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About My Boss
關於我上司想跟我■■這件事
第一章
「賀先生?啊,對了,你是新來的還不知道。」
「……」
「最好注意一下,不要總是盯著他們看。」
「……」
「一直摟著肩膀……什麼?包養?」
「……」
「他們不是啦!乾爹不是那個意思,你以後就懂了。」
新人的聲音有點小,不過就同事的回應而言,具體內容是什麼也不難猜。聽了茶水間傳出的對話,沈惟繼續往前走,同時對身旁的人道:「你覺得呢,乾爹?」
「果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賀君懿一臉痛心疾首,「我們之間的關係明明很單純,他們為什麼會誤解?」
「大概是因為你以加薪20%為條件要我叫你乾爹,然後不時摟著我,還要我坐在你大腿上吧。」沈惟邊滑手機邊漫不經心道,「而且你的手現在也摟著我的肩膀。」
從剛才開始,兩人就一直是以這種黏在一起的方式前進,也不怪新人誤會。
沈惟個人對此倒是毫無顧忌,因為收了錢所以服務周到,除了有工作時有合作對象或其他重要人士在場的情況下,一般時候他都直呼對方乾爹。收多少錢做多少事,除此之外也要懂得審時度勢,這是社會人行事的準則。
雖然賀君懿沒有解釋過,但沈惟猜想這或許是與皮膚饑渴症相近的症狀,具體細節他不是很清楚,總之賀君懿非常喜歡這樣黏著別人。
「這樣攬著肩膀姿勢剛好啊。」賀君懿理直氣壯,「我比你高,攬著你的腰反而不方便。」
「就是啊,這些人都不會考慮身高差呢,到底是怎麼想的啊。」沈惟聲音平平,毫無起伏。
賀君懿看起來像是在忍笑,「還是你最乖了。」
「因為乾爹每個月都有給我零用錢。」沈惟收起手機,同時屈指比了個象徵金錢的手勢,「只要付費,一切都如乾爹所願。」
「我就是欣賞你這種坦白的性格。」賀君懿親暱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乾爹過獎了。」他波瀾不興地回道。
這時賀君懿的手機響了,對方用空著的另一隻手解鎖手機,看了螢幕幾秒,隨即道:「我晚上要去喝酒,你要一起來嗎?」
「給我加班費我就去。」
「那就說定了。」賀君懿鬆開了攬著他的手,笑著道:「我還有事,下班後在停車場等我。」
「知道了。」沈惟答得簡潔。
望著對方的背影,他想起兩人初次在酒吧見面的往事。
大概是兩三年前,剛進入公司的沈惟在下班後去酒吧時認出了對方,當時的賀君懿跟朋友玩了遊戲遭受懲罰,隨後來到了他的面前與他搭話。
賀君懿顯然有些醉了,沈惟也處於微醺的狀態,但沒有醉到認不出老闆的地步,意外的是賀君懿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在僅僅見過幾次的狀況下仍記得他是新來的下屬之一,賀君懿允諾加薪,沈惟答應配合對方的懲罰遊戲,演了一場類似調情的彆腳戲碼,在賀君懿的朋友面前叫了賀君懿一聲乾爹。
這是他們之間最初的交易。
初見那晚,雙方沒有留任何聯絡方式,賀君懿雖說是醉了,但什麼都記得,隔天沈惟發現自己被調了部門,成了賀君懿的秘書,工作內容跟原本差異不大,稱謂是秘書但實際上更像幕僚,只是上司從經理成了總經理,薪水確實比之前多了10%,對方沒有違反規則,只是用更合理的方式替他加薪。
「這樣乾爹你太吃虧了。」
「我查過你的資料,本來想直接加薪,後來發現你是可造之材才決定讓你調過來。」當時賀君懿的手撐在他臉旁邊的牆上,形成所謂壁咚的姿勢,那張總讓公司女性職員投以癡迷視線的臉孔露出飽含誘惑的微笑,「只要你聽話,乾爹是不會虧待你的。」
「哇,好棒,謝謝乾爹。」沈惟敷衍道。
後來沈惟才知道所謂的可造之材有兩種意思。
跟其他人不同,被賀君懿抱著黏著的時候,沈惟不會有生理反應,不會膨脹自己的存在,將單純的肢體接觸當成情感表達的方式,甚至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彷彿真正的抱枕,加上識時務懂進退,所以賀君懿才會注意到他。
另一方面就是單純對他的在學成績與種種紀錄相當欣賞,用對方的話說就是「跟我一樣連續三年都是全校第一名,不愧是我乾兒子」,而賀君懿也確實有在培養他的眼界與決斷能力,至於為什麼要特地挑人培養,原因也很簡單:這間公司需要後繼的管理者。
在所謂上流社會的社交圈內,賀君懿是相當特立獨行的存在。
賀君懿比他大了七歲,今年三十二歲,大約是十年前左右自名校畢業,隨後放著家裡經營的科技產業不管,一頭栽入化妝品市場,直到現在,除了打響自有品牌名聲之外,開發並持有專利的產品在海外評選及競賽也屢屢獲獎,即便資本額不如將來可能繼承的家業,但獨立創業且經營有方,這對其他人來說仍是值得敬佩的。
縱使如此,賀君懿也不能真的放著偌大的家業不管,時機恰當的話總會回去繼承家業,所以這間公司需要後繼的管理者。
沈惟不笨,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候選人之一,除此之外可能還有兩三人存在,只是其他候選人被外派到分公司磨練,或者正在國外拓展業務,賀君懿空出手了,這才準備培養新人,畢竟高階主管的職位不可能全部由將來的管理者兼任,企業本身也需要更多優秀人才。
他與那些人的共通點在學歷亮眼,具備一定協調能力,對公司開發產品有深入瞭解與認知,唯一的差異是賀君懿與他之間有額外的交易,而其他人沒有。
將沈惟調過去後,賀君懿問過他,對自家老闆獨立創業這件事怎麼想,沈惟當時誠實地回答:「靠著家裡給的資金獨立創業,不愧是乾爹,真的好厲害啊。」
他的回答讓賀君懿笑了五分鐘左右才勉強止住笑聲。
「你說這些話不怕得罪上司嗎?」
「如果你不想聽實話應該先說一聲。」
在職場戴上虛偽的面具,對上司拍馬逢迎,這套沈惟不是不會,但賀君懿不需要時時刻刻吹捧自己的下屬,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可以感覺到賀君懿一直出於某種目的觀察他,在見識到他有輕微的潔癖後,賀君懿提出了進一步的交易:只要沈惟繼續叫他乾爹,時不時讓他抱著或摟著,在雙方同意前提之下,行使一切無涉性行為的肢體接觸,他可以在現有薪水的基礎上再獲得20%加薪。
沈惟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賀君懿不是同性戀,只是非常喜歡與人有肢體接觸,又不想造成異性誤解,所以才對他提出這個交易。
這些是他用肉眼就能觀察到的事實,所以對此並無多餘的疑慮。
當然,賀君懿私下偶爾也會需要他,如果是不涉及工作的場合,也非正式工作時間,沈惟會以支領加班費為條件陪伴對方。
今晚也是差不多的狀況,一般聚會其實不需要他出場,但在一些相對放縱的情境,比如廣邀異性的場合,他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賀君懿喜歡肢體接觸,但絕不會讓話都沒說過的陌生人貼到自己身上,所以沈惟的作用就是俗稱的擋箭牌。
他得到合乎預期的報酬,賀君懿得償所願,這段互利關係實際上很牢固。
下班後沈惟沒換衣服,就站在地下停車場裡的電梯旁等著,如果沒弄錯的話,今晚是在賀君懿的某個朋友家裡開派對,他不是第一次參加,大致上也能猜到是什麼光景,即使是需要特地著裝的場合,賀君懿也會替他準備。
說來奇妙,對方在這些小事情總是有奇怪的興趣與耐心,沈惟至今都還記得自己轉任秘書後的某天,賀君懿皺著眉頭瞧著他的領帶,最後要求他交換領帶。
沈惟選的是保守的深色領帶,普通西裝,但是大概在襯衫或其他部份的配色上有什麼不對勁,所以才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
那也是他第一次發現,相較於輕微的潔癖,賀君懿這個人還意外地很在意時尚,沒有誇張到化妝修飾的地步,實際上以那張臉來說也毫無必要,但對每個人的穿著都會注意甚至主動提出建議,作為在公司裡跟賀君懿最親近的人,沈惟也沒能例外。
他時常想,賀君懿之所以自己創業,還選擇了美妝產業,說不定只是為了滿足個人的偏好。
「等很久了嗎?」
「沒有。」沈惟看著對方的衣服,一樣也是西裝革履,「今天要做什麼?」
「慶生派對。」
雖說是慶生派對,但藉由這個名目鞏固人脈遠比慶祝本身重要,賀君懿對這種事相當熟稔,畢竟從小就是被這樣教育的,維繫良好的社交圈是一件不可忽略的事情。
賀君懿的朋友都跟他差不多,出身富裕家庭,各有自己的事業,相互合作的機會也不少,除此之外,在玩樂上也不落人後,參加過幾次派對的沈惟對此也不算陌生,因為個性的緣故也說不上緊張。
他在車上換了賀君懿準備的衣物,一件薄薄的短袖襯衫與短褲球鞋,車內空間夠大,司機在前面駕駛,賀君懿看著他換衣服,突然道:「你是不是太瘦了?」
沈惟早知道對方要說什麼,「乾爹心疼我嗎?」
賀君懿瞧著他,像是真的在思索這件事,「你的薪水都花到哪裡去了?買一套好一點的西裝,三餐多吃一點,花點錢上健身房鍛鍊,這樣會好看一點。」
「不要。」他毫不猶豫地道。
賀君懿也換了衣服,沈惟看了幾眼,對方的肩膀比他的寬,軀體相對厚實,但又沒有厚重到影響身材的地步,至少穿著西裝時身形還是相當修長的,難怪對方會要他去健身房鍛鍊,不過沈惟並不覺得自己有答應的理由。
到了之後,沈惟才發現這是一場泳池派對,到處都是穿著泳衣身材姣好的女人,有幾位甚至讓他覺得相當眼熟,或許是雜誌上出現過。
賀君懿跟朋友打了招呼,沈惟感受到其他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地挽著賀君懿的手臂,在賀君懿身旁坐下,聽著賀君懿與朋友閒聊,一步都沒有離開。
儘管是泳池派對,連負責BBQ的專業人士都在,但實際上更像是結合了酒吧與派對,相較於這邊泳池戲水或半躺在沙灘椅上的悠閒,另一邊的男男女女則是沉浸在電音舞曲之中擺動軀體,大概有一半的人都醉了,沈惟注意到今晚的壽星也在其中。
在這種場合,他不用說話,也不必注意其他人在說什麼,只要一直待在賀君懿身邊就好,就在他放空的當下,手機響了幾聲,他立刻反應過來,看了一眼來電人名字便接了起來,周遭的音樂聲與其他人的嬉鬧聲太大了,他聽不見手機裡傳來的聲音。
「賀先生,我去接個電話。」
賀君懿也注意到他這邊的狀況,點了點頭。
沈惟找了個相對僻靜的角落,這才開口說話,同事今晚加班但一時間找不到某份資料,所以想確認他這邊有沒有相關數據或檔案,不是什麼大事,他掛了電話,將檔案從雲端轉傳給同事,事情就解決了。
回去的路上,他順手取了一盤飯店主廚準備的烤肉,外加浸著新鮮水果塊的氣泡水,走到賀君懿面前,才發現自己的位置被陌生的泳裝美女佔據了;賀君懿看了他一眼,沈惟登時就懂了:因為旁邊的位置空著,也不好叫人家走開,結果對方主動攀談,賀君懿維持風度與人對話,但其實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沈惟在一旁的矮几放下餐盤與飲料,站在賀君懿面前,接過對方手上剩下的半杯調酒一飲而盡,順勢在對方大腿上坐下。
泳裝美女瞠目結舌地瞧著他,沈惟對此無動於衷,賀君懿似乎在忍笑,他能從後方感覺到些許顫抖,心裡其實也覺得有點好笑。
「幹嘛不笑出來?」他在對方耳際小聲道。
「這樣太失禮了。」賀君懿也跟著壓低音量。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重視禮節呢,乾爹。」
「關於我,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找時間好好瞭解一下如何?」
對方的嗓音有點啞,說話語氣彷彿在調情,手也在他腰上捏了捏,但沈惟很清楚,賀君懿平常就是這樣,說出這些台詞也是玩笑成份居多,並不是真的想做什麼。
「你屬於哪間經紀公司?以前沒看過你呢。」即使目標被旁人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泳裝美女仍不屈不撓地道。
「我屬於乾爹。」
雖然是相當不要臉且肉麻的台詞,沈惟一點都沒露怯,說得異常自然。
泳裝美女妝容完美的臉孔登時僵住了,沒過幾秒,對方便相當識時務地起身,主動退場了。
「怎麼不像之前一樣直接遞名片?」賀君懿臉上的笑意擴散開來。
那是他初次以加班名義在下班後陪同賀君懿出席應酬時發生的事,沈惟被陌生人質疑來歷時順手遞了名片過去,公司名字職稱都寫得相當清楚,足以傳達一切,賀君懿本人對此一直印象深刻。
不管以何種基準判斷,賀君懿的態度都十分明顯,加上他遞出的那張名片上的頭銜,至少賀君懿的朋友沒有將他當成玩物對待,最多就當他是賀君懿的下屬兼玩伴,不會向他搭訕甚至動手動腳,但也不會特地與他建立交情。
理由很簡單:賀君懿將來終歸是要結婚生子的。相較於門當戶對的名媛千金,現階段實在沒有特地與沈惟結交的必要,只要面子上過得去,維持基本的尊重就好。
「今天沒帶名片。」沈惟側首靠在賀君懿肩上,懶洋洋道:「我餓了,餵我吃東西。」
扮演合格的玩伴,這就是他唯一的任務。
賀君懿不會為此生氣,反而會覺得有趣,果不其然,對方只是笑著取了叉子,一隻手攬著他的腰部,另一隻手負責餵他吃東西。他對賀君懿的性格不算十分瞭解,但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除了愛乾淨、重視時尚與打理外表之外,對方還具有微妙的照顧癖,被依賴倚靠時反而會感到滿足。
「你真愛撒嬌。」賀君懿笑著瞧他,餵他吃了最後一塊肉,拿紙巾替他抹去了唇邊的一縷醬汁,「還要吃什麼?」
「我要喝飲料。」沈惟十分入戲。
「要我用嘴餵你嗎?」賀君懿故意道。
「來啊。」他一點都沒有動搖。
賀君懿神情一動,雙方對視片刻後終於忍不下去,兩個人同時悶笑出聲,他將臉埋在對方肩上,而賀君懿的臉則貼著他的頸側,笑了一會才勉強停下。
「你就不怕我真的這麼做啊?」賀君懿眼底堆滿笑意,「說不定我聲稱自己是異性戀的事情全都是假的,我只是隨便找藉口接近你,一直在等待對你做些什麼的機會。」
一如以往,沈惟答得流暢,「隨乾爹高興,只要付錢就行,這方面我是完全信任乾爹的,所以先上車後補票也沒關係。」
這是玩笑,他們都明白。賀君懿又笑了好一會才停下,壽星那邊似乎還有什麼活動,他們起身跟著其他人走了過去。
慣例的脫衣舞女以賣弄性感的姿態登場,還不只一位,圍著壽星不斷磨蹭,同時還一件一件脫下衣物,沈惟沒有跟著人群起鬨,只是站在賀君懿身旁,放空思緒發呆。
在他發呆期間,賀君懿與幾名朋友聊天,大概還聊了一些投資相關的事情,還拿最近社交圈內的趣聞相互開玩笑,但他沒放在心上,也沒記住他們說了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夜色深暗,然而派對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要結束的樣子,甚至開始轉移地點到室內,沈惟跟在賀君懿身後,注意到有一部份年輕男女消失,顯然接下來是獨屬於親友的享樂時間,所以無關人士都被打發走了。
沈惟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將近午夜。
在他開口之前,賀君懿已經注意到他確認時間的舉止,搶先一步開口道:「明天放有薪假,你可以好好休息。」
「不愧是乾爹,真是瞭解我。」沈惟打了個呵欠,毫無誠意道:「最喜歡乾爹了。」
大概是覺得他的台詞與神態完全不搭,賀君懿又看著他笑了起來。
……這個人的笑點未免太低了。他如是想道。
隔著一段距離,站在落地窗前的壽星熱情地朝這邊招了招手,「賀君懿,快過來,遊戲時間到了!」
不知道為什麼,沈惟莫名地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原來只是桌遊。
事後沈惟想到這裡,深感自己太過天真。
剩下的人不算多,壽星有興致的話總要朋友陪,沈惟本想退到一旁,但卻被點名了,只得在賀君懿旁邊坐下,因為沙發的緣故,這姿勢不太方便,他想了想,將腳往旁邊岔過去,反正也沒人注意到桌面底下的事情,他的右腳勾住了賀君懿的左腳,然後就不動了。
賀君懿表面上與人談笑,但仍若無其事地碰了碰他的腳,算是給了個回應。
沈惟對大多數桌遊都不精通,也不感興趣,直到發現這個遊戲獎懲分明的特色,這才認真開始玩。
畢竟是派對遊戲,沒有輸贏未免無趣,所以也沒什麼顧忌,在不求贏但求不輸的目標之下,沈惟也還算融入遊戲,但作為首位抽到處罰卡的玩家,他發覺這遊戲不是最後贏了就可以逃開懲罰,遊戲過程中也有各類獎懲。
沈惟伸出手,讓其他人看了處罰卡上的內容。
「這個是誰寫的啊?」
「太沒意思了。」
「好無聊……」
「他親賀君懿不就跟平常一樣嗎?到底有什麼看頭?」
賀君懿的朋友們噓聲四起,沈惟看著自己手上的這張卡,倒是不太在意,「我也可以不親乾爹,誰願意讓我親,我就親誰。」
對他來說,這是相對合理的決斷,比起親自己的上司,或許換個對象比較好,雖然旁人都誤會他們之間有包含性與利益的交易行為,但他跟賀君懿最接近的距離就是擁抱,他們沒有接吻過,更進一步的事情也自然沒有做過。
即便知道被誤解,但賀君懿與沈惟卻維持著奇妙的默契,誰也沒有刻意澄清,公司裡時常流傳著他們兩人的謠言,但凡稍微資深一些的員工都知道真相,刻意說明遏止謠言反而是愈描愈黑,毫無必要。
沈惟看了賀君懿一眼,賀君懿望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賀君懿似乎是想要阻止他,但這情況又找不到合理的藉口,還可能被嘲笑玩不起。
他想了想,往其中一個人的方向走去。
「可以嗎?」
儘管禮貌地問了,但他的腳步沒有任何遲疑。
沈惟不會做自己沒把握的事,他想不起來對方叫什麼名字,只知道是賀君懿的朋友,他早先就注意到對方的目光時不時會瞥向他,凝視著他,但卻一次都沒有過來主動搭話。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對方沒開口,沈惟當然也不會蠢到發現後還說出來,這一次往對方走過去,也是明白自己不會被拒絕,只是這樣而已。
簡單地親了一下,他就回去座位了,被他親的人滿臉通紅,成了其他人捉弄取笑的對象,至少焦點成功轉移了,這也不壞。
「你不用這樣。」
「入境隨俗,乾爹的朋友都玩得這麼盡興,我也必須全力以赴。」他懶洋洋道,「難道乾爹因為我沒有親你很失望?還是我應該說些戲劇化的台詞,比如『我是乾爹的人,絕不會跟乾爹之外的人有任何接觸』……像這樣嗎?」
賀君懿失笑,「你覺得我在嫉妒?」
沈惟側首,在對方的耳際壓低聲音說話,「說實話你該向我道謝吧?我可是迴避了褻瀆乾爹的選項,找了別人解決懲罰。」
「你……」賀君懿順手揉了揉他的頭髮,臉上寫滿了遲疑,「我沒有嫉妒,但這件事不在你的工作範圍之內,你有拒絕的權利。」
沈惟義正詞嚴,「那樣的話你會被其他人笑玩不起,不只不大方還很小氣,連這點事情都不肯答應,嫉妒心太強烈,然後你的名聲一落千丈,最終你因為玩不起被其他人排擠,到時再後悔『早知道當初不阻止沈惟就好了』也來不及了。」
「這是什麼邏輯啊?為什麼我會因為這種事被莫名其妙地排擠?」
說是這麼說,但賀君懿還是被他逗笑了。
在這之後,遊戲繼續進行,看起來相當順利,至少沈惟手上的持有的指令卡與籌碼都相當可觀,在遊戲接近尾聲時,賀君懿倒楣地抽到處罰卡,仔細看了幾秒,神情不明顯地一僵。
沈惟看了一眼,登時懂了。
雖說桌遊有一定規則限制,但也有附贈可以自己寫上獎勵內容或懲罰內容的空白卡片,用以增添遊戲趣味性,這是個相當人性化又彈性的設計,至少一般人玩同樣的遊戲時,不會在懲罰卡上看見諸如被扔到後院泳池裡的處罰。
沈惟從自己的道具卡裡抽了一張出來,以卡牌上不限出牌次序強制交換的原則,換到了賀君懿的懲罰卡與所有檯面上的籌碼,他本以為這張卡根本沒什麼用處,萬萬沒想到真的會派上用場。
再然後,他就被賀君懿抱了起來,往外走去。
對方看著他,神情有點猶豫。
「我會游泳,放心吧,乾爹。」他壓低聲音道。
在別人的起鬨下,沈惟就那樣被賀君懿扔進了泳池。
說實話,這種處罰比其他好多了,至少沈惟肯定自己不想被陌生人在臉上印滿唇膏的痕跡,也不想喝下混合了多種飲品的飲料。
天氣有點熱,泡在冰涼的泳池裡,感覺倒也不壞。
沈惟沒有仔細計時過,但他知道自己維持憋氣狀態的時間比一般人長,加上這身衣物也不是他自己的,弄濕了也無所謂,他索性在泳池底下待了一會才浮起來。
賀君懿用一種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目光瞧著他,其他人則鼓譟笑鬧著回到室內,繼續遊戲,沈惟在傭人指引下找地方換了衣物,再回來時,遊戲已經將近尾聲,沈惟因為適才接受懲罰而換得大量籌碼,成了第二名,第一名自然是明顯相當喜歡玩桌遊的壽星。
派對結束,賀君懿向朋友告辭,跟他一起上了車。
「今天去我家。」
賀君懿有點不對勁。
沈惟敏銳地意識到這點,沒把平常那副怠慢近乎敷衍的姿態拿出來,安靜地坐著。
……是因為他做了什麼嗎?或者是別的事情?
