個下午,你想去什麼地方?」
這是個很好的問題,首先葉疏林必須立刻想出一個自己能佔據優勢的體育活動,然後像沈灼在打高爾夫球時以勝利者身分嘲笑他一樣嘲笑回去,這樣才算是報仇雪恨,但問題在於他一時之間還真的想不起來該去什麼地方。
「你會打網球嗎?」
「從中學開始就入選校隊。」
「籃球?」
「雖然現在不常打,不過基本規則都知道,以前時常陪大學同學打球。」
「游泳?」
這一次沈灼臉上露出一絲遲疑。
不等對方回答,葉疏林立刻做出決定,「那就決定了,去游泳!」
雖說現在天氣還有些冷,不過有溫水游泳池,這一切根本不是問題,重點是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嘲笑沈灼游泳技巧不行了。接著就是地點,一番討論後,沈灼直接打電話回家,請家裡的傭人整理泳池,這才開車載著葉疏林前往自己家,葉疏林對此毫無異議,他是想報復沈灼沒錯,但他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跟沈灼一起踏入任何一間俱樂部的泳池,要是被其他人目擊,學校的匿名群組恐怕又要展開新一輪的討論了。
兩人各自淋浴後,葉疏林率先進入泳池,不得不說沈家的傭人效率不錯,至少他一開始聽沈灼說起時,對方說過冬天不游泳所以泳池一直空置,如今泳池被打掃得十分乾淨,池水維持在適當的溫度,旁邊還有日光浴用的躺椅、各式飲料與茶點,就連他身上穿著的泳褲都是剛才沈灼讓傭人採購的。
好一陣子沒有游泳,他來回游了幾趟,才看到一個身影從不遠處朝泳池走來。
葉疏林抹去臉上的水,睜眼看清對方的瞬間同時愣住了。
沈灼就像他一樣,只穿著一條泳褲,其他部份袒露在外。
他終於明白,當他提到游泳時,沈灼的遲疑不是出於游泳技巧不行,而是因為彼此將會穿著泳褲相見,考慮到葉疏林的年紀與學生身分,這不是妥當的選擇,但葉疏林知道,即使那時沈灼要求換成其他運動,自己多半也不會聽進去。
有著精實身軀的男人在他面前停下腳步,身材有鍛鍊過的痕跡,但並不是誇張鼓脹的肌肉,全身上下沒什麼多餘的毛髮,連腳毛也沒有,葉疏林打量著對方,比他寬的肩膀、比他厚實的身材、比他高出一截的身長,著實讓他看得移不開目光。
「你下水前有熱身嗎?」
對方一句話就讓他清醒過來,「忘了。」
「上來。」
仔細想想,沈灼都這麼老了,為什麼還能維持這樣的身材?葉疏林上岸的途中還是忍不住打量對方,等他站定之後,更能清楚看出雙方身軀的差異,跟對方一比,葉疏林的身軀便顯得單薄許多,儘管也有腹肌,但輪廓沒有那樣鮮明,如果要在他與沈灼之中選出身材較好的人,那絕對是沈灼。
「……葉疏林?」
葉疏林回過神來,下意識道:「你是不是一週健身五次?」
沈灼失笑,「我沒有那麼多時間浪費在健身上。」
也就是說,這些肌肉不是經過刻意鍛鍊長時間維持,而是此前就一直維持在這種狀態也沒有費心鍛鍊。
「別在意。」沈灼似乎是察覺道他的糾結了,安慰道:「你的身材也很……可愛。」
……可愛是什麼意思?
葉疏林驚怒交加地瞪著對方,只差一點就要翻臉,不過沈灼適可而止,直接出言指揮他熱身,沒過多久,葉疏林也就放下了惱怒,認真熱身,倒不是他對熱身懷有滿腔熱忱,而是他確信自己沒有好好熱身的話,沈灼絕不會放他下水。
結束熱身後,葉疏林再次下水,不過跟他想像得不一樣,沈灼確實不是很擅長游泳,但是水準跟葉疏林差不多,就算要比游泳也未必會輸。葉疏林一陣失望,備受挫敗,不過很快就放下這件事,反正也好一陣子沒有游泳了,泡在溫水裡的感覺也很舒適。
不管怎麼說,泳池還是比高爾夫球場好一千倍。
從泳池離開,淋浴後換上衣服,葉疏林拿了自己的東西,正要與沈灼告別時,對方卻問:「要不要吃了晚餐再走嗎?」
如果是平常,葉疏林肯定會拒絕這個提議,但現在狀況不同,游泳比想像中還要耗費精力,至少他現在隱約有些餓了,可見消耗掉的熱量不是假的。
「那就吃完晚餐再走吧。」
整個下午都一起度過了,也不差一頓晚餐。葉疏林是這麼想的。
第三章
葉疏林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大概是下午耗費了體力,加上剛剛才吃了豐盛的晚餐,現在可以說是昏昏欲睡;不知道是出於禮節還是其他緣由,當他在沙發上快睡著時,沈灼也老實地坐在一旁……不,或許不能說是老實,而是別有圖謀,只是裝出老實的樣子。
他又打了個呵欠。
「想睡了?」
「不可以嗎?」
沈灼突然起身離開,葉疏林沒放在心上,他如今確實很想睡覺,只是勉強撐著而已,再過一會就請沈灼讓司機送他回家,就像之前每次碰面的週末一樣,不過沈灼再度回到客廳時,手上卻多了一條毛毯,不由分說地就往他身上蓋。
「不用……」
「你會著涼。」
這是沈灼特有的成年人口吻,通常是把他當小孩子時才會有的神態與言行,叫他按時吃飯,或者堅持游泳前一定要熱身,葉疏林自知不能拒絕,況且對方也是出於好意,咕噥一聲「謝謝」後,用毯子裹住身體,半躺在沙發上。大概是因為毛毯帶來的溫度太溫暖了,他只覺得眼皮愈來愈重,沒過多久就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當葉疏林再睜開眼時,已是隔天清晨。
陡然在陌生的地方醒來,葉疏林先是一陣戒備,完全清醒過來後才想起前一天的事情,自己似乎在沈灼家的沙發上睡著了……嗯?他注意到自己身上被換了一套睡衣,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拉開褲頭確認,接著鬆了一口氣。
看來不是沈灼就是傭人們替他換上了睡衣,也就只是這樣而已,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打量著周遭,猜想這裡是沈灼家的客房,忽然想起自己昨晚沒有回家,也不曾聯絡父母,在床頭找到手機後,他匆匆忙忙解鎖螢幕,正想打電話給家人時,卻因為螢幕上顯示的內容而瞪大了眼。
葉疏林崩潰地衝出門外,四處尋找對方的蹤影,同時忍不住叫道:「沈灼!你到底對我的家人說了什麼!」
他崩潰自然是有理由的,他的手機上多出了一條他不知道的通話紀錄,播出電話的人是他,但昨晚他不小心睡著之後根本不可能在睡眠中與人通話,唯一一個有機會接觸他手機也有動機的人就是沈灼。
沈灼不在客廳,葉疏林找到臥室後敲門卻無人回應,索性打開臥室的門往內走去,室內一片黑暗,唯有沒完全拉上的窗簾透入一道晨光,不遠處的陰影中,沈灼正躺在床上,身上穿著睡袍,仍在熟睡中,聽見他的聲音後才慢半拍地睜眼,似乎不知道他為什麼過來興師問罪,茫然間看了他的手機一眼,不過看的不是通話紀錄,而是左上角顯示的時間。
「……現在才七點。」
「那不重要!」葉疏林立刻道,「你到底對我的家人說了什麼?」如果只是簡單傳達葉疏林睡著於是留宿的消息也就罷了,但他不管怎麼想都覺得這麼簡短的消息根本不需要用上五分鐘的通話時間。
沈灼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襟,猛地一拉;葉疏林重心不穩,被對方拖上床,才想掙扎,沈灼就直接用被子緊緊裹住他,以警告的語氣低聲道:「不要吵。」
葉疏林僵住了,一時之間分辨不出自己處於什麼情況,沈灼是真的睡昏頭了還是故意捉弄他?像這樣把他困在床上又是為什麼?昨晚的通話紀錄是什麼意思?儘管對方的措辭稱不上憤怒,但葉疏林還是懂了:沈灼有起床氣。
被子裡面相當溫暖,多半是沈灼留下的體溫,他被裹在裡面動彈不得,沈灼大概是怕他不肯善罷甘休,甚至用半邊身體壓著他,沒過多久,葉疏林就聽見了身旁傳來輕微規律的呼吸聲,沈灼居然在挾制著他的狀況下睡著了。
葉疏林一陣茫然,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被抱了一會還是無法掙脫,葉疏林一時之間實在不知道怎麼辦,更讓他尷尬的是,這種隔著一層棉被被抱住的感覺其實不壞,至少溫暖,但問題也同樣是溫暖,他只覺得自己的臉頰愈來愈熱,熱度又久久無法降下。
眼看沈灼一時半刻間沒有鬆手或清醒的趨勢,葉疏林無事可作,唯能閉目養神,不知不覺也跟著睡著了。再次醒來是兩個小時後的事情,他被沈灼推醒,睡眼惺忪地坐起身,這才發現沈灼一直盯著他看。
「你為什麼在我床上?」
葉疏林聞言一陣錯愕,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少冤枉別人!我早上來找你時被你困在這裡動彈不得!你都忘記了嗎!」
「是我?」沈灼頓了頓,「你為什麼一大早要來找我?」
「你是不是用了我的手機?那通五分鐘的電話到底是什麼?」葉疏林擺出興師問罪的態度。在這件事上,他確實有相當程度的發言權,畢竟手機需要解鎖才能撥通電話,沈灼肯定是直接用了他的指紋解鎖。
「因為你睡著了也叫不醒,你的家人擔心你,打了幾通電話過來,後來我才主動聯絡他們告知你要留宿。」
葉疏林愣住了。
留宿……這個說詞只會造成更多麻煩,首先他確實是待在沈家過夜了,但那是因為他忍受不住睡意折磨,但在別人看來,留宿帶著些許不可告人的意思。
「那五分鐘是……」他有些心驚膽跳地問道。
「是我試圖讓你清醒跟他們對話卻叫不醒你而失敗的時間。」沈灼惻躺在床上瞧著他,「後來我拍了你的照片傳給他們。」
葉疏林有些震驚,重新解鎖手機,果然發現了幾張沈灼用他手機傳出去的照片,是他在客廳沙發上睡著的樣子,被送到客房躺下的樣子,還有被換上睡衣的樣子……簡而言之,透過這些照片,可以清楚地理解葉疏林從頭到尾一直處於熟睡中的事實。
他一陣尷尬,意識到這又是沈灼作為成年人的表現,知道他熟睡了還不忘替他聯絡家長,堂堂正正說明真相總比遮遮掩掩含糊其詞好多了。
「衣服……是你替我換的?」
「怎麼了。」
不,這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畢竟兩人昨天還一起游泳,沈灼只為他換了睡衣,沒有碰內褲,這也就意味著裸露出來的部份都是在泳池裡就已經見過了,這樣一想,沈灼的行為開始變得合情合理,至少不是真的趁他熟睡故意猥褻,兩人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
「昨晚……」葉疏林強逼自己說出該說的台詞,「謝謝你讓我留宿。」
「不客氣。」沈灼語氣如常。
葉疏林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跟沈灼一樣躺在床上,對方穿著睡袍,他身上也穿著睡衣,床單與被單都有些凌亂,隱隱有幾分曖昧意味。他立即起身準備下床,結果速度太快重心沒抓穩,整個人往前栽去,結果還是沈灼眼疾手快從後面攬住了他,這才使他倖免於面部著地的危機。
「你還好吧?」
葉疏林被身後那具軀體的熱度熨得有些慌亂,連忙道:「我沒事。」
直到確保他沒事,沈灼才鬆開手,「小心一點。」
他默默點頭,沒有作聲,實際上卻連耳朵都熱了。他昨天看到了沈灼的肌肉,當他被人從後方毫無隔閡的抱住時才明白,觸感帶來的刺激是最強烈的,沈灼的懷抱沒有想像中那麼讓人抗拒。
「吃了早餐之後,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嗯。」
「要吃什麼?西式還是中式?」
「嗯。」
「你真的有在聽我說話嗎?」
「嗯。」
沈灼似乎有些好笑,「別敷衍了。」
葉疏林勉強從剛才的衝擊中清醒,匆匆下床,同時頭也不回地對沈灼道:「直接送我回去,早餐就算了。」
對方從善如流地答應了。
這是葉疏林第一次發現,原來也會有需要做好心理準備才能進入家門的狀況。不只是長達五分鐘的通話時間,家人們應該都看到沈灼傳回去的照片了,這反倒讓他騎虎難下,無所適從。
他只希望沈灼的所作所為不會引起旁人誤會,但這點著實太難了,畢竟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微妙,只是相親過卻規律見面,彼此之間也沒有約會曖昧的氛圍,再加上家人們總是容易多想,全部加在一起不難想見後果。
葉疏林拖著沉重的步伐,硬著頭皮進門。就像是在等他回家似的,除了他之外的一家四口都聚集在客聽了,聽見他的腳步聲時所有人一起望向他。
這一刻終究還是躲不掉。
「我……我回來了。」他低著頭道。
大哥立刻起身朝他走來,皺著眉頭,「昨晚還好吧?有沒有發生什麼……」
葉疏林一陣窘迫,「沒有!我沒事!」
大概是看在他態度堅決的份上,父母兄姊看起來都鬆了一口氣,可以想見昨晚接到他的電話卻發現通話的對象是沈灼時,家人恐怕都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應付過家人的問詢,葉疏林回到自己的臥室躺下,分外疲倦。
他跟沈灼之間什麼都沒有,反正沈灼也看不上他。想到這裡,他心中生出一絲無來由的焦躁。
葉疏林懷疑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麼重要的關鍵字,忍不住道:「你說什麼?」
「也該讓你陪著我出席公開場合了。」沈灼不以為意地放下杯子,「剛好就是週六,有一場拍賣會,你也一起來。」
葉疏林一陣愕然,半晌後才想起應該拒絕,「不太適合吧,我們之間又不是那種關係……」
「不管怎麼樣,拍賣會開始前我會去接你。」
葉疏林一想就知道自己的拒絕被無視了,就算表達不想去,沈灼卻在當天開車到他家接他的話,那便是不想去都得去,倒不是怕得罪沈灼,而是不想讓家人們誤會沈灼與自己真的在交往,可是他沒有其他選擇。
「你也可以告訴家人,我原本找了別人作陪,後來出了點狀況,才找上了你,這樣就行了。」
「你是想讓其他人都看到我站在你身邊的畫面嗎?」
「你似乎比我想像得還要聰明。」
「把似乎兩個字去掉!」
一想到彼此共同出席公開場合會引起什麼樣的私下議論,葉疏林便萬念俱灰。
沈灼倒是十分自然,「不用多想,隨便買點東西就能走了。」
說得像是去超商買飲料一樣,要是真有對方說得那麼簡單就好了。葉疏林恨恨地想道。回家後,他將這件事告知雙親,結果如他料想,母親慌忙請人上門替他量身訂做新的西裝,彷彿沈灼帶他出現在公開場合是某種殊榮,非得要有高檔的新衣服才能配得上那樣尊貴的場合。
以葉疏林的角度來說,對這整件事其實無所謂,如果他跟沈灼一起出現,其他人肯定是盯著沈灼看或只想跟沈灼攀關係,他只是個隨同出席的擺設,穿成什麼樣子根本不重要,除非在西裝上鑲上大量鑽石,那應該多少能吸引一些目光。不過礙於這是家人一片心意,葉疏林沒有拒絕。
拍賣會當日,葉疏林心情沉重地上了沈灼的車。
隨著兩人來往時間增加,沈灼親自開車接他的機率增加了,兩人獨處的感覺跟司機就在前面的感覺還是很不一樣,不過葉疏林對拍賣會確實沒什麼期待,只是來應付一番,大不了到時候找藉口離場透氣,沈灼應該不至於拒絕這種要求。
兩人一起踏入建築物後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力,這麼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附近,即使知道所有人都在看沈灼,他仍感到了視線所能帶來的壓力,這時卻突然感覺手指被握了一下,他抬起頭,本以為沈灼是有話想跟他說,結果對方卻牽起他的手往前走。
……為什麼要牽手?嫌別人的注意力不夠集中嗎?儘管有很多話想說,但現在顯然不是開口的時機,葉疏林只能強自鎮定,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內心卻焦慮不堪,在他的腦海中,已經可以想像牽手這件事在匿名群組裡被熱烈討論的畫面了。
沈灼微笑與眾人點頭示意打招呼,帶著葉疏林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到了僻靜的地方,葉疏林終於找到機會甩開沈灼的手,不忘質疑道:「你牽我的手做什麼?」
「當然是為了讓別人看到。」
「讓別人看到?」
「我不是單身的話,就不會有人對我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這點對你也有好處。」
「什麼好處?」
「他們全都不知道你是誰,但他們之後會查到的。」
葉疏林聽懂了,沈灼自詡是葉家踏入上流社會上層的敲門磚,葉家缺的不是錢,而是人脈與門路,跟沈家搭上關係的話,自然會得到連帶的好處,只是這種好處不會立刻奏效,需要時間積累方能顯示價值。
「好吧。」葉疏林悻悻道,任由沈灼牽著他進入會場。
這不是葉疏林第一次出席類似的場合,但進行到中間時他已經無聊到開始玩自己的袖釦了,沈灼倒是沒有強迫他留在這裡,該買的東西都買了,沈灼與他一起離席,當沈灼去處理自己剛入手的拍賣物時,葉疏林留在休息室裡,等沈灼回來後送他回家。
四下無人,他倒了杯氣泡水,隨後在鬆軟的沙發上坐下。
沈灼想讓人覺得自己不是單身,閃躲來自他人的感情……也就是說,自己果然被當成擋箭牌了?當然,這是最合情合理的推論,畢竟事實就擺在那裡,沈灼對小孩子沒興趣。葉疏林想到這裡,眉頭皺起。
他之前一直覺得沈灼的擇偶條件很不合理,卻沒有考慮到沈灼的目的。
沈灼的目的從來不是結婚,也不是獨獨鍾愛不滿二十歲的少年,這一切都是為了將擋箭牌的用途發揮到極致,首先用性別與性向挑去一批人,再用年紀篩掉另一批人,剩下的對象屈指可數,以自己為例,沈灼對他不壞,但實際上只是將他當成孩子看待,同時又帶著他出席公共場合,放任外人誤會他們的關係,萬一將來被問及婚姻,沈灼便能以葉疏林才十八歲還要上大學因此不適合立刻訂婚或結婚為由,藉故拖延時間,況且有葉疏林在的話,沈灼的家人也不可能再為他介紹新的對象。
簡而言之,沈灼不是戀童癖,只是合理地利用了葉疏林的年紀。
「想得可真是深遠……」葉疏林喃喃道。
「什麼深遠?」沈灼這時剛好走來,聽見了他的自言自語。
「沒什麼。」他抬頭道,「走吧。」
兩人正要離開,沈灼卻被一個葉疏林不認識的中年男人留住了,彷彿是認識的人,葉疏林便走到一旁的落地窗邊,以免打擾他們的談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葉疏林總覺得有誰在看自己,轉頭望去,發現一個人正在窺看自己,被他發現的瞬間便躲到了柱子後方,他看向沈灼,卻發現沈灼也在皺眉,沒想到這時那位中年男人又往後招了招手,叫自己的兒子過來,柱子後的人終於走出隱蔽物,來到了沈灼面前,抬起了臉。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葉疏林也能看得出來,那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年紀或許跟自己差不多,抬頭望著沈灼時,臉上卻泛著一絲潮紅,葉疏林瞬間就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男孩對沈灼有相當強烈的好感,或許可以說是喜歡沈灼。
不過沈灼明顯沒有要回應的意思,客套寒暄一番就帶著葉疏林告辭了。葉疏林對剛才那一幕很好奇,忍不住問道:「你想躲的就是剛才那個人?他是誰?」
「不是。」沈灼否認,坦然回答:「他是你的前輩。」
「我的前輩?」
「相親對象,他是第二順位。」
葉疏林完全懂了。不只是明白沈灼的態度,也明白沈灼為什麼拒絕第二順位,第二順位居然真的傾慕沈灼,這與沈灼的需求背道而馳,除了婉拒也不可能有其他結果,或許對沈灼來說,對方的喜歡與好感反倒是麻煩一樁,能避則避。
他想到這裡,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沈灼沒有玩弄別人感情的意思,所以才沒有接受對方,這或許是好事,但對葉疏林來說反倒是最大的問題,因為他不喜歡沈灼,所以沈灼毫無後顧之憂,自然也不會輕易放過他這麼好用的擋箭牌。
「你最近都不說那種話了。」張可何推了推眼鏡,「發生什麼事了?」
「哪種話?」葉疏林有氣無力道。
「就是『我們才沒有在交往』、『一定要快點做出了斷』之類的話。」路慎寧皺著眉毛,「你最近總是一副很沒精神的樣子……」
「我根本找不到擺脫他的辦法。」
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影響現況後,葉疏林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儘管之前很在意匿名群組討論他們的事情,現在卻連匿名群組都不看了。不管這些人說什麼都不會影響他的人生,沈灼顯然也不打算在短時間內放過他,不管他在意或不在意,狀況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改變,他只要當個稱職的擋箭牌就好。
「想去什麼地方?」
葉疏林望著車窗外面,「隨便你,不用管我。」
沈灼似乎對他的回應有些訝異,「你是怎麼了?生病了嗎?」說著就伸手要來摸他的額頭。
葉疏林閃躲了一下,「我沒有生病,只是有點累。」
沈灼對他的表現很困惑,目光盯著他,葉疏林知道對方或許在分析他為什麼會是這個狀態,不過他並不在意,不管怎麼說,自己想要的自由與解放根本是不可能從對方手上拿到的東西,沈灼的想法對他來說也就無所謂了。
這一天沈灼沒有帶他去參與任何活動,而是簡單找了餐廳吃完午餐,而後開車帶他回家。葉疏林全程低著頭,百無聊賴地滑手機,如果沈灼不開口,他絕對不會主動打破沉默,雖說兩人的來往對家族有一定程度的好處,但他還是很難調整好自己的心情。
這就像是某種程度的綁架一樣,而且他還不能拒絕。
「葉疏林。」
沈灼很少這樣直呼他的全名,剛在沙發上坐下的他不由得抬起頭,往沈灼的方向望去。
「你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
「如果不舒服又或者有什麼煩惱,你可以直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灼的嗓音顯得很關切。
「說了也沒用。」他慢吞吞道。
「是因為我嗎?」
……這不是廢話嗎!
葉疏林只敢在心裡想想,根本沒有足夠的膽量說出口。儘管在外人看來,他與沈灼固定見面這件事稱不上什麼犧牲,畢竟有潛在利益可圖,但這樁生意只有沈灼說了算,在葉疏林無法單方面放棄交易的前提之下,這段固定見面的關係並沒有外人想像中那麼美好。
一道陰影出現在他身邊,擋住了光線。
葉疏林才剛抬起頭,手機就被對方迅速地拿走,他一時之間沒意會到是什麼狀況,看到沈灼拿著他的手機退開幾步才明白過來,「手機還我!」
「不要。」
「少幼稚了!快點還我!」一絲怒氣慢慢從心底滋生。葉疏林忍不住咬牙。
「等你要離開時再還你。」
「現在就還我!」他立刻起身往沈灼的方向走去,伸手就想搶奪手機,「這是我的私人物品,你沒有沒收的權力。」
「一直盯著手機螢幕看對眼睛不好。」
聽到這句話,葉疏林登時一陣頭痛,甚至有些意興闌珊,放棄了手機,又回到原本的座位坐下。這就是他們的相處狀況,因為積極行動絲毫不起作用,所以他改成消極應對,結果還是惹來了沈灼的關注。
葉疏林低著頭,感覺身旁沙發下陷,注意到沈灼在他身邊坐下。
「跟我在一起……很不愉快嗎?」
要說很不愉快倒也不是,他只是不習慣這種被外人掌控生活的滋味,更別說這個外人只是把他當成擋箭牌,彼此之間連朋友都稱不上。
「你多想了。」他若無其事地道。
往常在葉疏林游刃有餘的沈灼,在這一刻卻是維持著靜默。
……這個人終於也無話可說了嗎?