賀君懿什麼都沒說,帶著沈惟回到他這輩子都買不起的豪宅,拉著他往臥室走去。
沈惟對這個地方相當熟悉,不用賀君懿開口,就自己踏入了浴室。
賀君懿時常像這樣要求他到家裡,然後抱著他睡覺。
什麼事都不會做,就是單純抱著,偶爾摸摸他的頭髮或臉頰,其他踰矩的事情什麼都不會做,乍聽之下或許有點浪漫,但沈惟知道自己的角色定位比較接近抱枕,對方只是想抱著另一個人而已,不是他也沒關係,是他不過是剛好而已。
在床上躺下時,沈惟早已昏昏欲睡,但是賀君懿沒有像平常一樣從背後抱著他,而是與他面對面躺著。
「你是怎麼知道我不會游泳的?」賀君懿望著他,似乎相當困惑,「我沒告訴過任何人。」
沈惟原本要睡著了,被這樣一問登時清醒過來,迅速地找出了理由,「我猜的。之前員工旅行時你也沒有下水,難道不是不會游泳?要不然你抽卡時的表情為什麼那麼僵硬?」
賀君懿看著他,微皺的眉頭鬆開了。
「你今天真是救了我一命。」對方笑了起來,「有這樣的乾兒子,乾爹好感動。」
「沒什麼,我……」
沈惟才要說話,就被打斷了。
「現在別提錢的事情了。」賀君懿伸長手,將他拉到懷裡,一邊撫摸他的頭髮一邊道:「你今天在水下待了很久,還有人在計時。」
這就是他從泳池爬上來時,賀君懿表現得那麼微妙的理由。
「你以為我溺水了?」
「要不然呢。」
「你對我還真是沒有信心。」
「不是沒有信心,是擔心。」
這對話跟想像中的走向不太一樣,沈惟的臉靠著對方的胸膛,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含糊道:「我沒事。」
「你說真的?」賀君懿問道。
「真的。」沈惟調整了一下姿勢,「乾爹你太多疑了。」
「那叫關心。」
沈惟從善如流,「乾爹你太關心我了。我不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險吧?更何況這只是下班後的兼職,我當然會斟酌情況選擇反應,如果只是抽到喝奇怪的飲料,我當然不會用交換卡跟你換東西,你溺水對我來說反而更麻煩,倒不如我去,反正那套衣服也不是我的,我手上有交換卡也是你運氣好。」
「說的也是。」賀君懿笑了,「你很會照顧自己,根本不用別人擔憂。」
「我一開始就是這麼說的啊……」他喃喃道。
意識到這個話題結束後,沈惟也逐漸放鬆下來,感覺眼皮異常沉重,甚至沒有說聲晚安,就依偎在賀君懿懷裡睡著了。
第二章
實際上,早在酒吧搭話之前,賀君懿就在注意這個剛到職不久的新人。
第一次見面時,人事部門主管帶著一批新人經過,順便跟他打了招呼,隨口聊了幾句,順帶介紹了一下那批新來的員工。
新人不多,大約四五人,所有人都看著他,可能是對他的外表感到驚豔,也可能只是對上司的上司具備的權威感到緊張,只有沈惟,看了他一眼後視線就飄開了,似乎是覺得這種場合很無聊。
這是他第一次遭受這種待遇。
公平地說,賀君懿知道自己的外表具備什麼程度的吸引力,有時連同性都會看他看得入神,與此相較,對方的反應平淡到讓他留下了印象。
之後在酒吧裡遇到時,也是出於興趣才去跟沈惟搭話的,這是他從未打破過的慣例,然而沈惟讓他很感興趣。
賀君懿開始仔細觀察沈惟。
有一點潔癖但不會嚴重到近乎神經質的地步,聞起來味道還可以,沒有使用香水,但是有一點殘留的沐浴乳氣味,身高恰到好處,比他矮了半個頭。
工作時十分幹練,行動力也很強,很懂得看人臉色,面對上司時不卑不亢,對其他同仁說不上熱絡,但也不算難以相處,常常是上午就做完了所有的工作,然後在自己座位上做其他與工作無關的事情,或者提早下班回家。
雖然賀君懿有時會想是不是該差遣對方去做更多事情,但他也差不多可以猜到沈惟的想法,能快點做完工作就能快點下班,絕不會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工作上,所以工作效率極高,除了緊急狀況也很少加班。
在向對方提出交易之前,賀君懿其實悄悄地調查過沈惟。
當然,這種調查沒有做到鉅細靡遺的地步,只是簡單的確認對方的現狀,比如居住地點、來往對象、負債與否等等,但是結果比他想像的普通,沈惟大學時代學業成績優秀,畢業就直接來公司應聘,找到了第一份工作,這些是他收到的資料。
逐漸熟悉之餘,賀君懿在聊天時也打探到一些消息,比如對方目前是獨居狀態、也沒有正式的交往對象,他一度以為自己的要求會被拒絕,沒想到對方答得乾脆。
「好啊,你要先試試看嗎?」沈惟平常說話一貫直接,連坐在他腿上時也毫不羞赧,「這樣可以嗎?還是說我太重了,兩隻腳分開一點比較好?」
這態度實在太自然了,賀君懿瞠目結舌。
沈惟低著頭調整姿勢,盡量分散重心,沒注意到他的神態,自顧自道:「只要有錢,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那你叫我乾爹。」賀君懿立刻提出要求。
「乾爹。」沈惟一點都沒有猶豫,「以後在工作場合也要叫你乾爹嗎?不如你先提一下條件,我們再談你所謂的交易。」
一點都不遲疑,商人逐利也就是這樣了。
那時賀君懿忍不住笑出來了,沈惟一臉莫名其妙,不懂他在笑什麼。
「為什麼你會答應?不會覺得不自在嗎?」
「當然會覺得不自在——」沈惟甚至沒思考就直接回答了。
賀君懿微怔,正要出聲,才聽見對方剩下那半句話。
「——但是利益可以戰勝一切。」沈惟露出笑容。
「原來你這麼拜金。」
「利用家人給予的資本創業、經營日進斗金的企業、坐擁豪宅與名車,手上戴著的手錶至少值六位數,這樣的人有資格說我拜金嗎?」
「……確實沒有。」
沈惟看似想什麼就說什麼,奇異的是,賀君懿並沒有感覺到被冒犯,也沒有惱羞成怒,反而覺得對方的言行很有趣。
對他來說,沈惟跟其他出現在他人生中的人幾乎完全不同。
「要是我叫你舔我的鞋子呢?只要有錢就沒問題?」
「沒問題,但是我不知道怎麼舔,你先示範一次給我看。」沈惟漫不經心,一點都沒有動搖。
賀君懿忍著笑意。
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懂沈惟了。
沈惟喜歡錢,卻不是為了錢什麼都會做,看似毫無界線,但卻藏著一條隱密模糊的底線,只要沒有靠近到足以碰觸的距離,就沒有人會知道那條線到底在哪裡。
「賣身怎麼樣?」
「這要考慮。」
「拍色情影片?」
「這要考慮。」
「當我的寵物?」
「這也要考慮。」沈惟看了他一眼,目光有點嫌棄,「對沒有說明具體交易內容且毫無誠意的提案,我只有這種回應。」
不知道為什麼,賀君懿笑到停不下來,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沈惟還坐在他的大腿上,那天他們訂定互利協議,開始這段微妙的關係。
他一度懷疑沈惟是同性戀,所以對他毫不抗拒,後來仔細觀察後,賀君懿才發現沈惟的無動於衷不是裝出來的。
即使因為彼此稱呼改變,公司裡起了一些謠言,但沈惟根本不在意,態度如常,久而久之,公司裡的人便將這件事當成他們之間的玩笑,誰也不會認真去探明他們的關係。
賀君懿問過沈惟為什麼不在意,沈惟的回答是「不想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時間就是金錢,浪費時間等於浪費錢,所以不能浪費」,這段話完全是沈惟的風格,帶著強烈個人特色。
第一次邀請對方到自己家裡時,賀君懿其實有點緊張,不過沈惟的態度像他希望的一樣平靜,只是望著牆上的一幅畫,說道:「拿價值上萬美金的藝術品當家居裝飾,乾爹果然是財大氣粗,真是佩服。」
「要不是財大氣粗,我能跟你訂下那種協議嗎?」賀君懿下意識反問。
沈惟看了他一眼,眼神多出一絲異樣,「說的也是。不過話說在前面,今天這算是加班,時薪要比照加班費的基準提高,沒問題吧?」
「當然。」
這是賀君懿第一次與人訂下這種協議,但是結果不壞,他想抱著沈惟時就能抱著,不用擔心對方嫌他礙事,也不用像以前一樣費盡心思去哄女朋友,努力營造浪漫氣氛,還被抱怨太黏人。
沈惟的服務態度與金錢息息相關,所以十分盡責,而賀君懿什麼都沒有,至少錢比一般人多,不管是公司加薪或私下給予報酬,都稱不上是問題。
「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抱枕或泰迪熊吧?」沈惟第一次在他家留宿時這樣說道。
對方身上穿著他的睡衣,有點寬鬆,但呈現出的狀態還算可以,正懶洋洋地靠著床頭,半躺半坐地用單手滑手機。
賀君懿枕在對方胸口,喃喃道:「抱枕跟泰迪熊都沒有溫度。」
他想換個姿勢,動了一下,沈惟放下了手機,抱住了他的後頸,慢慢摩挲了幾下,「乾爹你還真愛撒嬌。」
「有嗎?」
賀君懿有點困惑,實際上他是喜歡與人有肢體接觸沒錯,但這跟撒嬌不是同一回事,他對自己的狀況有自覺,也曾依循可靠的管道去諮商,雖然沒有找出這種需求的源頭,但也算是面對了自己潛意識中的渴望。
沈惟看起來也不像打算說服他,只是說出個人感想而已,這是賀君懿欣賞對方的理由之一,有話直說,但不會試圖用自己的觀點去影響或說服其他人。
在公司的時候,只是攬著肩膀或挽著手臂,或者相鄰而坐,在他辦公室時,偶爾沈惟會坐在他的大腿上,而且態度乾脆,彷彿一點都不覺得這種行為有什麼值得非議之處,在公司裡也能毫無顧忌地喊他乾爹。
賀君懿沒解釋過,沈惟也沒詢問過,實際上當時他只是開玩笑而已,不是真的打算把稱呼放入協議中,但沈惟叫得自然,他也就順勢接受了,畢竟是基於雙方合意的基礎,兩人情願的前提,沈惟願意這麼做,賀君懿也不會駁回。
這段關係開始後流逝的時間太長了,但仔細想想,也不過是兩年半左右,但他總覺得他們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
習慣大概就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對賀君懿而言,習慣永遠不是壞事。
賀君懿做了個夢,喧鬧的背景音樂中,沈惟在他面前沉入泳池,過了許久都沒出來,他又急迫又擔心,轉頭想找人幫忙時,卻發現人們都消失了,他不得不親自下水,沈惟躺在水底,像是沒有呼吸了,一動也不動。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動作沒有想像中遲滯,甚至可以說是靈敏,即使不會游泳也還盡快趕到沈惟身邊,正要把對方拉起來時,沈惟卻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張開雙眼望著他。
這個夢到這裡就結束了。
賀君懿醒來後,發現沈惟還在他懷裡,一點都沒有要清醒的樣子。
沈惟睡得很香,跟平常鬧鐘一響就立刻起床的樣子完全不同,今天是昨晚額外加班得到的休假,賀君懿正要鬆開手臂起身去洗漱時,才發現不對勁,下身有種熟悉的略微脹痛的感覺,這不是什麼少見的事情,但在沈惟睡在他床上時,他從未有過這種反應。
大概是欲望積累過多,畢竟前一陣子異常忙碌,賀君懿也抽不出時間去參與派對認識異性或以更直接的方式解決問題,所以這件事一再延宕,到現在終於忍不住了。
他鬆開手臂的瞬間,手腕就被抓住了。
「……乾爹?」沈惟睡眼矇矓地瞧著他。
「你再睡一會,今天放假。」賀君懿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謹慎地掩蓋著下身的異狀。
沈惟什麼都沒發現,鬆手後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又睡著了。
賀君懿踏入浴室,脫下衣服,打開了水龍頭,讓冷水從上方澆下來,畢竟是夏天,感覺不太冰冷,但多少是有用的,他也不想在家裡還有客人時草草解決欲望,所以剩下的選項就只剩一個了。
「今天有空嗎?」
洗澡過後,他一邊擦拭溼髮,一邊傳了訊息過去。
簡單聊了幾句,得到了滿意的答覆,賀君懿這才在床沿坐下,沈惟睡的很熟,一點都沒有要清醒的意思,難得請了假又沒有其他計畫,遠比想像中悠閒不少,他吃著剛請人送來的早餐,隨即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好香。」
沈惟瞧著他,看起來完全還未清醒,只是稍微洗漱過,精神也有些渙散,揉著眼睛在他身邊坐下。沈惟需要半小時才能完全醒來,回到平常的狀態,賀君懿也不意外,把面前的三明治與咖啡一起推了過去。
對方留宿過後總會跟他一起吃了早餐再離開,這也是行之有年的慣例了,至少頻繁到賀君懿不必特地記憶都能知道沈惟對飲食的偏好。
沈惟低著頭,緩慢地解決食物,雖然他先吃完早餐了,但在客人用餐時離席不太好,賀君懿索性拿出了手機,開始看今日新聞。
「為什麼你都不用那個按摩浴缸?」沈惟忽然問道。
「什麼?」
「你臥室浴室裡的那個按摩浴缸,看起來跟兩年前一樣新,幾乎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賀君懿笑著道:「水要用錢買,使用按摩浴缸會消耗不少水,浪費水等於浪費錢,所以不能浪費。」
他本來想用相似的台詞逗沈惟,但對方卻沒有笑,只用一種微妙的目光瞧著他。
即使一向大方坦然,這時的賀君懿也不禁有點尷尬,心血來潮於是模仿了對方平常的態度,原以為對方會跟著付以一笑,現下這種冷場的氛圍跟他本來的預想截然不同。
「說點什麼啊。」他不禁道。
「乾爹你說這些話一點都沒有說服力。」沈惟放下咖啡,放鬆地靠著椅背,還打了個呵欠。
「是嗎?」賀君懿有些困惑,但仍補充道:「剛才是隨口說的,那個按摩浴缸我平常不用,也沒有泡澡的習慣,如果你想用的話就直接使用,不用另外問我。」
「乾爹你人真好。」
「為什麼突然發好人卡給我?」
「你居然知道好人卡是什麼。」
「這不是常識嗎?」
「我們差了那麼多歲,竟然還能有共同的語言。」
「我只比你大七歲。」
「我讀小學時你在讀大學。」
賀君懿無話可說,只得認輸。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說不過沈惟,但即使說不過,這種對話也不會讓他厭倦。
他很清楚,沈惟完全明白如何逗人,只要對方願意,便能輕易用那種有點扭曲的幽默感吸引旁人,但是沈惟只在他面前表現出這副真實模樣,面對公司其他人則是一副理智客氣同時維持距離避免深交的模樣,只以做好工作為己任,即使跟上司關係不尋常也不會藉由這段關係做出任何不該做的事情,這也是為什麼他們的關係看起來如此古怪親密,但外人了解內情後卻不會繼續追究的原因。
兩人吃了早餐,沈惟一邊喝咖啡,同時拿起手機掃了幾眼。
「怎麼了?」賀君懿不禁道。
「沒什麼,颱風要來了。」
賀君懿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陰暗雲層厚重,下意識道:「我開車送你回家。」
平時沈惟除了開車之外,偶爾也使用大眾交通工具,如果遇上下雨會有些麻煩,但對方卻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不用了,現在又沒有下雨,而且今天放假,直接叫計程車回去就好了。」
賀君懿沒有堅持,點了點頭,送走沈惟後就開始換穿衣物,準備上班。
公司裡的事情不多,到中午時他就已經閒到沒事可做了,偏偏沈惟也不在,想找個人說笑聊天都找不到,想抱住誰緩解自己的需求就更不用說了。
……必須克制。
賀君懿想道。
誠然他與沈惟之間存有買賣關係,但沈惟沒有隨時隨地隨傳隨到的義務,所以他也很難在不是特別焦躁的時候主動聯絡沈惟。
這個毛病是怎麼出現的,賀君懿已經想不起來了,直到連續被數任戀人指責太黏人後,他才想明白自己的問題,即使是熱戀期,一般人也不會像他這樣渴求肌膚接觸,縱然沒有求歡意思,僅是單純的肢體接觸也太頻繁了。
賀君懿其實可以理解,這不是他們的錯,是他自己的問題。
他的碰觸與擁抱不含性意味,對他來說是溫暖舒適的接觸,就像飼主抱著心愛的貓輕輕摩挲頭頂與背脊的感覺,但對其他人而言卻未必如此,過度的親密意味著失去獨處的時間與身體的自主權,更尷尬的情況也曾發生過,戀人被碰觸有了生理反應卻發現他毫無反應,之後惱羞成怒地跟他大吵一架,沒過多久就分手了。
在被指責過的言詞中,賀君懿記憶最深的就是這一句——「你不正常」。
那時的賀君懿還在讀大學,對於這種言論或多或少是在意的,但在尋求專業人士諮商過後,漸漸明白自己不是特例,也就將那些指責放下了。
他總能找到辦法滿足自己的需求,根本沒有必要緣木求魚。
手機螢幕亮了起來,賀君懿看了新訊息一眼,隨即起身往辦公室外走去。
在沈惟出現前,賀君懿已經維持單身狀態一兩年了,那時也一樣有皮膚接觸的需求,用金錢換來不能平時隨意得到的東西,沈惟不是第一個跟他進行這種交易的人。
「好久不見。」他發動汽車,想了一會,這才記起上次見面大概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確實過了很久,我聽說你有新歡。」坐在副駕駛座的女人朝他一笑。
賀君懿搖了搖頭,「那不一樣,我跟他沒有上過床。」
對方似乎有點驚訝。
坐在他身邊的女人叫佳宜,賀君懿不知道這是不是對方的真名,但對方登記為職員的俱樂部提供各方面的擔保,甚至包含三個月更替一次的健康檢查結果,純以洩欲目的而言,是安全又方便的選擇,而賀君懿在這家俱樂部永遠只找佳宜,像沈惟一樣,佳宜不會介意過多的肌膚接觸,加上認識多年,不至於讓賀君懿有跟陌生人接觸會產生的牴觸。
但佳宜是俱樂部員工,每次交易都是一晚就結束,賀君懿不打算包養對方,所以僅是偶爾聯絡,有時發生性行為,有時只是抱著對方過夜,感受他人的體溫與膚觸,直到沈惟出現,才打破了這個規律。
沈惟遠比任何人都讓他滿足,可以擁抱,可以碰觸,不會有任何令人窘迫的生理反應,也不會有被這樣對待而產生的厭煩情緒,但也不是沒有體溫無法說話的玩偶,他跟沈惟在一起時總是很愉快,這是最初提出交易時沒有預料到的結果。
「除了上次,你這半年都沒有……」佳宜用古怪的目光看著他。
賀君懿沒有回話,有點尷尬,但也不能否認事實。
想要滿足碰觸旁人的渴求時他會跟沈惟待在一起,需要發洩性慾時會找佳宜,但是兩者發生的頻率比例懸殊,就連他也是在佳宜主動提起,才發現自己幾乎把所謂的性慾拋到腦後,要不是這天早上的晨起反應,他甚至不會約佳宜碰面。
或許是他年紀大了,不如年輕時候衝動,人總是會變的,他也不例外。
佳宜相當識時務,沒有多嘴,只是若無其事地換了個話題;回到住處後,賀君懿將佳宜帶到客房,讓對方先去洗澡,自己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漸漸暗下的天色,沒過一會,外頭下起了大雨。
就像沈惟早上說的一樣,颱風來了。
雨聲遮蓋了外頭所有的聲響,賀君懿有些走神。
「怎麼了?」佳宜困惑道。
「沒事。」他下意識回答,看著對方的軀體,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佳宜的身體是這種觸感嗎?又或者是換了香水?大概是太久沒見面,他忽然發覺自己也不是那麼熟悉對方,即使因為對方的挑逗而燃起性慾,但是心緒卻沒有多少起伏,甚至有幾分心不在焉。
不是不好,但吸引力沒有想像中強烈,而他的心情也不怎麼迫切。
以過往經驗來說,他早已帶著只穿著內衣的女人進去客房,而不是像這樣坐在客廳裡,接受對方的挑逗,這與他預設的狀況完全不同。
佳宜大概也明白他不在狀態,所以一點都不著急,即使他有了生理反應,也只是替他鬆開褲頭,沒將拉鍊拉下,跨坐在他腿上,有意無意地用僅以內衣包裹的柔軟身軀磨蹭他,順從地等待著他的回應。
正當賀君懿要起身時,不遠處傳來一聲異響。
那聲音很微弱,但他沒有錯失,一回過頭便對上了沈惟平靜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一瞬間,沈惟彷彿是感到意外的,但很快又恢復了常態,對於衣衫不整的他與陌生女性說道:「打擾了,我以為你去上班不在家,過來拿遺落在這裡的東西。」頓了頓,又解釋般道:「有一份資料我暫時存在平板電腦裡,公司裡有人需要,所以只能過來拿。」沈惟走到茶几旁,拿起放在那裡的平板電腦,再次道:「不好意思,打擾了。」
說著,客氣地朝他們頷首,隨即轉身離開。
沈惟沒有做錯什麼,畢竟最初是賀君懿先給了對方進出自由的權限,也說過有必要的話可以直接進門,不過被對方撞見這種場景還是頭一次,他看著逐漸遠去的背影,愣了幾秒才推開佳宜起身,往沈惟那方追過去。
對方腳步不快,這時也只走到玄關正準備穿鞋,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所以回頭瞥了他一眼。
「怎麼了?」沈惟看似意外,「是我打擾……」
「不是。」
賀君懿立刻道,但面對著沈惟與往常相同的神態,剩餘的句子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按理來說,沈惟離開,他順著剛才的氛圍繼續下去就好了,這之中沒有什麼誤會,只是一場意外,沒有必須解釋的理由,賀君懿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跟過來。
沈惟的目光有點微妙,盯著他看了一會,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最終停留在解開的褲頭與隆起的部位。
賀君懿也有點尷尬,一直不知道該說什麼,硬著頭皮胡亂道:「我、我送你回去……」一旦找到合理的藉口,接下來的台詞就不用再思考了,他注意到對方的衣物有雨水浸染留下的溼痕,靈光一閃,「外頭風雨很大,你是搭捷運再從捷運站走過來的吧?衣服都溼了……」
沈惟忽然別開目光,彷彿在壓抑笑意,「乾爹你真體貼。」
這不是平常那種敷衍的口吻,賀君懿感覺臉上有點燙。
不知道多久沒有過這種感受了,他也很少讓自己陷入被動的處境,一時還真有幾分不知所措,過了半晌才低聲道:「你不會以為被你撞見後我還能繼續……吧?」
生理反應還未完全消退,但是迫切的慾念已經消失了,即使可以繼續但氣氛也會變得奇怪,賀君懿想了想道:「我開車送你回去,等會再回來就好了。」
沈惟不知道在想什麼,定定地瞧著他,「你有客人……」
「沒關係。」
對方沒有繼續調侃他,反而走到他身邊,就在賀君懿微微困惑時,沈惟伸出雙手替他整理鬆開的褲頭,還順便替他繫上了皮帶。
因為完全沒預料到沈惟會這麼做,賀君懿一時呆住了。
「乾爹真是的,要送我回去的話,至少褲子要穿好啊。」沈惟神態如常,唇角卻微微揚起,繫好他的皮帶後隨即收回手轉身準備穿鞋。
賀君懿愣了幾秒,腦海中一片空白,半晌後才回到客廳去取車鑰匙,對佳宜道:「我開車送他回去,麻煩你在這裡稍等,要是累了可以先去客房休息。」
佳宜披上浴袍,對於他的指示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按照他的建議起身往客房走去;賀君懿心中沒什麼愧疚,畢竟這一切都是交易,匆匆取了車鑰匙便連忙往玄關走去。
「那是乾媽嗎?」
賀君懿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如果是你的女朋友,就是我的乾媽了。」於地下停車場上車後,沈惟開了平板電腦,手指在螢幕上滑動,將需要用到的檔案傳給同事,同時漫不經心地道:「乾媽知道你有乾兒子嗎?」
賀君懿忍不住笑了出來,「那不是你乾媽。」
「不是?」沈惟頓了頓,「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賀君懿反問,「你明明每天都會看到我,卻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沈惟收起平板看向他,目光坦然,「你沒有告訴我。」
這是在表明自己沒有窺人隱私的興趣,所以賀君懿不說對方就不問,人跟人之間總會有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線,沈惟現在就站在對面,即便靠近界線,卻永遠不會跨過來。
賀君懿一瞬間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按理說應該要為自己信任了值得信任的人而欣慰,但與此同時,他也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不是女友。」他沒有看沈惟,而是看著車窗前方停車場內的一片黑暗,「要說身份的話,跟你差不多,在你出現之前我就已經認識她了……」
一旦開了個頭,話就停不下了。
賀君懿解釋了佳宜的身份,連彼此偶爾上床的事情也說了,卻沒有立即得到回應;他莫名地有些慌亂,勉強笑道:「這時候你不是應該說『乾爹你太浪費了這種業務我也可以按件計價承接何必捨近求遠』嗎?」
「乾爹你是不是喝了酒,怎麼開始胡說八道了。」
身旁傳來這樣的聲音,語氣平靜,沒有任何猶豫遲疑。
賀君懿整個人都僵住了,正要說點什麼,好讓這尷尬的氣氛快些消退,就聽沈惟道:「乾爹不是異性戀嗎?我要是這樣說的話你會拒絕吧?」
……原來是這個意思?