反正只是相互利用,不管去哪裡玩、吃什麼美食,其實都沒什麼意義,他最初發現沈灼把他當成擋箭牌時還沒有那麼抗拒,但隨著時間經過,仔細消化了自己的處境,才意識到自己確實是可被使用的工具,沈灼不在乎他的想法,如果沈灼有任何看起來像是關心他的行動,往往是出於沈灼個人的信念,對象是誰根本不會影響結果。
「以後不用費心去想要去哪裡,我們也不需要這樣固定見面,你需要的時候再聯絡我出現就可以了,不必節外生枝。」他小聲道。
「你一直是這樣想的?」沈灼凝視著他。
葉疏林勉強彎了彎嘴角,「你又不在乎我的想法,我只是提議而已,你可以決定要不要接受,不接受也無所謂,反正只是應付別人的假象,我覺得不用浪費時間。」
沈灼似乎在思考他的發言。
葉疏林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下一瞬間,沈灼的話就差點讓他把口中的水噴出來。
「你對假象不滿,想要真正交往?」沈灼頓了頓,「我們之間畢竟差了十四歲,你一直很不安吧……想要改變關係,又怕被我拒絕。」
「咳咳咳,不……咳、不是!」他艱難地嚥下口中的清水,「你真的有在聽我說話嗎!」他忍不住抬頭怒瞪沈灼,在看到對方神情的瞬間,就發覺自己又中計了,剛剛那番話是沈灼故意拿來吸引他注意力的,「我想表達的不是這個!」
「不是嗎?」沈灼笑了笑,「原來是我誤會了。」
葉疏林被他一噎,不由得惱羞成怒,但在出口反駁之前又想起什麼,閉上了嘴。
「看樣子你對我很不滿?」
「你為什麼要問這種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
沈灼沒有反駁,若有所思地瞧著他,過了一會才將手機還給他,同時道:「我會考慮你的提議,要是你想離開,那就讓司機送你回家吧。」
葉疏林自然沒有異議,起身離開。
在回家的路上,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如果順利的話,他甚至有可能就此擺脫沈灼,但視沈灼如何處理這件事,結果也會大有不同,所以他心底仍有幾分忐忑不安。
他很好奇,沈灼會怎麼做。
一週後,對方在例行見面的日子給了他答案。
打開車門後,準備在副駕駛座上坐下的葉疏林看到後座乘客時,登時愣住了。
路慎寧興奮地道:「你來得真慢!快上車!」
一旁的張可何也點了點頭。
葉疏林看了看駕駛座上的沈灼,又看了看後座上自己的兩名損友,瞬間以為這是在作夢,要不然毫無交集的人怎麼會像這樣坐在同一輛車裡,而且他們坐的還是後座,司機是沈灼,他一時之間呆住了。
「你、你們……」
「快上車吧。」沈灼催了他一聲。
葉疏林呆呆地在副駕駛座坐下,麻木地關上車門,繫好安全帶,還沒辦法完整消化這整件事,甚至還忘了問沈灼他們要去哪裡,一路上一言不發,用微妙的心情聽著張可何路慎寧與沈灼閒聊新款跑車限量版與一般版的差異。直到車子停下,他們下車後,路慎寧一臉期待地望著眼前的住宅,葉疏林這才想起,沈灼曾經將自己名下的一間豪宅改成了車庫,專門用來放自己購入的跑車,或許就是這個地方。
「別客氣,進來吧。」
沈灼領著他們往裡面走去,路慎寧與張可何急不可耐地跟進去,走在前頭,寬敞的室內擺放著十幾輛跑車,即使是研究不深的葉疏林也知道這裡每輛車都價值不菲,甚至有些車款空有錢財沒有人脈也買不到。
「只有這樣?」他忍不住問道。
「去年改裝過車庫,從角落那扇門過去就是另外一個車庫,剩下的車停在那裡。」
「你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要帶我的朋友過來?」
沈灼笑了笑,「我之前也說過了,我會考慮你的提案,所以才做出這個決定。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無形中也干擾了你跟朋友往來,既然如此,不如讓他們加入。」
到底是什麼樣的思考方式導致了這樣的結果,葉疏林完全無法理解,在他的認知中,這不是沈灼會做的事情,所以他才難以接受現實。
「你什麼時候聯絡上他們的?」
「週二。」
那就是四天前……這兩個叛徒居然一個字都沒有對他透露!
「去陪你的朋友吧,我已經問過了,他們兩個人都有駕照,你們想要開車出去兜風也可以,鑰匙就在那裡。」
葉疏林忽然意識到自己為什麼覺得這場景古怪了。
這不就像是家長為了安撫無精打采的孩子,主動請孩子的朋友來家裡玩嗎!
「你不擔心他們開車技術不行最後撞壞你的跑車?」
「沒什麼可擔心的,只是一定要記得繫安全帶。」沈灼突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頭髮,「要出門的話記得跟我說一聲,傳訊息也可以,我就在樓上,你們自己玩。」說完,便轉身離開,似乎真的不想打擾他們。
葉疏林瞧著沈灼的背影,聽著朋友們的笑鬧聲,心中五味雜陳。
他不是真的一無所知,沈灼這麼做的動機很明顯,是為了安撫他,但背後真正的理由是什麼,他還不知道。
葉疏林走近兩名損友,冷冷道:「你們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為什麼我不知道?」
張可何立即撇清關係,「是他主動聯絡我們的,我們沒有糾纏他。」
路慎寧道:「他說你最近悶悶不樂的,想知道你喜歡什麼,好帶你去玩……」
「然後你們就說我喜歡跑車?」
在場三人都知道,葉疏林不是不喜歡跑車,但癡迷程度並不及他們兩人,所以提出這個意見的同時,也就意味著其實是他們想參觀沈灼的豪宅車庫與跑車收藏。
路慎寧一臉沉痛,「那個……抱歉,雖然這麼說有點厚臉皮,但是我沒辦法放過這個機會!」
張可何也跟著道:「抱歉。」頓了頓,「不過我可以將功贖罪。」
「什麼意思?」
「發現打電話聯絡我的人是沈先生時,我就錄音了。」張可何一邊滑手機一邊道。
葉疏林收到了對方傳來的檔案,心情有些複雜,張可何在這種事情上特別敏銳,居然還錄音了,也確實可以說是將功贖罪了。
「這次就放過你。」
「很好。」
眼看兩人達成協議,路慎寧連忙插嘴,「這樣沒事了吧?我們趕緊去參觀……」
葉疏林瞥他一眼,「張可何沒事了,你還有事。你沒有錄音嗎?」
路慎寧一僵,訕訕道:「沒有……」
葉疏林對他了解已久,不用問也知道對方肯定是確認可以去參觀名車收藏就已經大喜過望,根本不會考慮到其他問題。
路慎寧沮喪地低著頭,「我錯了……對不起。」
葉疏林猶豫了一下,接受了對方的道歉,「好了,這次就到此為止,下次他再因為我的事聯絡你們,一定要錄音。」
「我一定會記得!」路慎寧信誓旦旦道。
三人又回到以往的氛圍,打打鬧鬧地開始參觀沈灼的車庫,不得不說,他們確實是大開眼界,沈灼的收藏十分驚人,途中葉疏林去廚房拿飲料時,不禁想起張可何傳給他的那個檔案,猶豫了一下,確認周遭無人後,將音量調到最小,接著按下播放。
錄音的時段顯然是在沈灼已經自報身分後才開始的,張可何還不忘再問一次,確認對方的身分,接著才是談話。跟想像中的不同,他知道沈灼絕不會表現出心急如焚的憂慮,最多就是淡淡說明情況,不過沈灼的態度沒有他預想的那麼冷漠,在措辭上也表達出一定程度的擔心,好像真的不希望葉疏林繼續那樣下去。
原來沈灼也會在乎他的感受。葉疏林不禁想道。如果不在乎就會放著他不管,或者強行帶著他跑既定行程高爾夫場了吧。
三人打鬧了一下午,最後沈灼的司機開車送張可何與路慎寧回家,葉疏林回到室內,看見沈灼的瞬間,感覺十分矛盾。
他確實是不怎麼想維持這種看不到盡頭的虛假關係,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是,最多就是認識的人,或者勉強可說是熟人,而他很肯定彼此都不會用朋友這個詞來描述對方。就是這樣的沈灼為他找來了損友,可以說是變相地安撫他,表達他遇到的障礙或需求是可以解決的。
「其實你早就知道我對跑車沒那麼癡迷了吧?」
「當然。」沈灼瞥他一眼,目光裡隱隱閃過一絲笑意,「這一招看起來很管用。」
這完全是算準了取悅葉疏林的朋友會讓葉疏林心情好轉而產生的計畫,跟朋友一起活動也讓他不知不覺放鬆下來,倒不是說他對此有什麼意見,只是沈灼的作法會讓他產生誤解,彷彿對方真的希望這段關係永遠不會結束一樣,雖說是利用,但為了長久利用付出蠅頭小利也沒什麼。
沈灼需要利用他,於是促成了這一切的發展。
「你還是直說吧。」葉疏林嘆氣,「為什麼是我?理由是什麼?」
「你跟第二順位還有第一順位不同,你不喜歡我。」
葉疏林微怔。他之前猜過,正因為他不會愛上沈灼,所以才可以留下,之前偶遇第二順位時,他也注意到第二順位被淘汰出局的主因是喜歡沈灼,不過這只是他的猜測,直到這一刻才被證實。
這樣解釋很合理,沈灼想找方便利用的工具人,但不想自找麻煩。
「我需要你。」沈灼看著他道。
葉疏林猶豫了一下,在沈灼對面坐下,「我想知道理由。你為什麼需要擋箭牌?你跟伯母的相處方式為什麼那麼奇怪?」
這些都是沈灼的私事,但他就是想知道沈灼做這一切是出於什麼動機,知道對方的目的與想法,至少可以讓他知道自己在扮演什麼角色,什麼時候該得體地謝幕離場。
「事情要從我的初戀說起。」
「初戀?」
「幾個月就結束了。」沈灼望著夜空,「我一度想過跟他私奔。」
葉疏林大吃一驚。
沈灼瞥了他一眼,勾起唇角,「開玩笑的。」
「這一點都不好笑!」葉疏林憤憤道。他差點就當真了。
「不過,事情的發展並不順利,你大概也可以想像。」沈灼笑了笑,「十幾年前社會風氣還沒現在這麼開放,我還記得高中時隔壁班同學就曾經因為性向而自殺……雖然被成功救回來,不過之後卻選擇退學了,或許是因為被欺負才輕生。」
這一切對葉疏林來說有些陌生,他發現自己性向時差不多是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時期,儘管仍有恐同者存在,但隨著法律修改完善,同性婚姻法被併入民法後,異性戀與同性戀之間的壁壘也慢慢消失了,至少葉疏林目前還沒有遇過任何以性向為由攻擊或嘲弄他的人。
「我的初戀是高中的同班同學。」沈灼頓了頓,「我的母親,沈夫人……認為對方會妨礙我的前程,畢竟我還很年輕,說不定連自己的性向都不明白,就這樣被同性戀纏上了……」
葉疏林對此持絕對的否定意見,「你不是那種被別人一勾就跟著走的人吧?就算你是直男,也不會是容易掰彎的那種。」
「關鍵是沈夫人不這麼想。」
葉疏林忽然想起一件事:沈灼曾經告訴過他,要是沈夫人給他零用錢,買他離開或留下,他都可以毫無負擔地收下。他當時便覺得奇怪,現在看來,這跟沈灼即將說出口的事情息息相關。
「她把對方請到我家,就讓我在隔壁房間透過監視器看到了一切,她把鈔票放在對方面前,每過幾秒就增加一疊鈔票,你猜她花了多少錢讓對方答應離開,從此之後不再繼續糾纏我,並且與我斷絕往來?」
葉疏林說不出話了。
他猜不出具體數字,但結果已經明確地擺在他面前,沈灼從此之後始終維持單身,再也不曾談戀愛,對婚姻不感興趣,而沈夫人開始為此而感到焦慮,甚至在問到沈灼對理想伴侶要求的條件包括性別性向年紀在內後,試圖替沈灼安排相親,可惜在他之前的人都沒被看上,沈灼多半也無法接受自己母親牽線撮合的對象。
「事後我調查過了,他家境小康,並不是處於急需金錢的狀態,也是真的難以抗拒金錢的誘惑,後來發生的事情不說也罷。」沈灼淡淡看了他一眼,「滿意了嗎?」
「嗯。」
除了這句話,葉疏林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沈灼輕描淡寫的敘述更讓他不知道如何反應,想來對方大概也不需要他的安慰,畢竟這都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沈灼早已消化完了,他也不必再說什麼。
然而他卻感到些許不知來由的同情與歉疚,遲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沈灼的手臂,「反正你還沒老到不能獨立行動,現在開始找新的情人也還來得及,不必為了家人限制自己的選擇。」
「說得對,我都這麼老了,在情場上很吃虧,還是將就一點乾脆選你吧。」沈灼說完,忽然握住他的手指。
「少胡說八道!」葉疏林立刻甩開對方的手,神色慌亂。
「開玩笑的。」沈灼凝視著他,帶著一絲不太明顯的笑意。
「一點都不好笑!」
儘管不想承認,但葉疏林知道自己的耳朵已經完全熱起來了。這都是沈灼不好,雙方從未談過這麼沉重的話題,他也只是順水推舟地跟隨著對話,萬萬沒想到沈灼在這種時候還記得要開玩笑。
不過,這也就表示沈灼並不是像其他人以為的一樣,還沉浸在初戀破敗的情緒中無法逃離,他在感情方面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在抵抗到最後才勉強妥協,相親也是一樣。
「不過……你的初戀男友還挺笨的。」
沈灼有些意外,「什麼?」
「如果真的那麼想要錢的話為什麼不跟你開口?」
「或許他覺得那會破壞他在我心中的形象。」
「他在你心中是什麼形象?」葉疏林忍不住問道。
「品行清高的優等生?」
「你其實也不確定?」他注意到對方的語氣,敏銳地提出質疑。
「按照你的話說,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當然不記得。」沈灼笑了一下。
葉疏林被這樣一噎,頓時收起剛才生出的些許同情,「你沒有報復他?」
「當然沒有。」沈灼語氣淡然,「如果有人給我十億要我跟初戀男友分手,我也會答應。說實話就只是價碼的問題,我們那時剛開始談戀愛,就算因為這樣分手,我也不會放在心上,那時我們都還不成熟。」
「拿了你母親的錢也沒好到哪裡去。」葉疏林瞥了對方一眼,「雖然不知道他那時收了多少錢,但你應該能給他更多錢,不是嗎?」
「他不知道,那時我在學校裡很低調,他可能以為我用的錢都是我父母的錢,不是我自己的,既然有名正言順的分手費可拿,那也沒什麼不好。」
「你不愛他嗎?為什麼不生氣?」葉疏林更困惑了。
「沒有恨他的必要,前提是我也沒有愛他到那種程度。如果真的那麼愛他,在他收下那筆錢或提出分手時,我就該傷心欲絕地從學校頂樓跳下來了,但我沒有。失戀對我來說確實很難受,之後也花了一段時間消化與適應,但還沒有到讓我捨棄一切的程度。」沈灼冷靜道。
「不要用這麼平靜的表情說這種話。」葉疏林不禁道。說不出為什麼,沈灼這副模樣讓他有些不舒服,他從來沒想過沈灼也曾在別人那裡吃過虧,四捨五入下來,自己居然處於食物鏈最底層,初戀男友耍了沈灼,而沈灼耍了他。
「你怨恨的是沈夫人?」
「談不上怨恨。」沈灼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只是覺得自己的人生不該被這樣干涉,既然我沒有戀愛對象,她自然無從干涉。所以我之前也說過了,要是她給你錢,你就直接收下,我不會生氣。」
「我知道了。」
葉疏林此刻的心情有些複雜,從之前的相處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沈灼還有這樣一段過去,沈灼直到現在還沒有放下少年時期的往事,再也不曾與任何人戀愛或論及婚嫁,對母親可能干涉與置身其中的抗拒就是最明顯的理由。
「等等、那我呢?」他有點茫然,「我不也是沈夫人介紹過來的嗎?雖然我跟她之前沒有見過面……」
「只能說勉強算是。」沈灼拿起了空杯子把玩,垂著目光,「她將符合我基準的相親對象列成了清單,大概有十幾個人,而後秘書依照我提供的條件排序,所以你成了第三順位。」
「說到這個,為什麼我是第三順位?」葉疏林一直很好奇這個順序是如何產生的。
「學業成績也是評價的一環,不過我沒有參與其中,所以也不能保證這就是事實。」
葉疏林懂了,「你找到機會就一定要嘲諷我的成績?」
「就像你找到機會就一定要嘲諷我是老人一樣。」沈灼微微挑眉。
葉疏林被噎得無話可說,負氣地轉向另一邊。
無論如何,這晚收獲不少。至少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繼續與沈灼來往,儘管覺得自己恐怕是在協助比自己大了十四歲的男人反抗母親,度過至今尚未結束的叛逆期,不過葉疏林不覺得這是壞事,因為沈灼需要他,不是需要逗弄他或挑釁他,而是需要他的存在。
把這整件事想成自己大發慈悲紆尊降貴幫助沈灼的話,彼此的往來也就逐漸變得可以接受了。
「我可以繼續與你往來,但你要對我心懷感激。」
「只要心懷感激?不需要其他報酬?」
「難不成你要給我錢?我又不缺錢。」
生於暴發戶家庭的他跟沈灼的初戀男友不同,他不需要來自他人的金錢。
「如果不是錢的話,你想要什麼?」
「我不知道。」他誠實道。
「你可以慢慢想,不急。」沈灼瞧著他,唇角微微揚起。
確實不急,沈灼還要靠他繼續敷衍沈夫人,不管怎麼看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結束的事情。
回家路上,葉疏林把這整件事又想了一次,意識到連消極抵抗戰術也被沈灼破解,在對方面前,自己就像一本攤開的書,沈灼翻過就什麼都知道了,所以很清楚要怎麼對他,看清現狀後及時修正錯誤,於是葉疏林就答應成為共犯了。
說到底,這一次還是沈灼贏了。
明明輸了,不知道為什麼,葉疏林卻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不甘心。
第四章
「我從上週開始就一直期待今天,終於是由我來安排地點了!」葉疏林在他身邊一邊滑手機看園區介紹文章,一邊頭也不抬地對他道:「你看,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去服務台借輪椅跟拐杖,園區導覽車上也有博愛座,服務真是太周到了。」
明明被不斷嘲諷年紀大這件事,沈灼卻沒有生氣,反倒覺得有點好笑。
葉疏林的這些言詞在他看來就像小貓亮爪子抓人一樣,看起來是明確的攻擊行動,但沒有多少實質效果,自娛自樂的成份說不定還比較高,因此沈灼一直對葉疏林的嘲諷與反抗抱以觀賞態度,畢竟葉疏林的外表以他的標準來說也是相當出眾,兩者加在一起才能顯現出葉疏林的特別之處。
下車後準備買票進入時,對方精心籌備的第一個驚喜就出現了。
「請問兩位客人是什麼關係?」遊樂園門口負責售票的女職員似乎是怕他們產生誤會,小心翼翼地向他解釋,「從本週到下週有為期一週的兒童節優惠活動,只要是親子二人一起入園,可以享有包括門票折扣在內的多種福利……」
……原來如此。
身旁的那個人忍笑忍得極為辛苦,低著頭,肩膀簌簌顫抖著。
女職員會這樣懷疑也是合理的,畢竟他與葉疏林的年紀差距極為明顯,更別說葉疏林今天精心打扮過,不管是誰都會覺得他看起來最多十六歲,而穿著襯衫長褲的沈灼放在一旁就完全是監護人的形象。
「不是。」沈灼毫不猶豫道,「這是我男朋友。」
身旁的人偷偷抬頭看了一下女職員的表情,忍笑忍得更誇張了,畢竟在他回應過後,女職員先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葉疏林,明顯受到了衝擊,但仍秉持著專業的態度迅速協助購票並歡迎他們入園。
步入園區,葉疏林不再忍耐,笑得愈來愈大聲,花了好一陣子才減緩笑意,連沈灼都有點擔心對方會不會因為笑得太誇張乃至於被口水嗆到。
「原來這就是你不讓我包場的主因。」
如果可以,沈灼不希望與太多外人接觸,尤其是遊樂園這種地方,一不注意就可能發生各種意外,不過在他提出這件事時,葉疏林態度強硬地表達了拒絕,他當時以為葉疏林討厭這種排場,現在才知道是別有所圖。
「包場太無聊了!」葉疏林目光一亮,「啊、找到了……快來!」
不等他說什麼,葉疏林已經拉住了他的手往另一個方向快步走去,等到他們從距離入口不遠的紀念品商店出來時,兩人頭上已經各自戴上了一對具備動物耳朵造型、不知道該說是髮箍還是頭飾的東西。
「別急著走,先在這裡自拍!」
沈灼微微側身,將臉湊到對方旁邊,頗有興致地看著對方熟練地調整焦距與角度。跟之前死氣沉沉的模樣相比,現在的葉疏林充滿了活力,可能比小學生還活潑也說不定,沈灼心中生出一絲微妙的欣慰。
不過自拍結束後,葉疏林檢查著照片,忽然抬頭望著他,臉上漸漸浮現一絲不滿的情緒,目光久久沒有離開。
「怎麼了?」沈灼不禁問道。
「為什麼你頭上多了一對貓耳卻一點都不好笑?理論上應該會很可笑啊!」
「這也是試圖讓我丟臉的手段之一?」他失笑道,忍不住捏了捏葉疏林頭上那對毛茸茸的耳朵,「不過你戴著倒是很可愛。」
「我才不可愛。」葉疏林悶聲道。
「話說回來,這個要戴多久?」
「一直戴著!」葉疏林臉上寫滿賭氣與不甘心。
沈灼倒沒覺得有什麼不便之處,便選擇配合對方。
葉疏林是那種他時常會在各種場合擦肩而過的人,不是沒有產生交集的機會,但從各方面都不可能產生交集,現在他們卻奇蹟般地站在一起,甚至愈發熟悉彼此,至少沈灼知道葉疏林目前最討厭的運動是高爾夫球、最討厭的食物是需要自己用刀叉剔除骨頭的主菜,在電玩展跟車展兩者中會選前者,真正笑出來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瞇起,因為提前透過甄試得到大學入學資格,目前每天都穿著制服去學校,坐在教室裡無所事事地虛度光陰。
葉疏林無聊到有時會故意一直傳訊息給他,都是些毫無意義的內容,有心靈雞湯勸世文,也有低俗的八卦新聞,有時是連環殺手的罪案介紹影片,還有一次傳了一篇如何應對寵物蛇蛻皮的文章給他,儘管他們兩人都沒養蛇,也對寵物蛇不感興趣。
多看幾次之後他就發現葉疏林其實不是真心分享文章影片,只是故意拿東西煩他,像是想從他這裡得到關注。
一般人遇到這種狀況大概會直接封鎖並刪好友,不過沈灼疑心對方是為了這個目的故意騷擾他,所以一直沒有任何抵抗措施;就算他不回應,只要單純的已讀兩個字,就足夠讓葉疏林自得其樂。
有一次沈灼甚至無意間聽見葉疏林在電話裡跟他的兩名友人交談,信誓旦旦說一定會用更偏激的內容換來他的回應,他仔細聽了一下,發覺他們就他什麼時候會回應這些莫名其妙的文章打了一個賭,沈灼不免感到哭笑不得。
就算能以成熟的態度面對相親,而不是任性地堅持自由戀愛,但葉疏林骨子裡根本還沒長大,這大概就是沈灼總是不自覺把他當成孩子看待的主因。
兩人坐在遊樂園餐飲區準備點餐時,葉疏林一臉抱歉地看著他,「對不起,我忘記幫你準備刀叉跟餐巾了,你肯定很不習慣。」頓了頓,又安慰道:「不過你看,他們有提供特製養生粥,這個對身體很好,不只方便咀嚼,裡面放了這麼多豐富的食材,全都燉得入口即化……」
沈灼笑了一聲,忍不住伸手去揉對方的頭髮。
「今天的老人笑話該結束了吧?」
「可是我還有很多準備好的內容還沒用上!」葉疏林立刻抗議。
「你還提前準備?」沈灼有些詫異。
「不行嗎?」葉疏林推開他的手,匆促地整理自己被弄亂的頭髮,重新戴好頭飾。
結果最後送上桌的還是葉疏林強烈推薦的養生粥,看到那碗粥時,葉疏林眼睛都亮了。沈灼並不生氣,說實話,葉疏林從來就沒有讓他生氣過,但也不是年紀小的人都能得到他的所有包容,目前為止只有葉疏林一個人而已。
……這該不會就是所謂的父愛吧?
沈灼自省時曾這樣懷疑過自己的心態,但很快又推翻這個沒有證據的猜測,畢竟他對成為任何人的父親這件事毫無興趣,當然也不想成為葉疏林的父親。
只是,跟葉疏林相處時,沈灼感覺很輕鬆,不用思考對方想做什麼、背後有什麼意圖,不必費心警戒對方,這是很少見的狀況,主因是葉疏林的言行舉止都能讓人一眼看穿,跟對方待在一起的時間裡異常放鬆。
他的生活因為葉疏林的出現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是好是壞,他自己也不知道,至少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讓人覺得無聊,這樣也就足夠了。
「你在發什麼呆?快吃,下午還有很多項目要玩!」
「你這麼敬老尊賢的話,難道不是應該幫我把滾燙的粥吹涼再讓我吃嗎?」
「才不要。」葉疏林一秒內給出答案。
沈灼被氣笑了,在短時間的拉鋸戰後,最終沈灼還是在葉疏林期待的眼神裡喝光了那碗養生粥,讓對方露出滿足的笑容。
等他們玩遍大多數的遊樂設施時,時間已近傍晚,葉疏林拉著他往前走,卻沒有說要去什麼地方。
沈灼早已習慣葉疏林今天非同尋常的活潑了,經過一整天的驚喜攻勢,例如稍早前才經歷過的那次(葉疏林:快來!這裡有長者優惠你不用排隊!),他實在想不到更多了,倒不如說,葉疏林確實是十分用心,雖然是在奇怪的層面。
「離開之前一定要去搭一次摩天輪!」葉疏林堅決道,像是怕他反對。
看來還有什麼,沈灼沒有表示反對,直到兩人坐上去,仍沒有發現任何驚喜,他不禁有些疑惑。
「咳咳!」葉疏林清了清嗓子,「謝謝你今天陪我來遊樂園,我希望今天對你來說會是具有紀念意義的一天。」
對方這麼一本正經地說話,顯然是在為接下來的台詞鋪墊。沈灼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所以我特地為你準備了紀念品套組!」
……來了。
葉疏林興致勃勃地從背包裡翻出一堆東西,當著他的面逐一拆開包裝,熱切地為他仔細介紹:「這是本日活動的紀念T-shirt!」衣服正面印著一行英文句子,翻成中文的意思是:我三十二歲,我只跟二十歲以下男性約會。
沈灼一時之間真不知道該稱讚對方的創意還是該憤怒於對方的挑釁,畢竟這上面寫的是他親口承認的事情,儘管不是事實。
「還有保溫杯,你喝枸杞蓮子茶時可以用!」
保溫杯旁邊印著幾排小字,細看後發現是中老年人才會用上的養生偏方,比如每天多喝熱紅棗茶清熱解毒之類的貼心提醒。
「啊,這是桌曆,你看!」
葉疏林打開了設計簡樸的桌曆,要他看他生日的那天,不只被大大圈出來,還在旁邊加註祝賀沈灼三十三歲生日,經歷漫長的人生旅程終於走到此處可喜可賀之類帶有諷刺意味的留言,不過這不是手寫文字,而是直接印上去的,字體另外用燙金做了特殊效果,閃閃發光。
最後葉疏林拿出了一個帆布袋,上面印著跟T-shirt上一模一樣的標語,「這是環保袋!」說完又將剛剛介紹的紀念品全部塞了進去,直接遞給他,同時忍笑道:「收下吧,不用跟我客氣。」
沈灼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葉疏林看著他的表情,笑到停不下來。
他們之間始終心照不宣,沈灼對葉疏林的挑釁大多數時候會忍讓,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沒有忍耐什麼,只是葉疏林得意洋洋的樣子很有趣,所以他願意配合對方,讓自己顯得像是吃虧一般,實際上他什麼都沒有損失。
不過,今天一整天下來,葉疏林還是玩過頭了,沈灼不是永遠不會還手的那種人。
「我也有禮物給你。」
葉疏林停下笑聲,愣住了。
「雖然是剛才匆促之間準備的,希望你不要嫌棄。」沈灼誠懇道。
他原本想當作葉疏林的黑歷史保存,日後再拿出來使用,不過葉疏林準備的紀念品套組讓他改變了想法。
「你、你準備了禮物?」葉疏林驚疑不定,似乎想不通他在雙方一直共同行動時如何準備禮物。
「你還記得拉著我去鬼屋的時候嗎?」沈灼低聲道,「那間鬼屋有內部拍攝照片,遊客需要的話可以去印出來。」
「咦?但是……我們那時候明明沒有去……」
「後來我們去喝咖啡休息時,我請遊樂園員工幫忙印的。」
「居然可以這樣?」葉疏林難以置信。
「這是付費服務,也並沒有違背遊樂園員工的工作守則,畢竟幫助顧客是他們的義務,不過為了表達感謝,我額外給了小費。」沈灼微笑道,「現在準備好欣賞你自己在鬼屋裡精彩的表現了嗎?」
葉疏林整個人都僵住了。
沈灼對此並不意外,下午兩人去鬼屋時,葉疏林明顯是想測試他怕不怕鬼屋,但是在進去之後,沈灼便發現葉疏林失策了,鬼屋裡一片漆黑,葉疏林下意識地緊貼著他,最後還是沈灼牽住葉疏林的手,彼此雙手交握,才讓對方稍稍安心一些。
每當有一些突然的響動,葉疏林就會被嚇到往他這邊躲,甚至將臉埋到他懷裡,兩人幾乎是貼著彼此走出鬼屋的,沈灼倒不怕鬼,對突如其來出現的各種恐怖特效或工作人員扮演的鬼怪都能淡定以對,因此葉疏林的表現反而讓他感到有些好笑,事後也是想起這件事,才藉著買咖啡的時機私下請員工代為印出照片。
「你、你真的印出來了?」
沈灼拿出一個信封放到葉疏林面前,不疾不徐道:「我請他印了兩份,這是你的份,畢竟紀念照還是一人保留一組比較好。」
「這太卑鄙了!」
「一開始拉著我去鬼屋的人是誰。」
對方啞口無言,一臉悔恨。
當沈灼注意到鬼屋內部會拍照,可以選擇印刷照片時,正好是葉疏林拖著他快速離開鬼屋區域的那一刻。稍微思考就知道了,葉疏林原本想嚇他,事後印出照片取笑他,結果葉疏林反倒才是那個被嚇到快要站不穩的人,自然不會希望他發現這件事,所以才拉著他匆匆離開,正是因為注意到對方的心思,沈灼才決定要保留照片。
葉疏林低頭翻著那些照片,儘管不肯與他視線交會,但臉頰與耳朵卻愈來愈紅。
沈灼本該在這時取笑對方,回報之前收到的種種特殊饋贈,不過看著葉疏林羞恥到無地自容的模樣,又不免有幾分不忍心。這似乎是葉疏林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這副模樣,整個人都縮起來了,像一隻被暴雨打溼又無處可躲的小貓一樣,狼狽不堪。
正好這時摩天輪重新回到地面,沈灼拿起那袋紀念品,跟在葉疏林身後走出摩天輪,葉疏林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低著頭往前走,沈灼直接拉住了對方,強行讓葉疏林在園區中設置讓遊客休息的長椅上坐下。
不必詢問,他也知道這些照片讓葉疏林覺得羞恥難堪,甚至傷及自尊心,但這並不是沈灼的本意。
「在這裡等我一下。」
葉疏林還是低著頭,聞言也只是默默點頭,在沈灼回來後,葉疏林還是一動也不動,連姿勢都沒有改變過。
「葉疏林。」
「……」
沒有得到回應,但沈灼也不意外,他取出自己拿到的那份照片,用剛剛從遊樂園員工那裡借來的打火機點燃照片,葉疏林聽到聲響,先是抬起頭,接著一愣,最後才用震驚的目光看向他。
燃燒的速度比沈灼想像得還快,那些紀錄了葉疏林窘態的照片沒多久就在火焰下一一化作灰燼。
「你的份也要燒掉嗎?」
葉疏林有些艱難地開口:「為什麼?」
「又不是什麼非得珍藏一輩子的東西。」沈灼若無其事道。
葉疏林看了他片刻,最終將照片取出來,拿起打火機,也把自己手上那份照片燒掉了。這樣應該可以了……沈灼想道。要照顧對方的自尊心,做到這種程度也夠了,正當他起身,準備將打火機送還給遊樂園員工時,衣角卻被拉住了。
「那個……」葉疏林的嗓音細如蚊蚋,「謝謝你。」
沈灼笑了一下,「是我不好,準備了你不喜歡的禮物。」
葉疏林立刻反駁,「不是、我才是……」
兩人的目光同時聚焦在葉疏林給他的那個環保袋上,沈灼看得出來,葉疏林正在絞盡腦汁思考要怎麼處理這整袋特別訂製的物品,沈灼卻伸手將那個袋子拿了起來。
「這個我會帶回去,放心,我不會丟掉你精心準備的紀念品。」
葉疏林以錯愕的目光盯著他看,似乎完全不懂他在想什麼。
「我會放在我的辦公室裡,當你看到這些紀念品,就會想起你是如何刻薄地準備了遊樂園老人主題一日遊,而我又是如何大度地燒掉你的黑歷史照片。」
沈灼很久以前養過貓,雖說貓遠遠不如狗那樣容易親近,但關係變得親密後,貓有一次叼來一隻死掉的麻雀交給他,當時旁人告訴他這是貓的報恩,給他東西代表為他捕獵並提供他食物,儘管那是一隻不知道讓人如何處理的死麻雀,也同樣是對方的善意。
葉疏林的行為跟這隻貓很像,雖說動機不同,葉疏林不懷好意,不過可以想見他在提早準備紀念品時花了不少心思,儘管成果是那樣,但這也意味著葉疏林耗費不少時間在今天的遊樂園一日遊上,至少這點他是可以肯定的。
葉疏林愣了愣,「但是……」對方有點艱難地道,「你不生氣?公平起見……」
「我們之間不需要公平。」沈灼打斷了對方。
葉疏林沒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沈灼也沒有解釋。
大多數時候,他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跟公平正義之類的東西無關,他只在乎自己想要什麼或不想要什麼,以剛才的例子而言,沈灼不過是不想看到葉疏林窘迫難堪的樣子,所以才燒了照片,這與葉疏林給過他什麼並不矛盾。
「我之前本來想把我們的自拍照貼到網路上……」
葉疏林將手機對著他,讓他看螢幕上兩人剛進園時戴好動物耳朵頭飾的紀念照。
「你也……可以刪掉這些……」
「你是指,這些照片可以任我處置?」
葉疏林點了點頭。
沈灼卻想到什麼,接過了對方的手機,滑了幾下又點了幾下。
「還你。」
葉疏林接過手機,看到螢幕的瞬間錯愕道:「你、你你你做了什麼!」
「我把照片上傳到你的社群網站帳號了。」沈灼失笑,「為什麼那麼緊張?反正你原本也打算公開,不是嗎?」
葉疏林的神色愈發凝重,沈灼索性坐下,稍微湊近對方,只見葉疏林的社群網站頁面瞬間多出不少留言,點讚的人數不斷上漲,葉疏林鐵青著臉,打開一個看起來像是匿名群組的頁面,看來兩人的合照在第一時間被轉貼到這裡了。
「怎麼了?」沈灼有些不解。
「這是學校的匿名群組,裡面有一個主題專門討論我們……」
沈灼明白了。
這個圈子裡從來不缺八卦,葉疏林讀的是遠近馳名的貴族學校,所謂學校的匿名群組,參與者多半也是家境相當的同學,當他們知道這件事時,也就意味著他們的父母甚至是長輩也會知道這個消息。
「你很困擾?」
「不、那個……」
「一開始要發出照片的人不是你嗎?當時沒考慮過這件事?」
「我只是隨口說說,怎麼可能真的貼出去,要不然外人會當真的!」葉疏林崩潰道。
沈灼反而笑了,他原本沒有多想,就算有些流言蜚語也不會放在心上,儘管葉疏林現在還處於震驚當中,但並不像先前一樣萎靡,所以他也不打算多做什麼,況且照片流傳速度太快,不知道有多少人存了圖片,再去刪貼在社群網站上的照片也來不及了。
「生氣了?」
葉疏林抬頭看他,欲言又止,過了片刻才挫敗道:「你真的沒有任何弱點……就連這種照片被公開也不在乎……」
「為什麼要在乎?」沈灼聽出來了,對方不是在生氣,而是對他感到難以理解與困惑。
就像剛剛葉疏林會為鬼屋照片羞恥一般,但沈灼不會,這就是他們的不同之處,畢竟閱歷與實績都遠勝於還是高中生的葉疏林,現在的沈灼已然不在乎外界看法,自然也不覺得這張照片會導致什麼後果,就算有,只要不影響到公司營運與股價,他就完全不會放在心上。
「你活得真自由……」葉疏林說到一半又打住了,一臉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的緊張表情。
沈灼頓時明白,葉疏林想起自己說過的那個關於初戀情人的故事了,心中不由得一哂。
他的自由,是以他自己的努力換回來的東西,當初母親可以逼退他的初戀情人,沈灼明白是自己能力不足的緣故,不過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即使葉疏林提起此事,也不可能再傷害到他。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沈灼伸手用力揉亂對方的頭髮,低聲道:「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你們真的不是真愛嗎?」
「你在說什麼傻話。」葉疏林不屑地瞥了路慎寧一眼。
「照片體現的距離很奇怪,你只要轉頭就會親到他。」張可何實事求是道。
葉疏林沒辦法否認,確實就是那樣,就算兩人的臉都快貼在一起了,或者是對方配合他低下頭將臉放到他的肩膀附近、甚至是搭著他的手臂以便拍照時,他都沒有多想,自拍就是這樣,考慮畫面與焦距,彼此之間的距離當然不可能拉遠,而他現在看著照片,不知不覺又想起那天一起拍照的場景。
「你們多想了。」
路慎寧立刻道:「你還特地為了那一天做了紀念品!這跟那種慶祝交往一個月的情侶有什麼區別?」
張可何補充道:「紀念品版型是我找的,標語是我設計的,版權費呢。」
葉疏林一時無話可說。
得到沈灼許可,知道自己可以自由安排要去的地點時,這一連串計畫就直接成形了,在短短幾天內找到合適的出遊地點、設計並製作紀念品套組,這些都讓他樂在其中,畢竟他就是想看對方受到打擊的樣子,要是看不到也沒關係,不知道拿他怎麼辦的嘆息與容忍他也能接受,反正不管他怎麼挑戰,沈灼都無動於衷,所以他更想知道沈灼的底線在哪裡。
因此當沈灼在摩天輪上拿出鬼屋紀念照時,他是真的慌了,羞恥到極點,無地自容,要不是當時在摩天輪上,他或許會衝動地直接轉頭逃跑。
……太丟臉了。
倒不是覺得恐懼本身丟臉,畢竟害怕鬼怪或被驚嚇時做出激烈反應是很常見的事情,他無法直視那些照片的理由在於沈灼從頭到尾都牽著他的手,而他一旦被嚇到或不知所措時就會往對方所在的方向躲,有幾張照片甚至是他緊緊抱著沈灼,而沈灼表情自然,向他張開雙臂。
當時在鬼屋裡留下的記憶太混亂了,葉疏林根本沒有仔細回想,所以沈灼拿出那些照片時的衝擊力也異常強烈。
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記憶就此復甦,雖然異常害怕,但是沈灼的表現意外地讓人感到安心,要是沒有沈灼,他可能根本走不出鬼屋。
不管怎麼想都很羞恥,但是沈灼居然當著他的面燒掉了照片。
如果立場相反,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燒掉照片,所以對方的舉動更加讓人吃驚。
「這真的不是在追你的話,那我真的看不懂你們在幹嘛了。」
「他甚至還聯絡我們陪你玩,這都不是真愛的話,那真愛到底是什麼?」
「反正不是!」
「不是什麼,他都特地開車過來接你放學了。」路慎寧忽然睜大雙眼,「等等,他開的那輛車是……」
葉疏林往門口看去,確實看見了沈灼,對方就站在車子旁邊,似乎在等他。
附近每個人都看到沈灼了。
附近每個人都看到他正往校門口走了。
葉疏林可以感受到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他們身上,要不是怕得罪沈灼,這些人恐怕會直接拿起手機拍照而後立刻上傳。他咬了咬牙,「我先走了!」
說完,他幾乎是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跑了過去,並且以最快速度坐上副駕駛座匆匆關上車門,與他的急切不同,沈灼慢吞吞地繞到另外一側,上車後也沒有立刻發動汽車離開。
「你到底在做什麼?大家都看到了!」
「就是為了讓大家都看到。」
「什麼意思?」葉疏林一臉茫然。
「我也加入了你們的匿名群組,他們說了一些不好的話,我認為不能放著不管。」
「像是什麼不好的話?」除了之前合照被轉貼之外,他其實已經很少關注匿名群組真正在討論什麼了。
「比如你倒貼我、或者你在床上用了什麼骯髒手段留住我之類的……」
「胡說八道!我根本沒做過這些事!」葉疏林氣憤道。
「所以我不是來幫你闢謠了嗎?」沈灼看了他一眼,「這種事不能忽略。」
「為什麼?」
「假設你以後交了男朋友,對方的親友一開始可能不認識你,但只要有一個人調查你,看到那些討論,以後你身上就會貼著倒貼過我或者用骯髒手段勾引我的標籤,這對你的未來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所以至少必須讓外人知道,我們之間不是他們想的那種齷齪關係。」
「不要說關係了,我們之間根本什麼都沒有啊!」葉疏林忍不住道。
「如果你不希望我這麼做,以後我不會再來。」
葉疏林想了一下,終究道:「還是你來接我吧。」
說實話,他也不喜歡其他人把他當成八卦素材的行為,但是他無力阻止,而沈灼親自開車來接他、甚至下車等他,總比讓司機接他更加體現誠意,也就是說,如果想要繼續用不堪入目的謠言毀損他的形象的話,還得先考慮會不會得罪沈灼。
「等等、你看過學校匿名群組的內容?你是怎麼加入的?」葉疏林相當吃驚。
「我的遠房表弟也在群組裡,說一聲他就讓我進群組了。」
「你這個年紀居然去混高中生群組,表弟沒有嘲笑你嗎?」
「他不敢。」
何止是他不敢,應該說大部分認識沈灼的人都不敢。
「你還真是……出乎意料。」葉疏林不禁道。
「沒事就走吧,該吃晚餐了。」
「要吃什麼?」
「你決定吧。」他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你的朋友們有看過我們的合照嗎?他們是什麼反應?」
「說我老牛吃嫩草。」
葉疏林忍著笑,「真的?」
「我有必要撒這種謊嗎?」
……這倒是真的。
葉疏林把書包與外套扔到後座,十分自然地調整著座椅,繫好安全帶,同時道;「也差不多該到下個階段了。」
「下個階段?」
「你煮飯給我吃的階段,這附近的餐廳我們幾乎都去過了,也該換口味了。」葉疏林看了對方一眼,「你會下廚嗎?」
「你希望我會還是不會?」沈灼發動車子,隨意道。
「我也不知道,但要是你端出燒焦或根本沒熟的食物,我絕對不會吃。」
「我會下廚,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人嘗過我的料理。」
葉疏林感到稀奇,「你居然真的會?」
「一個人生活的時候,當然必須學會這種求生技能。」
「但是你可是沈灼……」
沈灼有必要學求生技能嗎?為什麼?尤其對方還是出生的瞬間就已經站在頒獎台上的勝利者,他實在無法理解。
「我大學時代因為性向問題被放逐了一年,家人對外宣稱是遊學,在那期間一直是自力更生,直到家人弄清楚性向不能靠醫學治癒的事情後才又將我找回來,畢竟這個家族一脈相傳,代代都是獨子,他們只有我一個繼承人,即使對我不滿意,也沒有比我更好的選擇。」
對方說得輕描淡寫,但葉疏林知道,現實絕對沒有對方說的那樣輕鬆。
他與大多數知道沈灼是誰的人一樣,擁有共同的認知,沈灼是天之驕子,早在學生時代就繼承了祖父留下的部份財產,又因為父親健康方面出了問題,早早就接管了家族企業,一般人說起沈灼時,根本無法挑出毛病。
但在與沈灼相處的過程中,他好像慢慢看到了沈灼隱藏在表象下的真實人格,對年幼者包容,也有作為年長者的堅持,精神層面很強悍,曾在少年時期被初戀情人背叛,因為性向問題曾被家族放逐,在某些方面對家人懷有牴觸情緒,這些都是他還是局外人時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即使是不為人知的私事,也能這樣輕易地告訴他。
葉疏林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一會才開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不怕我說出去嗎?」
「這些事又不是祕密,只是知道的人不多,說出去也沒什麼好處。」沈灼答得流暢,「初戀失敗的人遠比初戀成功走到最後的人多,十幾年前因為性向被家族放棄也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除非你是拍了我的裸照公諸於世,要不然很難造成負面影響。」
葉疏林明白,對方說得沒錯,但是感覺很微妙,沈灼對他究竟是信任還是不信任,他真的弄不清楚。
吃飯期間,張可何傳了匿名群組的截圖給他,葉疏林這才知道,關於他們的討論已經成了最熱門的話題,沒有之一;他看了一下討論內容,沈灼親自來接他這件事確實讓一些人改變了看法,不過他卻沒有心思繼續看下去了。
身旁的人正在仔細地替他剔掉魚骨頭,然後把整塊鮭魚肉直接舀到他的碗裡。
「你是不是很喜歡做這種事?」
「什麼事?」
「照顧別人。」
「當然不是。」
「你之前還餵過我吃飯。」
「你跟別人又不一樣。」對方漫不經心地道。
……不一樣?是哪種不一樣?