原來是這個意思。
賀君懿打從心底鬆了口氣,笑道:「我平常不也常跟你開這種玩笑嗎?」
「我們平常是在開玩笑,我單方面提議的話是毛遂自薦承攬業務,那不一樣。」沈惟的音調神情依舊如常,彷彿任何人事物都無法動搖他的冷靜與理性。
「承攬業務?」賀君懿咀嚼著這幾個字的意思,思緒陷入了混亂之中,「你、你是說……」
「男人我也可以,我以為你知道。」
即使不去確認,賀君懿也可以感覺到對方正凝視著他。
「我……」他頓了頓,「你沒說過,我不知道!」回過神來,賀君懿想起自己與沈惟有過的接觸,不由得一陣心慌意亂,偏頭直視對方,「我那樣摸你,甚至抱著你,你不是都沒有反應嗎?我一直以為你是異性戀……」
「生理反應跟性向是兩回事。」沈惟輕描淡寫道,「我也不是只要被男人抱著就會發情。」
「那就是說……」他不自覺地嚥了口唾沫,「如果我對男人有興趣,又向你提出那種交易,你會答應?」
「是啊。」沈惟乾脆道。
賀君懿已經什麼都無法思考了,只能呆呆望著沈惟。
直到一句「不開車嗎」在耳邊響起,賀君懿這才支支吾吾應聲,將心緒集中在開車,踩下油門離開地下停車場。
外頭的風雨比想像中強烈許多,況且時近傍晚,天色也暗了,雨聲大到在車內都清晰可聞。幸虧沒讓沈惟獨自離開,他安心地想道。
沈惟的住處距離其實不遠,但暴雨加上下班人潮,車速也減慢不少,等待著紅燈讀秒時,賀君懿下意識望向身旁的人,想起稍早前沈惟對他出櫃這件事,不禁道:「你是同性戀嗎?還是雙性戀?」
「這是我的隱私。」
「……隱私?」
「我沒有向乾爹交待這些的必要。」
沈惟跟平常一樣維持著淡然的態度,但這早已習慣的姿態卻讓他有些煩躁。
「對你來說我……」
……我也是外人嗎?
察覺自己將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賀君懿把話吞了回去。這台詞真是太自以為是了,彷彿在用彼此之間的關係央求什麼,但他們不過是上司下屬外加私人服務的雇傭關係,每天都待在一起不代表彼此關係親密。
沈惟的反應很正常,像往日一樣公私分明,他不該感到意外。
「你說過的吧。」賀君懿清了清嗓子,有些莫名的緊張,「只要用錢,想從你那裡買什麼都可以,那也包括個人資訊吧?」
「是啊。」沈惟答得倒是乾脆,接著提醒道:「綠燈了。」
賀君懿連忙踩下油門,繼續前進。
沈惟的態度沒什麼變化,他稍稍放下了心,專注於駕駛,來到沈惟住處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暴雨卻毫無停下的徵兆,連風刮起的聲音都能聽見,馬路上早已積滿了雨水。
賀君懿停了車,就聽沈惟道:「已經宣佈晚上停止上班上課了。」
「喔。」賀君懿有點納悶,但還是應聲。
「意思是外面很危險,即使是開車。」沈惟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考什麼,半晌後才道:「雨太大了,上樓吧。」
賀君懿受寵若驚,猶豫了一會,還是跟著上樓了。
沈惟是對自己的私有領域很在意的人,認識幾年,他送沈惟回家也不是一兩次,沈惟願意在他家過夜,卻從未邀請他上樓,賀君懿根本無法拒絕對方的提議。
「沒關係嗎?」搭上電梯後,他忽然想起什麼,「你的家人……」
「我一個人住。」沈惟答得平順,「不會有我向家人介紹你是我乾爹的情境,不必擔心。」
賀君懿呆了一下,很快就笑了。
「如果你的家人住在這裡,你真的會這樣說嗎?」
「如果乾爹希望的話我會盡力滿足乾爹的期望。」
「你對女朋友也都這樣甜言蜜語嗎?」
「你想問的是女朋友還是甜言蜜語?」
兩人走出電梯,對話仍在持續。
「兩個都想問。」
賀君懿索性取出皮夾,但不等他打開,沈惟抬手先一步接過皮夾,「不要在我面前浪費錢。」
他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沈惟是指買賣個人資訊是浪費,不由自主道:「如果我真的想要呢?」
「那就買啊。」沈惟一邊開門一邊道,「要是你事後覺得不值得我也不會退款。」
「你比我還唯利是圖。」
「你的車比我住的地方還貴。」
「……我錯了。」
最後總是這種結局,賀君懿心中有些好笑,跟在沈惟身後踏入屋內。
跟想像中一樣,是相當簡潔的設計,四周看起來一塵不染,東西不多,有臥室有衛浴有客廳有開放式廚房,總體面積不算大,但以獨居來說已經足夠了。
仔細看了一會,賀君懿注意到一些細節。
客廳裡的沙發僅是單人使用的尺寸,沒有第二張椅子,當然也不會有足供數人使用的餐桌,裝潢風格以冷色系為主,但屋子裡沒有任何純粹的裝飾品,也沒有足以說明屋主人際關係的物品,諸如家族合照之類的東西。
「你從來沒想過有天會招待客人上樓吧。」賀君懿肯定道。
「沒錯。」沈惟一點都沒動搖。
「那我要坐哪裡?地上?」賀君懿沒有生氣,反而覺得眼下的狀況很有趣,畢竟是第一次踏入沈惟的私人領域,對一切都懷有好奇心。
「當然不是,那對乾爹太失禮了。」沈惟放下手中東西後踏入廚房,彷彿在找什麼,頭也不回地翻著冰箱,「乾爹坐沙發,我坐乾爹腿上,就像平常一樣。」
賀君懿頓時啞口無言。
「你……還真是孝順乾爹。」
「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說是這麼說,但當沈惟端著咖啡回來時,卻沒有依言坐到他腿上,而是坐在他旁邊的沙發扶手上。
「不坐我腿上嗎?」賀君懿有些納悶。
「現在是下班時間。」
「我可以付加班費。」
「我不想加班。」沈惟看了他一眼,「我不會在自己的家裡工作。」
這種原則賀君懿倒是可以理解,就像有些人寧可在辦公室加班,做完工作再回家,也不想把工作帶回家完成,以此區隔職場與個人生活的界線。
沈惟這樣說讓他有點意外,但也沒說什麼。
賀君懿看了看窗外,強風暴雨,那濃重的濕氣幾乎能穿透窗戶飄進來,沈惟住的樓層較低,往外看還能看見公寓旁被風颳倒的機車,他喝完了熱咖啡,忽然感到一絲侷促。
這時候差不多該告別了吧?雖然風雨很大,但是再不走就得在這裡過夜了,剛才進門時他已經看過了,沈惟的臥室裡只有一張床,如果這對沈惟而言不是加班,只是讓送他回家的上司稍稍避雨,那麼現在告辭就是最好的時機。
「雨大概不會停了。」賀君懿開口道,「我還是現在回去比較好。」
「為什麼?」沈惟看著他,臉上滿是不解。
「這裡是你的私人領域不是嗎?我不該在這裡待太久。」賀君懿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對方的表情,「你招待我上來也是希望我等風雨小一點再回去,不過現在看來不太可能好轉,趁現在回去比較安全。」
「我說過外面很危險。」沈惟移開了目光,「你覺得待在這裡比冒雨回家還危險?」
賀君懿呆了半晌才理解沈惟的意思,連忙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因為我對男人有興趣,是嗎?」說著這種台詞,沈惟的語氣與神情卻很平靜。
賀君懿急了,「不是,我是……我是不想打擾你,你也說這裡是你的私人空間了,我待在這裡只會讓你……」
「讓我怎麼樣?」
「讓你覺得困擾。」賀君懿心中生出一絲莫名的緊張,不由得嚥了口唾沫,「現在時間已經晚了,風雨愈來愈大,再不走就只能留在這裡過夜了,你這裡只有一張床,我們又不方便一起睡……」他頓了一下又連忙道:「不是因為你的性向,是因為你說不會在家裡加班……」
賀君懿說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垂頭喪氣地低下目光。
「就姑且當作是這樣吧。」沈惟的聲調依然平穩,聽不出有任何情緒,「走吧,我送你出去。」
「嗯。」
雖然達成了自己想要的結果,但氛圍還是有些奇怪,趁著沈惟去找雨傘時的短短幾分鐘,他才想明白沈惟為什麼知道不是性向的理由後,也沒有表現出理解或認同的緣故。
這裡是沈惟的私人領域,不是賀君懿過於自戀,但被允許進入這裡,或許是沈惟也對他另眼相待,所以在他婉拒繼續待在這裡躲避風雨時,反應才那麼微妙。
他有些高興,又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自己與沈惟之間有基於合意前提形成的交易關係,沈惟甚至是他為自己創業的公司準備培養的下一任高階主管,除此之外,他們之間沒有更多交集。
賀君懿曾滿足於這樣的現狀,但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真相:過去的自己對現有的一切沒有任何不滿足的地方,也不曾想過踏入沈惟的私生活,然而現在的他意識到,自己看到的沈惟並非全部。
在那冷靜的外表下,有一部份的沈惟是他所不了解、也未曾見過的,儘管認識了幾年,幾乎是天天見面,但連沈惟不是異性戀這件事都是今天才知道的,賀君懿感到好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更別說沈惟剛才的話了,現在不是加班,對方卻希望他留下來。
沈惟是真的在擔心他。
「你原本是希望我留下來過夜的嗎?」搭上電梯時,賀君懿忍不住問道。
「嗯。」
「你擔心我嗎?」
「嗯。」
「如果我留下來要睡哪裡?」
「地板,我有睡袋。」
「如果我堅持要睡床上呢?」
「那就一起睡床上。」沈惟說得輕易。
對他們來說,這確實不是什麼大事,甚至也發生過不只一次了,區別只有賀君懿是否需要因此支出酬勞。
賀君懿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在意,「因為我是你不會感興趣的類型,所以不管是跟我做那種交易還是讓我留宿,任何接觸都不會對你造成不便,是這個意思嗎?」
沈惟沒有說話,彷彿是默認。
賀君懿終於安靜下來了。
在以為沈惟是異性戀時,對方的無動於衷時常令他感到安心,但知道對方對男人不是沒有興趣,只是對他沒有感覺時,心底又隱隱生出一絲無來由的失落。
在他眼裡,沈惟作為同性在各方面條件都是相當優秀的,但在對方眼中,自己並沒有受到同等的評價與認同,這會讓他忍不住想自己哪裡不夠好,乃至於沈惟竟然從未被他吸引。
賀君懿知道這種想法是在鑽牛角尖,不管思考多久都不會得到答案,但思緒依然不受控制。
因為公寓前沒有停車格,他來的時候將車停在公寓旁另一側路上,儘管可以走騎樓順便避雨,但是這麼大的風雨根本無法阻擋,沈惟撐著傘走在他身旁,忽然停下腳步,露出了怔忡的神色。
賀君懿有些不解,順著對方的目光望去,瞧見了自己的車。
「我說過外面很危險了吧?」沈惟道。
「……嗯。」
賀君懿整個人都愣住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反應過來眼前場景是怎麼一回事。
或許是風雨太大,路樹竟然倒了下來,汽車引擎蓋被樹木部份枝幹壓住,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肯定引擎蓋確實因為路樹倒下而產生凹陷,要在沒有他人協助下移開路樹、確保汽車本身損傷不影響駕駛再開車離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惟轉身往回走,賀君懿連忙跟了上去。
「既然如此,只能委屈乾爹留宿了。」
賀君懿瞧著對方的神態,一瞬間福至心靈,「你明明知道我準備離開不是因為你的性向……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故意逗我嗎?」
「我有嗎?」沈惟表情沒有變化,但嗓音卻明顯在忍笑。
賀君懿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
「太過分了吧,為什麼要這樣對乾爹?乾爹平常不夠疼你嗎?」說著,他伸長了手攬住沈惟的肩膀,另一隻手接過了雨傘,就像往常一樣,兩人並肩往前走。
沈惟的嘴角還微微彎了起來。
賀君懿看著那縷微笑,不由得微微走神。
第三章
「不打電話說一聲嗎?」
「……什麼?」
賀君懿慢半拍地回應,似乎沒搞懂他在說什麼。
沈惟再次道:「那位小姐留在你的住處不是嗎?」
「沒關係,等會傳訊息就好,風雨太大的話讓她留下住一晚,正好客房也能用。」賀君懿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站在窗前出神地看著外頭的風雨,「要是雨勢一直沒有減弱,明天恐怕也會放假。」
「乾爹想留下來過颱風假嗎?」
「可以嗎?」
「乾爹無所謂的話我當然沒問題。」沈惟瞥了對方一眼,調侃道:「真的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有了約會卻因為颱風被困在這裡,連車子都被樹壓成那樣,不知道修車要耗費多少錢,乾爹的運氣未免太糟了。」
賀君懿的臉色變得有些窘迫,「別提這個了……」
「大家都是男人,有什麼不能說的?」沈惟明白這句話在邏輯上難以成立,但那不妨礙他拿這種台詞逗賀君懿,「乾爹能跟我在同一張床上睡覺,不管碰我抱我都不會害羞,卻連這種小事都不能談嗎?」
「不是……」對方無力地否認,還刻意別開目光以避免視線交流。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賀君懿的臉好像有點紅。
沈惟感到有點好笑。
他們之間確實沒怎麼聊過這方面的事情,倒不是他想要進行成人間的話題,只是賀君懿的反應激起了他的興趣與好奇心。
「你也沒跟我談過這類事情,我連你的性向都不知道。」賀君懿一臉不滿。
「你又沒有問過我。」沈惟不慌不忙道,「而且我也說過了,只要付錢什麼都可以,乾爹除了開玩笑之外一次都沒問過不是嗎?」
對方登時啞口無言。
沈惟見好就收,「現在時間已經晚了,乾爹要吃什麼?我這裡只有簡單的食材。」
如他所想,賀君懿對此沒有任何特殊要求,當沈惟在廚房裡料理食材時,賀君懿閒著沒事做也跟進了廚房,站在旁邊看他切洋蔥,原本就不大的地方擠了兩個人,空間自然變得狹隘,走動間也不時有肢體碰觸。
「你會煮飯?」對方一臉驚奇。
「我沒說過嗎?」
「沒有。」
賀君懿一直待在他旁邊,偶爾還興致勃勃地開口發問,比如為什麼要把洋蔥跟肉分開炒,為什麼放了醬油還要放味醂,儼然是一名廚房學徒,而且是第一天上班的那種;沈惟只好打發對方去煮飯,只要洗米、確認水量恰當,再用電子鍋煮飯,基本上不會出錯。
家裡剛好沒有其他蔬菜了,剩下的洋蔥跟牛肉做了牛丼,沈惟翻了翻冰箱,找出了半罐泡菜與市售的下酒菜毛豆,權充作配菜。
賀君懿明顯沒有下廚經驗,沈惟不時悄悄看著對方,注意是否出錯,賀君懿的動作有點遲疑,但從洗米到煮飯都沒出錯,等到他這邊料理結束,飯也差不多煮好了。
將食物端到客廳後,賀君懿相當自覺地在地板上坐下,就著唯一的茶几吃飯,沈惟便也不客氣地坐在沙發上。
賀君懿咀嚼了幾下便匆匆把口中食物嚥下去,目光詫異,「你是廚師嗎?還是上過什麼料理課程?」
沈惟搖了搖頭。
「這也是收費服務?以後可以再讓你煮飯嗎?」
「如果乾爹希望的話,當然可以。」他頓了頓,「不過根據需要付出的成本不同,價格會酌情增加,想必乾爹明白的。」
賀君懿看起來對他的答案似乎不怎麼意外,反而露出了微笑,繼續吃著牛丼,把碗裡的所有食物都吃得乾乾淨淨,連配菜也是一點都沒剩下,以此表明實質的讚賞。
沈惟在這方面沒什麼特別的成就感,對方喜歡的話也沒什麼不好,他吃完了自己的份,開口要賀君懿收拾碗盤,算是為免費的晚餐略盡棉薄之力。
與他預料的不同,賀君懿對料理時相當生疏,但卻懂得如何洗碗,不至於像一般人對有錢人的刻板印象一樣,洗幾個盤子都會笨手笨腳地打破餐具。
「有錢人家的英才教育也包括做家事?」
「當然不是。」賀君懿沖去盤子上的泡沫,同時也笑了,「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即使是出生在這種家庭,我也一樣會上家政課,大學時辦活動常去野外露營,我不會煮飯當然就只能負責清潔用過的餐具跟料理用具。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嗎?」
沈惟靜靜聽著對方說話。
「不過要我從無到有準備料理就不行了。」賀君懿想起往事,有些出神,「第一次切水果時切到了自己的手指,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很痛,所以我再也沒有碰過菜刀,連切水果都不行,更不要說切肉切菜了。」
「就像你對水有心理陰影所以無法游泳一樣?」沈惟不禁道。
賀君懿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
「一般不會游泳的人大概有九成都怕水。」沈惟替對方將洗好的碗盤整齊靜置在架子上,準備瀝乾餐具上的水分,語氣漫不經心,「我猜乾爹其實不是不會游泳,而是會游泳但依然怕水,所以無法下水。」
……竟然全部都猜對了。
沈惟從對方臉上讀出這樣的訊息。
「你怎麼知道……」
「乾爹的學歷就是答案,那所高中不學會游泳的話,無法以最好的成績順利畢業,不是嗎?」
不疾不徐的回應過後,他敏銳地感覺到對方鬆了口氣。
「你對我的事情竟然這麼了解?」賀君懿笑了。
「只是簡單的推測,不能稱得上了解。」沈惟若無其事地轉過身直視對方,「就像我一直沒注意到乾爹欲求不滿,直到今天撞見才明白。」
賀君懿張了張口,想開口解釋又拿他沒辦法,臉上寫滿窘迫,但最終還是沒有否認。
因為朝夕相處,他時常觀察賀君懿,對方是個有些極端的人,對美妝與時尚產業有興趣,於是想都不想就直接創業,涉及投資也不吝嗇,但如果嚐到受損或失敗的滋味,過後再面對相同的困境或難題時,賀君懿的觀點與決策都會變得極度保守,這大概是對方不知不覺養成的習慣,本人對此也毫無自覺。
沈惟忽然記起什麼,想也不想就開口道:「你談戀愛時也是這樣嗎?」
他沒有刻意迴避視線,在他的注視下,賀君懿的神態終於稍微產生了變化。
不是窘迫也不是生氣,是一種詫異中又融入幾分茫然的神情。
「我沒說過嗎?」
「你只說過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肌膚接觸。」
這大概是他們剛簽下契約時的對話,他問過賀君懿為什麼不找個同樣喜歡黏在一起的女友,但對方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三言兩語將話題帶過去,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那樣,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即使處於交往階段也不能強求。
賀君懿從那時到現在都是單身,至少對外表現是如此,今天他見到了待在賀君懿屋子裡的陌生女人,這才清楚意識到,賀君懿確實沒有穩定的交往對象,然而情感上的需求趨近於零不代表對方沒有性慾。
「我一直在重蹈覆轍。」賀君懿看著他,「每次都是為了相近的理由分手,我也沒辦法為了跟喜歡的對象交往而壓抑自己的本性。」
「如果是你平常對我做的那些事,對一般情侶來說不是很常見嗎?」
被抱被摸、被攬著肩膀、被牽著手,賀君懿的確喜歡這些,也確實很黏人,但在沈惟的觀點看來,還沒有嚴重到會嚇跑別人,他一直猜測是賀君懿識人不清,總是喜歡上不喜歡肌膚接觸的對象,所以結局都以分手收場。
「不是。」賀君懿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猶豫遲疑了一會,才道:「我希望我喜歡的人,用我碰觸他的方式碰觸我,不是只有我單方面做這些事,而是……像我需索他一樣……需索我。」
沈惟頓時懂了。
賀君懿交往的對象或許會接受他的偏好,也願意正視他的需要,但消極配合跟積極回應畢竟是兩回事,對方真正想要的其實是後者。
「你也想要我主動碰你嗎?」沈惟直接問道。
賀君懿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目光游移,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其實……不,我沒有要勉強你的意思,你應該也不會想這麼做,所以我們像之前一樣就好。」
「我沒說過我不行。」沈惟微微歪著頭,刻意盯著對方閃躲的目光,「我能不能做什麼,不是由你決定的。」
沈惟始終以為自己假裝成玩偶就好,這是賀君懿第一次說出口,至少沈惟可以肯定,知道賀君懿喜歡黏著別人的人,不管是公司同事或下屬,都不知道賀君懿喜歡的是雙向交流,正如沈惟沒仔細思考過賀君懿如何處理性慾一樣,他也沒想過對方是否還有更進一步的需求。
這一切都建立在同一個基礎上:他以為賀君懿想要的話會直說,但對方沒有。
「可是……」賀君懿有些遲疑。
沈惟拉著對方來到臥室,兩人在床沿坐下,賀君懿一臉困惑,沈惟卻沒有解釋,只是握住了對方的一隻手,慢慢摩挲。
那雙手的觸感跟他記憶中差不多,手掌比他的大一點,骨節明顯,觸感也很柔軟,由於養尊處優,手指幾乎不曾長繭,沈惟摸了摸手指,又握住對方的手掌,像冬天時為人取暖一樣,雙手攏住對方的手,慢慢揉搓。
他抬起頭,這才發現賀君懿僵住了。
「乾爹?」
對方被他的呼喚驚醒,用看著陌生事物的愕然神態盯著他看。
沈惟鬆開了手,湊到對方耳際,輕聲道:「還想要嗎?」
賀君懿仍在掙扎,最終卻點了點頭。
「今天算是試用期,不是正式工作。」沈惟起身打開了衣櫃,自然地給出指示,「乾爹先去洗澡吧?我這裡有浴袍,你應該穿得下。」
兩人身形相近,但仍有差異,他穿起來剛好的衣服對賀君懿來說或許會太緊,他找出了新的毛巾浴巾與盥洗用具,連同浴袍一起遞給賀君懿。
「你……你是認真的?」賀君懿呆呆看著他。
「除非乾爹不想要。」
沈惟其實看得出來,賀君懿想要這樣,剛才甚至是沉迷在單純的碰觸中,不管賀君懿會花多少時間考慮,他都不覺得自己的提議會被拒絕。
果不其然,賀君懿起身踏入浴室,正如他所預料的一樣。
對方洗澡的時間比想像中長,沈惟並不意外,對方或許需要一點思考的時間,他也不是想要強迫對方買單,只是想表達賀君懿要的東西他可以給予,要不要拿總得看賀君懿自身的決定。
「你等一下,我也去洗澡。」瞧見對方從浴室出來後,沈惟開口道。
「什麼?」賀君懿好像有些慌亂,「你也要洗澡?」
沈惟立即意識到對方誤會了,沒有忍住笑聲,賀君懿漲紅了臉,一瞬間意識到真相,臉上寫滿了尷尬與無措,連手腳都不知道要放哪裡。
「把碰你這件事當成按摩就好。」沈惟壓下笑意,「我請你先洗澡是出於清潔上的顧慮,畢竟只能讓你躺在我的床上,不是嗎?還是說你連出外穿著的衣物都不脫就想躺到我的床上?」
眼見賀君懿窘迫的模樣,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拿了換洗衣物就踏進了浴室。
自己在浴室裡沖澡,賀君懿在床上等待,對他來說並不是陌生的情境,他們時常是這樣的,比如在公司加班到凌晨時分,疲倦的賀君懿把他帶回家,兩人匆匆用餐洗漱就一起睡了,賀君懿會像缺乏安全感的孩童一樣,緊緊抱著他睡覺。
……那種被需要的感覺其實不壞。
沈惟洗好了澡,穿了睡衣往外走去,賀君懿正躺在床上,手指在手機上滑動著,隨著開門的聲響,目光也挪了過來。
「你想要我碰哪裡?哪裡都可以,還是有限制?」沈惟說道。
賀君懿目光游移,「你決定就好。」
沈惟也不客氣,上了床便靠著床頭坐著,拿枕頭墊在大腿上,示意對方躺下枕著枕頭,隨即伸出了手,摸了摸對方的臉頰,又順著臉頰往下,碰到了頸項。
賀君懿明顯有點緊張,沈惟並不著急,單純的碰觸持續了一小段時間,直到感覺賀君懿逐漸放鬆,他才繼續下去。
他的手停留在對方頭髮上,用手指穿過髮絲,接著又在耳朵停下,慢慢揉捏了幾下耳朵,另一隻手按著對方的胸膛與鎖骨,他的動作不帶有多餘的力道,也沒有刺激對方感官的意思,就只是單純的碰觸,賀君懿愈發放鬆,半閉著雙眼,看起來快要睡著了。
在他想著要不要嘗試碰觸別的地方時,賀君懿側過身,就著枕在他腿上的姿勢,將臉埋到他的懷中。
「這樣……」
對方的聲音悶悶地從下方傳來。
「怎麼了?」沈惟問道。
賀君懿低聲道:「真的……很舒服。」
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所以對方才用可以遮掩表情的姿勢說出這句話。
沈惟沒有回應,但他知道自己對這個評價很滿意。
說實話,這不是什麼難事,畢竟賀君懿不會隱藏反應,所以沈惟大致看著對方的神態就能猜到對於碰觸的部位喜歡或不喜歡。
外頭的雨聲依然不曾停下,沈惟躺在床上滑手機,賀君懿則在他的臥室裡打轉,好像在觀察他生活所留下的痕跡,但是他並不是注重美感的類型,室內設計也是以簡潔風為主軸,賀君懿看著旁邊一片空白的牆壁,甚至還開口問要不要提供他一些美術品裝飾臥室,但沈惟一如以往地拒絕了。
他看得出來對方是一片好心,不過這不是他需要的,所以拒絕得相當乾脆。
賀君懿也習慣他的作派了,默默地在他身旁坐下,頓了頓,「真的什麼都不要?這裡未免也太冷清了,至少稍微……」
「不用。」沈惟盯著手機螢幕,打斷了對方的話頭,「有乾爹在這裡怎麼會冷清呢。」
身旁的人登時安靜下來,沈惟本以為賀君懿還會說些什麼,有些意外地抬起頭,卻看見對方臉上閃過些許複雜的情緒,最終露出像是拿他沒辦法的神態,「你是邀請我在這裡住下來嗎?這樣就不冷清了?」
「不是。」沈惟沒有閃躲,直接道:「剛才是客套話,乾爹不必當真。」
賀君懿嘴角一抽,「這種拒絕方式也太直接了吧,沒有稍微婉轉一點的說法嗎?」
沈惟想了想,換了個說法,「乾爹日理萬機,平日也是十分操勞,在這種小地方怎麼能好好休息,為了乾爹的健康與睡眠,恕我不能答應,今天讓乾爹留宿,只是出於安全考量不想讓乾爹遭遇暴雨颱風,要讓乾爹睡在這種地方已經是十分惶恐了,只好請乾爹暫且將就一晚。」
他話說得恭敬,語氣卻敷衍到了極點。
賀君懿伸手捏他的臉,無奈道:「說吧,你到底多希望我不要再來?」
「我沒說那種話。」
「你就是在表達那種意思。」
「我沒有,乾爹願意在這裡住一晚是我的榮幸。」
即使言不由衷,沈惟也沒半分不好意思。
賀君懿早就習慣他的性格了,也沒跟他就這個話題爭論下去。
臨到睡前,賀君懿什麼都沒說,繼續躺在床上,沒有離開的意思。沈惟也不至於真的趕對方去睡睡袋,所以兩人共享棉被,就像往常一樣。
關了燈後,賀君懿從後面抱住了他,似乎快睡著了,以朦朧的嗓音道:「抱一下就好……」
沈惟沒有拒絕。
他也有些累了,在一片黑暗中聽著暴雨的聲音,慢慢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惟被聲音驚醒,發覺讓他清醒的正是身旁的人;賀君懿說了什麼,但沈惟轉頭去看,注意到對方雙眼緊閉,許是說了夢話,他看了時鐘,剛好是凌晨三點,感覺有點口乾,才想掙開對方的雙臂下床喝水,卻被身旁的人更用力地抱住了。
他懶得反抗,被抱緊了也沒打算叫醒賀君懿,但對方的動作卻讓他有些吃驚。
被緊抱著是常態,但是對方的下半身有什麼東西正頂著他,這就不對勁了;沈惟不是不知世事的孩童,當然知道那是什麼狀況,一時卻不曉得該怎麼辦,原本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現,賀君懿的手臂卻緊了緊,雙方距離縮短,那裡的觸感也愈發鮮明。
沈惟稍稍用力,正想離開對方的懷抱,但賀君懿卻在幾秒後啞聲道:「……沈惟?」
微啞的嗓音顯然出自尚未完全清醒的人,他還沒說什麼,賀君懿就已經伸長手開了壁燈,發現自己下身的異狀,同時注意到清醒的沈惟,以及雙方下半身緊貼的事實。
那一瞬間,賀君懿臉上寫滿了慌亂與尷尬。
沈惟想也不想就先關了壁燈,將棉被往上拉,重新罩住兩人。
「這很正常。」他低聲道,「你不用緊張。」
沈惟知道,賀君懿大概會開口道歉,但這對他來說確實不是什麼大事,他也不想看到賀君懿尷尬到手足無措進退失據的模樣,所以乾脆地打斷了對方還未說出口的話。
「沈惟……」
他翻了個身,手往下方摸了過去。
「不要動。」沈惟言簡意賅,動作也毫無停頓,「我幫你。」
他這時才想起,自己今天下午去對方住處拿東西時,恰巧打斷了賀君懿的好事,怪不得對方欲求不滿,罪魁禍首正是自己。雖說他心底毫無負疚感,不過這對賀君懿來說或許是個必須解決的問題,要不然也不至於特地約了人見面。
「等等……」賀君懿的嗓音夾雜著明確的慌亂。
沈惟靠過去,在對方耳際道:「下午是我打斷乾爹的好事了,對吧?現在不想要的話推開我就好,直接拒絕也可以,我無所謂。」
他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只能憑著語氣推斷賀君懿的情緒,對方一開始還有點緊張,可是賀君懿完全沒有要推開他的意思,他們兩人體型差異不能說很大,但是賀君懿的力氣絕對比他大,要沈惟以力量壓制或脅迫對方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賀君懿現在的態度只是緊張或猶豫,絕不是排斥或厭惡。
沈惟的手拉開了浴袍帶子,隨即深入浴袍,往下方伸去;他刻意將動作放慢,但賀君懿既沒有拉開他的手,也沒有往後退開。
換下的衣物都放入洗衣機了,賀君懿身上只剩一件浴袍,連內褲都沒穿,當他握住挺起的部位時,對方明顯一顫,整個人都僵住了。
「討厭嗎?還是弄痛你了?」沈惟繼續在對方耳際道,「抱歉,我經驗不多,不能立刻滿足乾爹。」
賀君懿還是沒說話,但因為彼此靠得很近,沈惟幾乎能感受到對方臉上傳來的熱度,那是對方逐漸被欲望主宰的證據。
「不痛……」
賀君懿的聲音聽起來像壓抑著什麼。
沈惟不再多問,握住對方的性器,開始慢慢套弄摩挲。
說實話,他以為對方會拒絕的,但是沒有,甚至是對這一切表達了默許,至少沈惟清楚,對方緊繃的軀體與變得急促的呼吸不是假的,這或許是賀君懿第一次被同性這樣碰觸。
……原來賀君懿期待著這件事的發生?
沈惟有點意外。
不過他並沒有繼續就對方的反應思考下去,以賀君懿的個性而言,拒絕與否大概與性向無關,只是想或不想、需要或不需要的問題。
想到這裡,沈惟忽然感到有些口乾舌燥。
兩人都側躺著,沈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從反應來說,他認為自己做得至少不差勁,握在手裡的東西又膨脹了些許,甚至是滾燙的。
一直重複一樣的動作不免讓人厭倦,沈惟握住性器根部,空出兩根手指去揉弄下方的囊袋,賀君懿呼吸一緊,發出了清晰的喘息聲。
「沈惟……」
「嗯?」他分神回應,還未等到對方的答案,就被摟住了腰部往旁一拉,賀君懿順勢挪了挪位置,將他托到上方。
沈惟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賀君懿躺著,自己趴在對方身上,手上動作不自覺停下,因為那雙突然擁抱住他的手臂而吃了一驚。
「繼續……」對方沙啞的嗓音在他耳邊如此說道,雙手停留在他的後腰,看不清神態的臉孔貼著他的頸項,體溫帶來的熱度毫無保留地印在皮膚上,不知不覺,他的呼吸也不似往常平穩。
賀君懿沒有吻他,儘管緊抱著他,但放在他後腰的雙手卻克制地交握著,沒有任何出於刻意的觸摸,沈惟能感覺到的只有對方緊繃的軀體、低沉的喘息以及灼熱的呼吸。
性器前端溢出了一點溼意,沈惟用指尖按著那裡,輕輕揉了幾下,就聽見了更加粗重的呼吸聲。
沒有被阻止,自然也沒有停下的理由。
結束了就沒事了……他原本是這樣想的,直到發現自己也有了生理反應。
之前對賀君懿說過的話是真的,沈惟對男性確實會有生理反應,只是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發生,而且彼此身軀相貼,賀君懿不可能沒有感覺到,正要起身拉開距離,就聽對方問道:「你是不是也想……」
沈惟一時愣住了。
他本以為賀君懿會裝作沒發現,但對方卻主動提起,似乎不覺得這是什麼必須諱莫如深的事情。
仔細想想,賀君懿原本就是他所認識最誠實的人之一,想要或不想要、肯定或否定都會明確表達出來,連私事也不會刻意隱藏,於是許多人都知道賀君懿喜歡與人肌膚接觸的癖好。
賀君懿收緊了雙臂,沈惟沒有掙扎,自然而然地放棄了起身,讓自己的軀體貼著對方,膨脹的性器抵著對方結實的大腿。
「你要做什麼。」
他的語氣還是很冷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臟跳動的速度到底加快了多少,神經都變得緊繃,乃至於時時掛在口頭上的那聲乾爹都叫不出來。
……被同性的性器這樣抵著,身為異性戀不會生氣嗎?就算沒有到發怒的程度,至少也會感到不自在,但賀君懿看起來完全沒有抗拒的打算,嗓音與態度都異常自然。
「我幫你。」
賀君懿的動作不快,看起來是特地留給他拒絕的時間,那隻手的動向也很明確,緩慢地往下探去,隔著衣料按著他的性器。
那一瞬間帶來的刺激令沈惟抖了一下,對方也發現了。
「想要嗎?」賀君懿的嗓音裡帶著一絲明確的笑意。
「想要。」他頓了頓,湊到對方耳際,「快點滿足我。」
沈惟沒有繼續分神,解決眼下的狀況是最重要的事情,既然賀君懿不排斥,他也沒必要在道德層面上檢討自己。
賀君懿呆了半晌,「你一點都不會害羞嗎……」
「乾爹期待我害羞的話應該要提前說,我才能事前準備好如何反應,這一次是意外,下次我會記住的。」沈惟答得流暢。
害羞對他而言是相當陌生的名詞,以眼下的情境來說,或許有一點害羞,但少到近乎可以視為不存在,加快的心跳與身軀內部充斥的熱意只是情慾被挑起後帶來的副作用。
「下次?」
「嗯。」
「還會有下次?」
「如果乾爹需要。」儘管什麼都看不見,但沈惟還是抬眼看向賀君懿,「不過我很好奇,乾爹真的能接受與同性的性行為嗎?」
「試過就知道了。」賀君懿說完,單手沿著衣物縫隙往下探入,碰到了沈惟的性器,用一種不太熟練的方式套弄著。
性器被撫摸的快感讓他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迎合著溫暖的手掌,軀體愈發貼近賀君懿,試圖汲取更多快感,同時也重新開始撫弄對方的性器。
過了一會,賀君懿鬆開手,將他的睡褲與內褲脫掉,沈惟鬆開手,被對方抱入懷中,兩人的性器相互碰觸,情慾未能獲得滿足的痛苦與時不時傳來的快感讓他皺緊了眉頭,壓抑著喘息的聲音。
「這樣可以嗎?」賀君懿低聲問,隨即動了動身軀,緩緩磨蹭彼此的性器。
沈惟已經說不出話了,賀君懿的性器分泌出些許體液,在磨蹭中全數沾到他的性器上,異樣的溼潤感帶來了更強烈的刺激。
他維持趴伏在對方身上的姿勢,不假思索地往兩側稍微分開雙腿,讓自己伏得更低,彼此從胸膛到腹部乃至於性器都更加緊密地貼在一起。
「這樣可以嗎?」沈惟問道。
賀君懿沒有回應可以或不可以,只是低低笑了幾聲,隨即摟緊了他。
對沈惟來說,這是超出想像的狀況,但感覺並不壞。
現在的賀君懿跟往常不同,不是黏著自己開玩笑的模樣,每次呼吸與喘息都焦灼而迫切,他本以為還要一點時間,但不到幾分鐘,賀君懿的性器就已經射出了白濁的體液,灼熱黏膩的觸感令他的情慾愈發高漲。
賀君懿抱著他,像是尚未滿足一般,即使經歷了宣洩,性器依然維持硬挺的形狀,就著體液與他的下身相互摩擦。
才要說些什麼,賀君懿抱著他側身,轉了一圈,換成了他在下方的位置。
這一次對方沒有再問可不可以了,明顯是從他的安靜中察覺了默許,沈惟分開雙腿,讓賀君懿伏在他身上,用宛如交媾的姿勢摩擦彼此的性器。
對方大概是將這一切視為單純的洩欲,平時常有的肌膚接觸都消失了,只專注於洩欲本身,隨著欲望高漲,沈惟漸漸開始感到不滿足,索性摟住賀君懿的頸項,在對方耳際道:「你在床上只會做這些?」身下傳來一陣快感,他不禁呻吟一聲,才又繼續道:「這樣……有點無聊……」
倒不是他忽然改變心意,只是看著賀君懿刻意的克制感覺很微妙。
壓抑著自己的賀君懿不是他認識的賀君懿,更何況那種克制並非出於對同性的牴觸或厭惡,只是單純地不去做沈惟沒有要求的事情。
「你想要有趣一點?」賀君懿失笑,「我們甚至都沒有接吻過,那樣會嚇到你。」
對方說得很認真,沈惟不禁起了一絲好奇心。
「那就試一次。」他毫不猶豫地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賀君懿俯低身軀,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卻像在仔細觀察他的神態,過了半晌才道:「好,那就試試看。」
彼此嘴唇相觸的瞬間,沈惟就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剛才他無意間打開了賀君懿身上的某個開關,對方吻著他的動作熱情到難以想像,不斷吸吮著他的舌尖,連口腔內部與牙列都沒有放過。
這也是賀君懿所喜歡的接觸之一。
沈惟被吻得有些缺氧,脹痛的下身被硬物摩擦著,前端溼了一點,他的雙腿被分得更開,對方的性器不斷擠壓著他的性器,沈惟沒有刻意忍住呻吟,忘情地享受著久違的快感。
賀君懿伏在他身上的姿態如同失去控制的野獸一樣,吻他的嘴唇,咬他的舌尖,舔他的耳朵,不斷吸吮他的頸項,彷彿是在品嚐他的味道,意識到這件事的瞬間,不斷積累的熱潮終於來到了頂點。
沈惟腦海中一片空白,半張著口,沉浸在快感中,渾身顫慄地迎接高潮。
過了半晌,快感漸漸消退,不等他緩過氣來,賀君懿繼續用性器磨蹭著他的下身。剛宣洩過的部位還未完全軟下,但也敏感到經受不起更多刺激,沈惟不禁道:「停一下……」
賀君懿登時僵住了,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沈惟察覺對方的誤會,解釋道:「換個方式。」他想了想,將賀君懿的滾燙堅硬的性器往下挪了一些,雙腿併攏稍微抬起,用腿根處夾住了對方的性器,正好有體液潤滑,不至於因為乾燥的摩擦讓彼此感到疼痛。
「這樣就好,你能宣洩,我也省事。」
沈惟知道,賀君懿的第二次不會輕易結束,他也不至於自找麻煩用手幫助對方,這樣一來,剩下的選項就不多了。
賀君懿喃喃道:「你真是……」
「什麼?」
對方沒有應聲,按照他的建議,用性器摩擦著大腿間的縫隙;沈惟聽著對方的粗喘,確定賀君懿能從這種行為獲得快感後就放鬆下來了。
……賀君懿跟別人做的時候大概也是這樣吧?