葉疏林有點想知道答案,卻又對真相感到些許畏懼。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會栽在沈灼手上,無論哪個層面,如果繼續維持往來,或許他會喜歡上沈灼也說不定,以前覺得彼此會有代溝,但現在卻也能認同那是客觀差異,就算對方只把他當成擋箭牌,卻會因為顧及他的情緒而有所行動。
相較坐以待斃,或許謹慎地選擇逃走比較好,現在不是在乎面子的時候,只要他堅定的提出要求,沈灼應該不會強求,但他卻說不出口。即使是這種奇怪的關係,跟對方多相處一段時間也好,反正不是真正交往,註定不會長久,他也不必自己開口,等對方發話就行了。
……就先這樣吧。葉疏林想道。
第五章
時間流逝,不知不覺間,夏天提早到來。
兩人走在狹窄的山路上,一路往上行去。雖說他們受邀前往的地點是位於山上的避暑山莊,但車子開到一段距離就只能停下,必須以步行前進,雖說這段路耗費的時間不到十分鐘,但炙熱的陽光還是令人煩躁。
「真的好熱,我們到底為什麼要來這裡……」
「當然是為了應酬。」
「我對應酬根本沒有興趣!」
「我也沒有。」沈灼答得坦然,「但是既然要應酬,就只能帶著你一起來了。」
「我又不姓沈,為什麼要陪你跟姓沈的人一起玩?」葉疏林忍不住道。他心中明白,此次沈灼帶著他一定有什麼目的,但還是有些牴觸。
「可能是因為我答應過他們,只要結婚,就會考慮試管嬰兒的事情。」
「這種事你倒是先說啊!」
葉疏林這時才明白自己的處境,沈灼偏好同性不說,況且多年獨身,顯然沒有結婚生子的想法,這也就意味著沈家後繼無人,但要把家族事業傳承給旁枝親戚又不甘心,所以這幾年沈灼的家人開始著急,甚至從一開始對同性戀的牴觸轉變為替他安排同性相親。
他看得明白,沈灼是真的不在意這些事,就算他的雙親立刻再生出一個兒子,繼承權落到新生兒手上,或者家族旁枝想要繼承權力,沈灼也未必會有任何意見;不管是尚未出生的兒子或者家族親戚,沒有人的經營手腕比沈灼更強,況且沈灼名下有自己的私產,即使退出家族企業也不愁吃穿,所以沈灼才能這麼有底氣,說白一點就是記取了年少時得到的教訓,將自己的人生掌控在自己手裡。
現在沈灼帶著他來見親戚,明顯是想讓外人見證他的存在,讓其他人產生對己方有利的誤解,從而繼續拖延時間。
「他們對這件事大概也有耳聞,對你也很好奇……不過,這不是我帶你來的主要理由。」沈灼瞥了他一眼。
葉疏林熱到不想說話,直直盯著對方的臉看。
沈灼笑了笑,「他們邀請我的時候特地提醒我不用攜伴,你覺得這會是什麼意思?」
葉疏林腳滑了一下,沈灼及時撐住他的身軀,使他免於跌倒的窘況。他有點艱難地站直身軀,消化掉那一瞬間的錯愕,又思考片刻,「叫你不用帶人來,多半是他會幫你『準備』吧?你們約的到底是什麼應酬,多人性愛派對嗎?」
「我不知道。要是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就以你吃醋發脾氣為由,直接帶你離開。」沈灼輕描淡寫道。
對方果然將一切都算好了,葉疏林悶聲道:「我現在就想離開。」
在來到山莊門口時,葉疏林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你的體力比我想像得差。」
「我的體力才不差,是這裡太熱了。」葉疏林埋怨道,伸手一抹後頸,滿手都是汗水。
「別動。」沈灼自然地取出紙巾,為他擦拭汗水。
葉疏林不免有些不自在,「你做什麼……我滿身都是汗,等下直接去淋浴就好……」
「不行。要是著涼怎麼辦?」
光是聽這口氣,葉疏林就知道自己不能拒絕了,認命地任由沈灼替他擦拭汗水,同時打量著四周。這棟山莊建在半山腰,如果不是知道路的人大概都不知道如何穿過山路走進來,十分重視隱私性,山莊本身倒沒什麼可說的,跟一般的渡假別墅很像,只是建造風格古色古香,好歹算是有點特色。
他們一進門就見到了沈灼的親戚,在人們詫異的目光下,葉疏林聽著沈灼介紹他,接著硬著頭皮跟他們打了招呼,畢竟沈灼無視了不能攜伴的提醒,還特地帶人過來,也不怪他們那樣吃驚。
「不是說好一個人來就行了嗎……」其中一個人趁著他坐下休息時壓低音量對沈灼說道,但葉疏林全都聽到了。
「他現在閒著沒事,平常約會的地方也都膩了,乾脆帶他一起過來。」沈灼若無其事地回應,「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
沈灼的堂弟卻露出了有些尷尬的表情,「不、那個……」
不等堂弟解釋清楚,葉疏林就清楚地看見了沈灼轉頭往另一邊望去,臉色產生明確的變化,不禁順著對方的目光望去,登時見到了一個陌生人走了過來,沈灼一直望著對方,視線久久不曾移開。
儘管沒有人告訴葉疏林此刻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仍本能地從一些蛛絲馬跡中得出了猜測:這個人與沈灼之間的關係非同尋常。
葉疏林直覺地站起身,走到沈灼身邊,順便用力踩了對方的腳。
「那是誰?」
沈灼像是從自己的思緒中猛然驚醒,低聲道:「我那個初戀故事的主角。」
葉疏林愣住了。
他本來還以為是沈灼的朋友,不是只有純友誼的那種「朋友」,畢竟沈灼只是不結婚不戀愛,但不可能不解決生理欲望,所以答案很明顯,只是他沒想到,出現在山莊的是沈灼的初戀情人。
沈灼的堂弟為了討好他才這麼做的吧?畢竟他這麼多年一直獨身,知情人大概都認為他還未放下初戀,況且沈灼這個人油鹽不進,不易討好,想要討好沈灼自然不能簡單地靠金錢解決,而且沈灼也沒有刻意掩飾與母親的疏遠,如果不明白內情,在被沈夫人拆散的初戀與被沈夫人安排的相親對象之間,沈灼會選擇哪一方,結果不言而喻。
這一刻,走進門的人也看到了沈灼,目光聚焦到他的臉上。
「現在後悔帶我來了吧?」他冷冷道,心中生出一股怒火。
「為什麼要後悔?」在短暫的走神後,沈灼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
「我在這裡不會妨礙你們破鏡重圓嗎?」
「覆水難收的故事你不知道?」
葉疏林無話可說。儘管他跟沈灼不是真正的情侶,但他還是要面子的,若是沈灼在這裡跟初戀情人敘舊,甚至舊情復燃,把身為局外人的他扔到一旁,那才是最讓人無法接受的狀況。
陌生人往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臉上帶著一絲微笑。
葉疏林也在打量對方,看起來差不多三十上下,跟實際年紀差不多,保養得不怎麼樣,雖然看起來有點斯文,但並不是讓人一眼驚豔的長相,身高比他高一點,但還不及沈灼。對方主動開口,客套地與他們打了招呼,又看著沈灼道:「許久不見。」
不等沈灼說話,葉疏林搶先插話,「初次見面,三百萬。」
沈灼的堂弟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望著他,顯然不知道這個稱呼的來歷,於是葉疏林懂了,這些親戚大概只知道沈灼與初戀情人是被沈夫人拆散的,卻不知道沈夫人用的是什麼樣的手段。
三百萬臉上閃過一絲驚色,似乎沒想到他知道這件事,微微咬著嘴唇,又看了沈灼一眼。
沈灼望向他,看起來倒不像是生氣的樣子,攬著他的肩膀對初戀情人道:「這是我現在交往的對象,叫葉疏林。」
三百萬神色複雜,但仍禮貌地點了點頭,自我介紹。因為情緒不穩,葉疏林根本沒有細聽對方在說什麼,只聽清了大概意思,無非是沈灼堂弟邀他過來渡假,說是沈灼也會到來,所以他便答應了。
……答應?葉疏林都快笑出來了。
在他看來,這根本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灼堂弟神色為難,「我沒想到你會帶人來,所以只準備了一間臥室……」
那間臥室的隔壁顯然就是留給三百萬了,要不然三百萬跟這裡所有人幾乎都沒有交集,連邀請他過來這件事都明顯有目的。葉疏林想到這裡,當即道:「沒關係,我跟沈灼共用臥室就行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看著他,對他的發言感到錯愕,葉疏林卻半分都沒有放在心上,眼看沈灼沒有立刻表態,他便湊了過去,以最小的音量在對方耳邊道:「要是你不答應,我也可以去睡別人的床。」
他沒有明說,但彼此都懂那是什麼意思,如他所料,沈灼開口道:「我們一起就行了,你不必多做安排。」
葉疏林這才放下心來。
大概是因為他的到來影響到了沈灼堂弟原本的安排,一行人不免有些僵硬,除了沈灼堂弟之外,還有其他堂兄弟姊妹與表兄弟姊妹在,可以說是家族最年少一代的的聚會,這之中真正的外人只有葉疏林與三百萬。
幾人先上樓放置行李,不出預料,三百萬的房間果然被安排在沈灼的房間旁邊,再往外就是樓梯,葉疏林一路上都死死盯著沈灼,對方卻表現得異常淡然,似乎對堂弟安排的驚喜毫無感覺。
「你該不會是一開始就知道會這樣了吧?」葉疏林壓抑著音量問道。
「我以為他們會找別人籠絡我,沒想到會找到他。」沈灼顯然也沒有打算對他隱瞞事實,「我堂弟最近要做一筆買賣,需要投資。」
為了得到沈灼的投資,不惜將沈灼的舊情人找出來,主動牽線協助復合?
「好不容易見到初戀了,開心嗎?」
「為什麼你說話的語氣這麼酸?」沈灼語氣平和,帶著一絲調侃。
「才沒有!」他立刻否定。
「更酸一點也沒關係,只要把握好分寸就行了。」沈灼摸了摸他的頭髮,猶如安撫。
這是他們之間沒有言明的默契,無論兩人私下如何相處,表面上都要維持體面,至少葉疏林不能像私下一樣隨時隨地諷刺沈灼的年紀,沈灼也會戴上禮貌客套的面具應對外人,而不是興之所至也跟葉疏林一起相互嘲諷。
葉疏林想起堂弟精心安排的一切,憤憤道:「要是等會用餐時他沒有準備我的座位,那我就坐在你大腿上!」
「別說這種事後會後悔的台詞。」沈灼似乎是覺得很有趣,伸手捏了下他的臉,「不用這麼緊張,我沒有跟他復合的意思。」
葉疏林猶豫了一下,「真的?」
「真的。」沈灼篤定道。
得到對方的保證後,葉疏林不自覺鬆了口氣,儘管他跟沈灼之間沒什麼,但沈灼如今名義上來往的對象是他,若是沈灼與三百萬舊情復燃順勢捨棄他的話,葉疏林就會被定義為暴發戶意圖高攀豪門結果一敗塗地的具體案例。
儘管葉疏林認為沈灼不會這樣對他,但他該為自己爭取的部份也不會放棄。
冷靜下來之後,他忍不住問:「你堂弟他們不知道三百萬的事情?」
「當時家裡人覺得家醜不能外揚。」
「但是你跟我說了。」
「畢竟拿了三百萬的人不是我,出錢的人也不是我,所以我問心無愧。」
葉疏林心情大好,「沒錯,你在三百萬眼裡只值三百萬,這件事要牢牢記住,絕對不能忘記!」
沈灼也跟著笑了,「你還幫他取了綽號啊。」
「我又不認識他,只聽說過他的事蹟而已啊!」葉疏林理直氣壯道。
沈灼只是揉了揉他的頭髮,但笑不語。
葉疏林自覺取得了勝利,心情振奮,但一回頭就看到沈灼將枕頭與薄毯扔到沙發上的畫面,不由得吃了一驚。
「你在做什麼?」
「我們不方便睡同一張床上。」沈灼語氣委婉,「你忘記上次的事情了?」
葉疏林這才想起來,之前有次沈灼睡昏頭把他當成抱枕一般抱住不放的事情。雖然當時是很尷尬無措,不過現在看著沈灼的退讓,他又有幾分不是滋味。
「那我睡地上,誰都不要睡床。」
「如果我也睡地上呢?」
「那我就去睡浴缸。」
沈灼輕聲嘆息。
「你的選項只有一起睡在床上,以及分開睡並且你要睡在更糟的地方?」
「沒錯!」
沈灼往他的方向走來,低下頭靠近他,彼此幾乎鼻尖相觸,「你還真是完全沒有防人之心。」
「你對我又沒興趣。」葉疏林振振有詞。
沈灼似乎陷入了沉思中,葉疏林趁機將薄毯與枕頭都放回床上,接著對沈灼道:「身上都是汗,我先去沖澡。」
看到對方點頭,他才拿了自己的衣物踏入浴室。
關上門的瞬間,葉疏林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儘管他知道自己跟沈灼不可能發生什麼,也沒有色誘對方的想法,但是睡在同一張床上的話,旁邊有什麼動靜都能在最短時間察覺,這樣一來,就算沈灼在他入睡後才去見三百萬,他多少也會有些感知。
即使沈灼看起來沒受到多少影響,但目前看來,三百萬畢竟是沈灼唯一承認過的戀愛對象,如果對方聲淚俱下地道歉並請求寬恕,葉疏林也無法肯定沈灼絕對不會選擇諒解、或者更進一步,與對方重新開始。
他看得清楚,三百萬確實對沈灼還有感情,不過對方沒有主動找沈灼道歉,請求諒解,而是在堂弟上門邀請時才赴約,這就已經說明三百萬對沈灼也不是真的那麼執著,如果真正相愛的話,不至於拖到現在還沒復合,不只是沈灼對三百萬的愛不夠深,三百萬也一樣。
葉疏林要做的就只是在這幾天看好沈灼,即使他不可能跟沈灼在一起,但三百萬更沒資格再次追求沈灼。
沖澡結束,他往外走來時,便看到了沈灼的身影;對方坐在沙發上,正在滑手機,聽見他出來的動靜,瞥來一眼,對他道:「你先休息一會,等下六點吃晚餐。」
葉疏林看了對方一下,忍不住湊過去,「你在看什麼?」
沈灼倒也沒有閃躲,大方地讓他看手機螢幕,葉疏林便看到上頭的聊天頁面,以及由對方發起的種種關心與敘舊話題。
「三百萬加了你好友?」葉疏林如臨大敵。
「是啊,剛剛發來的通知,我沒有給過他帳號,他應該是從我堂弟那裡弄到的。」
不愧是沈灼,立即就意識到他想問的是什麼。葉疏林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你也應該擺正態度,告訴他你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你很在意我跟他的事情?」
「不行嗎?」葉疏林有點心虛,但仍盡量讓自己顯得理直氣壯,「是別人就算了,你一點都沒有埋怨過三百萬嗎?如果他當初拒絕拿錢但仍與你分手,現在復合才是一段佳話,錢都拿了就不要在你面前假裝當初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樣說對他不公平。」
葉疏林額上青筋跳了跳,「你說什麼?」
「他不知道他收錢時我就在隔壁房間看著監控這件事。」
葉疏林一愣,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後,忍不住笑了。
「如果他知道我知道,絕對不可能在這種狀況下回來找我,但他現在知道你知道了,可能會以為你是聽我母親說過這件事,卻沒有告訴我……也可能會試探我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所以我決定先裝作不知道,看看他接下來會怎麼做。」
葉疏林終於放鬆下來,「是我白擔心你了,你根本就不可能吃虧。」
「原來你擔心我?真是個懂事的乖孩子。」沈灼露出微笑。
「不要這樣說!」
「好好好……」
外頭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沈灼問了一句「是誰」,門外響起的是三百萬的聲音。
葉疏林猶豫了一下,還是在最快時間來到沈灼身邊,貼著對方坐下,側臉枕在沈灼肩上,感覺還有些不滿意,索性將沈灼的手臂抬起,環著自己的肩膀,同時身軀也更加貼近沈灼,最後才滿意道:「你可以讓他進來了。」
「這是什麼下馬威嗎?」沈灼嗓音裡帶著笑意,片刻後提高音量對門外的人道:「請進。」
如他所料,三百萬一進門就呆住了,葉疏林心中得意,表面上卻維持得雲淡風輕,只是朝三百萬微微頷首,並不說話。饒是如此,三百萬卻沒有就此放棄,兩人聊起專業領域的知識,話題慢慢走向外行人聽不懂的部份時,葉疏林不免感到無聊,又不願意離開,索性閉上雙眼假寐,一刻也不願意離開沈灼身邊。
「……該起來了,晚餐時間到了。」
葉疏林睜開雙眼,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似乎不小心睡著了,儘管看時間應該只過了二十分鐘,但在別人面前睡著還是有點讓人尷尬。葉疏林看了看四周,「三百萬走了?」
「嗯。」
「他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沈灼似乎想起什麼,笑了一下,「你睡著之後,我說不想吵醒你,所以先讓他離開了。」
「真的?」葉疏林振奮道。
「他本來希望我留你在這裡,跟他出去敘舊,不過我拒絕了。」沈灼忍著笑意,「因為你抱我抱得太緊了,我根本沒辦法推開你。」
「你說謊!」葉疏林立刻道。
「我拍照了。」
葉疏林整個人都僵住了。
沈灼直接將檔案傳給他,葉疏林拿起手機快速滑了幾下,發現沈灼所言不假,自己睡著之後幾乎是整個人貼在沈灼身上,儘管為了讓兩人都入鏡,自拍能拍到的角度有限,不過他的手確實是搭在對方身上沒錯。
葉疏林無法忽視臉上的熱度,窘迫道:「你為什麼每次都能拍到最讓人羞恥的畫面啊……」
「直說吧,要刪掉嗎?」
「請刪掉,謝謝。」葉疏林咬牙切齒道。
沈灼似乎只拍了一張照片,就是傳給他的那張,看對方刪掉了照片,他不由得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這種黑歷史照片愈少愈好,要是被別人看到,真的頭都抬不起來。
晚餐時間到來,葉疏林跟著沈灼一起下樓,顯然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沈灼的初戀情人與沈灼的相親交往對象同時在場,顯然是一場好戲的開幕式,表情最難看的就是那名企圖討好沈灼換取投資的堂弟。
……自作聰明,自作自受。葉疏林在心中想道。
晚餐並不是安排好了每個人的座位,而是採取自助餐的形式,葉疏林對此十分滿意,如果全部坐在一起,那就意味著他還得跟左右兩邊的人打交道,就算其中一邊是沈灼,另外一邊也會是旁人。
雖說出自一家的親戚們都在,不過沈灼跟平常一樣照顧他,就算在別人面前也還是幫他把雞腿肉的骨頭拆下來再讓他吃肉,看到沈家的親戚們用震驚的目光看著他們時,葉疏林心底其實有些得意。
儘管他不看好自己跟沈灼能有什麼發展,但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沈灼周圍的人不看好他們,理性上可以理解,但感性上難以接受。
「怎麼了?」
「沒什麼。」葉疏林看了三百萬一會,將目光移回來,繼續咀嚼口中食物。
跟預想中的不同,三百萬並沒有看準沈灼出現就立刻上來獻殷勤,只是時不時看一下沈灼,表現得像是想接近又不敢接近,但是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所以就連葉疏林都看得出來是怎麼一回事。
「還在想三百萬的事情?」
葉疏林猶豫了一下,「不想他的事情才奇怪吧?」
「等會飯後我們去散步吧?」
「也好。」
不管怎麼說,兩人獨處總比待在有這麼多人的場合來得自在,況且葉疏林與這些人都有年紀差距,他們之間最年輕的也是大學畢業,而葉疏林還只是高中生,自然不可能輕易融入他們,沈灼大概也不希望他這麼做。
不同於白日的炎熱,到了晚上,氣溫終於降低,兩人走在山莊後院的花園裡,夜風都變得清涼了。
「你真的想在這裡待幾天嗎?」他忍不住問道。
從剛才晚餐時的狀況,葉疏林也看得出來,沈灼跟這些親戚充其量是同輩,從小就認識,但要說交情多好了解多深厚就是多想了,葉疏林也看過這種態度,父親的投資讓葉家一躍成為暴發戶時,自己家的親戚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捧著父親,想從葉家索要各種好處或幫助,但沈灼與他們不同,明明可以不管其他人,卻還是為了應酬到場。
「這是基本的體面,同輩除了我其他都到場的話,未免有些失禮。」
「你是為了禮貌而出席?」
「至少我來了,之後隨便找藉口提早離開也不是問題,如果有什麼急事突然發生的話……」
葉疏林花了一點時間才意會過來,「你一開始就沒打算待到最後!」
「這對我來說不是休假,而是應酬。誰會希望延長應酬時間?」
葉疏林算是鬆了口氣,「那就待個一兩天就離開。」
雖說如此,但三百萬都已經跟沈灼的堂弟搭上線了,即使離開山莊,之後也未必能避免見面的機會,不過葉疏林也管不到那麼遠的地方就是了。
「還在吃醋?」
「不是吃醋!」
沈灼似乎低低笑了一聲,葉疏林有些發窘,但並沒有逃避。他其實也還沒釐清自己對沈灼是什麼感覺,不知不覺,對方從那個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的相親對象,成了他的……朋友。非得要說的話,就是朋友……這之間有相當大的差異。
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態不正常,如果是張可何或路慎寧的前女友意圖復合,葉疏林絕對不會插手,只會袖手旁觀,畢竟那不是他該管的事情,但同樣的狀況到了沈灼身上,葉疏林的想法就產生了變化。
葉疏林看向沈灼,正想說些什麼,卻突然打了個噴嚏。
「你很冷嗎?」沈灼立刻問道。
他搖了搖頭,「還好。」
兩人都穿著短袖上衣,葉疏林其實不覺得冷,不過沈灼顯然不這麼想,順手將他攬了過去,半抱著他,彷彿是在用體溫為他取暖。
「你的體溫平常都這麼低?」
「嗯……」
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推開沈灼,正如對方所說,他的體溫偏低,不過沈灼與他不同,光是隔著衣服相觸也能感受到對方的熱度,但他明白,這種曖昧的感覺是獨屬於他一人的,沈灼大概是真的怕他著涼。
他有點想笑,卻笑不出來。
「原來你在這裡。」身後傳來了別人的嗓音,葉疏林一陣懊惱,回頭去看,站在不遠處的正是三百萬。
不管怎麼看,對方都明顯是來攪局的。
葉疏林沒有掩飾自己的不悅,「你打擾我們了。」
沈灼沒有說話。
三百萬卻往他們的方向走來,似乎有些躊躇,但仍開口道:「沈灼,我能跟你談一談嗎?」
對方無視他的抗議,開門見山地道出來意,反倒讓葉疏林不知道如何應對。沈灼思考了半晌,對他道:「你先回房間休息,我過一會就回去。」
葉疏林有點不甘心,不過他明白現在不是他說話的場合,瞪了三百萬一眼,憤憤地踏入建築內,回到臥室。
他們究竟會說什麼,葉疏林十分在意。
或許……是時候為自己考慮退路了?