伏在柔軟的女體上,一次又一次用堅硬的性器給予旁人快樂,沉溺在愉悅之中,幾乎沒有交談的餘裕,只是一心追逐快感。就像現在一樣,儘管他不是女人,也能讓賀君懿感到愉快,同是男人,洩欲後的放鬆他是明白的,但洩欲後仍對此興致勃勃,不是賀君懿壓抑欲望太久,就是這一切好得超乎賀君懿的想像。
他不知道答案是哪個,恰在此時,對方的觸摸讓他回過神來。
或許是覺得放著他不管不好,賀君懿的性器摩擦著他的大腿內側,雙手停留在平坦的胸前,即便並非女人的柔軟軀體,但對方的手卻像被什麼吸引著,撫摸揉捏著他的胸膛與乳首,接著往下,從腹部到側腰,最後揉捏他的臀部,那雙手帶來的熱度與摩挲令他不自覺地微微顫抖,更別說在他雙腿間不斷動作的性器了,儘管有幾分遲洩的徵兆,但這一切帶給賀君懿的快感他非常清楚。
「乾爹……」他吞了口唾沫,口乾舌燥,「你是不是……把我當成女人了?」
「不是!」一片黑暗中,賀君懿的嗓音帶著清晰的慌亂,「你誤會……」
「沒關係,就這樣。」沈惟主動貼近對方耳朵啞聲道:「你都這樣進入女人身體嗎?好硬啊,他們不覺得痛嗎?還是說,你會對他們更溫柔一些?也會像用手幫我那樣愛撫他們嗎?」
他彷彿聽到賀君懿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與此同時,在他雙腿間摩擦著的東西像是要宣洩了,這一切都在沈惟的預料中。
人類無法完全以理智控制的其中一樣東西是生理反應,他在同性性行為時提起與異性交媾的話題,意圖喚醒賀君懿對性行為的想像,但這一切卻沒有引起任何不適,也沒有讓欲望消退,顯然賀君懿對這一切有清楚正確的認知。
此外言語刺激對賀君懿相當有效,只是幾句話而已,對方連抽送的頻率都變得急切而混亂不堪,氣息也愈發粗重。
「要射了嗎?」他忍不住笑了笑,更進一步逗弄,「可惜不能讓你射在裡面……」
那一瞬間,賀君懿急切地吻了他的嘴唇,維持著同樣的姿勢,讓白濁的體液全數濺到他的下腹處;沈惟無暇多想,沉浸在激烈的唇舌交纏中,任由對方親吻。
第四章
窗外的風雨聲一整晚都沒停下,直到清晨才漸漸轉弱。
賀君懿睜開雙眼,看了看身旁的人。
沈惟的睡相很安穩,一旦睡著了就幾乎不會動彈,看著對方,賀君懿卻感受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
倒不是覺得昨晚發生的事情難以理解,畢竟他是清醒的,沈惟也是;只是他沒料到沈惟會那樣說,也沒料到自己會被那樣牽著走;雙方都是成年人,這種事沒有大驚小怪的必要,但賀君懿卻無法泰然處之。
昨晚結束後,兩人各自沖澡,沈惟換了乾淨的床單與被單,就再次準備入睡了;那之後的交談一如往常,沈惟的態度也沒有變化,好像真的覺得這一切沒什麼,賀君懿本以為沈惟會問他要不要進行正式交易,但對方沒有。
……試過之後感覺不好,所以沒有任何詢問的意思嗎?
但在他看來,沈惟的表現明顯很享受,即使被他吻了也沒有排斥,高潮時的呻吟滿含快悅,挑逗也十分積極,如果那是不好,賀君懿還真想不到好要以何種基準衡量。
賀君懿實際上沒有仔細思考過自己的性向,並不是感到抗拒,而是沒有契機。
沈惟就是那個讓他明白自己並不厭惡與男人親近的契機。
在出於肌膚接觸而建立的交易中,沈惟是唯一的男性,其他都是女性,因為不用考慮多餘的事情,雙方相處很契合,但儘管如此,他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跟沈惟相互撫慰,甚至以對方的身體洩欲。
身旁的人忽然動了一下。
賀君懿轉頭望去,只見沈惟睜開雙眼,臉上還寫滿了睡意,目光朦朧,緩緩靠過來親了他的臉一下,含糊地說了句「早安」,接著又閉上眼,依偎在他身側睡著了。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行為,他愣了許久。
這絕不是沈惟會做的事,太肉麻了,沈惟身上沒有任何浪漫成份,連1%都沒有,這是他一直以來深信的事實,但剛剛對方用一個吻擊碎了他的成見。他回想起昨晚,意識到一件事:不只是剛剛那個吻,他甚至是昨天才知道沈惟不是純粹的異性戀,除了記載在人事部門的員工資料之外,賀君懿對沈惟竟是一無所知。
他知道沈惟對情侶秀恩愛的樣子不怎麼喜歡,還曾經跟他一起取笑過公司裡某對以肉麻聞名的情侶,所以剛才那個吻才讓他震驚,一向乾脆果決的人也會用那種表情說話,甚至會在意識不清醒時那樣親昵地靠過來。
賀君懿心裡五味雜陳。
他本以為自己很了解沈惟,但現實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證明,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誤會。
賀君懿不禁回想起過往相處的記憶,他跟沈惟不能說是不熟悉,除了假日幾乎每天都會見面,偶爾也會讓對方在自己的住處留宿或陪同出席其他場合,雖然沒有基於玩樂目的而見面的時候,但兩人一起到外地出差時也會一起打發閒暇時間,不會特地分開行動。
他們當然也會聊天,可是話題常侷限在工作與專業知識,或公司相關的人事物,賀君懿對個人隱私不會特別看重,但沈惟是與他完全相反的人,即使聊到有興趣的話題,也很少提及自己的私生活。
這本來不該是問題,人與人之間維持著一定的禮貌性距離,不去詢問對方從未說過的事情,那被稱作尊重個人隱私,賀君懿只是沈惟的雇主與交易對象,當然沒有獲知隱私的資格。
他腦海裡思緒亂七八糟,又躺了好一陣子才下床。
在浴室簡單洗漱過後,賀君懿從洗衣機找出自己的衣服穿上,昨晚換下的衣物在一晚後已經被洗乾淨且烘乾了,穿起來有點微妙,過了一會他才意識到是洗衣精的氣味與自己習慣的香味不同,儘管都是清爽的淡香,但仍有一絲差異。
「衣服烘乾了?」沈惟說道。
賀君懿回過頭,鎮定道:「嗯,昨晚麻煩你了。」
沈惟沒有說什麼,與他擦身而過,踏入了浴室關上門,不一會便聽見了水聲響起。
他坐在床沿,呆呆望著浴室的門,直到沈惟打開門才瞬間驚醒。
沈惟手上拿著剛換下的睡衣,似乎沒察覺他的不對勁,頭也不回地道:「外頭還在下雨,大概只能在家裡吃早餐了,你有其他建議嗎?」
「沒有。」賀君懿連忙應聲。
「家裡沒什麼食材了。」沈惟問道,「吃麵包可以嗎?」
「當然。」
得到了回應,沈惟往外走去,看起來像要準備早餐了。
賀君懿站在廚房外,靜靜地看著對方。
沈惟切了蕃茄洋蔥煎了培根熱狗,接著開始切大蒜,做了蒜香奶油,抹在切開的麵包內,把準備妥當的材料跟起司一起夾入麵包,開始用平底鍋煎起夾好餡料的麵包,同時以重物盡量將麵包壓成扁平的形狀,一面煎完又翻過來煎另一面。
「沒有熱壓機所以將就吧。」沈惟態度平常,「這些材料你有不吃的嗎?」
他慢了半拍才道:「沒有。」
沈惟準備好早餐,又替彼此倒了咖啡,陳列在茶几上,賀君懿沒有坐沙發而是直接坐在地上,沈惟並未對此表達異議,乾脆地坐在單人沙發上。
兩人安靜地吃著早餐,沈惟另外還煮了咖啡,吃到一半,賀君懿忽然道:「你剛剛親了我。」他頓了頓,看到對方詫異的目光,發覺自己說得不夠清楚,「是你起床之前的事情,你親了我又睡著了……你沒印象了嗎?」
「真的嗎?」
「拿這種事騙你有好處嗎?」賀君懿反問。
沈惟微微抬眉,彷彿感到意外,「抱歉,我當時大概是弄錯人了,你別放在心上。」
……弄錯了?
那對的人又是誰?
這個疑問卡在賀君懿喉嚨裡,令他變得異常沉默。
沈惟是故意的嗎?或許對方也有記憶,但是基於不希望雙方相處尷尬的前提,明明記得卻假裝沒發生?或者只是想惡作劇,怕他生氣才裝作不知情?又或者正如對方所說,真的只是因為意識不清醒導致的誤會?
賀君懿思考著這個問題,愈發不是滋味。
不管他說什麼,沈惟總是無動於衷,他的一切對沈惟都毫無保留,連付錢請人提供性服務的事情都毫無隱瞞了,但沈惟僅是接受了事實而已,並沒有要拉近距離的意思,所以私生活相關的事情一概不說,只有賀君懿是那個始終不懂對方在想什麼的人。
那種輕微的無力感與挫敗感讓他有點沮喪。
「怎麼了。」一隻手放在他的頭上。
賀君懿回過神來,發現沈惟正在摸他的頭髮,同時嘴裡也咀嚼著食物,語氣相當隨意。
「沒什麼。」他有點遲疑,「你這是在……」
「乾爹喜歡被摸不是嗎?」因為坐在唯一一張椅子上的關係,沈惟幾乎是居高臨下地瞧著他,似乎對此十分肯定,「總不會有什麼特定地方不能碰的規則?」
「沒有,你覺得可以接受就好。」
賀君懿下意識地回應,維持著盤腿坐在地上的姿勢,慢了半拍才意識到自己的頭髮被那樣輕輕撩撥,有如飼主在撫摸寵物一樣,可是並不令人討厭,碰觸的方式恰到好處,不至於輕得讓他發癢,也不會重得讓他疼痛,甚至有幾分難以錯認的親昵。
沈惟跟他不一樣,他喜歡黏著對方,攬著肩膀,摟抱身軀,最大限度地增加接觸的面積,分享彼此的體溫,可是沈惟的習慣是用手指碰他,不只是接觸,同時也在感受碰觸他是什麼感覺。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賀君懿臉頰微熱。
這什麼都不是,當然更不可能是調情,對方碰他的時候大概什麼都沒想,並非刻意所為,但即使如此,這一切對他來說還是有點出乎意料。
不過仔細想想,跟昨晚的事情相比,這根本不算什麼。
賀君懿稍微靠了過去,順勢靠在對方膝蓋上,反正沈惟還沒收回手,這樣比較方便;他將嘴裡的食物嚥了下去,又喝了幾口咖啡,放鬆下來。
「乾爹。」
「嗯?」
「你喜歡被碰觸的話,也會喜歡那種行為吧。」沈惟頓了頓,「被別人按摩身體,打理身體狀況,將你全身上下洗乾淨,替你修剪手指甲腳趾甲,又或者其他……」
賀君懿放下杯子,倒沒有否認,「你應該知道,我不會享受那些事情。」
他對肢體親密感受到的愉快建立在熟悉且可以信任的對象上,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
「你誤會了。」沈惟慢吞吞道,「我是說由我來做,既然你不討厭被男人碰。」
……嗯?
賀君懿想了想,發覺昨晚的事情外加他對自己渴望的坦白,說不定給了沈惟一些新的靈感。一旦開始思考,思緒愈發難以控制,他不討厭被沈惟碰,沈惟也不討厭碰觸他,那麼他們之間能做的比以往多也不奇怪……當然,不討厭是保守的形容。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同性戀,此刻也依然這麼覺得,但沈惟是不一樣的。
賀君懿現在仍清楚記得,沈惟在他身下曾發出什麼樣的呻吟,他知道自己沒把沈惟當成女人,畢竟他曾握住對方的性器愛撫,讓對方高潮;如果當時沈惟進一步要求,即使是初次進入同性的身體,他也不會有絲毫閃躲的意思。
不過如果狀況反過來,由沈惟進入他,他還是會有幾分抗拒,這無關性向,純粹是覺得自己不會喜歡,即使對象換成女人,答案也不會改變。
「沈惟。」
「嗯?」
「在做你說的那些事之前,我們先做完吧。」賀君懿做出了決定,不再猶豫,「我是指昨晚的後續……具體收費或要求你可以像之前一樣提前列好條款,接下來幾天或許還有公事要處理,所以不用立刻履行約定……」
「等等。」沈惟突然打斷了他,用一種近乎奇異的目光瞧著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賀君懿笑了笑,「你忘了?我對自己的需求一向很誠實。」
他明確知道自己需要宣洩性慾,那是自然的生理需要,若是將沈惟與其他人擺在同一個天秤上,他會毫不遲疑地選擇沈惟——他過去不明白這一點,如今卻懂了。
不過跟他預期的不同,沈惟沒有立刻答應。
「你不願意嗎?」賀君懿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詢問,「如果你有顧慮的話……」
「我需要一點考慮的時間。」沈惟看著他,若有所思。
賀君懿點了點頭。
他其實看得出來,沈惟對這一切不排斥,需要考慮的時間,更像是對細節或其他條件仍有需要斟酌的地方,不是因為不情願。
吃了早餐,收拾了餐具,賀君懿打了幾通電話,確認手頭上沒有任何需要即時處理的公事後,整個人登時進入了放假模式,對於所處的地方也多了幾分好奇。
「我可以參觀你的住處嗎?」他看著對方的背影問道。
沈惟把洗好的餐盤堆到架子上瀝乾,轉頭道:「你隨意,這裡什麼都沒有。」
「抽屜裡的東西也可以看?」
「嗯。」
沈惟在沙發上坐下開始滑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神情專注;賀君懿有些無聊,在屋子裡四下看了看,最後在臥室停下腳步。
與他塞滿各式衣物的衣帽間相比,沈惟的衣櫃內容物顯得十分簡便,一排上班穿的西裝,一排下班後穿的休閒衣物,底下的抽屜裡放著各式配件,包括圍巾與領帶,衣服以深色衣料居多,少有花紋或其他較為時尚的剪裁,賀君懿不禁皺眉。
在他看來,沈惟的外表絕不是不好看,要是能配上合襯的衣物肯定能達成錦上添花的作用,只是沈惟對這一切顯然沒什麼興趣。
賀君懿關上衣櫃,思考著下次應該找藉口買幾條領帶送給沈惟,目光轉到一旁的書架上。
書架上以舊書居多,有一部分是大學教科書但保存得不錯,也沒有書頁泛黃的跡象,比較讓人意外的是沈惟也會看些娛樂性質較高的小說,他看了幾眼,注意到旁邊有一本薄薄冊子,書背上沒有任何文字,順手抽了出來。
他翻開看了一眼才發現是相冊,第一頁放了張微微泛黃的照片,照片上十餘人或坐或站,看起來像是家庭照。
賀君懿合上相冊卻沒有放回書架,而是帶到了客廳。
「這個可以看嗎?」
「可以。」沈惟瞥了他一眼,見他準備在地上盤腿坐下,索性起身讓開,「你坐這裡,我坐你腿上。」
賀君懿沒有異議,順手翻開了他的相冊。
「這是你的家人?」
「嗯。」沈惟的臉靠在他肩上,手指點了點照片中間的男童,「這個是我。」
賀君懿看了幾秒才往後翻,看得出這是放了好些年月的相片,相當陳舊,數量也不多,照片裡的沈惟幾乎都是幼童的模樣,翻到最後幾張,差不多是十一二歲的年紀,不只長高了,相貌與神態也少了稚嫩的氣息,與現在更加相似。
「你小時候很可愛。」賀君懿發自內心道。
「現在不可愛了嗎?」
沈惟的聲音就在他的耳際,那漫不經心的嗓音與呼吸時的熱氣讓他不由自主微微一顫。
「現在……也、可愛……」
「真的嗎?」
賀君懿從未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這麼快。
沈惟放軟了身軀,整個人貼著他,像一隻已經習慣窩在他懷裡的貓一樣,還順勢把腳搭到沙發扶手上,調整成更舒適的姿勢。
賀君懿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手攬在沈惟後腰上,無意識地讓對方貼的更近。
沈惟沒得到他的回應,轉頭看了他一眼,「乾爹?」
「嗯、呃……」賀君懿腦海裡一片混亂,不知道作何回應,匆匆轉移話題,「剛才聯絡了秘書,明天新任的人事部門主管就會到職了。」
沈惟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過去了,從他手上接過相冊合上,但卻沒有離開他腿上的意思。
「明天?我記得之前提的日期是兩個月後才到職。」
早在半年前,人事部門主管就已經提前準備好辭呈,辭職理由也很簡單,純粹是為了跟隨家庭一起移民到加拿大,之前陸陸續續面試過不少應徵者,結果不如人意,本來可以從人事部門提拔,但也沒有合適的人選,直到賀君懿的舊識聽聞此事主動應聘,順利通過面試,這才算是定下了新的人選。
「他閒著沒事想早點工作,提早適應職場,方便之後交接。」賀君懿鎮定道,「你跟他們商量一下,明天下班後或週末辦一次餐會,也算是歡迎他到公司就職。」
「我沒記錯的話……那位是乾爹的學長?」
「嗯,是大學學長。」
「任人唯親就是這個意思嗎?」
「你不也是我乾兒子?」賀君懿抓住機會立即反問。要知道,他在這種語言遊戲裡總是佔下風,能反駁沈惟的機會真是少得不能再少,所以絕不能放過。
他這麼一說,沈惟卻不說話了。
賀君懿微怔,正要去看對方的表情,沈惟卻突然起身,離開了他的懷抱,在他身旁低聲道:「沒錯,我是靠乾爹提拔才能調到現在的辦公室,算起來也是升職。」
說完,室內再度陷入了沉默。
賀君懿心底生出一絲慌亂,面上卻盡量維持平靜,擠出了笑容,「我還以為你會問我要叫他叔叔還是伯父呢?」
沈惟還是沒說話,微微別開了臉,不讓人看到表情。
賀君懿登時一陣緊張,連忙起身湊過去確認對方的神態,看到沈惟咬著嘴唇猶在忍笑的表情後才鬆了口氣,「你是假裝的?」
「這不是乾爹想要的嗎,所以我順著乾爹的意思回應了啊。」沈惟瞧著他,有些不解。
「不是……」他一時語塞,感覺怎麼解釋都不對,「我不是想批判你,我以為你會開玩笑,結果卻……我不是想讓你不高興,也不想讓氣氛變僵硬。」
沈惟笑了一下,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你真的以為我會因為這種話受傷?別忘了我當初是靠自己進公司的,那時候乾爹可還不認識我。」對方頓了頓,露出擔憂的神色,「乾爹這麼單純,是不是時常被人騙財騙色?」
賀君懿的思緒卡了一下,想也不想就伸手捏住沈惟的臉頰用力一扯,心底有一絲慍怒又有幾分無奈,「你以為我對誰都是這樣嗎?剛才也是,你平常不會那樣說話,我當然會緊張。」
「喔。」對方輕飄飄地應聲,「所以對乾爹來說,我是特別的?」
事實是這樣沒錯,但這麼一說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賀君懿來不及深思便開口道:「你知道就好,不要那樣嚇我,我還以為你……」
「以為什麼。」沈惟奇道,「以為我哭了?」說著又笑了,「要是我哭了,乾爹是不是準備過來親我抱我哄我?」
以一般狀況而言,這時候的賀君懿應該立刻反駁這種調侃台詞,但他沒有,反倒窒了窒,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要是惹沈惟傷心,自己會怎麼做?
除了親他抱他哄他,真的沒有別的答案了。
賀君懿沉浸在紛亂的思緒中,半晌後才清醒過來,注意到眼前的情景,困惑道:「你在做什麼?」
只見沈惟背對著他,拉開了抽屜,在翻找著什麼,過了一會才拿著東西走回來。
「準備滿足乾爹的願望。」沈惟一邊說話,一邊仰首往雙眼裡滴入眼藥水,隨後轉身正對著他,微微抿著嘴唇,目光垂下的同時,細微的液體也從眼眶溢出,滴落在臉頰上,留下了一道溼痕。
沈惟顯然很有演戲的天賦,那表情看起來真的很難過。
賀君懿看得愣住了,幾秒後才反應過來,遲疑地伸出手,摸了摸沈惟的臉頰,抹去上面的溼痕,把對方攬到自己懷裡,緊緊抱著的同時,還在對方的頭髮上親了幾下。
「快說點什麼哄我。」沈惟提醒道。
「你——」因為眼前無法預料的發展,賀君懿的大腦完全當機了,「你永遠是最可愛的!」
那一瞬間,他聽見自己懷裡傳來了笑聲。
自己被取笑了。
雖然察覺了這件事,但賀君懿卻沒有生氣,甚至可以說是有點驚奇。
沈惟是不太會笑的那種人,也不常笑出聲音,微微勾著一側唇角就已經是相當愉快的反應了,所以埋在他懷裡笑出聲音對他來說確實很少見。
「為什麼要笑啊……」賀君懿沒察覺自己的聲音放得多輕柔,毫無責備與不悅。
沈惟抬起頭,笑意逐漸褪去,目光還有點溼潤,不知道是不是殘留的眼藥水,就那樣直直瞧著他,慢慢湊過來在他耳邊小聲道:「乾爹說我可愛,我很高興。」
這不是平常那種敷衍的語氣,更不是裝模作樣的腔調,彷彿是真心實意說出口的;賀君懿僵了僵,耳朵不自覺地一陣滾燙,又覺得有幾分窘迫。
……氣氛有點奇怪。
不,與其說是奇怪,倒不如說他對這種無法掌控的走向有點無措……兩個因為颱風被困在同一個地方的人只能跟彼此交流相處增進感情,導致他對沈惟的親密產生某種奇妙的悸動,這是所謂吊橋效應在生活中應用的實例嗎?