葉疏林用力搖了搖頭,滿心煩躁無處排解,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落地窗,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走過去拉開窗簾,他們所在的房間在山莊最邊緣的地方,不過從落地窗這邊看去,隱約可以看見兩個人影待在花園裡。
光線很可能會引起別人注意甚至暴露他的位置,葉疏林關了室內的燈,小心翼翼地從昏暗的房間內窺視不遠處的花園,雖說花園裡只有幾盞路燈,不過至少能看清楚兩人的身影與動作。沒有出現他想像中可能出現的擁抱或親吻,也看不見雙方表情,但是他們兩人交談的時間比想像中還要長,葉疏林不受控制而頻繁地確認時間,過了二十分鐘後,兩人像是談話結束一般,並肩離開花園,回到山莊。
葉疏林立刻拉好窗簾,打開燈光,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靠坐在床頭,若無其事地滑手機。
沈灼開門進來時,他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對方,卻發現沈灼的表情與他想像中的不一樣,不是平常那種從容不迫的樣子,反倒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進入臥室後一句話都沒說,逕自拿了衣物踏入浴室。
對方不同往常的表現讓葉疏林心中生出一絲不安。
到底怎麼了?
三百萬說了什麼?
洗完澡的沈灼一身水氣,在床沿坐下,卻沒有看他。
「喂!」他終於忍不住出聲,「你們剛才都說了什麼?」
沈灼回頭看他,卻沒有立刻回答,葉疏林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沒什麼。」
說是這麼說,沈灼的表現卻很反常,葉疏林忍住了心中的惶惑,沒有繼續追問,他總覺得沈灼像是在考慮什麼嚴重的議題,而這件事必定與他有關,否則沈灼多半會直接告訴他談話內容,而不是三緘其口。
時間漸漸晚了,葉疏林手指在手機螢幕上滑動,心思卻半分沒有放在這裡,不受控制地琢磨沈灼的異樣。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沈灼刻意與人拉開距離的感覺,於是連搭話都不免踟躕,儘管睡在同一張床上,心情卻與之前截然不同了。
沈灼就躺在旁邊,葉疏林有點想靠過去,但又不敢。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他所知道的關於沈灼的事情並不足以讓他應付眼下的情境,心中自然感到挫敗。
「葉疏林。」
「什麼事?」他假裝自己沒被突然的呼喚聲嚇到,強自鎮定道。
「等回去之後,我們這段關係……就結束吧。」
葉疏林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可以結束了。」沈灼看了他一眼,居然還笑了一下,「終於能夠擺脫我這個大麻煩,你不開心嗎?」
「當然開心!」他不假思索道,隨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葉疏林承認,自己一開始確實是希望快點結束這段關係,畢竟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但是這一刻真正到來時,他卻沒有自己想得那樣高興,甚至隱隱有種被背叛的感覺。舊情人一出現,他這個擋箭牌就像是沒用的東西一樣被捨棄了。
「抱歉,這次是我的問題,我會想辦法彌補的。」沈灼輕聲道。
葉疏林本該說些「誰需要你的彌補」以及「少自以為是」之類的台詞,但卻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他對沈灼要如何彌補他根本毫無興趣,他只想知道,為什麼跟三百萬花了二十分鐘交談之後,沈灼就翻臉不認人,只差要他立刻走人。
他咬了咬牙,壓抑著心底怒氣,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發言感到異常難受,他不想跟沈灼待在一起,如果繼續處於同一個房間,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壓不住怒意最後拿起檯燈就往對方臉上砸。
「我出去透氣。」他頭也不回地道。
「時間已經很晚了……」
葉疏林當作沒聽到這句話,拿了手機,自顧自地往外走,來到室外後,寬敞的前院只有自己一個人,屋內卻相當熱鬧,大概是已經開始喝酒了,人聲喧鬧,與之對比,屋外的淒涼感更加強烈了。
沈灼做了決定,不再需要他。
光是想到這件事,葉疏林都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對沈灼。雖說提出的時機太過突兀,但沈灼其實沒做錯什麼,一開始就說好的,自己只是擋箭牌,充其量只起到輔助作用而已,不管怎麼胡鬧,沈灼都沒有生他的氣或與他決裂,所以他一直以為這一天不會立刻到來。
不知道三百萬說了什麼,居然能讓沈灼回心轉意。
他貧瘠的想像力只能構築出「我收下那三百萬是因為家人癌症末期需要很多錢」「原來當初你是有苦衷的」「對不起當初放棄你」「沒關係我原諒你」「你還愛我嗎」「愛」這種莫名其妙的情境與對話。
即使現在回去問沈灼整件事的始末,沈灼也肯定不會說的,畢竟這是私事,沒有跟葉疏林分享的義務。他感覺眼眶有點酸澀,不禁用力揉了揉眼睛又仰起頭,怒氣淡化後,苦澀的情緒開始加重,他很想哭出來,卻覺得那樣太丟臉,彷彿自己自作多情還被拋棄,沒有什麼比對方的拒絕更讓他難堪。
葉疏林深深吸了口氣,一想到還要回去面對沈灼,更加覺得痛苦。
他猶豫片刻,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自己沿著早上兩人一起來到山莊時走過的那條路往下走,行李還留在山莊,但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走得很慢,又在公路旁不遠處等了一段時間,他在等的那輛車終於來了。
葉疏林打開後座車門後就愣住了。
「大哥?為什麼你也在?」
「司機去接你前有跟我報備,所以我一起過來接你。」大哥坐在後座,看著他乘上後座關上車門,才開口問:「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明天再說。」葉疏林小聲道。
他知道大哥現在肯定很擔心他,但他也知道,現在不適合談那些事,必須等他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再說,他也不想讓家人為自己提心吊膽,種種理由加在一起,讓他選擇先維持沉默。
大哥沒有逼迫他說出真相,也沒有追問他為什麼在深夜聯絡司機過來接他,甚至連行李都沒拿,空著雙手匆匆離開,葉疏林心中對此相當感激。
他拿出手機,螢幕上一整排都是來自沈灼的訊息,他光是看通知預覽就知道剩下是什麼內容了,沈灼只是擔心他為什麼一個人在外頭那麼久都沒有回去休息,也可能是覺得他迷路了才發訊息,他沒有讀完全部訊息,只是回覆沈灼,自己臨時決定離開山莊,現在已經有人接他回家因此不必擔心,隨後便直接將手機關機。
儘管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卻沒想到會是今天。
第六章
「結束了?」
「你有意見嗎?」葉疏林冷淡道。
「怎麼會這樣!我還以為……」路慎寧一臉震驚。
「你別說了。」張可何似乎看出了什麼,攔住想說話的路慎寧,對他道:「我們去買午餐,等會順便幫你帶一份回來。」
他點了點頭,長長吁了一口氣。
葉疏林沒有隱瞞一切的打算,反正自己原本就是擋箭牌,也沒有吃虧,沈灼之於他只是認識的人而已,連前男友都不是,他沒有必要多想,反正最後還是分開了,就像他一開始理解的那樣,彼此之間沒有任何可能性。
從山莊回來後那幾日,沈灼曾經試圖聯絡他,所以葉疏林直接刪了對方好友,電話也設定為拒接,單方面與對方斷了關係;他不知道沈灼想跟他說什麼,但也猜到了一些,沈灼言而有信,確實在生意方面幫了葉家不少,甚至在葉疏林這邊也下了功夫,得知他們不再以相親對象身分往來的人都知道結束是出於雙方決定好聚好散,而不是葉疏林被玩膩後被沈灼無情拋棄,而沈灼也祝福葉疏林找到更合適的伴侶。
一般人未必會接受這種說詞,但有切實的利益佐證,大多數人也就信了。家人們雖然都知道他與沈灼結束相親來往的關係了,但並沒有多說什麼,所有人都知道他對這件事很敏感。
只有他自己知道,對於沈灼當日的言行,他還是無法釋懷。
沈灼是跟三百萬談過後才決定與他中止來往,不管怎麼想,結果都只有一個:在葉疏林與三百萬之間,沈灼選了三百萬。這才是最讓他惱火的地方,沈灼選擇與為了三百萬與他分手的人復合,為此與葉疏林結束關係。
葉疏林感覺自己被羞辱了,自己居然連三百萬都不如,卻又不知道如何排遣這種讓人火大的情緒;要是再見到沈灼,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會揍對方,不是出於任何理性思考,純粹是生對方的氣,但是考慮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可能影響家族興衰時,這個念頭又被壓下去了。
反正沈灼已經做出決定了,他只要安靜接受就好。
一切都不會改變。
大概是被張可何「指導」過了,路慎寧壓下了追問的欲望,吃完午餐後,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你現在也沒有後顧之憂了,晚上一起出去玩吧?」
「我表哥的酒吧重新裝潢過了,要來嗎?」張可何提議道,「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他們最近請了你喜歡的樂團Live演出!」
說起來,前幾週路慎寧也過了十八歲生日,三人終於到了能夠飲酒的年紀,雖說他們也不是特別青睞酒精,不過去感受夜店氛圍也不壞,至少那對他們而言很新鮮,之前畢竟是家人管得比較嚴所以才不做類似的事情,不過現在就沒有阻止的理由了,況且是張可何表哥開的酒吧,不可能出什麼問題。
葉疏林被他們一勸,不免有些心動,「那就去吧!」
不管怎麼樣,就算沈灼走了,他的人生也還是要繼續下去的,所以他很乾脆地與對方斷絕聯絡,雖說他也知道自己的表現有些無理取鬧,不過他又不打算去追求沈灼,兩人也沒有未來,那彼此關係如何也無關緊要了。
當他這麼想的時候,完全沒有預料到,幾天後就會撞見旁人對沈灼投懷送抱。
張可何的表哥領著他們進入酒吧後,便囑咐他們去二樓包廂,等樂團開始表演再出來也不遲,但他卻在吧檯處看見了沈灼。
葉疏林僵在原地,儘管只是偶然遇上對方,本想著要不要打聲招呼,結果就目擊了這種場景。對沈灼來說,拒絕談戀愛也仍然可以與人發生肉體關係,畢竟這不違法,也沒有傷害到任何人,但葉疏林仍感受到強烈的背叛感。
……三百萬在哪裡?跟沈灼舊情復燃後連自己男朋友都沒管好嗎?
正當他僵立在那裡時,沈灼卻看見他了。
葉疏林立即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就連身後傳來對方叫他的聲音也裝作聽不見,加快腳步往前走。
「……喂!」
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葉疏林停下腳步,卻沒有說話,也不看那個抓著他的人。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居然是問這句話。不過這其實可以理解,因為他才十八歲,出現在酒吧這種地方明顯不太對,不過這家酒吧是張可何的表哥經營的產業之一,店裡的人都知道他們是誰,至少在安全層面是可以放心的。
葉疏林已經可以想像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沈灼會先質問他為什麼出現在不該在的地方,一番說教過後打電話叫司機過來,讓司機送他回家,畢竟已經這麼晚了,他該像其他乖孩子一樣準備睡覺,而不是踏入喧鬧的酒吧,做一些他這個年紀的人不該做的事情。
「你怎麼了?」
「沒事。」
「我記得你不喜歡喝酒。」
……那倒沒錯。但重點不是這個。
「你先放手。」周遭有些喧鬧,葉疏林不得不提高音量。
沈灼完全沒有動。
這到底是要做什麼?難道有什麼他沒注意到的問題?葉疏林暗忖。
「你跟誰約在這裡見面?」沈灼的語氣很嚴苛,像是上司發現下屬的失誤一樣,目光銳利地瞧著他。
葉疏林愣了一下,姑且不說沈灼為什麼這麼問,答案也與對方無關。不過在這種近乎質問的情境中,他沒有多加辯解,只是搖了搖頭,回道:「我沒有約誰見面,只是來捧場而已。」
沈灼凝視著他,遲遲沒有說話,葉疏林聽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下意識回過頭,卻發現是剛剛對沈灼投懷送抱的男人,對方顯然正在觀察他們,停在一段距離外,沒有貿然靠近,卻也沒有離開的打算。
「約了別人的是你吧?」葉疏林冷笑道。不管怎麼看,這兩人都不可能毫無關係,他還沒蠢到會受騙上當,「都已經有三百萬了,還在這裡鬼混?」
沈灼微怔,「你完全沒有看我之前傳給你的訊息?」
葉疏林一愣,強自鎮定,「沒有,我上次回完訊息後就直接刪你好友了。」
沈灼用一種微妙的目光瞧著他。
不等葉疏林說什麼,沈灼已經三言兩語打發了剛才那個男人,對方悻悻地走了,葉疏林回頭望去,路慎寧與張可何正在不遠處看著他,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過來。他想了一下,對他們搖了搖頭,轉頭面對沈灼。
「如果你有什麼話要說的話,現在就說吧。」他平靜道,「我的朋友還在等我。」
「我跟三百萬沒有交往。」
葉疏林僵住了。
事情發展……似乎跟他想的截然不同?
在他的想像中,如果不是因為重新記起初戀的美好,沈灼根本沒可能跟三百萬復合,但如果雙方沒有復合,沈灼捨棄他這個擋箭牌的理由又是什麼?又或者,沈灼連應付他都覺得麻煩厭倦,想找一個更聽話懂事的擋箭牌?
不管答案是什麼,都不會是他想要的回應。
「這樣嗎,真是太可惜了……我一直打從心底祝福你們。不要灰心,下一個會更好。」葉疏林鎮定道。
沈灼的目光聚焦在他臉上,「我的手機還有那時的訊息,你真的不看?」
葉疏林毫不遲疑地搖頭。與其說不看,倒不如說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看,他與沈灼根本不是同路人,生活圈社交圈都毫無交集,放著不管雙方關係也會日漸淡化,也就不必費心維持表面上的和睦了。
「我先走了。」他頭也不回地往路慎寧與張可何的方向走去,如他所料,沈灼並沒有追上來。
……事到如今,何必對沈灼抱有任何期待?他不無自嘲地想道。
這次巧遇似乎是他與沈灼真正結束關係的信號,在那之後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再見過沈灼,卻在買咖啡時偶然遇見了三百萬。三百萬穿了西裝打著領帶,看起來有幾分商業精英感,一邊等咖啡一邊滑手機,葉疏林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叫住了對方。
事到如今,他還是很在意,三百萬那天究竟對沈灼說了什麼,才會讓沈灼立刻提出結束,同時也想驗證事實是否真如沈灼所說,他們真的沒復合。
三百萬看到他倒是很吃驚,不過並沒有拒絕與他說話,反倒跟著他往咖啡店二樓走去,坐下說話。
「那個……你跟沈灼復合了嗎?」
三百萬露出茫然的神色,「你是指什麼?」
葉疏林微怔。這反應不太對,為什麼三百萬之前對沈灼那樣殷勤,現在卻又是這種稱不上熱情的態度?
「你可能對我有些誤會,還是說清楚好了。」三百萬平鋪直敘道,「那天在山莊,我確實是因為沈灼在才接受邀請,但我並不是想與他復合,我是去道歉的。」
……道歉?
「三百萬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就不贅述了,我之前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當初我確實有緊急狀況需要那三百萬,所以我接受了沈夫人的提案,放棄了他,但是我那天見他,是為了說清楚這件事,另外也將過去那三百萬連本帶利還他了。」三百萬說到這裡,苦笑道:「我應該早點跟他說清楚這件事,如果不是被他的堂弟邀請,我可能還無法鼓起勇氣跟他說實話。」
「你騙人!」葉疏林下意識反駁,「他說他調查過了,你根本沒有需要用錢的地方!」
「因為那是祕密。」三百萬望著遠方,「那時我的家人在國外留學,發現自己得了愛滋病,需要進行治療,那個年代一般人都很怕這種被污名化的傳染病,根本不敢聲張,因為不是可以迅速治癒的疾病,療程需要的醫療費用又相當昂貴,本來我父母在考慮將家裡的房子與田地全都賣掉或者選擇抵押貸款,但是當沈夫人拿著錢出現時,我動搖了……」
這完全是始料未及,葉疏林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只預期到三百萬絕對是對沈灼圖謀不軌,所以才一直想與沈灼單獨說話,但沒想到對方是想要開口道歉,更別說什麼三百萬連本帶利還清的收尾了。
在葉疏林的想像中,三百萬就是三百萬,拿了錢就會走人,他一度幻想過自己把一疊疊鈔票塞滿整個旅行箱,直接提到三百萬面前,說一些類似「我替你省點時間,你要多少錢」的台詞,把一整箱鈔票直接甩到對方面前;但仔細想想,他手頭能直接動用的現金都湊不到五百萬,根本不可能像沈夫人一樣財大氣粗地開價。
所以三百萬這番言論,無疑是振聾發聵。
「你……」葉疏林有些艱難地道,「你根本沒想過跟他復合?」
三百萬搖了搖頭,「他不可能跟我復合,我也沒想過這種事。」
「在山莊那天你們到底說了什麼?就只是這些事?」葉疏林不可置信,「如果你們只說了這些,還是無法解釋他為什麼……」
……為什麼在當晚就提出結束相親關係?
若是事實只是如此,沈灼直接告訴他不就好了,為什麼還要提出結束關係。這是他不管怎麼想都想不透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們的問題在哪裡。」三百萬搖了搖頭,也有些不解,「我只是告訴他,你看起來真的很喜歡他,希望他能珍惜你,好好跟你在一起。」
葉疏林覺得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能擁有這樣一個傾力助攻的情敵,著實是感天動地。
……等等。
葉疏林忽然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
沈灼明顯沒有發現自己的吃醋與其他行為帶著些許說不清的曖昧意味,但是三百萬發現了,因此確定雙方不只是相親關係,還大方地給予祝福,沈灼是知道自己或許對他有意才捨棄他這個擋箭牌,因為現在的他已經跟第二順位一樣,對沈灼產生了不該有的感覺,所以沈灼才快刀斬亂麻,讓接下來可能上演的荒唐戲碼提前落幕。
簡而言之,他被淘汰了。
就像第二順位一樣。
想清楚這整件事的瞬間,葉疏林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思考過很多可能性,唯獨沒想到是自己讓自己落入這種處境,他不能怪任何人,當然也不能怪沈灼,畢竟對方之後還在他的家族生意上提供了幫助,可以說是仁至義盡,沒有任何可供指摘的錯處。
怪不得那時沈灼問他是否看過訊息,或許對方在訊息上解釋了,只是葉疏林認為那一定是解釋為了三百萬捨棄自己的內容,所以連看都不想看。
「原來如此……」葉疏林低著頭,小聲道:「之前誤會你了,很抱歉。」
三百萬倒沒說什麼,語氣也十分平和,「不用放在心上,畢竟你是憑我確實做過的事情判斷我,這沒什麼不對。那天我表現得很緊張,是害怕在我鼓起勇氣說出口之前,你先說出來。沒想到他早就知道這件事,卻什麼都沒有透露,當我提出分手時,他應該對我很失望,一直是我對不起他……」
話說到這裡,三百萬的人格彷彿被無限拔高,勇於認錯,亡羊補牢,光風霽月,而葉疏林才是那個別有所圖而被捨棄的無關緊要之人。
陡然知道了真相,葉疏林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你還好嗎?」三百萬離開前還有些擔心地問道。
「我沒事。」
三百萬與他道別,便下樓離開咖啡店了,留下了渾渾噩噩的葉疏林。
他回到家裡,翻找手機裡的資料夾,他已經刪了對方好友,但他想知道沈灼傳的那些訊息是什麼;等他靈光一閃,找到訊息備份APP時,大喜過望地翻看紀錄,又發現手機設定是二十四小時備份一次,他刪掉沈灼好友與訊息的時間正好卡在中間,沒有留下任何紀錄。
葉疏林頹喪地扔下手機,重重躺到床上,幾乎有幾分生無可戀。
……要是當初能問清楚就好了。
要是知道沈灼是因此而放棄他,他絕不會……
不過現在想這些已經太遲了,木已成舟,那次在酒吧遇見沈灼也許就是最後的機會,現在已經沒有改變現況的可能性了。
「你還好嗎?」
「嗯。」
「午餐要吃什麼?」
「嗯。」
「你能給我五十萬嗎?」
「嗯。」
張可何皺眉,背過身後小聲道:「他看起來完全是故障的機器人。」
路慎寧壓低音量附和,「誰會想到沈灼可以帶給他這麼大的打擊……雖然他老是說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但我總覺得不是那樣。」
「任何還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來。」張可何下了結論,「總之,我們作為他的朋友,應該想辦法幫助他度過這次難關,全世界又不是只有沈灼一個男人。」
「你說得沒錯!」路慎寧對於好友的提案給予強烈的肯定,「那要怎麼做?」
「要從舊的戀情走出來,需要一段新的戀情作為推力。」張可何想了片刻,「我們幫他介紹男朋友吧?」
「真的假的?」
「你不想參與?」
「不、我是想說很有趣的樣子,已經迫不及待了!」
「好,那就這樣!」
以上對話是葉疏林接獲通知時,張可何與路慎寧一起告訴他的。
「我們替你找了一些合適的對象,這是他們的資料。」
「不管你挑中誰,我們都有管道聯絡他們。」
葉疏林臉色沉重,「我不需要這些……」
「不,你先仔細想想,下週的慈善晚會你會出席,沈灼也會到場,萬一你見到沈灼時,他帶別人一起出席,而你形單影隻,這樣會被旁人如何看待?」
「你們說得沒錯,我需要這些資料,謝謝!」葉疏林聞言立刻改變心意。
他一點都不想以被拋棄的可悲模樣出現在沈灼面前,他的生活是自己的私有物,不能輕易被人影響,沈灼在他的生命中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路人,他的人生還沒結束。
看完全部資料後,葉疏林暫時先篩選出兩個人,與他家世相當,兩個人都是雙性戀,以前在學校時遇過幾次,不過不熟也沒有深交,他甚至是看到照片才發現原來他們可以接受男人。
「總之,先嘗試邀請其中一人吧?」張可何建議道。
葉疏林沒有異議,點了點頭。
當張可何之前說有管道聯絡這些人時,葉疏林還以為是因為他們認識,但是參選者一來到他面前時,居然是有點緊張的模樣,開頭就是敘舊般的口吻,葉疏林登時就愣住了。
「我們小學時常常一起玩,你忘了嗎?」參選者一這樣說道。
……確實忘了。葉疏林想道。在所有小學同學中,與他一直維繫緊密關係的只有張可何與路慎寧,參選者一大概是同班同學一大群人中的一人,至少他當時沒有留下任何深刻印象。
見他沒有立刻回應,參選者一也不氣餒,爽朗道:「忘了也沒關係,以後還有深入熟悉的機會。」
對方的態度擺得很清楚,葉疏林不得不問道:「張可何有說他為什麼聯絡你嗎?」
「沒有,他說是與你相關的事情,但具體細節我不知道。」
「那個……其實是這樣的。」葉疏林遲疑道,「下週有一個慈善晚會,我想要攜伴參加……」他知道損友們原先是打算為他介紹新男友,但是他需要的不是新男友,而是一個能配合他幫助他的人。
參選者一立刻明白了,同時道:「原來如此,我一直在想為什麼突然聯絡我。」
「因為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可能需要一個可以跟我假裝情侶的對象。」葉疏林頓了頓,「如果太勉強的話不用答應,我可以去問別人。」
「不勉強,我可以幫忙。」
葉疏林打從心底鬆了口氣,「謝謝,我會想辦法報答你的!」
參選者一倒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與他交換聯絡方式,兩人一起去吃了晚餐,最後各自回家。
張可何眼光不錯,參選者一人品不差,也不是腦袋空空的花瓶,唯一的缺點是對方可能對他懷有一點點曖昧的情愫,所以他本來做好換人的打算了,但既然對方明白他的需要,也願意配合,那攜伴出席的人選也就順勢決定了。
懷著這樣的心情穿上正裝,跟著參選者一踏入會場後,他不由得往四周張望,眼看沈灼似乎還沒來,他鬆了口氣。參選者一大概也發現他的情緒起伏了,靠到他耳邊小聲道:「放心,要是看到沈先生來了,我會立刻通知你。」
葉疏林臉色泛紅,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我看得出來,不必否認。」參選者一笑了笑,壓低音量,「我說過會幫助你的,不用那麼緊張。」
他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你不生氣?」
參選者一有些茫然,「為什麼要生氣?」
葉疏林低聲道:「我……利用你。」
參選者一搖了搖頭,「我知道,但我同意了,所以沒關係,一開始你就是需要幫助才找上我的不是嗎?我猜大概跟沈灼有關。」
正是如此,他們的事算起來是近期的話題之一,大家都知道,當參選者一直接說出正確答案時,葉疏林並不覺得受到驚嚇,心情反而有些複雜。
「對了,雖然你說要假扮情侶,但是你並沒有說清楚界線。」
「界線?」
「可以做的事情……比如牽手,或者攬著肩膀,之類的……」
葉疏林對此倒沒什麼想法,「我在這方面沒什麼經驗,只要看起來像情侶,用你覺得合適的行為應對就好了。」
參選者一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這時宴會正式開始,兩人也沒什麼私下說話的餘裕了,葉疏林一直關注著周遭,卻完全沒有看到沈灼,不由得有些煩悶,自己做足了準備,對方卻沒有出席,就像一拳打在空氣上一樣毫無意義。不過仔細想想,會在意這些事的人只有他,沈灼不可能為了避開他而不來,或許就只是單純地有事於是臨時決定不出席。
當他想到這裡時,不免垂頭喪氣。
參選者一卻在這時忽然牽住他的手,同時將手上剛拿的那杯香檳遞給他,輕聲道:「你聽我說,沈灼來了,就在你後方……」
參選者一正看著沈灼往會場走來,隨著人群聚集,葉疏林也聽見沈灼的聲音了,下意識回過頭,正好與對方對上了視線。
……沈灼居然是獨自出席酒會!