其實仔細想想就知道跟吊橋效應毫無邏輯上的關聯,但這時的賀君懿根本無法平靜思考。
沈惟大概是閒著沒事,索性開始整理臥室,賀君懿待在客廳裡滑手機,瞥見那本薄薄的相冊還放在茶几上,鬼使神差拿了過來,翻到最後一頁,用手機拍了照片。
他說幼年時期的沈惟可愛並不是假話,如果自己有孩子,像沈惟一樣可愛就好了。
想到這裡,賀君懿忽然生出一絲回到現實的感受。
不出意料,自己總有一天會結婚的,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利益,這是身為繼承人的義務,現在他還能經營自己的產業,享受單身的自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這種狀況總有一天會改變,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一直在遴選並培養能成為高階主管負責管理公司的人才,況且賀君懿現今三十二歲,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賀君懿的人生已經被安排好了,父母沒有強迫他接受什麼,這一直是他們的生活方式,他的雙親也並非因為愛情結合,將來賀君懿也會步上雙親走過的路,娶一名門當戶對的妻子,讓婚姻成為成功事業的墊腳石。
他回想起去年的某一天,父親輕描淡寫地對他提起婚姻,並沒有強迫他立刻跟任何人訂立婚約,只是提醒他差不多該考慮這件事了。
賀君懿當時沒有放在心上,轉頭就忘在腦後,這時卻又重新想了起來。
「……你在想什麼。」
身旁突然傳來了聲音,賀君懿順口答道:「關於結婚的事情。」
話音方落,他才意識到是沈惟在發問,而他不小心把心裡說的話說了出來。
沈惟看著他,目光有些奇異,「你先前才問過我要不要讓交易更進一步,發展成肉體關係,接著就開始考慮你跟別人結婚的事情?」
賀君懿心知對方產生了誤解,連忙道:「你誤會了,我不是在想我們之間的事情,我只是……」他頓了頓,初次感受到言語也能如此無力,「我不是那個意思,這跟那沒關係,如果結婚,我不會在欺瞞任何人的狀況下出軌,但是……」
他捨不得沈惟。
不是指性行為,他們甚至還沒真正走到最後一步,他們之間讓人不捨的是那些溫暖的擁抱與親密的碰觸,但賀君懿不確定沈惟對此怎麼想,會不會認為在已婚前提下向他人尋求肌膚接觸等同於出軌。
「我不想結束。」賀君懿道,「即使我結婚,那也只會是形式上的婚姻……」
沈惟用一種難解的目光凝視著他,像在揣摩他的說詞,片刻後開口:「換個角度思考,你的法定配偶因為這種理由跟別人抱在一起,你覺得沒關係?」
賀君懿張了張口,遲遲說不出話。
在他所認識的人之中,多數夫妻都是結婚後各玩各的,甚至還會簽好婚前協議,雙方各自擁有自己的情人,就連一夫多妻也不算什麼少見的事情,處於婚姻關係兩端的雙方提前訂好遊戲規則,那就足夠了,沈惟應該也知道這些事,但看起來並不像是贊同。
「我不覺得沒關係。」沈惟笑了一下。
賀君懿啞口無言。
沈惟看著他,又道:「我在車上問過你了不是嗎?如果那位小姐真的是你的女友,昨晚的一切永遠不會發生。」
「你一開始沒提過這一點。」即使知道徒勞無功,他還是忍不住說了。
「從我認識你到現在,你一直維持單身不是嗎?」沈惟的眉頭動了一下,難掩不解,「既然你沒有情人或配偶,不至於因此傷害到任何人,那就沒什麼不可以的。」
「我不知道你這麼在乎別人的感受。」賀君懿喃喃道。
「我不是在乎別人,我是在乎自己。」沈惟望著他,目光與神態冷靜如常,沒有分毫動搖,「我不想被擺在尷尬的位置,即使你的妻子或未婚妻默許這一切發生,我也不想讓自己走到那種處境。」
對方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拿起茶几上的相冊,轉身回臥室。
賀君懿明白這場對話已經結束了,還想辯解什麼,卻連思緒都亂得理不清。
沈惟看起來不像在生氣,神態也很平靜,但與早先跟他開玩笑的模樣已經不同了,室內氛圍有點冷清,誰都沒說話,任由寂靜壟罩著四周。
賀君懿靠著椅背,思考著他們的對話。
沈惟沒有錯,那是建立在對方的價值觀上的合理言論,他應該尊重沈惟的想法,但明知如此,卻仍無來由地感到焦慮,心底也跟著漫過一股澀意。
無論如何,他們之間的關係總會走到盡頭,只是今天提早知道終點在什麼地方而已。
賀君懿望向窗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外頭的風雨已經停了。
第五章
沈惟知道賀君懿常常用各種言行試探他的承受底線,不過這還是對方第一次得到了答案。
正如他所說,他對成為別人婚姻中的第三者沒有興趣,即使只是肉體關係也不可能同意,但在單純且不帶性慾的擁抱與接觸這一段,他並未說出全部的實話。
即使賀君懿的配偶願意接受他們之間的交易關係,沈惟也不想在被對方親近時還要容忍賀君懿身上有別人的痕跡,不管是婚戒還是香水的氣息,那都是在表明賀君懿是屬於別人的,那是沈惟絕對不想踏過去的界線。
說來好笑,前一晚他們才剛做了那種事,甚至賀君懿稍早還問過願不願意與他發展成肉體交易的關係,但接著卻又說在考慮婚姻,再怎麼愚鈍無知的人都不會犯下這種愚蠢的錯誤,賀君懿可能什麼都沒想,或許是覺得他思想開放所以不會在乎。
但沈惟是在意的。
並不是厭惡或難以容忍的地步,只是試著想像那種場景後,他覺得自己大概不會安於那種處境,所以賀君懿提及此事,他也給了誠實的答案。
賀君懿還待在他家,神態有些焦慮,不時偷偷看他,沈惟什麼都知道,卻裝作毫不知情,甚至沒有轉身直接拆穿對方。
他想到這裡,往賀君懿的方向走了過去。
「你在生氣嗎?」沈惟沒叫乾爹,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機。
賀君懿訕訕道:「生氣的不是你嗎?」
沈惟看著對方,在心裡嘆了口氣。
「我沒有生氣,你別放在心上。」他頓了頓,決定把剩餘的話吞了回去;說得太多也不好,或許賀君懿會因此鑽牛角尖也不一定。
儘管用行為表達了合好的意圖,但氣氛還是很尷尬,賀君懿確認外頭風雨停下後便向他告辭,沈惟送走了對方,心頭一片茫然。
他一直都能看出賀君懿有沒有跟任何人交往,卻沒有想過,以往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有,如果賀君懿不說,他也不會考慮這些事情。關係結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彼此作為上司下屬仍要天天見面一同工作,沈惟覺得自己應該可以順利適應身份的變化。
當然,這只是他覺得。
隔天踏入公司來到辦公室,看到某個不認識的男人靠著賀君懿身側,兩人一起喝咖啡時,沈惟不由得一滯。
……原來對方這麼快就找好替補了?
……不,不是這麼一回事。
沈惟注意到陌生人身上掛著員工識別證,發覺這就是賀君懿那位前來接手人事部門的學長,正當此時,另外兩人也注意到了他的腳步聲,默契地同時轉過頭來望向他。
「早安。」賀君懿笑著道。
沈惟來到他們身邊,也道了早安,正等著賀君懿引薦,陌生人已經擅自握住了他的手,友好地晃了晃。
稍微寒暄了幾句,沈惟得知了對方名叫葉林,是賀君懿的學長,長了賀君懿一歲,因為大學參與相同的社團才認識彼此,畢業後各自發展,賀君懿靠著家族資金創業,葉林則出國留學,回國後輾轉待了兩間公司,最後聽聞賀君懿需要人事主管才乾脆來這裡應聘。
葉林非常友善,聊了幾句後突然盯著沈惟看,「我覺得你有點眼熟。」
「是嗎?」沈惟若無其事,「或許我們曾在街上擦身而過。」
賀君懿在一旁聽他們交談,沒有插嘴,對於葉林一直靠著他的動作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正如先前所說,賀君懿對親近對象的肢體碰觸不會感受到抗拒。
沈惟感覺自己的心裡湧起一股奇異的情緒。
還未等他釐清感覺,又匆匆聊了幾句收尾,葉林先一步離開了。
沈惟站在原處沒有動,目光投向賀君懿。
對方的表情有點僵硬,看起來像是在觀察他,氣氛遠比想像中尷尬,前一天不能說是不歡而散,但現在那種氣氛也被帶過來了,賀君懿只要像往常一樣靠過來抱住他,氛圍就會自然地好轉,可惜對方連一根手指都沒有動,大概是因為需要已經被滿足了。
沈惟沒怎麼聽賀君懿提過葉林的事情,但這兩人絕不是泛泛之交。
或許遠在賀君懿讀大學時,擔當他現在這份職務的人就是葉林也說不定,當然,是不支薪的那種,與其說是刻意配合,葉林更像是天性就喜歡肢體接觸,適才離開前還笑著抱了一下賀君懿才走開。
「沈惟……」
「嗯?」
「你還在生氣嗎?」
「我說過我沒有生氣。」他頓了頓,忽然感到一陣意興闌珊,「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賀君懿瞧著他,換了個話題,「剛才葉林說你很眼熟,你們見過嗎?」
「我不知道。」沈惟答得簡潔。
「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尤其認人,完全沒有出過錯……」
「那不是搭訕的藉口嗎?」
沈惟隨意道,等發覺賀君懿久久沒有說話,才抬起頭後,注意到對方正用一種震驚的視線瞧著他,好像他觸碰了什麼禁忌。
「我隨口一說,別在意。」他接著道。
賀君懿僵硬的表情慢慢放鬆,但眼底還是帶著一絲他不能分辨的情緒。
從那個瞬間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就變得相當古怪。
賀君懿不再有事沒事就來抱他用以紓解工作的壓力與疲憊,沈惟自然不會主動找上門,結果就是一整天內,雙方只有工作間的往來,午餐時是一起吃的,但除了他們之外,葉林與其他幾位主管也在,沈惟聽著他們說話,沒有插嘴,隔天也是一模一樣的流程,他們沒有任何單獨相處的機會,賀君懿也沒有主動聯絡或邀約。
到了下班時刻,手機群組裡傳來集合時間與地點的訊息,沈惟這才想起葉林的歡迎會因為時間配合的問題而提前舉辦了。
他們訂好的餐廳就在公司附近,還要半小時才開始營業,所以他也不急著離開,等到天色漸暗,才穿上外套拿著公事包往外走去。
才剛走出辦公室,就迎面碰上了葉林。
「真巧。」葉林看起來有些驚喜,「你也是準備去餐廳嗎?」
沈惟點了點頭,葉林便跟著他,兩人一起在電梯前停下。
「剛才賀君懿警告我不要搭訕你。」葉林忽然道,「他知道你的性向?」
沈惟有些詫異,但卻沒有表露出來,只是淡淡點頭。
「你猜他為什麼要警告我?」
他瞥去一眼,本能地意識到葉林在打探什麼,收起了敷衍的心態,答道:「因為你是同性戀,或雙性戀。」
「別這麼緊張,我不是要調查你。」葉林失笑,「你跟賀君懿在交往,是不是?他跟我說那些話的時候,簡直像是妒夫,公司裡的流言我也聽到了一些,看來你們感情真的很好。」
沈惟愣了一下,來不及思考就已經否認道:「不,我們沒有交往。」
葉林微怔,神態起了一絲變化,正要說些什麼時,電梯終於來了。
電梯門打開,裡頭的人抬眼朝他們望了過來。
……是賀君懿。
對方的臉色看起來相當錯愕,目光在他與葉林之間游移。
沈惟先一步踏入電梯,若無其事道:「你也是要下樓?」
賀君懿點了點頭,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
「既然都遇到了,那就一起過去吧。」葉林沒有注意到氣氛僵滯,反而笑著對賀君懿道:「你應該也是準備過去餐廳了對吧?」
賀君懿靜了半晌,「你們怎麼會待在一起?」
「等電梯時剛好遇到而已,不是刻意約好的。」葉林趕緊解釋道,「別想太多。」
沈惟瞧著賀君懿,注意到對方看起來像是鬆了口氣,眉頭也不再緊蹙。
……為什麼要放鬆?自己跟葉林待在一起這件事讓賀君懿感到不高興?
他忽然想起葉林形容賀君懿的那個名詞——妒夫。
「葉先生誤以為我們在交往。」沈惟緩緩道,觀察著對方的神態,「我剛剛已經否認了。」
「是、是嗎……」不知為何,賀君懿看起來有點心虛。
「真的不是在交往嗎?」葉林在旁邊插嘴,像是真的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很感興趣,「你們不是連出差都住同一間房、搭飛機也永遠選相鄰的位置、還喜歡玩乾爹乾兒子那套情趣稱呼嗎?我都聽同事們說過了。」
賀君懿臉色一僵,看向沈惟。
「葉先生說你去警告他不要向我搭訕。」沈惟語氣平穩,「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有涵蓋到這麼廣的範圍,乃至於你有權利限制我與他人的正常交際。」
「那個……是,因為……」賀君懿看起來很緊張,看似絞盡腦汁但卻什麼藉口都找不出來。
葉林一直在旁邊看著他們,這時才饒富興致地插嘴道:「如果你跟沈先生不是交往關係,根本沒有理由主動警告我啊?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賀君懿瞪了葉林一眼。
葉林登時舉起雙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勢,「好好好,你們繼續聊,當我不存在就好。」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說覺得沈先生臉熟這件事是真的,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不是想要搭訕他或跟他約會。」
沈惟看著他們,沒繼續追究,這話題便不了了之。
賀君懿垂著目光,好像在閃躲他的視線。
沈惟注意到賀君懿肩上沾到了什麼東西,伸出了手,正要替對方拍掉時,賀君懿卻猛地退開一步,接著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顯得有點慌亂;沈惟看著自己伸出去的那隻手,收了回來,不再看向賀君懿。
電梯終於到達一樓。
沈惟走在最前面,出了建築物,踏上人行道,周遭不算安靜,但他仍能聽到後方兩人正在竊竊私語的聲音。
說不出為什麼,他感到有些煩悶。
這本不是沈惟該有的感覺,賀君懿要跟誰說話、跟誰親近,都不是他能管的事情,葉林是賀君懿的大學學長,雙方相識多年,葉林往後會常駐公司,賀君懿或許不需要他了也說不定。
剛剛賀君懿躲開他的行動是出於本能,不是經過思考的行為,再加上警告葉林不要主動搭訕,想到這裡,沈惟腦海裡隱約有了幾分頭緒。
來到預定好的餐廳,被服務生引到訂好的包廂,沈惟這才發現其他人都到了,僅剩下三個連在一起的位置,明顯是留給他們三人了。
賀君懿先一步推著葉林去坐右手邊的位置,自己在中間坐下,這樣一來,沈惟只能在對方左側坐下。
餐廳很快就開始上菜了,沈惟安靜地用餐,聽著不遠處葉林正在滔滔不絕地跟其他同事分享大學時代與賀君懿一起經歷的事蹟,賀君懿也不是那種過於重視權威的領導者,一眾下屬要葉林再多說一些趣事,他也沒放在心上。
葉林又談起了大學時代社團成員一起去露營的往事,說到賀君懿因為出身富貴不知俗事外加笨手笨腳,搭帳篷差點把整個帳篷毀了、負責烤肉結果肉卻全都沒熟還被開玩笑是不是三分熟,所有人都笑了。
賀君懿用一種略微埋怨的目光看著葉林,但卻沒有阻止對方繼續說下去。
沈惟悄悄瞥了賀君懿一眼,又喝了一口酒,將微澀的液體嚥了下去。
「……你醉了嗎?」
恍惚間,身旁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沒有。」他定了定神,轉頭望向賀君懿,「怎麼了?」
「剛才……」賀君懿有些遲疑,「剛才不是故意的,別放在心上。」
沈惟明白對方是在說先前躲開的事情,「剛剛是因為你肩上沾到東西,想替你拿下來。」
大概是酒精影響使得思考減緩,賀君懿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一瞬間異常窘迫,臉上也是一片潮紅,「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係。」他平靜道。
賀君懿轉頭與別人說話時,沈惟看了一眼手機,發覺他們抵達餐廳後已經過了一小時,這一小時內,賀君懿就只跟他說了那幾句話。
倒不是說他想埋怨什麼,賀君懿並沒有處處注意他的義務,但是沈惟過去從未遭受過這種待遇,不管這之中究竟有什麼理由,賀君懿這副連他的臉都不敢正眼看的姿態著實惹人不悅。
他拿著手機起身,葉林注意到他的動靜,問道:「怎麼了?」
「我去外頭接電話。」沈惟答道。
葉林沒有多問,回過頭又開始與同事們說話,談笑風生,明明是剛進公司的新人,氣氛卻融洽得近乎不可思議。
他走到外頭走廊上,站在落地窗前,將手機塞回口袋裡,望著夜景發呆。
大概是喝多了,沈惟能明確感覺到自己的思緒變得遲鈍。
附近都是些以商業用途為主的大廈,窗戶透出星星點點的光線,遠處是鬧區的霓虹燈,走廊上有為客人準備的沙發,沈惟索性在那裡坐下,久久沒有動彈。
「你怎麼了?」賀君懿的聲音從後頭傳過來,聽起來很著急,「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沈惟有些愕然地回過頭,「什麼?」
「你離開包廂的時間有些久,是不是醉了走不動。」
「我沒事。」沈惟回道,「只是想休息一會,你回去吧。」
賀君懿一臉擔憂,「我可以陪你……」
「不必了。」沈惟回得乾脆俐落。
以現況來說,賀君懿不在比較好,對方這兩天的異樣讓他多少有些心煩;這本該只是交易,他們也不是什麼溫情脈脈的關係,沒必要讓賀君懿為自己的情緒買單,被忽視帶來的煩躁是他自己的問題,賀君懿不必為此負責。
「為什麼?」對方神情緊繃,「我在這裡,讓你很困擾嗎?」
「是啊,很困擾。」沈惟坦然道。
賀君懿的表情終於變了,眉頭蹙起,抿著嘴唇,那是很少在對方臉上出現的情緒,他過了一會才意識到,那是賀君懿生氣的樣子。
對方的聲音有點啞,「你是真的這麼想?」
「嗯。」他依然沒有否認。
回過神來,沈惟已經被強硬地拉了起來,不得不離開柔軟的沙發,被握住了手腕一路帶著往前走,賀君懿走得太快,沈惟只能跌跌撞撞地跟在對方身後。
……賀君懿到底想做什麼?