葉疏林感覺自己快笑不出來了,尤其是注意到沈灼瞥向他被參選者一牽著的手時,表情似乎起了某種變化,不過在那之後,沈灼依舊沒有找他說話,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葉疏林不免有些挫敗。
就像他之前猜測的一樣,沈灼根本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對他沒有任何想法。
參選者一跟在他身邊,對他的情緒從警戒轉變成低落可以說是瞭若指掌,也沒有多說什麼,在看到沈灼後,兩人依舊維持著情侶般的互動,偶爾牽手或貼近彼此,葉疏林心不在焉地吃了幾個參選者一餵食的櫻桃,感覺十分疲憊。
……他想回家了。
當他說出口後,參選者一立刻起身,「這樣也好,我順路送你回家吧?」
「嗯。」葉疏林點了點頭。
秉持著作戲就要作到底的精神,他牽著對方的手,兩人一起往外走去,與眾多賓客擦肩而過,當他們走到外面時,參選者一鬆開了他的手,等司機將車開過來,兩人正要一起上車時,身後卻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葉疏林。」
葉疏林最初以為這是幻聽,但聽起來太真實了,不由得轉過頭,原先站在門口不遠處的男人見他停下腳步,隨即朝他走來。
參選者一在他耳邊小聲道:「現在要怎麼辦?」
他怎麼會知道要怎麼辦!葉疏林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不是被拋棄的孤苦形象,沒想到沈灼整晚都沒有理會他,表現得像是根本不認識他,等他要離開了,卻又追了過來。
「可以讓我們單獨談談嗎?」沈灼對參選者一道。
參選者一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見他沒有立刻回絕,提議道:「那我在車上等你?」
葉疏林猶豫片刻,搖了搖頭,「你先走吧,我之後再聯絡你。」
參選者一瞧了沈灼一眼,點了點頭,乾脆地上車離開。
葉疏林看著那輛車漸漸駛遠,這才轉頭望向沈灼。兩人已經好一陣子沒有見過面了,在這期間,夏天正式到來,暑假過去了大半,他都快要成為大學生了,面前的沈灼讓他感到有些陌生。
「你想談什麼?」他不禁道。
「換個地方說。」沈灼平靜道。
「好吧。」
第七章
「你想談什麼?」他不禁道。
「換個地方說。」沈灼平靜道。
「好吧。」
話音方落,沈灼就突然牽住了他的手往前走,葉疏林嚇了一跳,不等他出聲,沈灼直接將他帶到了停車場,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示意他上車。葉疏林有些緊張,強自鎮定地坐好,不免對沈灼反常的行為感到困惑。
他不知道他們之間還能談什麼。
沈灼坐上駕駛座,忽然朝他傾身,手也伸了過來,葉疏林僵住了,過後才意識到自己想太多了,沈灼只是為他繫上安全帶而已,根本沒有要做什麼的意思,又是他自己產生了誤解。
對方一路上都沒有說話,葉疏林只能從路上的風景判斷沈灼正駛往之前他時常造訪的住處,如果只是要單獨談話,其實不必這麼大費周章,不過沈灼之所以這麼決定,必然有合理的緣由,所以葉疏林也沒有多問。
兩人一路沉默,抵達住所後一起踏入門內,葉疏林像過去一樣在沙發上坐下,打量著周遭,距離他上次來這個地方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不過這裡卻沒什麼變化。
「紅茶還是可樂?」
「可樂。」
葉疏林暗暗困惑,這裡居然會常備可樂?不、也可能只是之前兩人關係存續時沒喝完才保留至今的。
他用吸管喝著加了冰塊的可樂,不時偷偷瞥一眼坐在對方的沈灼。
對方臉上沒什麼表情,跟平常從容不迫的樣子有相當明顯的差距。
「剛才那位……是你的男友?」
「嗯……」葉疏林一時不知道該說是或不是,下意識敷衍地應聲。
不過他的回應顯然被沈灼當作是肯定的答案,沈灼凝視著他,「跟你以前說的一樣。」
「什麼?」
「你理想的類型、是與你相同年紀,有共同愛好的對象。」
葉疏林想起自己確實說過這些話,不過那又不代表什麼,理想跟現實時常毫無交集,他也無從控制自己被什麼樣的人吸引。
「那又怎麼樣?」
「原來我不能成為例外。」沈灼淡淡道。
葉疏林有些茫然,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我不懂……」
「你不是知道了嗎,所以才一直躲我?」
葉疏林愈聽愈是困惑,「你想說什麼?從在山莊那時開始,明明是你提出結束關係,而且我們只是相親往來,也不是正式交往……」
說到這裡,他不免感到委屈。這段關係的開始是沈灼敲定的,結束也是沈灼決定的,他沒有掌控半分主導權,卻還要被這樣莫名其妙地指控。
「不過你不是立刻就找到男朋友了嗎?」沈灼語氣平和。
葉疏林不禁低下頭,並不是不敢直視沈灼,而是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表情,當對方說出那句話時,他的眼眶就已經一陣酸澀,有什麼東西慢慢溢滿眼眶。他到現在還是不明白沈灼想說什麼,但他知道沈灼對他攜伴出席有意見。
明明他們什麼都不是,沈灼根本不該管他的閒事,他躲著沈灼也是不希望自己陷入更艱困的境地,他只是有點喜歡沈灼,只是一點點而已,他壓抑自己的想法,沒有主動表白讓彼此難堪,盡量避免讓對方感到困擾與負擔,在沈灼說出結束後也乾脆俐落地放手……即使如此,沈灼仍對他存有不滿。
葉疏林努力從喉嚨裡擠出一句「你有資格說我嗎」就沉默下來,眨了眨眼睛,水滴落到袖子上,暈染出幾點水漬。
他聽見沈灼起身朝他走過來的腳步聲,卻一動也沒動,甚至不情願抬頭,直到沈灼在他身邊半跪下來,才用模糊不清的視線瞪著對方。
「你……為什麼哭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沈灼顯得相當慌張,匆匆拿了紙巾替他擦拭眼淚,態度也不像剛才那樣冷淡又高高在上,反倒對他的狀況極為關切一般。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他不想要沈灼的憐憫。
「不管你是怎麼想的,直說就行了,不必大費周章地帶我過來……」
葉疏林吸了吸鼻子小聲道,同時用紙巾擋住雙眼,不知為何,淚水一直無法停下,他想忍耐都無能為力。
「先等一下,你為什麼要哭?」沈灼卻在這時問道。
葉疏林心中的委屈逐漸發酵,一絲怒意湧了上來,主導了他的神智,「我什麼都沒有做,你發現我可能喜歡你,所以結束關係,這些都無所謂,反正這是一開始就說好的事情,我接受了你的決定,所以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是了,既然如此,就算我交了男朋友又怎麼樣?你憑什麼責備我!」
沈灼沒有作聲。
葉疏林沒有抬頭看對方的表情。他一直不想當著沈灼的面承認自己的心情,但他還是說了,過去向沈灼告白被拒絕的人不知凡幾,現在他也在那些人之中了。
「你說……你喜歡我?」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他憤怒地抬起頭,卻對上了沈灼錯愕的目光。
不對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沈灼表現得像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他們之間難道是產生了什麼誤會?葉疏林想到這裡,愈發茫然。
「我不知道。」
葉疏林呆住了。
「我不知道……你喜歡我。」沈灼破天荒地露出了猶如苦笑的神色。
「你說謊!」他立刻反駁,「你明明是發現我跟第二順位一樣對你可能有不該有的感情,所以才直接結束這段關係,不是嗎!」
沈灼搖了搖頭,「我是提出結束關係,但不是因為你說的理由。」
葉疏林擦乾雙眼,等著沈灼解釋。
對方這時卻不急著說話了,反倒起身去取了冰水與毛巾,讓他擦臉並且冷敷雙眼。葉疏林知道自己現在肯定十分狼狽,卻完全提不起整理的心思,整顆心都還掛在沈灼剛才說到一半的話上。
他沉不住氣地道:「那天我遇到三百萬了,他說他跟你說我喜歡你,然後你回來就決定結束關係了,這難道不是我被拒絕的意思嗎?」
沈灼微怔,似乎想到了什麼,搖了搖頭,「不是。」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會那樣說,是因為他看到你一整天都一直黏著我,誤以為你喜歡我。」
誤以為……葉疏林懂了,三百萬誤以為葉疏林的表現是發自內心,但在沈灼看來,他的舉動只是想給三百萬下馬威而已,因此沈灼並沒有相信三百萬的話。整件事情到這裡再次踏入死胡同,如果不是因為察覺他跟第二順位有一樣的問題,那沈灼為什麼要提出結束?
「有問題的人是我。」沈灼凝視著他,「他的話讓我發現,你是假裝喜歡我,但我可能是真的喜歡你。」
葉疏林說不出話了。
如果不是剛剛哭過的眼睛還有幾分酸澀,他真的會覺得現在是在作夢,沈灼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他甚至都不覺得沈灼被他吸引過!沈灼對他的照顧也都只是出於年長者照顧年幼者的善意而已,那之中沒有任何曖昧……他一直是這樣想的。
「抱歉,我本來不想為你帶來困擾的,你也早就說過你喜歡同年紀的對象,所以我認為在開始之前結束是最好的選擇。」沈灼低聲道。
什麼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就是。
葉疏林一時無話可說。
「後來你一直避不見面,我猜想你可能以為我跟三百萬復合了,所以才氣得當晚離開,我也不再嘗試正面接觸你,在酒吧碰到你是意外。」
葉疏林從沒想過自己會像偶像劇主角一樣經歷狗血荒唐的誤會,事實證明,戲劇果真源於生活,至少套在他們身上是如此。剩下的話,沈灼不必說完,葉疏林也知道對方想表達什麼了。
酒吧那次,沈灼本來沒打算說出實話,是因為自己質疑沈灼有了三百萬還出軌,沈灼才澄清並沒有跟對方交往,要不然,沈灼可能會放任他繼續誤會下去。
也就是說,沈灼其實喜歡他,但是認為雙方不會兩情相悅而決定快刀斬亂麻?
葉疏林無論如何都沒想過事實會是這樣,況且沈灼看起來也不像是喜歡他的樣子。
「還有一件事。」
「什麼?」
「你剛剛說,你喜歡我?」
……沒錯,他確實說出口了。
「但是剛才那位不是你的男朋友嗎?」沈灼凝視著他,似乎真的很在意這件事。
也對,這才是沈灼最終忍不住追出門的理由,決定放棄他是一回事,發現他有了男友則是另一回事,或許是危機感直接導致沈灼的行動也說不定。
葉疏林低著頭,悶聲道:「當然是假的啊!」這種時候實話實說比較好,他們之間不需要更多誤會,「要是你帶著三百萬或其他人赴宴,我孤零零一個人出現,難道不會顯得很可悲嗎?」
「我以為你知道,我不會做讓你難堪的事情。」
「你上次就做過了!在山莊那時,你不是突然說要結束?而且還是在跟三百萬談過後決定的,那就已經很難堪了!」他氣憤道。
想起當時的感受,葉疏林仍十分難受。
沈灼朝他靠近一些,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葉疏林原本還想閃躲,過了一會才像是回過神來,讓對方碰觸他。他的表現近乎默許,於是沈灼伸手將他攬到了懷裡,葉疏林並不是沒想過拒絕,而是無法拒絕。
「你之前說過對我沒興趣,我當然不能勉強你。」沈灼近乎嘆息地道。
「你還不是一樣。」
「我說過這種話?」
葉疏林一時語塞,沈灼確實沒有直接這麼說過,但言行之間都把他當成小孩子看待,誰會想跟小孩子談戀愛?更不要說他們之間的年紀差距,沈灼對此不可能不在意。
「那你想要怎樣?」他不禁道。
沈灼稍稍收緊了抱住他的手臂,「先不管相親的事情了,總之跟我交往,戀愛的那種。」
「我也不是非得要跟你在一起吧?」對方的態度太從容了,葉疏林忍不住皺眉反駁。
「喜歡我,但是不想跟我交往?」
沈灼低下頭,雙方鼻尖相觸,葉疏林臉上愈來愈熱,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辦,只好移開目光,憤憤道:「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
出乎意料,沈灼竟沒有反對,葉疏林驚愕之下,不禁睜大眼瞪著對方。
沈灼從容不迫道:「既然你不想要交往,那就跳過交往,直接訂婚吧。你想在什麼樣的場地舉辦訂婚宴?要請多少人到場?喜歡中餐還是西餐?禮服要量身訂做才行,白色跟香檳色的搭配應該很適合你。」
……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
葉疏林完全傻住了。
「你、等等……你剛才說……」
沈灼微笑,「不想交往就跳過交往,直接訂婚,不想訂婚也沒關係,我們可以直接結婚,任你選擇。」
「你瘋了嗎!交往就好了,訂婚什麼的不需要!」葉疏林終於崩潰了。
不管兩人處於什麼關係,他終究難以佔據上風,像沈灼這樣的瘋子實在不多,一般人怎麼會向尚未開始交往的對象提出直接訂婚,完全無法想像。
「你想清楚了嗎?我大你十四歲。」
「你考慮過了嗎?我小你十四歲。」葉疏林忍不住補了一句,「一般人會說你老牛吃嫩草。」
「如果沒有考慮過,剛才就不會追過來了。」沈灼微微拉開一段距離,彷彿在審視他的神色,「雖然是假的男朋友,但是舉止還真是親熱,他剛剛不只牽你的手,還親手餵你吃櫻桃,你們真的沒有交往嗎?」
「都說了沒有!」葉疏林有點尷尬,「那些表現都是演技,只是想騙人而已,根本不是真的。」
「那就好。」沈灼笑了笑,「我還以為你真的非同齡人不要呢。」
話中隱隱有一絲火藥味,葉疏林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對他來說,眼前雙方兩情相悅的現實依然像是假的,總覺得等會就會有人衝出來笑鬧著宣佈這是整人節目。
不過,沈灼看起來跟平常不一樣。
比起昔日從容不迫泰然自若的模樣,沈灼現在彷彿有點吃醋又帶著一絲偏執的表現反倒讓人鬆了口氣,隱隱感到安心。
葉疏林不禁開始思考一件事,「也就是說,你想跟我從交往開始?」
「不。」沈灼答得自然,「交往是你說的,我從訂婚開始也可以。」
「……」葉疏林一時無語,「能不能不要開玩笑!」
「能。」
葉疏林才鬆了一口氣,又聽到對方說:「因為這不是玩笑。」
他努力深呼吸,起身退了幾步坐下,離開沈灼的懷抱,用一種審視般的眼神望著對方。雖然確實是有點喜歡對方沒錯,也因為結束關係受到打擊,但他真的想跟沈灼在一起嗎?他有那麼喜歡沈灼嗎?或者這是初戀附帶的錯覺,實際上他沒有那麼喜歡沈灼?
這些問題,他一時之間根本找不到答案,而沈灼超出預期的言行也令他感到無措。
「你很怕嗎?」沈灼突然問道。
葉疏林一陣茫然,「怕什麼?」
「談戀愛。」對方頓了頓,「因為你沒有經驗,所以害怕。」
葉疏林有些窘迫,表面上仍不肯退讓,「誰怕了!」
沈灼其實沒說錯,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對戀愛本身少有想像,之前說過理想對象是同年紀的人,主要是為了挑釁沈灼,並不是真的有什麼擇偶標準。
「沒什麼可怕的,雖然你沒有談過戀愛,但我也只談過一次而已。」
葉疏林也想起這件事了,有很多以前不敢問的事情,現在都能光明正大的發問了,「你真的只談過一次戀愛?只有跟三百萬那次?」
「沒錯。」沈灼凝視著他。忽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臉頰,「我不覺得我們可以立刻適應關係變化,暫時像以前一樣相處就行了,不必著急。你覺得呢?」
不管這是不是沈灼事前就考慮過的說詞,但這句「你覺得呢」可以說是讓葉疏林提起了興致。如果不是處於可能有利可圖的相親關係中,而是作為戀人的平等交往,這樣一來,沈灼就應該尊重他的選擇,所以才對他這麼說。
「剛剛那些訂婚之類的台詞果然是隨口說的!」葉疏林倒是反應過來了。如果對方也知道雙方應該以漸進的方式穩固關係,那之前跟他說的訂婚結婚就完全是空話,只是為了從他口中逼出「只要交往就好」這種答案。
「我不否認。不過要是你希望這樣,我也可以隨時準備訂婚。」
葉疏林有點難以置信,自己居然會看上沈灼,外表跟其他外在條件優秀是一回事,對方本人如何是另一回事,不過,對於沈灼的提案,他確實不是沒有興趣。
「那暫時就像以前一樣吧。」
「沒問題。」
「當初保證暫時像以前一樣的人到底是誰?」
「是我?」
「才過了一週你就忘記了嗎!」
沈灼還在笑,沒有回話。
葉疏林臉上微熱,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說好了跟以前一樣,可是沈灼與他之間的距離拉近許多,就連彼此坐在沙發上一起看電影時手臂相觸都會讓他分外緊張,畢竟他還不習慣這種距離,而沈灼卻有些隨心所欲,有時想到就會碰他的頭髮捏他的耳朵等等,是那種相當親昵的動作,他常常被這些動作嚇一跳。
不過,沈灼讓他煩惱的不是這點,而是雖然彼此開始交往,可是沈灼實際上沒有對他做過那些情侶之間會做的事情,沈灼會攬他的肩膀,會照顧他,會替他將頭髮理順,但一次都沒有吻過他,他不免感到有些焦慮。
如果能理解對方在想什麼就好了,可是就算他問了,沈灼大概也會以「時間還夠用不必著急」來應對他。
葉疏林畢竟是血氣方剛的青少年,就算只是被對方這樣不帶情慾地碰觸,偶爾也會生出一絲微妙的慾念,更讓他擔心的是,沈灼可能對他沒興趣。
在決定交往的那晚,他問了沈灼很多事情,對方基本上都給出了誠實的回答,比如確實只戀愛過一次,對象是三百萬,但是上過床的對象沒有計算過,也就是說,不管戀愛與否都不影響沈灼解決生理需求,現在既然與葉疏林交往,那自然不能再找別人,但沈灼又沒有對他做過什麼,他在意的是對方是不是在忍耐,而這種忍耐的盡頭又在哪裡。
「嘗試誘惑他不就好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誘惑……」
路慎寧一臉不解,「不是脫掉衣服就行了嗎?」
「不要用那種單細胞的方式看待戀愛。」張可何瞥去一眼,「就算要脫衣服,也不能顯得太過刻意,必須有一定程度的合理性,才不會引起對方懷疑,比如喝湯時湯汁不小心灑到身上,衣服都溼掉了,你不得不脫下衣服,要不然有燙傷的可能……以這種路線開始應該不錯。」
要是真的這麼做了,恐怕沈灼會替他處理可能被燙傷的部位,甚至打電話請家庭醫生過來診治他的燙傷,這樣一來,這場誘惑戲碼就有被揭穿真相的可能。
「這種方式他應該不會被吸引……」他不由得嘆氣。
葉疏林始終難以啟齒的,沈灼到現在都沒有吻過他,都交往一週了,而且每天都有碰面!
對方或許是尊重他,不希望嚇到他,但葉疏林是想做這件事的,苦於毫無經驗,又怕搞砸一切,所以姑且按兵不動,如果非得要說出內心話的話,他也想試試那些只有情侶才能做的事情,而不是相處模式完全跟過去一樣原地踏步。
他不知道沈灼是否察覺他的想法,葉疏林也不知道沈灼在想什麼,這個人有種奇妙的道德觀存在,或許沈灼想做什麼,但是覺得時機未到所以暫且按捺也說不定。
「那個……我出門了。」他有點尷尬地跟家人報備道。
「沈、沈先生來接你嗎?」
葉疏林點了點頭,看到家人表情,忍不住加快腳步離開客廳。
那次談話後的隔天,沈灼趁著他的家人都在時登門造訪,說明了與葉疏林正式交往的事情,其實沈灼當時態度十分謙遜,也對他的家人保證會照顧他愛護他,但是家人們從頭到尾都張著嘴無法合上,顯然沒料到他真的能成功跟沈灼進一步交往。
事後父母兄姊都單獨與他談過話,確認他是否認真與沈灼交往,畢竟他最初表現出的牴觸十分明確,他們也不希望他勉強自己,所以葉疏林只能紅著臉尷尬地承認自己確實喜歡沈灼,並不是別有目的。
不過家人們顯然還在消化這件事,所以就算沈灼開車來接他,他也傾向讓對方在車裡等待,而不是進入家中與家人們寒暄。
葉疏林打開車門在副駕駛座上坐下,關上車門後,一旁的沈灼便伸手過來,替他繫上安全帶,還順手替他理了一下瀏海。自己在對方眼中到底是什麼形象?沈灼的愛情表現是不是有點微妙?他壓下這些疑惑,主動開口。
「今天要去哪裡?」
「你想去哪裡?」
「沒有特別想去哪裡……」葉疏林微微側過身,望著對方的側臉。
沈灼意識到他的視線,轉頭看了他一眼,露出微笑,「那就跟平常一樣,吃飯的時候再決定吧。」
吃午餐時,沈灼又做了跟以往一模一樣的行為,比如替他剔骨頭或剝殼,葉疏林表達過自己可以處理這些,但沈灼看起來樂在其中,他也就放棄爭執,配合對方,所以在對方將剝好的蝦仁放到他口中時,他趁機咬了一下對方的手指,舌尖將蝦仁捲走咀嚼,沈灼看到手指上的淡淡齒印卻笑了。
「你笑什麼?」
「沒什麼。」沈灼望向他,「你還小。」
「那是什麼意思?」
沈灼一哂,「小孩子的愛情表現就是這樣,見到喜歡的東西會想要咬。」
「我十八歲了!」他立刻聲明。
「嗯嗯,我知道。」
又被敷衍過去了。葉疏林心有不甘。
說實話,跟沈灼在一起時,就算不做什麼他也會開心,但是他也時常覺得自己與沈灼之間的距離不夠接近,他還是很難猜到對方的想法,也許年紀是彼此間的障礙,除此之外,沈灼的性格也是問題。
吃完了午餐,像孩子一樣被各種照顧,沈灼只差連洗手間都要陪他去了,葉疏林在這樣的照顧與關注下並不是不滿足,但也還是有幾分茫然。
「你不親我嗎?」他終於忍不住問道。
這時兩人已經結束午餐,回到沈灼位於市區的另一處住所。
「你想要?」沈灼的神色看起來一點都不意外。
「一般情侶都會做的吧?」他提高音量改變語氣,試圖掩飾害羞。
「那你過來。」沈灼朝他招手。
葉疏林心頭一緊,起身往對方所在的位置走去,在對方身邊坐下,肩膀被攬住了,對方的臉愈靠愈近,他下意識地閉上雙眼,感覺自己的鼻尖碰到了什麼,心中萬分緊張,但過了幾秒,一個吻落在了他的額頭上。
他瞬間睜開雙眼,意識到發生什麼過後,終於忍不住爆發了,「為什麼是親額頭!」
沈灼看著他,似乎正在思考他為什麼反應這麼大,葉疏林不由得低下頭,近乎無奈地瞪著地板。他不相信沈灼看不出來他的焦躁,只是不能理解,對方為什麼把步調放得這麼慢,好像對他完全沒有欲求一樣。
「你討厭親額頭?」
「不要一直把我當成小孩子!」
葉疏林咬了咬牙,剛剛閉上眼的行動就已經是默許接下來的事情了,而且還是他鼓起勇氣主動提出來的,他不覺得自己會開口問第二次了,反正得到的結果也多半是一樣的,沈灼還是泰然自若地掌握著一切,只有他一個人為此陷入煩惱。
不過他想起被對方親吻額頭,又有幾分羞窘。
雖然是額頭,但也是被親了……不、這樣想的話,就落入沈灼的計算了。
「我對你沒有吸引力嗎?」葉疏林終於忍不住問了,「如果是情侶的話,狀況應該不一樣吧?你不親我、也不跟我有更多肢體接觸,是不是我……」
……是不是我有什麼問題?