沈惟有點吃驚,也有幾分困惑,但卻始終沒有掙脫對方的箝制。
來到走廊角落,賀君懿終於停下腳步。
「到底怎麼了。」沈惟不禁道。
他看得出來賀君懿的不悅,但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拖著自己來到角落,或許是想說什麼,不想被隨時會從包廂裡出來的其他客人聽見,才決定換個地方。
賀君懿還是沒有鬆開手,緊緊扣著他的手腕,「你剛才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你已經討厭我了嗎?我知道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好,但是你說你沒有生氣……」
「我確實沒有生氣啊。」沈惟立刻道。
他承認自己確實有點煩悶,但是他認為自己這兩天的言行舉止並不構成對方所謂的生氣;真要說的話,生氣的是賀君懿。
「為什麼不承認?」賀君懿低頭看著他。
沈惟眼都不眨地瞧著對方,過了一會才道:「生氣的不是你嗎?」
「什麼?」賀君懿錯愕道。
「你已經兩天沒有找過我了,連剛剛在電梯裡也是,我都還沒碰到你你就躲開了,那不是生氣是什麼。」沈惟不疾不徐地道,「關於葉先生的事情也是,你警告他不要向我搭訕,難道不是覺得他向我搭訕我就會答應跟他約會,所以才警告他嗎?你不希望我跟你周圍的人有更多連繫,這點我已經明白了。」
沈惟說了假話。
這只是由似是而非的的論點組成的藉口,尤其是葉林那一段。
他猜想賀君懿不希望他跟葉林之間發展出除了同事外的私人關係,但這可以用很多理由解釋,而沈惟挑了其中一個說出來,其他幾個可能性更高的猜測則被保留。
「不是。」賀君懿看似啞口無言,卡了一下才繼續道:「我不是覺得你會答應……」
「是嗎?」沈惟目光一轉,「那我跟他出去約會的話,你也沒意見?」
「你想跟他約會?」賀君懿神態緊繃,嘴唇抿起。
「不想。」沈惟沒有動搖,「只要雙方願意,我有與他約會的權利,我不想要,不代表我希望別人替我決定。」
「你……」
「你還沒有解釋。」沈惟直直盯著對方,「這兩天都沒有找我,剛剛還避開我,你是故意的嗎?還是想結束交易卻說不出口?不用那麼煩惱,直說就……」
「不是!」賀君懿難得打斷了他的話,表情異常焦躁,「我不是想要結束,我是……」
「是什麼?」沈惟步步緊逼,「我總有資格知道你這兩天這麼冷淡的理由吧。」
賀君懿終於鬆開了他的手腕,手足無措地凝視著他,似乎在絞盡腦汁思索著要說些什麼,沈惟沒有催促對方,只是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著賀君懿的答案。
對方久久沒有說話,沈惟四下一瞥,眼看周遭沒有任何人經過,索性往前走了一步,賀君懿像是被驚醒一般,下意識地往後退,背部抵住了牆壁。
「你到底想要什麼。」沈惟仰首,正對著賀君懿的視線,同時又前進了些許,彼此之間的距離縮到最短,幾乎是軀體相碰,「你不說出來的話,我不知道。」
賀君懿看著他,過了一會才伸出手,像是壓抑著緊張一樣,緩緩地抱住了他。
明明只是兩天沒接觸,卻像過了很久。
沈惟一邊想著,一邊也抱緊了對方。
「你沒有話要說嗎?」
「不要跟他約會。」
「還有呢?」
「跟我……」賀君懿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才擠出這幾個字,「跟我約會。」
「為什麼。」沈惟並沒有就此放過對方。
賀君懿微微垂首,臉頰就貼在他臉側,他能感覺到對方可能臉紅了,又或者那只是醉意帶來的熱度。
「……我想試試看。」賀君懿退開些許,用一種聽起來相當不自信的聲音這麼說著,「如果你願意的話……」
「可以啊。」
這個結果跟沈惟的推測最接近,賀君懿不是想要葉林就是想要他,但是葉林跟沈惟都是雙性戀,賀君懿原先是異性戀,即使當下可以坦然面對自己的欲望,承認被同性吸引,但在理智思考的狀況下卻未必能做到。
這也是賀君懿變得這麼奇怪,甚至過度意識他的存在,開始與他保持距離的主因;儘管沈惟一度曾產生誤解,不過事實證明賀君懿在意的不是葉林,而是他。
想到這裡,沈惟心底湧起一股無來由的滿足感。
倒不是說他想與賀君懿談戀愛,約會對他來說算是實驗性質較高的行為,不是正式交往,所以他答應時並沒有多想,賀君懿畢竟是異性戀,宣洩欲望時或許可以拋去理性,追求短暫的快樂,但與同性真正交往甚至戀愛才是真正的難關。
沈惟抬起頭,在對方臉上輕輕吻了一下。
正當他要開口說些什麼時,賀君懿已經低頭,咬住了他的嘴唇。
些許酒精的氣味令沈惟也有幾分微醺,他們其實都喝了酒,沒有醉到失去理性的程度,但思緒遲鈍一些也是正常的。
他注意到稍遠處有服務生端著盤子走來,猛地推開對方,轉過身軀。
服務生沒注意到他們之間的事情,從他們身邊經過,進入了不遠處的包廂,很快又端著幾個空盤離開。
賀君懿再次開始吻他,這一次與先前不同,沈惟背靠著牆壁,與對方緊緊相貼,也沒有閉上眼睛,賀君懿眼中的迷戀與急切完全無法隱藏,他稍微離開喘了口氣,就又被對方強硬地抱住身軀,用一種近乎渴求的情態需索著他的回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惟才回過神來,勉強壓抑著急促的喘息,注意到一旁的落地窗映照著彼此,他的嘴唇被吻得泛紅,殘留著咬痕,臉頰也是一片潮紅,賀君懿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盯著他的炙熱視線彷彿還在回憶著方才的吻,並且永遠無法滿足於此。
「會被看到……」他不禁道。
「先回公司。」
賀君懿努力平復著急促的呼吸,拉著他往外走,這一次不再是扣著他的手腕,而是牽著他的手。他們兩人的住處離餐廳都有一段距離,考慮到彼此的狀況與路程消耗的時間,回公司是最合宜的選擇。
儘管與往常不同,但讓賀君懿主導一切的感覺確實很新鮮,這是沈惟少有的感受。
賀君懿先結了帳,走到餐廳外頭才傳訊息給還留在餐廳裡的員工們,聲稱臨時有急事跟沈惟一起離開了,隨後便帶著他往公司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街上行人偏少加之光線不佳,在黑暗中,賀君懿握著沈惟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他本以為自己很了解賀君懿了,但結果還是有例外的時候。
他們來到賀君懿的辦公室,為了避免引人注意,儘管鎖了門,卻連燈都沒打開。
一片漆黑中,沈惟像往常一樣被拉到對方的大腿上坐著,沒過幾秒身下便感受到明確的生理反應,但賀君懿卻緊緊抱著他,彷彿那亟需洩欲的器官沒有帶來任何影響。
「就這樣,再一下就好。」賀君懿的臉埋在他的懷裡,悶聲道。
……這是在彌補這兩天沒有接觸的份額。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沈惟的唇角不自覺地微揚。
這個擁抱比想像中還長,沈惟沒有動彈。
他其實喝了不少酒,懶洋洋地被對方抱著,幾乎有些困倦。
不過賀君懿顯然不打算就這樣結束,起身後讓他在沙發上坐下,就著站著的姿勢開始解開褲頭,沈惟臉前就是稍早抵著他大腿的器官,因為性慾而膨脹著,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只能憑著窗外透進的些許光芒看到模糊的輪廓。
賀君懿往前些許,那個硬挺的器官便抵住了他的嘴唇。
「無論是什麼,如果你不想要的話直說就好了。」對方嗓音沙啞,「我會停下的。」
沈惟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斷加快,怦怦的聲響讓人難以忽視,他猶豫了一下,張口含住了前端,試探著吸吮了幾回,賀君懿呼吸一緊,身軀也緊繃起來。
他一邊小心地用舌頭舔舐圓鈍的頂端,一邊抬眼去看賀君懿,賀君懿也低頭瞧著他,甚至沒有壓抑低沉的喘息聲,明顯沉迷在他的唇舌愛撫之中。
沈惟不輕不重吮了下那個溢出些許體液的小孔,沒將口腔裡的淡淡腥味放在心上,而是稍稍退開,深吸了幾口氣才道:「想開燈嗎?」對方的目光一直盯著他看,準確地說是盯著他吸吮男人性器的模樣看,沈惟還不至於注意不到聚焦在自己臉上的強烈視線。
「不用。」
這答案有點出乎意料。
不等沈惟說話,賀君懿已經解釋道:「要是看著你的臉結果不小心……就太丟臉了。」
沈惟意識到對方指的是什麼,有點好笑,沒有多說什麼,反而道:「那就給你一點其他福利好了。」
賀君懿喜歡肌膚上的接觸,各種形式都喜歡,這是沈惟能確信的事實。他不再含住對方的性器,而是伸出了手將對方半敞的褲頭完全解開,將長褲稍微往下扯,接著就往前靠過去,以自己的臉頰磨蹭著對方的性器與恥毛,鼻尖碰觸到性器時還忍不住蹭了蹭,賀君懿彷彿嚇了一跳,但喘息聲卻誠實地變得粗重。
對方生性愛潔,下身並沒有什麼讓人難以忍受的氣味,於是沈惟不只用臉去磨蹭對方的下體,還伸出舌尖去舔下面的囊袋,同時用空置的右手愛撫著對方的性器。
賀君懿的鼻息異常急促,被他握住的性器甚至比先前還膨脹了一些,顯然被他完全挑起了興致。
沈惟感覺到雙頰微熱,明明沒有被碰觸被愛撫,但隱約也起了一絲生理反應。
「你喜歡這樣?」他不禁道,「被我舔得舒服嗎?還是想要別的?」
「喜歡。」賀君懿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竭力壓抑著欲望,「先停一會,這樣下去的話,我快要……」
沈惟隱約懂了。
賀君懿不打算簡單愛撫彼此就結束,所以才決定忍著,像是怕表現得無所顧忌會嚇到他甚至讓他中途逃走,但對沈惟而言,賀君懿的這些想法體貼歸體貼,距離真正的事實卻仍有一段距離。
沈惟原本就是雙性戀,吞嚥同性的性器不會讓他覺得反感,他以為賀君懿知道,不過對方一直以來都是異性戀,如果是以過去的經驗解讀一切,沒有立刻意識到這點也很正常。
饒是想通了這件事,他也沒打算完全配合對方立即停手。
沈惟握住對方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臉頰,同時道:「你把我的臉弄濕了,不幫忙擦乾淨嗎?」
這不是埋怨而是調情,賀君懿的手放在他臉上,碰觸到些許溼意,先是用手指確認了觸感,接著卻直接往下,將沾到體液的手指探入他的口中。
沈惟含著對方的手指,沒有任何反抗。
賀君懿嗓音沙啞,「抱歉,全部結束之後,我會幫你弄乾淨的。」
沈惟在黑暗中笑了笑,「好啊。」
「你喜歡剛才那樣?」賀君懿像是很困惑,「我什麼都沒做,你就……」
彼此都習慣了處於黑暗的環境,賀君懿注意到他的異狀不是什麼怪事。
沈惟不以為忤,反而道:「我舔了你不是嗎。」
賀君懿頓了頓,「你……」
「你不喜歡這種的?」沈惟故意道,「那我以後不說了。」
「不是!」對方急忙否認。
沈惟現下很清楚答案了,也不再故意開玩笑,自己起身並讓賀君懿坐下,開始脫自己的衣服,衣物一件件落到地上,最後他一絲不掛地站在對方面前,轉身拉起了窗簾,又去開了距離他們最遠的一盞壁燈。
燈光微暗,談不上照明良好,但對沈惟來說夠了。
前些天他已然確認賀君懿在心態上對同性性行為沒有牴觸,不過那時處於黑暗中,所以這一次他準備進一步確認真相。
沈惟赤身裸體在辦公室內走動,毫不在意地回到賀君懿面前,注意到對方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時,索性站著不動,甚至沒有伸手遮掩已有明確反應的下身,任由賀君懿視線逡巡一吋一吋仔細打量。
賀君懿久久沒有說話。
沈惟對此既不緊張也不憂慮,他發現對方看著他的目光不只毫無牴觸還盛滿了情慾,像是在欣賞他的身軀,又像是想將他連皮帶肉全數吞下去。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沈惟有些口乾舌燥,表面上仍若無其事,「換你讓我舒服了。」
賀君懿終於抬起頭,與他視線相對。
大概是平常的賀君懿給他的印象太深,現在那個看起來快要因為性慾失去理智的男人居然顯得有點陌生。
「這裡沒有潤滑劑,有代替品。」對方頓了頓,彷彿有點挫敗,「但是沒有保險套……」
雙方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危急狀況,沈惟當然不想就此放棄,但要他開口表達繼續做下去的意願,又像是罔顧對方主動告知的好意。
「我懂了。」他很快做出決定,彎下身拿起襯衫,準備穿上衣物,「那就下次再說吧。」
賀君懿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
「那你是什麼意思?」沈惟反問。
「你看過我前幾個月的體檢報告。」賀君懿幽深的目光凝視著他,「我想射在裡面,可以嗎?」
這不是什麼過火的台詞,甚至可以說很平常,沈惟明知如此,但意識到臉上的熱度與賀君懿異樣的眼神時,才發覺賀君懿已經讀懂了他的反應,那句話彷彿是按下了他體內某個用以節制情慾的開關,讓他打從心底開始期待接下來的一切。
沈惟有些艱難地嚥了口唾沫,渾身上下都燥熱得要命,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臉紅了,赤裸的軀體也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慄,性器也因為陡然湧來的性慾又膨脹了些許,他渾身赤裸,無法遮掩也無處隱藏,於是這一切便毫無保留地被看見了,就連賀君懿灼熱的目光都讓他更興奮。
他瞧著賀君懿,給出了回應。
「可以。」
「不要接近他」、「不要跟他說奇怪的事情」、「不要搭訕他」,說完這幾句話的瞬間,看到葉林微微吃驚的神態,賀君懿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他從小就不是個吝嗇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大方,即使是最喜歡的絕版模型也能眼都不眨地送給同學,對朋友或戀人也不太有佔有慾,即使被冷落也不會難受,但在與沈惟相關的事情上,他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寬容。
……不,不該是寬容,他連表達嚴苛或寬容立場的權利都沒有。
這是沈惟的私事,賀君懿不該插手。
在得知葉林居然對沈惟說了他說的話之後,他就陷入了無盡的懊惱與後悔中,頻頻走神,乃至於在搭電梯時還被沈惟伸來的手嚇到,甚至避開了對方。
沈惟沒有說什麼,只是望向別處,不再看他。
在那一瞬間,賀君懿才意識到這一切都不對勁,他確實陷入了某種可以說是嫉妒的心情,可是那不該強加在沈惟身上,對方什麼都沒做,況且這兩天他們幾乎沒什麼接觸,賀君懿不否認自己在逃避,但這種逃避並沒有讓他心中的焦慮削減半分。
他知道自己如果按部就班的走下去,自然會結婚生子,與沈惟回到上司與下屬的角色,但這卻是他最不願意去想像的事情。
沈惟的態度很明白了,等賀君懿有了女友或者未婚妻,這段關係就該結束了。
在思考如何解決問題時,葉林的誤解給了他一個模糊的靈感。
他們雙方都很清楚,賀君懿那句試試看,是基於自己一直以來作為異性戀的立場而說的,即便如此,沈惟也接受了他的請求。
看著對方渾身赤裸站在自己面前,賀君懿不禁感到口乾舌燥。
要知道他並不是同性戀,對他來說,受到男人的身軀吸引是從未有過的事情,或許還是因為對象是沈惟;只要是面對這個人,他的思緒或行動總會被牽著鼻子走。
那是一具成年男人的身體,體型偏瘦,但也稱不上纖細,大概是因為少見日光,所以即使在黯淡的燈光下看起來也是一片白淨,完全不像是女人,但卻讓他挪不開目光。
「不討厭男人的身體嗎?」沈惟看著他,神態沒有什麼變化,但是臉頰一片潮紅。
「不討厭。」賀君懿向對方伸出手,「過來。」
沈惟什麼都沒有說,順從地來到他面前,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們這樣做過很多次了,從未有一次像這樣赤裸相對,令他感到心猿意馬。
當賀君懿將溼潤的手指探入對方體內時,沈惟整個人都抖了一下,雙手攀著他的肩膀,氣息也開始有些急促。
沈惟能從被侵入的行為中獲得快感,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但賀君懿依然為此感到激動不已,手指不斷抽送著,不知道碰到什麼地方,沈惟忽然叫了出來,像貓叫聲一樣細微,卻又多了一絲說不出的甜意。
「會痛嗎?」他不禁問道。
沈惟搖了搖頭,看向了他,額頭隱隱起了一絲汗意,「你不用那麼小心翼翼,我沒關係……啊!」
賀君懿無預警地將手指探入更深的地方,沈惟繃緊了身體,挺直的性器晃了晃,前端洩出了一絲透明體液。
眼下的狀況總讓他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那些話是他藉著醉意才有辦法說出口的,沈惟的同意已經是讓人驚喜,更別說現在的反應,手指在對方體內不斷抽送,沈惟喘息了片刻,才勉強直起身軀,要他將手指抽出來。
沈惟在他耳際道:「看來你這方面的經驗很豐富。」
賀君懿知道對方是在說異性與同性間的性愛並非沒有共通點,只能無奈道:「別取笑我了。」
沈惟笑了一下,配合著他的動作趴在沙發上,讓賀君懿從後方進入。
最初進入的感覺是緊繃且難以動彈,自己的性器牢牢嵌在對方體內,他嘗試著抽出一些,卻被沈惟抓住了手臂。
「等……一下……」
「怎麼了?」賀君懿有點慌亂。
對方沒有說話,急促地喘息著,身軀微微顫慄,持續了好一會都沒停下。
沈惟此刻正背對著他,他忍不住往前探身,想看看對方的表情,但這一動卻將性器埋得更深,沈惟呻吟了一聲,聽起來很痛苦的樣子,賀君懿就著黯淡的燈光看到對方雙頰潮紅眼眶內蓄滿淚水的模樣,一時竟說不出話。
……沈惟在哭?
……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作夢?
他以為自己弄痛了對方,不敢輕舉妄動,過了一會卻聞見一絲淡淡腥味,伸手去碰才發覺是他插入時沈惟就已經射精了,性器前端沾染了些許濁白,其餘體液滴落在沈惟雙腿之間,在沙發上留下清晰的溼痕。
賀君懿愣了愣。
嚴格來說,這不能算是他與沈惟的第一次,但是上次兩人性器相互摩擦解決欲望時,沈惟的反應沒有這麼激烈。
沈惟察覺了他的異樣,彷彿忍耐著什麼,斷斷續續解釋,「不是因為痛……是因為,還不適應你……而且還射了……」
賀君懿微怔,感覺自己臉上也跟著發燙,明明比沈惟年長許多,卻像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笨拙又手足無措,沈惟那幾句話讓他破天荒感到一絲害羞,那是成年以來就幾乎沒再出現過的情緒。
這一切對他來說都遠遠超出想像。
「為什麼那麼快就……」賀君懿在對方耳際小聲道。
「射精?」沈惟一點都不覺得尷尬,縱然因為高潮而雙眼潮濕幾乎落淚,也依然沒有表露出分毫羞恥,毫不在意地用仍帶著一絲哽咽的聲音說話,「一般人不會像你一樣直接往那裡頂……而且我很久沒做過了……」
賀君懿有些不好意思,沈惟的話讓他的下身愈發脹痛。
「……不過,你想聽的不是這個吧?」沈惟喘息著,嗓音裡多了一絲笑意,反手按著他的後頸往下,一邊含著他的耳朵邊緣舔舐,一邊在他耳際悄聲道:「因為你太大了,很舒服……不小心就漏出來了,好丟臉……」
對方的語氣聽起來完全不像是覺得丟臉。
更可恥的是,賀君懿確實想聽這種話。
他深深吸了口氣,艱難地壓抑著急於洩欲的衝動。彼此都是男人,沈惟現在是什麼狀況他也很明白,等到依舊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才能繼續,否則只會讓對方感到不適,但沈惟明顯不打算浪費時間。
「你為什麼會那樣。」沈惟的聲調不似先前壓抑,氣息也稍稍平緩。
「什麼?」賀君懿回過神來,有些困惑。
「從來沒有人跟你上床時被弄哭過嗎?」沈惟的嗓音有點啞,半是調侃半是困惑,「你剛才為什麼是一副被嚇到的模樣?」
「我以為弄痛你了……」他下意識辯解,「因為我是第一次,所以……」
這話說出來真的太尷尬了,但賀君懿不得不說,他不是不懂性行為必備的技巧,但是對象是男人,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多少有幾分緊張。
沈惟沒有放棄這個話題,用帶著一絲鼻音的聲音道:「因為你太大所以才痛到哭出來,或者只是單純因為太舒服太刺激才哭出來……你喜歡哪個答案?」
到了這一刻,賀君懿終於忍無可忍了。
第六章
大多數時候,賀君懿總是溫和的,甚至可以說是無害,對待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禮,不會因為身懷優越背景而對他人頤指氣使,但現在壓著他的人跟往常截然不同,臉上沒有任何笑意,那不是在生氣,而是除了如何滿足欲望之外什麼都沒有思考的表情。
他不禁嚥了口唾沫。
賀君懿抽身而出,讓他翻過身來,不等他躺好就抬起他的雙腿,近乎急切的插入,沈惟咬牙放鬆軀體,被進入的那一瞬間還是忍不住顫抖起來。
自己的反應比預期還要強烈,他本以為自己喝了酒,感官會變得遲鈍一些,事實證明他喝得不夠多,對方的碰觸親吻乃至於插入,不管是哪種行為都能清楚地感知。
正面的位置對他們來說都相對不方便,沈惟注意到賀君懿始終瞧著他的臉,登時明白為什麼賀君懿要他轉過身;對方錯過了他剛才的第一次高潮,不想錯過第二次,所以決定看著他的臉繼續下去。
自己的左腿被抬高架到對方肩上,右腿環在對方腰側,等於是將軀體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來,賀君懿就那樣凝視著他的身軀,目光順著胸腹慢慢往下,視線停留在前端沾染了些許白濁的性器上。
對方微微前傾,才插入一半的性器進得更深了。
沈惟咬著嘴唇。
倒不是說他矯情到想要否認快感裝聾作啞,他只是被賀君懿的態度影響,不自覺地開始沉浸其中,不由自主地壓抑氣息,等待著對方下一步動作。
賀君懿看著他,開始動了。
滾燙的硬物令沈惟悶哼一聲,逐漸習慣被插入的感覺後,賀君懿加快了速度,沈惟輕聲喘息,快感令他蜷縮著身軀,連接納對方帶來的些許痛楚似乎都成了催化劑。
賀君懿沒有猜錯,他確實喜歡這樣,不過幾分鐘,甫宣洩過的下身又重新有了反應,賀君懿也注意到了,卻沒有去碰觸或愛撫。
快感不斷積累,但刺激程度仍有些不足,就在沈惟這麼想著的同時,賀君懿無預警地加快了速度與抽送的幅度,窄道被那樣激烈地摩擦,早已不受控制地微微痙攣,用以潤滑的液體弄得交合處一片黏膩,沈惟終於忍不住呻吟了。
賀君懿明顯也聽見了,炙熱的目光停在他臉上,久久沒有離開。
說也奇怪,被那樣專注地凝視著,沈惟卻無來由地感到渾身發軟,軀體也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當然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出於興奮。
賀君懿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沈惟感覺那深埋在體內的硬物跟著動了動,隨後對方抽出些許,沈惟的呼吸登時變得急促。
對方找準了他的敏感處,開始朝那個地方淺淺頂弄,沈惟連腳趾都蜷縮起來了,一瞬間連叫都叫不出來。
就像剛剛在賀君懿插入時,因為過於強烈的快感而無意識地漏出些許體液一樣,現在他的也同樣被直取弱點的進攻方式弄得難以招架,每一次抽送都讓他感到難以承受,不自覺地想要閃躲,但賀君懿緊緊箝制他的腰部與雙腿,他只能躺在那裡,任由對方擺佈。
不知不覺,眼前一片模糊。
此刻的沈惟毫無餘裕,只能配合著對方的吻,嘴唇與舌尖被粗暴地吸吮啃咬,微微刺痛但沒有弄傷他,直到被吻得嘴唇紅腫,賀君懿才稍稍退開,沈惟甚至沒能閉上嘴,呻吟著的同時,一絲唾液沿著嘴角淌了下來。
現在的自己看起來應該是相當丟臉的樣子,不過這沒讓他感到難以接受,相較於往常,現在的賀君懿看起來也不太正常,總之兩人是一樣的。
硬熱的性器不斷頂著他的敏感處,下腹內一股熱潮逐漸成形,沈惟勉強吸了口氣,但還是壓不住那種讓人窒息的快感,賀君懿依然凝視著他,其他動作也沒有停下,像是在等待他高潮一般,完全不看別的地方。
沈惟本想忍一忍,剛剛才被進入就射出來,即使沒有被嘲笑早洩,他也多少有點窘迫,只是掩飾得不錯,賀君懿沒發現那一絲尷尬,但這一次他想要忍耐,賀君懿卻一點都沒有手下留情。
對方一次都還沒射過,埋在他深處的性器也一直維持著膨脹堅硬的狀態,填滿了窄道,時而急促兇猛的頂弄,時而沉緩的插入,有時專注於摩擦敏感帶,有時又忽然貫穿深處,這種無預警的變化帶來的刺激使沈惟更加難耐。
終於在一陣激烈的頂弄後,沈惟情不自禁叫出聲,繃緊了身軀,被插入的部位無法控制地痙攣著,彷彿在需索更多,賀君懿的動作停了下來,沈惟伸手環住了對方的頸項,對方順勢抱著他,性器也跟著深入,沈惟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
他下意識地掙扎著,但不是為了逃離,而是為了汲取更多快感,在瀕臨高潮的狀況下,下半身小幅度的動作帶來的刺激遠比想像中強烈,他完全壓抑不住呻吟;雖說被同性的性器插入而高潮這件事對他來說一點都不羞恥,但抬頭與賀君懿目光相對時,他卻莫名地感到臉頰滾燙。
即使如此,沈惟也沒有停下。
他顫抖著攀住對方的身軀,渾身都被熱潮席捲,眼前一片模糊,臉上的溼意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被硬物填滿的甬道痙攣了片刻,性器前端濺出數道白濁,落在他自己赤裸的胸膛與腹部之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他找回所有知覺,才發現賀君懿仍伏在他身上,動也不動。
沈惟的呼吸漸漸不再急促,繃緊的身軀也放鬆了下來。
他抬手抹臉,拭去汗水與淚水,這才抬頭望向賀君懿。
「你……不喜歡這樣?」
賀君懿明顯被他的台詞嚇了一跳。
「什麼?」
「從剛才到現在,都只有我一個人射出來不是嗎?」沈惟不打算拐彎抹角,像平常一樣有話直說,「如果你覺得這樣不行,那我還是……」
「不是!」賀君懿難得地打斷了他的話,看起來甚至有幾分急躁,「我是因為……」
「因為什麼?」
「剛才喝了酒……你懂的。」
沈惟不是不知世事,當然也知道有時酒精會讓感覺麻木,在不敏感的狀態下一直維持這樣的狀態,想要宣洩也是有點難度的。賀君懿不是不舒服,只是需要更多時間,但對方的遲洩相較於他的早洩仍然讓人有點介意,看起來像是他比賀君懿還要投入。
「我剛才其實是想說,我可以用嘴幫你,如果你需要的話。」沈惟說道,前戲時已然做過了,看得出來賀君懿應該是喜歡的。
出乎意料的是,賀君懿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看著他,似乎真的沒料到他準備這麼說,不過那一點吃驚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猶豫,「要不然,今天就先這樣……」
「那就繼續做。」他立刻道。
「時間拖長的話,你不會覺得不舒服嗎?」賀君懿遲疑道,看起來真的很擔心。
「不會。」沈惟答得乾脆俐落。
「但是……」
沈惟沒有聽對方接下來的話,以手肘支起身軀,讓雙方緊密嵌合的部位分開,拉著賀君懿到沙發上躺下,自己跨坐上去,分開雙腿,讓對方的性器抵住入口,再次插入窄道。
賀君懿愣愣地瞧著他,彷彿忘了如何言語。
沈惟沒放在心上,調整好姿勢後,由自己主導,主動吞吐著對方的性器,動作幅度不大,但卻是有意識地迎合對方的反應,眼看賀君懿還處於沒有反應過來的狀況,他靈光一閃,登時想起對方喜歡的是什麼。
他放緩了動作,抓住了賀君懿的手放到自己面前,先是含住指尖,慢慢舔舐,另一隻手也沒閒著,除了按著對方的腹部維持平衡之外,還時不時傾斜身體,撫摸著對方的胸膛與腹部。
賀君懿呼吸一緊。
……果然奏效了。
沈惟有點得意,但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繼續維持這樣的模式,一邊緩慢地讓性器抽送,一邊努力愛撫對方,甚至要賀君懿坐起來,吻著對方的頸項與肩膀,雙手在結實的背脊上不斷游移揉捏,隨後來到後頸與耳朵,最後是對方的臉頰。
即使跨坐在對方身上,賀君懿的身高卻讓他們處於平行的高度,他捧著賀君懿的臉,忍不住用力捏了一下對方的臉頰,當賀君懿呆呆看著他的時候,主動吻了過去。
賀君懿抱住了他,彼此身軀緊貼,沈惟含著對方的舌尖,忘情地吸吮,形勢不知不覺間產生了變化,不再是他小幅度地讓對方進出,賀君懿也開始隨著他的動作往上急切地頂弄,他差點呻吟出聲,只是因為親吻始終沒有停下,那些聲音被壓在喉嚨裡,成了模糊不清的聲響。
沈惟可以從所有的反應感覺到賀君懿確實很亢奮,如同失去了控制一般,偶爾緩緩進入時突然加快速度,或者冷不防進入最深處,雙手箝制著他的腰部往下按,令他連掙扎都不能,只能被性器狠狠貫穿,顫抖著迎接快感。
明明已經高潮過了,但是被插入的快感依然強烈。
沈惟乾脆不動了,繼續抱緊對方,專注於親吻與愛撫,含著對方的耳朵舔弄,在頸側不斷親吻,甚至留下了幾個鮮明的吻痕,雙手不安份地往下摸去,碰到了彼此的交合處,賀君懿卻忽然鬆開雙臂,放開了他。
不等他說什麼,賀君懿已經按著他跪在沙發上的膝蓋,示意他將雙膝立起,沈惟沒有違抗對方的要求,就著原本的跪姿立起膝蓋,正想著要不要身軀後傾雙腳伸直以維持平衡時,賀君懿的雙臂從下方繞過了他的膝彎,架高了他的雙腿,雙手來到他的背後,以擁抱圈住了他的軀體。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沈惟險些叫出聲。
因為膝蓋被抬起,雙腿相應地架在對方手臂上,無法如先前一般踏著沙發支撐身體,渾身上下只有一個地方能夠承受自己的體重,但同時又被對方的性器深深貫穿,刺激集中在同一個地方。
他張了張口,一瞬間被入侵到最深處的刺激感讓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急促地喘息著,承受對方給予的一切。
不得不說,這姿勢讓人不太好受,明明是坐姿卻抬起雙腳,完全無法支撐重心,要是賀君懿繼續收緊雙臂,他的胸腹就要與自己的大腿貼在一起了,饒是沈惟柔軟度不錯,能夠適應這樣的姿勢,也多少有幾分難受。
但這些念頭只在沈惟腦海裡停留了幾秒就消失了,他意識到賀君懿陷入開始以來最興奮的狀態,頂弄他的力道遠比想像中大,肉體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內異常清晰,到了後來簡直是如同撻伐的力道,沈惟連叫聲都壓不住了,只能被滾燙的性器不斷碾磨敏感的內部,渾身顫慄地接納對方的欲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惟呻吟著達到了高潮,性器只是半硬,前端微溼,已經什麼都射不出來了,被摩擦過度的窄道依然因為快感而不受控制地痙攣著,賀君懿重重頂了幾下後,停下了動作。
賀君懿喘息著抱緊他,又動了幾下腰部,像是要把最後一點白濁也填入他的深處,半晌後,一股黏膩從交合的部位淌了出來,賀君懿露出了饜足的神態,仍在喘息,明明都結束了,卻絲毫沒有要分開的意思。
沈惟往後一躺,順勢枕在沙發扶手上,讓被折磨了片刻的身軀舒緩片刻,賀君懿尚未退出去,他也不急著合起往兩側敞開的雙腿,索性維持相同的狀態,緊接著就注意到賀君懿正在看他……說得準確一點,賀君懿是在看他敞著雙腿躺下後露出的地方。
他自己看不到,不過大致可以想像那裡是什麼模樣,高潮後仍緊緊結合的部位,尚未軟下的性器根部,被強行撐開的入口,兩者都被沾染上原本被射在裡面的稠白體液,視覺刺激應該相當強烈,賀君懿才一直瞧著那裡,忘了要移開目光。
「還要做嗎?」沈惟問道。
賀君懿像是突然被驚醒一般瞧著他,接著卻是一副面紅耳赤的窘迫模樣,試圖辯解:「不、那個,我不是……」
「開玩笑的。」沈惟唇角微揚,「就算你還可以,我也不行了。」
一陣倦意襲來,他不禁打了個呵欠。
說實話,剛才應該計時,他有點好奇他們到底做了多久,只是在這之前,意識便已逐漸朦朧,本該清潔身體穿好衣物,起身整理周圍環境,確保沒有任何不該殘留的痕跡,但沈惟實在太累了,本想閉目養神片刻,在閉上眼後就不自覺地沉入了夢鄉。
賀君懿睜開了眼。
……這裡是哪裡?