葉疏林本想這樣說,但又說不出口。
「你別多心。」沈灼還是同樣的說詞,「我們才剛開始交往,不用心急,慢慢來就好。」
葉疏林有些沮喪。
連接吻都是這樣,其他行為更不用說了,即使依照路慎寧的直男建議直接脫衣服,嘗試誘惑沈灼,沈灼可能會因為怕他著涼而親手替他將衣服全部穿回去,哪怕現在其實是夏天,因為沒穿衣服而著涼感冒的機率低到可以放棄不計。
他垂頭喪氣地歪在沙發上,也不管旁邊還看著他的沈灼,完全不想說話了。
……葉疏林在鬧脾氣。
沈灼看著對方的樣子,其實有些好笑。
倒不是他不想對葉疏林做什麼,只是他依然覺得對方毫無經驗,怕貿然出手嚇到對方,然而葉疏林因為這件事產生的不快似乎比想像中更嚴重,沈灼一開始還能當作是葉疏林拉不下臉見他,但在提出約會被連續拒絕三次後,他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就像最初他覺得葉疏林對自己無意,還能勉強按捺心情,但在看到葉疏林似乎有了男友後就坐不住了,相同的軌跡應驗在這裡,葉疏林不想見他時也讓他醒悟對方對此事的重視,也在內心暗暗反省過了。
電話聯絡時,沈灼主動開口,承認自己作為成年人對兩人之間的親密關係有諸多顧慮時,葉疏林終於答應跟他見面了。
葉疏林大概不知道,只是幾天沒見面,沈灼自己也不太好受,成為情侶以來,葉疏林每天都會傳訊息給他,有時是吃飯的照片或穿了新衣服的自拍照,反正字裡行間都在尋求他的關注,沈灼對此感到很新鮮,心中也會生出期待,不過幾天內沒有見面也沒有訊息聯絡,這對他來說確實是某種打擊,要不然也不可能開始反省自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葉疏林在他面前坐下,盯著他看,「總而言之,你是希望一切順其自然,對吧?」
「沒錯。」沈灼內心微微放鬆,但掩飾得不錯,對方沒有發現他的情緒,「這方面……希望你能體諒。」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如果跟葉疏林接吻或者愛撫彼此,事情或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不過葉疏林可能沒有想到這麼遠,只是對彼此的距離感到不安。
「我會體諒的。」葉疏林瞧著他,「今天可以留宿嗎?我睡客房。」
「當然!但是……」
「放心,我跟家人報備過了。」
沈灼有點鬆了口氣,又隱隱有些失落。儘管他原本也是這樣打算的,不過不管是誰都想跟戀人親近,所以他也不免有幾分遺憾。
兩人作為情侶而言,一起出去玩的機會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大多數時候,他還要工作,而葉疏林也開始參加大學開學前的新生活動,所以兩人時間有時很難湊在一起,這兩天是雙方都空出來的假日,自然希望可以一起度過。
一開始葉疏林還會提議彼此去進行各種活動,甚至還說出願意陪他去打高爾夫球這種台詞,不過在沈灼承認以前去打高爾夫球時其實是為了看葉疏林失敗而去這件事後,對方就再也不提這件事了,兩人的活動也從室外來到室內,葉疏林會跟他一起看電影與電視劇,小心翼翼地貼近他,在安全範圍內維持一樣的距離,像一隻想吃誘餌又怕踩中陷阱的小動物一樣,這點異常可愛。
這晚連續看了兩部電影,葉疏林的心情明顯好轉不少,態度積極地與他討論劇情,臉上也帶著明確的笑容,沈灼放鬆不少,認為此次關於親密度的危機終於過去了,沒想到,真正的考驗在後面等著他。
當他在浴室中洗澡洗到一半時,浴室的門被敲響了,敲門的聲音有些急促,感覺像是出了什麼事情,他從浴缸裡起身往外走去,才剛打開門,葉疏林就推著他往裡面走,不等他說什麼,葉疏林已經關上門,推著他回去浴缸裡坐下,接著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沈灼愣住了。
「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葉疏林瞥了他一眼,「準備洗澡啊?難道你是穿著衣服洗澡的?」
沈灼這時懂了。
關於親密度的爭議原來還沒落幕,葉疏林想用實際行動讓他放下顧慮,更糟糕的是,這招奏效了。
他很難不去看眼前發生的一切。
葉疏林的身材不錯,並非渾身肌肉,整體偏瘦,身軀線條緊實流暢,這些他早就在一起游泳時看過了,但對方現在是脫得一絲不掛,當著他的面站在蓮蓬頭下淋浴,渾身上下都是雪白的泡沫,像是當他不存在一般,自顧自地洗澡。
沈灼感到一陣口乾舌燥。
對方在蓮蓬頭下沖掉所有泡沫後,轉身就往浴缸的方向走來,似乎是想與他一起泡澡。沈灼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為此產生期待,但他知道這時如果起身離開浴室,或許葉疏林會有更強烈的負面反應,因此他坐在原處沒動,看著葉疏林跨入浴缸,在他面前坐下。
大概是有些窘迫,葉疏林坐下後低著頭,沒有看他。
「你……不說點什麼嗎?」
沈灼下意識道:「我應該說什麼?」
「比如『這樣不對』『不要自作主張』『我對你沒興趣現在立刻出去』之類的台詞。」葉疏林自暴自棄地說道,「反正在你眼中,我只是小孩子而已,完全沒考慮過跟我接吻還是做愛之類的事情吧?我對你來說根本毫無吸引力……」
葉疏林的臉色難掩窘迫與惱怒,似乎對此深感煩惱。
「如果你所謂的交往只是這種程度,那我們還是不要交往了。」對方頓了頓,「不只交往,訂婚跟結婚也都不需要,反正都是浪費時間。」
沈灼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知道葉疏林是真的喜歡他,因此也明白對方說出這些話前已經下定決心要改變彼此的關係。
「我想要你不想要的事情,對你來說也很困擾吧?」
「不是……」
「你不想親我、不想抱我,連看到我的裸體都毫無反應。」葉疏林罕見地露出苦笑,跟平常的模樣截然不同,「之前你也說過,你只談過一次戀愛,在這方面不比我熟練多少……所以,這也可能只是你的錯覺,你只是習慣我在你身邊,陪你約會,如果不是我而是別人,或許也是一樣的結果。」
沈灼維持沉默。
他想反駁這些論點,但他看出葉疏林的話還沒說完,於是忍住了解釋的衝動。
「那天我們談話時,你也說過了吧,你之前會找人洩欲,一週一到兩次的程度,跟我交往的話,這些事要跟誰做?如果你拒絕我,是不是準備找別人?我們其實是處於開放式關係嗎?」葉疏林低聲道。
對方愈說愈難過,垂下頭,彷彿快要哭了,跟往常活躍自信的模樣截然不同。
這是沈灼第二次見到對方的眼淚,心頭一慌,連忙伸手抱住了葉疏林,將對方攬到懷裡,安撫般地擁抱對方。他分不清自己懷裡感受到的溼意是水汽還是對方的淚水,但心慌意亂之餘,也顧不了更多,葉疏林都開始哽咽了,似乎一直忍耐著不說,其實內心異常不安。
沈灼開始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十分可笑,作為年長一方而承擔交往步調,在道德方面也想盡量讓葉疏林適應戀人關係後再循序漸進,畢竟對方還很年輕,他不希望葉疏林將來對此感到後悔,但如果他自以為是的想法已經對葉疏林造成傷害,現在該做的就是懸崖勒馬,亡羊補牢。
「不要哭了……」
沈灼不知道該如何哄他,腦海中靈光一閃,低頭吻了葉疏林。
他沒有閉上眼睛,因此看見葉疏林在被吻之後瞪大雙眼的模樣,沈灼只是在嘴唇上親了一下而已,但對方的反應讓他忘記了原本的顧忌,先是含住了葉疏林的嘴唇,撬開對方的牙關,隨即吸吮著對方的舌尖。
葉疏林很明顯沒有任何經驗,連接吻時要怎麼呼吸都不知道,於是沈灼謹慎地控制時機,在對方難以呼吸前停下,等葉疏林急促地呼吸片刻後,才再次咬住對方的嘴唇。如他所想,突然被吻的衝擊讓葉疏林的淚水都停下了,面紅耳赤地閉著眼睛。
唇舌交纏之間,沈灼的動作不禁變得有些粗暴,畢竟在他與葉疏林開始交往起,就開始了禁慾的生活,更別說對方是他的戀人,儘管想要小心翼翼地對待對方,但也同樣存有不曾被滿足的接觸需求。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退開時,葉疏林才睜開眼,以朦朧的目光望向他,似乎還未回過神來,沈灼用手指抹去剛才雙方接吻時沿著葉疏林嘴角溢出的些許唾液,仔細地觀察對方。
「原來你還是做得到的嘛。」儘管眼眶依然泛紅,但葉疏林一開口就是挑釁,「說實話,我之前還以為你已經老到沒有生理欲望了。」
對方終於打起精神了,儘管說的是十分失禮的台詞,但沈灼並沒有放在心上,「我還沒有那麼老,你儘管放心吧。」
「他們說得沒錯,先哭就贏了。」
「他們?」沈灼微怔,「你是說你那兩個朋友?」
「嗯。」
「剛才是假哭?」
「當然是假的!」
儘管葉疏林這麼說,但沈灼明白這是逞強的台詞,對方剛剛的難過溢於言表,現在不過是想靠著推卸責任找回面子罷了,不過他懂葉疏林的彆扭,因此也沒有戳穿對方。除了失敗的初戀外,他是真的沒有戀愛經驗,不比葉疏林成熟,兩人其實都還在適應一切,只是這些話他很少說出口。
沈灼想了想,將對方抱起,放到自己腿上。
葉疏林猝不及防,「你做什麼──咦?」
「現在懂了嗎?」
其實剛才彼此接吻時他就有反應了,只是葉疏林沒有仔細觀察他,所以對他有反應這件事可以說是一無所知,現在因為感受到實際證據並正確理解事實後,反而露出了受到驚嚇般的神色。
「不要以為我真的什麼都不想做。」他附到對方耳際低聲道。
葉疏林臉色潮紅,連耳朵頸項都泛起薄紅,「是、是這樣嗎……」
「當然是。」
「你一直忍著嗎?」
「也說不上忍著。」沈灼想了想,坦然道:「說不定你這輩子只有一次體驗戀愛的機會,放慢腳步享受也不是壞事。」
「什麼是只有一次?你是不是考慮得太遠了!」葉疏林終於破涕為笑。
沈灼收緊雙臂,讓對方更貼近自己,「我對開放式關係毫無興趣,如果你想要那樣,就只能分手了。」
「真的嗎?也就是說想要分手時拿出這個理由就能順利分手?」
「我不是在提供你分手時可以用的藉口。」
「但是聽起來確實可以派上用場。」
不知不覺,談話主題歪到奇妙的方向了。
葉疏林的臉還是很紅,「那個、你的……」
「嗯?」
「現在還……頂著我。」
「沒錯。」沈灼答得自然,「還滿意你所看到的嗎?」
葉疏林突然開始悶笑,笑得連肩膀都隨著笑聲抖動;對方時常在奇怪的地方被戳到笑點,笑點意外地很低,只是本人不自知而已,沈灼也已經習慣了。
好不容易止住笑聲,葉疏林望著他,感嘆道:「我之前真的覺得你對我沒興趣……」
「我一直覺得你對我很有興趣。」
「不可以嗎!」葉疏林惱羞成怒,「我們不是在交往嗎!」
「我們當然是在交往。」沈灼熟練地安撫對方,「好了,過來,我幫你洗頭髮。」
「這樣不太對吧?」
「哪裡不對?」
「你……下面、那個……」
「不用管這種瑣事,等下我會自己解決。」
「你、你會自己解決?」
「不然呢?」
「你看起來根本不是這種人。」
「我也不是有了戀人還與外人維持肉體關係的人渣。」
葉疏林似乎想到什麼,神態微怔,「所以說,從我們交往開始,你一直都是這樣……自己解決?」
「沒錯。」沈灼猜到葉疏林接下來想問什麼,直接道:「當然,性幻想對象也是你,高興嗎?」
「我沒有問這個!」葉疏林立刻道。
儘管得到這種回應,但沈灼沒有錯過對方臉上短暫掠過的驚愕與笑意。
沈灼調整了一下姿勢,忽略脹痛的下身不管,慢條斯理地替葉疏林洗頭髮,他看得清楚,葉疏林的下半身其實也有一些反應了,只是本人有意遮掩,於是沈灼也就不提,替對方將頭髮洗乾淨,沖掉泡沫後又泡了一會澡,這才拉著葉疏林起身,拿浴巾裹住對方的身體,往浴室門口走去。
在對方反應過來前,他將葉疏林推出去,同時關上門。
下半身的反應遲遲沒有消退,自然得做點什麼,況且也讓葉疏林看到自己的狀況了,問題應該都解決了,沈灼本來是這麼想的。
「你為什麼不出來?」對方隔著門發問。
「剛剛不是預告過了嗎?」
「啊……」
看樣子葉疏林終於想起先前兩人交談的內容了。
「你先去把頭髮吹乾,我等會再去客房找你。」
「不要。」葉疏林似乎有些躍躍欲試,「我可以旁觀嗎?讓我旁觀!」
沈灼微怔。
有時他確實很難理解葉疏林的思路,不過這也側面印證了葉疏林對他是真的有興趣,沈灼此前也一度擔心過自己的年紀會成為最大的障礙,但從葉疏林的表現看來,這似乎不是嚴重到足以決定彼此關係的關鍵。
「你想看?」
「不可以嗎?」
既然都披露了真相,也讓對方窺見事實了,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的。沈灼想了想,打開浴室的門往外走去,門外的葉疏林被他嚇了一跳,隨即目光聚焦在他一絲不掛的軀體上。
「先去把頭髮吹乾衣服穿好,之後再讓你看。」
「你是我媽嗎……」葉疏林習慣性地頂嘴,又警告道:「不可以自己先解決,一定要等我回來!」
沈灼有些好笑,但仍點了點頭。
然後葉疏林以最快的速度去往客房,穿好衣服,頭髮也吹乾了,直接回到他的臥室,途中經歷的時間甚至都沒有十分鐘,可見對方是真的擔心他趁機獨自解決,所以速度才這麼快。
「我好了,開始吧!」
「為什麼說得像是現在要開始什麼魔術秀一樣?」
葉疏林被逗得忍不住笑出聲,靠著床頭看著他,沈灼也不忸怩,解開了浴袍,大方地讓對方觀賞自己的身體,接著就注意到葉疏林的臉色愈來愈紅。
「怎麼了?」
「你那裡……好大……」葉疏林連耳朵都紅了,害羞中又有幾分驚奇,「平常硬起來也是這樣嗎?」
「大概吧。」他也有些不確定。
沈灼伸出手,將葉疏林拉了過來,對方被他嚇了一跳,但只是身軀僵硬,並沒有任何抵抗動作,他一手攬住對方,同時貼近對方道:「既然要看,好歹也得付點入場費吧。」
「咦?入、入場費?」葉疏林不知道想到什麼,緊張地盯著他看。
「至少要親我三次。」
葉疏林愣了愣,「我還以為……」
「以為我會趁機對你做什麼?」
葉疏林沒有否認,表情卻相當於默認了。
「我沒有急到那種程度。」
話雖如此,但沈灼其實也是初次經歷這種狀況,葉疏林在旁邊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看,他心中有些好笑,單手握住性器開始套弄,隨即轉頭去吻葉疏林,對方似乎是真的很在意他的狀況,被他吻著還總是忍不住斜眼瞥他的下半身,他索性不再吻葉疏林,轉而去吻對方的耳朵與頸側,葉疏林的身體先是緊繃了一會,才慢慢放鬆下來,雖然看起來有點害羞,但並沒有推拒。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灼的呼吸聲變得急促,套弄下身獲得的快感不斷積累,距離宣洩也不遠了,葉疏林似乎也察覺這件事,聚精會神地盯著那裡看,回頭瞥了他一眼,伸出手,有些躊躇地碰了一下他的性器。
「你要做什麼?」
「那個……不能、讓我碰嗎?」
葉疏林的姿勢有點微妙,沈灼一眼就看出對方也有反應了,只是強行忍耐,顧及對方的自尊沒有說出口,而是道:「你想怎麼碰?」
「射出來、之前……」
對方說得含糊,但沈灼懂了,順勢鬆開手,讓葉疏林為所欲為。
脹痛的性器被葉疏林的雙手握住,不斷套弄著,沈灼沒有刻意忍耐,將臉埋在葉疏林肩上,喘息著高潮,幾股乳白的體液從前端噴濺出來,全數落到葉疏林的手中,他注意到對方看起來很驚訝的樣子。
「怎麼了?」等呼吸平靜下來,沈灼不禁問道。
「別人的、原來是這種感覺……」葉疏林臉色泛紅。
沈灼這時也想起來了,葉疏林其實沒有實際經驗,儘管這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感到訝異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我去洗手!」
低著頭說完這句話,葉疏林就逃走了,之所以說是逃走,是因為葉疏林忽略沈灼臥室的浴室直接回去客房,大概是不想被他發現自己有反應,所以才逃得那麼倉皇。沈灼對此有些好笑,回浴室簡單淋浴後才換上睡衣。
回到臥室後,不出所料,葉疏林已經回到了他的床上,靠著枕頭滑手機,頭也不抬地問:「你好慢……我今天可以睡這裡嗎?」
沈灼當然不會拒絕這種請求。
葉疏林明顯還很緊張,卻仍嘗試提出請求,可見是真的想這麼做,沈灼在對方身旁躺下,瞥見葉疏林的手機螢幕,正在與兩名損友閒聊,葉疏林注意到他的視線卻沒有推開他,沈灼便當這是默許的意思了,看了一下也明白了內容,兩名朋友似乎起了爭執,葉疏林則是在一旁看戲。
「這是在吵架嗎?」
葉疏林長嘆一聲,「他們在爭伴郎的位置。聽說當伴郎有福利,或許婚禮當天可以開你的跑車協助迎親之類的……」
「他們比我們想得都遠。」沈灼也有點好笑。
「總比每天都覺得明天就會分手好。」葉疏林不禁道。
沈灼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不免沉默。
要說他對這段感情有多少信心,他其實也不知道,他只是單純的被葉疏林吸引而已,但在與他人構築感情關係上,他從未獲取成功的結果,葉疏林這句話可以說是他的內心寫照。他一方面確信葉疏林喜歡自己,一方面又畏懼許葉疏林的喜歡有保存期限,所以他很難像最初一樣什麼都不考慮地與葉疏林往來。
他很清楚,如果葉疏林哭著要求分手,他一定會答應。
比起看著對方哭,還是自己先放手比較合適,儘管說過不少誇大其詞的話,提及訂婚結婚之類的事情,但他心中並不覺得葉疏林一定會答應,兩人之間的年紀差距註定影響這段感情,在葉疏林真正成長為成年人之前,一切都尚未定案。
「你有想過幾歲結婚嗎?」
沈灼搖了搖頭,「你呢?」
「說實話,我本來都做好跟禿頭老男人結婚的心理準備了……」
「你的家人會同意?」
「如果我堅持,他們應該會同意,我們家這樣的暴發戶需要聯姻。」
這是葉疏林的優點,不會用好聽的台詞掩蓋事實。
沈灼聽到這裡,想起正式交往時去拜會葉疏林家長的情景,不由得一哂。儘管葉疏林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他那天就發現了,葉家上下其實都很在意葉疏林與他交往的事情,也怕葉疏林僅僅出於利益考量才跟他在一起,就是在那時,沈灼才明白葉疏林為什麼會被教育成這個樣子,即使有時說話尖銳而不留情面,性格上也沉不住氣,但整體來說是個好孩子,知道如何讓家人安心,也有為家族奉獻的想法。
「現在你應該是鬆了口氣吧。」
「為什麼?」
「相較於禿頭老男人,我不是強了幾千倍嗎?」
「你還真是老王賣瓜……」
「事實是無法否認的。」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都覺得睡意上湧,葉疏林躺下後像是想到什麼,拉著他的一隻手臂環住自己的身軀,沈灼配合地抱住對方,正在想葉疏林意外地是很黏人的類型時,對方卻忽然推開他,並且埋怨道:「這樣抱著好熱!」
畢竟是夏天,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沈灼想著,正要收回手臂,就見葉疏林直接拿遙控器將冷氣調低幾度,而後回到原本的位置,繼續維持擁抱的姿勢。
他有點想笑,對方寧可調低冷氣溫度也要被他抱著睡覺。
「怎麼了?」
沈灼搖了搖頭,「沒事。」
葉疏林有些納悶,不過並沒有仔細追問,打了個呵欠,沒多久就睡著了。
尾聲
「訂婚的場地決定了嗎?」
「準備請多少人?」
「至少也要請個幾百人吧!」
「希望能弄得特別一點……」
「你們夠了吧!我沒有要訂婚!」葉疏林不禁打斷他們。
路慎寧吃驚地望著他,「沒有嗎?可是你們不是……」
「不是什麼?」葉疏林心中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不是都已經昭告天下了嗎?」張可何順勢接話。
「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葉疏林愈發茫然。
損友們相互看了一眼,大概意識到他不是裝傻,而是真的不知情,張可何主動道:「沈夫人私下已經開始幫你們看場地挑日子了……你是真的不知道?」
葉疏林震驚到說不出話了。
等他與沈灼碰面時,不免說起這件事,沈灼也皺起眉毛。
「這件事我會處理,不用擔心。」
葉疏林隱隱鬆了口氣。
緊接著他又想起沈夫人這麼急著讓沈灼結婚的理由,不由得又有幾分煩躁,看了泰然自若的沈灼一眼,不禁問道:「你是真的打算結婚後去做試管嬰兒嗎?」
「如果我說是呢?」
葉疏林倏地起身假意準備離開,接著就被沈灼拉住,整個人往後仰倒,落到對方懷裡。
「看不出來,你這麼討厭孩子?」
「雖然以後可能會改變看法,但現在是不喜歡也不想要。不是針對你,我從來沒有考慮過試管嬰兒這個選項……」葉疏林說了實話。對他來說,養育後代這件事是相當久之後才會考慮的事情,甚至他根本都不抱有多少期待,因此沈夫人的反應讓他有點膽顫心驚,畢竟沈灼已經是這個年紀了,同齡的友人有一半都當父親了,或許沈灼也會想要那樣的未來。
「不必多想。」沈灼笑著摸了摸他的臉頰,「我養你就夠了,你都還沒長大,不是嗎?」
「就說了我已經十八歲了!」葉疏林立刻道。
「好好好,你是成年人了。」沈灼附和道,「總之你不用擔心這些問題,不管是訂婚還是試管嬰兒都還太早了,我們才交往幾個月而已,慢慢來就好,包括其他部份。」
「不要再慢慢來了!」葉疏林抗議,「適應緩慢的生活步調就是成為老年人的第一步不是嗎!雖然你保養得不錯但是不能這樣!」
「在你眼中我到底多老?」沈灼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臉。
「老到我叫你一聲伯父都不為過的程度。」葉疏林挑釁道。
「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為什麼不回想一下自己昨晚在伯父床上都幹了什麼?」沈灼饒有興致地反問。
葉疏林漲紅了臉,「那不重要!不要轉移話題!」
「我沒有啊。」沈灼起身將他壓倒在沙發上,「你的性癖似乎有些奇特,不如身體力行說明一下昨晚對你來說如何吧?那個時候你其實想叫我伯父嗎?」
即使試圖反抗,葉疏林含在口中那些反駁的語句終究被對方的嘴唇堵住了。
(正文完)
番外:夫夫無別
這是葉疏林成為大學生後初次迎來的寒假。
往年的規劃大多是跟朋友家人一起出門旅遊,或者乾脆在國外過年,但今年因為狀況改變,他的寒假會分出一部份時間陪伴沈灼,但沈灼工作向來繁忙,事前請了一週假期,所以必須提前處理好手上的工作,這就導致對方每天幾乎都在加班,回到家時都差不多快晚上十點了。
「你真的沒事嗎?」他忍不住問。
其實葉疏林很清楚,沈灼之所以這麼累,完全是因為本人的選擇,沈灼固然可以將一些旁枝末節的部份交由下屬處理,卻很少這麼做,主要的理由是沈灼自己就是完美主義者,很多時候寧可耗費更多精力過目文件也不會全權讓下屬處理。
「我沒事。」沈灼剛從浴室出來,身上只裹著浴袍,走過來側躺在床上,「你今天做了什麼?」
對比於沈灼的疲倦,葉疏林有種莫名的歉疚感,「今天組隊打遊戲,終於把限定卡牌集齊了……」
儘管不是他的錯,但是他這麼悠閒,沈灼這麼疲憊,他還是有點莫名的心虛。這時應該說點什麼好話,讓沈灼放鬆一些,不過他就是說不出口。
「完全是你的作風。」
「什麼?」
「在別人傷口上撒鹽。」
「我做了什麼?」葉疏林難掩茫然。
「你不是一整天都跟參選者一還有路慎寧這些人一起打遊戲嗎?」
從之前接觸過後,葉疏林其實沒有跟參選者一維持聯絡,但是上了大學後,葉疏林發現同校同學除了他與張可何路慎寧之外還有參選者一,很自然地就有了聯繫,畢竟四個人小學時期都認識,現在時常一起打遊戲。
葉疏林有點吃驚,「你在吃醋嗎?」
「與其花幾個小時一起打副本集卡,不如花錢直接購買。」沈灼嘆氣道。
「那樣就不好玩了,課金是最後的手段,集卡活動最後一天還沒集齊才能用。」對於遊戲,葉疏林也有自己的堅持。
對方壓低了音量,輕聲道:「你可憐的男朋友努力加班的時候,你正在與其他男人其樂融融地一起玩遊戲……」
「不要說得好像我出軌了一樣!」他不禁抗議道。
沈灼只是閉上眼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葉疏林想了想,放下手機,往對方的方向挪去,猶豫片刻,拉著沈灼移動,自己靠著床頭,而對方的臉埋在自己胸膛,接著輕輕撫弄對方的頭髮。
「雖然以你的年紀來說用這個詞太厚臉皮了,但你是個好孩子,工作很認真……」葉疏林絞盡腦汁,「啊、還有……每天都這麼努力上班,我也很……很欣慰……?」
……自己到底在說什麼!
葉疏林既懊悔又羞愧。
胸膛處傳來一陣震動,似乎是沈灼忍笑的聲音。
「不要笑了!我是真心想安慰你!」葉疏林有些惱羞成怒。
「抱歉,不是嘲笑你。」沈灼清了清嗓子,抬頭看他,「謝謝你。」
對方這樣一說,葉疏林頓時又變得有些不自在,臉上也跟著發熱,悶聲道:「不要說這種不像你會說的台詞……」
「明天就是最後一天工作,接著我也開始休假了,你明天有什麼其他安排嗎?」
「沒有,遊戲還在寒假特別活動期間,三天一次更新限定卡牌,所以明天開始還要繼續集卡……」
「聽你的描述我真的不懂這個遊戲的魅力在哪裡。」
「因為你老了。」
「你說得沒錯。」
……為什麼這對話聽起來這麼心酸?
葉疏林忍不住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用多想……」
「我比你老了十四歲。」沈灼趴在他身上,幽幽道:「我們之間果然有代溝。」
「那又怎麼樣!」葉疏林不假思索地反駁,「我們能順利交往半年,就已經證明代溝這種事不會造成什麼影響,不是嗎?」沈灼沒有說話,葉疏林有些心慌,不禁抱緊了對方,「不要那麼安靜,快說點什麼!」
沈灼嘆了口氣,「真的不花錢集卡嗎?」
「為什麼又回到這個問題了?」葉疏林這時才意識到沈灼比想像中還在意他跟其他性向相同的同性接觸,遲疑道:「你是擔心我出軌嗎?」
「不是。」
「那是什麼?」
「只是吃醋。」沈灼難得地用沒什麼精神的語氣說話,「你陪他們的時間比陪我還久。」
……原來是吃醋。
葉疏林意會過來,一時之間心花怒放,沈灼很少這樣展示消極的一面,沒想到理由是這個。
「我也會吃醋。」
「噢?」
「你每天都去見公司那些人,跟他們相處的時間比跟我在一起的時間還長。」葉疏林頓了頓,盡量忽視心中尷尬,試圖安撫對方,「我也很擔心你會不會看上公司裡的什麼人,最後以我們差距太大沒有共同話題這一點甩了我……」
「真的擔心嗎?」沈灼低聲道。
「嗯。」他真誠地回應。
「那就好。」
葉疏林愣了一下,「不對吧!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安撫我什麼都不會發生嗎?」
「我比較希望你對我們之間的關係時刻抱持著危機感,這樣能有效助長你對我的關注與重視。」沈灼用手臂撐起身軀,低頭看他,臉上是漫不經心的笑容,「這種觀點比較符合我的需要。」
「你根本是在耍我吧!」
一想到剛剛努力安慰對方的自己,葉疏林愈發懊惱。
「不是耍你,是在意你。」沈灼義正詞嚴道。
「真的夠了!」
葉疏林又一次得到了深刻的認知,只要對象是沈灼,自己不可能在任何場合佔上風,雖然隱隱意識到沈灼唯一慌亂的時候是他哭出來的時候,但眼淚這種東西也不是需要就能立刻流下來的,況且拿眼淚當武器也不合他的個性,只有真的忍不住時,他才會流淚。
「反正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之後有一週假期……你要做好各方面的準備。」沈灼意味深長道。
對方話題轉到這裡,葉疏林又有點羞恥了。
雖然交往了幾個月,不過彼此之間還沒有真正發生過性行為,在雙方衡量協調之下,終於決定在寒假嘗試,所以沈灼決定請假陪他,兩人一起出門渡假,然後嘗試葉疏林一直想嘗試的事情。
對葉疏林來說,這雖然讓人害羞,但也很好奇。
彼此之間的關係停留相對保守的階段,他碰過沈灼的性器,沈灼也碰過他的,僅此而已,對方一直沒有進一步的行動,所以葉疏林才主動把這個議題搬到檯面上,在他看來,既然雙方這段時間一直順利地交往,那肉體關係也差不多可以進入下一步了,他是這麼想的,雖然說服沈灼也花了一點功夫,不過對方沒有拒絕就幾乎等於成功了。
隔天,趁著沈灼出門上班,葉疏林沒有像之前說的一樣拿出手機繼續打遊戲集卡,而是打開了客房的抽屜。他在這裡偷偷放了一些可能隨時會用上的東西,比如保險套與潤滑劑,甚至是各種幫助擴張的工具。
儘管他們還沒做過,但葉疏林覺得自己應該是被進入的那一方,所以提前準備了一番,只是苦於沒有經驗,不知從何著手。用手指插入自己身體的感覺很奇怪,就連擴張用的工具也一樣,插入比手指稍粗的寬度就讓他有點難以忍受了,於是進度一直停滯不前。
他沒有跟沈灼說過這件事,而是私下努力學習實踐,不過現在看來,他在這方面確實沒什麼天份,毫無技巧可言;雖說可以將這件事交付給經驗豐富的沈灼,但葉疏林也想嘗試自己努力。
約定的時間是明天,但他的進展可以說是相當不樂觀。
努力了好一陣子,被異物插入的部位還是感受不到任何快感,奇異的入侵感讓他有點難以忍受,儘管想逞強多嘗試一會,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就在葉疏林敞開雙腿,決定把塞在體內的東西取出時,臥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沈灼進門看到他,原本準備張口說話,卻愣住了。
葉疏林立刻併攏雙腿,將被子扯過來蓋住赤裸的身體,羞恥道:「不要看!」
「你……在做什麼?」
「不干你的事!」葉疏林驚慌道,「你進來之前為什麼不敲門?」
「這裡是我的房間。」
這樣說也沒錯……如果自己選在客房做這件事的話,絕對能有效避免現下的狀況。沈灼不是那種不顧忌他人隱私的人,但即使如此,葉疏林也還是尷尬得滿臉通紅。
「你為什麼會現在就回來?」他侷促道。
以葉疏林這陣子的觀察,沈灼的工作時間很規律,加班時九點下班,一般日子五點下班,少有像今天這樣的狀況。
「工作提早結束了,本來想回來接你一起吃晚餐,不過……」對方的視線往他身旁看去。
葉疏林的目光不由得跟著移動,接著在那裡發現了自己剛才使用過的潤滑劑與未開封的保險套,立刻伸手拿起,快速藏到棉被底下。
「就說了,不要看……」他異常窘迫地道。
現在的他不只是尷尬,還很丟臉,好像他迫不及待跟對方上床一樣,儘管那是事實沒錯,但表達自己的想法跟被撞見自己事前準備的實際行為畢竟是兩回事。
「我記得你沒有經驗。這樣不怕弄傷自己嗎?」
對方放軟聲調,葉疏林也沒辦法再迴避話題。
「沒有弄傷過……」他想了想,有些垂頭喪氣地說了實話,「我只是想試試看而已,結果不太成功,那裡真的能放進那麼粗的東西嗎?」
這話不是誇張,現在放在他身體裡的東西甚至不到沈灼的一半粗度,如果連那種東西都無法順利接受,那沈灼的性器根本不可能放入他的身體。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你要是一開始就問我的話,我會教你的。」沈灼慢慢朝他走開,在床沿坐下,摸了摸他的臉頰,「至少要安排三十天準備流程,循序漸進地讓身體習慣這種行為……」
「原來你連這種事都規劃了?」葉疏林瞠目結舌。
「這叫作未雨綢繆。」沈灼微笑,「就像你現在嘗試做的事情一樣。」
葉疏林面紅耳赤,說不出話。
沈灼卻沒有繼續問下去,反倒關上門,來到他的身邊。
「你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
對方的態度很自然,葉疏林不由自主地也跟著放鬆下來,「只是嘗試把玩具塞進去而已……但是很難受……」
「我可以看嗎?」
葉疏林遲疑半晌,揭開了棉被,敞開雙腿,玩具的末端落在外頭,便於抽出,沈灼慢慢地將手伸過來,似乎是在等他喊停,但葉疏林一直沒有出聲,那隻手也就順勢碰到玩具的一端,慢慢地往外抽出,插入身體的異物被取出時,原本幫助進入而塗抹的潤滑劑也跟著被帶了出來。
他羞恥得要死,抬頭又發現沈灼正以一種難以形容的目光盯著他的雙腿間看,不由得道:「不要看了……」
「插入這個痛嗎?」沈灼看了一眼手上東西,開口問道。
葉疏林猛地搖頭,「不痛、但是……也不怎麼舒服……」他想到這裡,夾雜著挑戰失敗的怨念,一股怒氣湧了上來,「難道那些影片都是騙人的?這麼做根本不會有人覺得舒服吧!」
「會舒服的,你只是還沒抓到訣竅而已。」沈灼微微偏頭注視著他,「要我教你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疏林猶豫地點了點頭。
這時的他還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經歷什麼樣的狀況。
「那個、你……」
「嗯?」
雖然說出來有點羞恥,但葉疏林沒有其他選擇,「輕一點……」
「不用擔心這種瑣事,交給我吧。」沈灼跟平常一樣從容。
葉疏林萬萬沒想到,沈灼經驗豐富這件事居然還能為他帶來安全感。
沈灼拆了一個套子,擠了不少潤滑劑,準備開始替他擴張,葉疏林敞開雙腿,難掩羞恥地望著其他地方。對方衣著整齊,只褪下西裝外套、稍稍鬆開領帶而已,而他自己卻是全身赤裸,等待著被人碰觸。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角度的問題,沈灼的手指插入時的感覺跟他自己嘗試的感覺不太一樣,儘管說不出具體不同之處,但感受本身十分明顯,至少異物感沒有那麼強烈了,不等他發表任何感想,沈灼就已經握住了他的性器,熟練地開始撫慰。
對方的技巧確實很強,不過幾次套弄,葉疏林的那裡便有了反應,快感也慢慢變得強烈。像平常沈灼碰他一樣,手指的動作富有技巧,而且很懂得如何刺激他的身體,大概只過了五分鐘,他就開始喘息,身軀也顫抖不已,像是隨時都會射出來。
不料沈灼卻選在這時停下所有動作,不再愛撫性器,改而專注擴張後方,葉疏林有些難受,偏偏這時沈灼卻突然又加入一根手指,令他忍不住叫了一聲。
跟自己做的時候完全不同,脹痛的性器似乎讓其他地方的感覺也慢慢變得不那麼難以忍受,沈灼似乎正在摸索著什麼,他想起自己讀過與看過的所有資訊,知道對方在找敏感的部位,正當他想到這裡時,身軀裡卻傳來一陣異樣的酥麻感。
「……啊!」他失聲道。
「沒事,別緊張。」沈灼安撫道,稍稍側過身親了他幾下,隨後又繼續用手指入侵他的身體。
葉疏林咬著牙忍耐聲音,沈灼的手指還在他的身體裡,現在放了幾根進來,他根本毫無頭緒,反倒是對方時不時會碰到的敏感點讓他期待又緊張,舒服是真的舒服,但從這種行為獲得快感的行為又讓他感到無措,等到沈灼終於把手指抽出去時,葉疏林已經臉色潮紅,說不出話了。
「舒服嗎?」
「嗯……」
迷濛間,他看著沈灼起身開始脫衣服,似乎要去浴室,連忙拉住對方,「你要去哪裡?」
沈灼低下身親了他一下,「我去淋浴,很快就好。」
「不要!」
自己的欲望還未獲得宣洩,沈灼現在離開等同於他只有等待沈灼回來或自己解決,但這兩個選項他都不想要。
「你早上出門前不也淋浴了嗎……」他替對方找好了藉口。
沈灼有些猶豫,不過還是依言照做,重新回到床上,坐在他分開的雙腿間,再次插入手指,另一隻手則握住了性器套弄,前後同時遭受刺激,葉疏林有點難以負荷,但終究還是被快感擄獲,在沈灼毫不間斷的愛撫中射出了幾道白濁。
葉疏林眼前一片發白,費力地喘息著,快感蔓延到四肢百骸,使他不自覺地發抖,好一陣子都停留在那種被刺激到極點的狀況中,甚至差點忘了呼吸。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回過神,看到沈灼抽出的手指時,這才意識到對方趁他不注意時一直增加插入的數量,但他一直沒有發覺,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
果然經驗豐富不是騙人的。葉疏林不禁想道。
對方還穿著西裝,葉疏林有點費力地撐起身軀,注意到沈灼西裝褲下某個部位有明顯的鼓脹,不由得暗暗嚥了口唾沫。
「我也……幫你吧?」
沈灼倒沒有拒絕他,反倒十分配合,他解開對方的褲頭,將那個膨脹的器官從衣料裡取出,有些猶豫地用手摩擦起來,等到沈灼的呼吸也像他一樣變得急促之後,他本想低頭去舔對方的器官,萬萬沒想到在他低頭的瞬間,沈灼就察覺到他要做什麼,先一步用手擋住下方,「不用這樣……」
「不想要?」
「下次再說。」沈灼答得平常,「比起你的嘴,現在更想進入別的地方。」
葉疏林面紅耳赤,但也還是依照沈灼的動作,敞開雙腿,緊張地瞧著對方戴上保險套,往那個即將被貫穿的地方抹入更多潤滑劑,而後圓鈍的前端抵著那處,慢慢地往內推進,說實話,並不是不痛,可是一想到那是沈灼的性器正在進入自己,他又覺得渾身顫慄,興奮到難以自持。
忍不住了。
受不了了。
「嗯……唔!」葉疏林咬著牙關,差點叫出聲,他知道對方還未完全進入就停下了,雖然想催促對方,但張口便是呻吟,只能選擇忍耐聲音。
「痛嗎?」
葉疏林搖了搖頭,皺著眉頭,感覺渾身上下愈來愈熱。
原來被男人進入會是這種感受,跟他自己一個人準備的狀況不太一樣,那時真的沒感受到多少快感,這一次卻是痛楚中夾雜著異樣的快感,性器被刺激到膨脹挺直,沈灼卻一點也不心急,沒有動,而是低頭與他接吻。
被親了半晌,葉疏林深深吸了口氣,伸手抱住對方。
沈灼順勢將他的雙腿環繞在自己的腰部,俯下身軀,最大限度地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
「舒服嗎?」
「嗯。」
「痛嗎?」
「一點點。」
「那就先等一下……讓你適應。」
「如果我說不痛呢?」
「那就是很痛,我會直接喊停。」
葉疏林不得不承認,沈灼確實很了解他,這也是他可能會說的逞強台詞。畢竟都是男性,雖說知道對方經驗豐富許多,但他也不想在這裡丟了面子。
「現在差不多可以了。」
「好,再等五分鐘。」沈灼答得流暢,彷彿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你可以計時。」
「我又不是閒著沒事,為什麼要計時!」葉疏林不禁道,「為什麼還要等五分鐘?」
「你說『可以』的時候通常是『還不可以』的狀況。」沈灼毫不猶豫道。
縱使十分羞恥,葉疏林也沒有反駁,理論上他應該要為自己辯護,但畢竟沈灼沒有說錯,他不能強詞奪理顛倒是非。
對方耐心地等了一段時間,終於開始動了。
葉疏林不由得睜大眼,對於身體內部的感覺既陌生又好奇,他從來沒經歷過這種感覺,跟手指進入的異物感不同,對方的性器將原本不是用以容納性器的部位撐開,裡面被完全填滿,抽動時的摩擦感也令人忍不住發抖,痛楚慢慢變得薄弱,奇異的快感愈發明顯。
「等、等一……嗯!」葉疏林才想說些什麼,就被對方的抽送撞得失去聲音,挺立的性器前端一瞬間濺出了些許體液,他這時終於理解被男人性器插入而得到快感甚至差點射出來究竟是什麼感受。
「剛才是不是不小心射了一點出來?」沈灼促狹道。
葉疏林面色潮紅,無力為自己辯解。
他本以為這就已經是極限了,沒想到不是,沈灼調整著姿勢,盡量貼近他的身體,每次抽插的動作時,對方的腹部都會摩擦到他的性器,前端溢出黏膩的體液,又被雙方的腹部抵住揉蹭,那種快感簡直是難以言喻,更別說對方從內部刺激也能讓他感受到愉悅。
葉疏林終於忍不住呻吟,眼前一片朦朧,根本無法思考,只能用盡所有感官去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沈灼的悶哼聲更是讓他興奮。中途沈灼忽然停下,葉疏林也從情慾中清醒,本想問對方為什麼要停下,但看見沈灼望向自己腹部時,視線也跟著過去,他這才發現自己的下身與雙方腹部上都沾染到白色的體液。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高潮的,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葉疏林只記得從頭到尾都很舒服,注意力放在沈灼的反應與表情、甚至是性器插入的頻率上,沉溺在以前沒經歷過的快感中,根本沒發現自己備受刺激射出來這件事。
「你也……快點!」
不能只有自己高潮,要不然很尷尬。
沈灼多半也明白他的心思,低聲道:「你忍一下。」
葉疏林點了點頭,下一秒,對方就開始加快了抽送的速度,每次都頂得很深,葉疏林的身軀隱約開始痙攣,但這並沒有讓沈灼停下,彷彿是看準了目標,在帶給他快感的前提下迅速猛烈的抽送,葉疏林被快感刺激到近乎崩潰,淚水溢滿眼眶,強烈的刺激讓他無法動彈,只能發出近似嗚咽的哭叫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因為高潮而顫抖著,頂弄著他的器官終於抽出去了,葉疏林抬頭望去,沈灼取下用過的套子,注意到他的視線,不由得道:「怎麼了?」
「你……射了好多……」
即便沈灼沒有提出類似的要求,但葉疏林還是會忍不住想像那些體液不是被射在套子裡,而是射在自己身體裡,光是想像就有點興奮了。
「畢竟禁慾好一陣子了。」
……這句話倒是沒錯。
沈灼處理了用過的套子,又抽了溼紙巾替他簡單擦拭身體,動作仔細輕柔一氣呵成,將他抱起放到沙發上,換了乾淨的床單,又將他抱回床上;葉疏林疲倦地蜷縮著身軀,半張臉埋在柔軟的枕頭上,只覺得眼皮愈來愈重。
「別睡……真的睡了?」
他總覺得自己聽到了沈灼的聲音,但意識卻逐漸模糊,畢竟剛才消耗了不少體力,感到疲倦也是裡所當然的事情。
在陷入夢鄉前,葉疏林只記得沈灼似乎過來親了他一下,吻得很輕,像是怕無意間弄醒他,卻令他打從心底感到安心。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