身軀被無處不在的水包圍著,眼前一片模糊,隱隱約約能看見不遠處有個人影痛苦地掙扎著,他想前進,卻因為水帶來的阻力只能十分費勁的游過去,那個人影離他愈來愈近,他想伸出手,卻無論如何都抓不住對方。
殘存的氧氣幾乎用盡,他已經無法呼吸,意識漸漸模糊,即將窒息,不遠處的人影卻轉過身軀,伸手抓住了他,他張開了口,正要說些什麼,水卻灌入了他的口腔與喉嚨,令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腦海裡一片空白。
賀君懿倏地睜開了眼。
心臟仍怦怦跳著,起了一身汗,確認自己仍躺在沙發上,剛才只是在作夢時,霎時感到一絲涼意席捲了全身,賀君懿看了看四周,想起了自己入睡之前發生過的事情。
跟沈惟一起回到辦公室,鎖上了門,做了那些事,過後沈惟睡著了,賀君懿替雙方簡單清理穿上衣物,打理了周遭環境,那時已是深夜,沈惟睡著了也不掩疲態,他決定待在辦公室過夜。
想到這裡,賀君懿望向一旁,發現了已然清醒的沈惟。
「身體……還好嗎?」
酒醉後的記憶還存在,但有一部分有些模糊,他記得自己做了很久,或許讓沈惟感到疼痛不適了也說不定。
「我沒事。」沈惟身上穿著的還是昨晚的衣服,神態跟往常一樣沉靜,「現在才剛六點,要先回家一趟嗎?」
他們需要洗漱,也需要換一套衣服,賀君懿沒有多想,拿著鑰匙就跟著沈惟一起離開辦公室,準備搭乘電梯,但沈惟的走路姿勢卻有點奇怪,他不禁多看了幾眼。
「真的沒事?」賀君懿忍不住追問,「你走路的姿勢……」
「沒事。」沈惟朝他瞥了瞥,「那個流出來了。」
賀君懿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在說昨晚的事情,「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
「不知道,總覺得應該道歉……」
「如果那是需要道歉的行為,那就應該給予接受道歉方補償才對吧。」沈惟又看了他一眼,「你要用什麼補償我?」
「什麼都可以。」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賀君懿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麼。
他們回到了他的住處,沈惟在他的浴室裡沖澡,而他用客房附設的浴室洗漱,回到臥室時,聽見了沈惟從浴室叫他的聲音,他進去一看,只見沈惟坐在放滿水的按摩浴缸裡,靠著邊緣,抬頭望著他。
「一起泡澡吧。」沈惟看著他道。
賀君懿僵了僵,看著沈惟與那一整浴缸的熱水,最終緩緩褪下了浴袍,以一種不太情願的姿態踏入浴缸裡。
說實話,他一點都不想要這個浴缸,也不喜歡被水包圍的感覺,儘管會游泳,但厭惡與懼怕本身依然會對他造成影響,乃至於浮潛戲水都不會參與,自然也不喜歡泡澡,即使浴缸裡的水不至於淹沒他,但處於水中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這是懲罰嗎?」
「不是啊,是補償。」沈惟一邊說,一邊靠到他身邊,依偎在他的懷裡,「一下就好,可以吧?」
沈惟的動作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對方在他耳邊親了幾下,又靠得更近了,開始親他的臉頰,或許泡澡只是藉口?賀君懿有些走神,很快又被對方的吻奪去了注意力,唇舌交纏了好一會,沈惟才稍稍退開,以一種審視般的神情瞧著他。
「為什麼我叫你進來你就進來了?」
對方忽然發問,賀君懿有點茫然,「你不是說這是補償,所以……」
「以一般狀況來說,你應該提出換個方式補償我的建議吧?」沈惟頓了頓,「我知道你不喜歡,只是我沒想到你會答應。這麼怕水的話,到底是怎麼學會游泳的?」
賀君懿沒說話。
實際上他也不知道答案,沈惟說的是對的,他不喜歡泡澡,可是對方提出要求,他雖然猶豫但並沒有拒絕的想法,若不是對方現在直接說出來,他大概也不會注意到這件事。
「好了。」沈惟離開他的懷抱,「你可以出去了。」
「就這樣?」賀君懿有點不敢置信。
「就這樣。」沈惟看了他一眼,反問道:「或者你想繼續?」
賀君懿立即搖了搖頭,如獲大赦地匆匆起身離開浴缸,也完全沒有掩飾如釋重負的神態,沈惟看著他笑了,他有點窘迫,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這至少證明沈惟對他有所瞭解,所以沒關係……賀君懿這樣想著,離開了浴室。
比起這件事,更應該考慮的是彼此的關係,沈惟答應了他試試看,但如果所謂的試試看順利進行下去,他們到底會走到哪一步,即便試著在腦海裡描繪那樣的畫面,他依然覺得難以想像。
賀君懿對自己的人生規劃不算仔細,但有幾個設定好的里程碑,三十五歲前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親手建立的公司,三十五歲後回去經營家族企業,同時結婚生子,像一般人一樣建構自己的家庭,即使沒有傾心相愛的女朋友或未婚妻也無所謂,那不是他感興趣的事情,沒有愛情也沒關係,賀君懿依然能順利地經營自己的人生,然而沈惟的出現改變了他的計畫。
賀君懿無法想像失去沈惟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沈惟。
在那之後,跟往常好像沒有多大差異,兩人依然同進同出,肢體接觸頻繁,沈惟也照舊去賀君懿住處過夜,只是除了抱著他睡覺之外又多了性行為這個選項,從交易對象到交往試用期的變化僅是如此。
沈惟對此沒有任何意見,賀君懿是絕佳的情人,溫柔體貼就不用說了,他也不必假裝自己不喜歡這些,伴隨著對方表現出來的誠摯與熱情,他也多少收起了過往交易關係裡那種必須公私分明劃清關係的理念。
非得要說的話,他們大概算是發展得不錯。
「賀君懿不在嗎?」
「昨天就搭飛機走了,大概是家裡臨時有事。」沈惟抬起頭望向葉林,「你在秘書辦公室做什麼?」
「我還是覺得你很臉熟。」葉林端詳著他的臉,「我們在哪裡見過?餐廳?酒吧?高爾夫球場?海洋生物博物館?美術館名作特展?登山俱樂部?」
「葉先生的興趣真廣泛。」沈惟不為所動,同時有條不紊地將手上的文件塞回文件夾合上,又拿起另一疊資料,確認內容有無錯漏。
「難不成是重金屬演唱會?」葉林自顧自道:「或許是因為某些樂團對觀眾著裝打扮有特定限制,所以我對你才記憶模糊,比如只有畫上屍妝把臉塗白才能入場……」
「我沒去過這類演唱會。」
「看來我們在興趣上沒什麼交集,總不會是在學校見過吧?」
「葉先生讀大學時我還是小學生,除非葉先生有潛入小學校園觀察小學生的興趣,那倒是另當別論。」沈惟一邊說一邊把桌上文件收拾好,隨即起身,「話說回來,工作時間葉先生不用待在自己的辦公室嗎?」
沈惟態度如常,措辭卻不太客氣,葉林卻沒有因此生氣,反而笑了。
「我沒有潛入小學校園的興趣,這個推測可以直接跳過。現在差不多是午休時間了。我還沒有轉正職,充其量是見習與試用期,手頭上也沒有什麼事要做,所以暫時離開沒關係。」
「那不構成你待在我辦公室的理由。」
「賀君懿不在,我自願陪你。」
「我沒有徵求任何人陪我。」
「但是賀君懿不在你不會覺得孤單嗎?」
「不會。」
說到這種地步,葉林還是面帶微笑,沈惟知道是擺脫不了對方了,乾脆放棄。
葉林跟在他身後,兩人一起離開辦公室,搭上了電梯。
平常賀君懿在的時候,沈惟大多是跟著賀君懿一起外出用餐,但現在賀君懿臨時離開,他也懶得走出公司,索性就在公司附設的餐廳用餐。
葉林似乎是對他很有興趣,連吃飯時也特地跟他坐在一起吃,這之中沒有任何曖昧要素,葉林看起來真的只是想知道究竟在哪裡見過面,所以才這樣鍥而不捨地跟著他,甚至不斷發問,讓他驚訝的是在公司所有職員之中,葉林是第一個發現他們之間關係變化的人,從這點來說,或許葉林比他想像得還要敏銳。
這時手機響了,沈惟看見來電人名稱,立刻接了起來。
兩人聊了幾句,他這才知道賀君懿匆匆離開的原因,是因為昨晚家中長輩心臟病發作被緊急送到醫院,幸虧經過醫生搶救後並無大礙,目前還在住院觀察狀況。
「你在公司還好嗎?有什麼事都要跟我說,尤其是葉林,他……」
「我怎麼了?」
「……」
「……」
葉林歪著身軀,維持湊到手機旁說話的姿勢,電話那頭的賀君懿沉默半晌才又出聲。
「你在沈惟旁邊做什麼?現在是午休時間。」
「因為你不在,我陪他一起吃午餐。」
「你為什麼要打擾他接電話?」
「我就坐在他旁邊,不小心聽到了。」葉林還在笑,「要是我沒聽到,你是不是就準備開始說我壞話了?」
沈惟看著葉林,聽著他們的對話,一時之間有些好笑。
他往四周一看,用餐的人潮不算多,他們又坐在最角落的偏僻位置,乾脆開了擴音同時調低音量,把手機放在桌上,方便另外兩人對話,葉林向他道謝,繼續與賀君懿對話。
有時沈惟會覺得葉林面前的賀君懿在自己面前的賀君懿似乎有點不同,那是他所不知道的賀君懿,會跟學長吵嘴,會因為被說出糗事而緊張,會不留情面地嘲諷別人,有別於以往在外界面前表現出的沉穩,像是回到了青澀的學生時代一樣。
儘管賀君懿有時也會因為被他捉弄而露出困窘的姿態,但那終究是不同的。
「……我沒有一直纏著他。」
沈惟回過神來,正好聽見葉林這麼說。
「沒有嗎?那你旁邊的人是誰?現在通話使用的手機又是誰的?」
「你想得太遠了。」葉林語氣輕快地解釋,「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曾經見過他,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
「那可能是你的記憶力已經衰退了,去醫院檢查,現在就去。」賀君懿的語氣聽起來明顯有幾分壓不住的煩躁。
葉林頗為感慨的嘆了口氣,「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學生時代明明很有禮貌,現在卻……」
「卻什麼?」沈惟不禁道。
「你有興趣?」葉林朝他望了過來,唇角微揚,「趁著他不在的時候,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
「等等,你——」
不等賀君懿說完這整句話,葉林先一步按了結束通話。
沈惟再笨也看得出來,葉林這是在逗賀君懿,這不是什麼特殊的事情,他自己也常這樣逗賀君懿,但是自己做與別人做感覺畢竟不同,雖然賀君懿那副不成熟的面貌對他來說很新鮮,但同時也有種微妙的疏離感。
他收起手機,對葉林道:「我去買咖啡。你要嗎?」
確認過葉林要點的品項後,沈惟往餐廳另一側走去,手機震動了許久都沒接,直到點了咖啡付帳後,才走到旁邊等待,順手接起了第五通來電。
「你到底想做什麼?我又不是打給你的為什麼剛才要掛我電話——」
沈惟瞬間意識到對方的誤解,「乾爹,是我。」
賀君懿似乎放心了,但仍有一絲警惕,「葉林在哪裡?」
「在吃午餐。」他頓了頓,顧及對方的想法補充道:「我在等咖啡。」
「那就好。」賀君懿的聲音明顯鬆了口氣,「我要等後天才能回去,這段時間如果有什麼事情就打給我。我不是指公事,我是說……」
「不管公事私事都可以打電話給你?」
「嗯。」賀君懿頓了頓,「要是葉林一直纏著你的話可以直接叫警衛過來,不用對他客氣。」
「……好。」沈惟忍著笑意。
「你為什麼要笑?我不是在開玩笑。」賀君懿的聲音相當無奈,「不用遷就他,最好跟他保持距離……」
「為什麼?」沈惟一頓,「你吃醋?」
對方沉默了片刻,「有一點。」
「好吧。」沈惟的唇角微微揚起,「我會試試看。」
他注意到兩杯咖啡已經擺在櫃台上等待認領,匆匆說了幾句話安撫賀君懿,過後才掛了電話,拿起兩杯咖啡,往原本用餐的位置走去。
沈惟放下咖啡,坐下後開口道:「葉先生,我有個提議。」
「嗯?」葉林咀嚼著食物,茫然地抬眼看向他。
「我給你三次確認正確答案的機會。」沈惟語氣如常,「我會誠實地回答你我們是否在你猜測的任何時間或地點見過,三次過後,如果你沒有猜出來,就不能再提起這個話題,也不能再以此為藉口與我攀談,怎麼樣?」
葉林嚥下口中食物,怔怔地瞧著他,幾秒後臉上寫滿了興奮,隱隱有幾分激動,「所以說我們確實在什麼地方見過,對嗎?」
「你有三次機會。」沈惟語氣平和,「想要我回答這個問題也可以,那就減一次。」
「等等!」葉林連忙道,「這次不算!」
沈惟喝了口咖啡,才要繼續用餐,就聽見對方的聲音。
「你為了賀君懿還真是費盡心思,連這種條件都提出來了,他是不是希望你跟其他人都斷絕來往?」
「不是。」沈惟瞥了葉林一眼,「他只針對你。」
葉林神色古怪,「我不知道他是這麼容易嫉妒的類型……」
……我也不知道。沈惟在心裡想道。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賀君懿看了一眼來電人,發覺是葉林,沒有接電話,而是將手機調整成無聲模式。
深夜的停車場極為安靜,他走在路上,本想打電話給沈惟,又擔心對方已經睡了,遲疑之間還是沒有聯絡對方,於駕駛座坐下,深感疲倦。
長輩病重這件事所有人都有心理準備,所以親族之間倒不是特別慌亂,只是遇見親戚免不了被問些私事,諸如何時結婚生子,他也只能笑著敷衍過去。
……不知道沈惟現在在做什麼?不知道沈惟是否也在想他?
剛思考到這裡,賀君懿就被這個念頭搞得一陣惡寒。
太蠢了。這種思考方式跟情竇初開的少女有什麼不同?要是被沈惟知道,自己一定會被嘲笑到體無完膚。
儘管如此,想念沈惟確實是事實,這點不能否認。
他們之間的關係跟預期的交往不太一樣,賀君懿交過幾任女友,時常主動聯絡或提議約會,沒有空閒時間的話至少也要用通訊軟體聊天,維持緊密的聯繫,時不時要從各方面取悅女友,除此之外,接送本身也是一個問題,賀君懿至今還記得自己有一次因為塞車而遲到十五分鐘,抵達約定地點時女友已經是一臉受盡委屈的模樣,但對比女方過往多次遲到的歷史來說,賀君懿簡直百口莫辯。
他拿這件事跟沈惟討論過,那時彼此還只處於單純的交易關係,沈惟是這樣說的:「約定好時間卻遲到是不可原諒的,除非路上出了車禍或者救了路邊受傷的小動物之類的正當理由,否則沒有任何藉口可以合理化遲到這件事。」
賀君懿記得自己當時笑著反問:「如果跟你約定的對象遲到的話,你會怎麼辦?」
「我?」沈惟漫不經心地瞧著他,「如果是我的話,會等十分鐘,過了十分鐘後聯絡對方確認理由,視情況決定要不要取消約會,下一次要約我出去的難度會提昇三倍。」
「這麼嚴苛?」
「這叫作原則。」沈惟垂眸,「我跟不在意遲到的人合不來。」
現在回想起來,賀君懿其實很好奇以前跟沈惟交往的人到底是被如何對待,但想問又不敢問。倒不是說不想因此冒犯沈惟,而是本能地對沈惟跟別人交往的細節感到牴觸,所以對沈惟過往情史採取消極迴避的態度,不詢問也不討論,所以他知道的就只有沈惟願意讓他知道的部份。
他並不是不明白,自己對沈惟還不夠瞭解,不過現在還是試用期,無論是要增加彼此之間的溝通或感情,都可以慢慢來,他們還有時間。
手機的震動讓賀君懿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看了一眼手機螢幕,葉林連續打了幾通電話都沒有被接通,改成傳訊息給他,而且是一口氣傳了好幾條訊息,賀君懿一陣納悶,點開訊息一看登時愣住了。
——為什麼不接電話?
——你在忙嗎?
——好消息,沈惟終於承認見過我了!
——我澄清過那麼多次,不是搭訕是真的覺得眼熟,現在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了!
賀君懿腦海裡一片空白。
等他回過神來,才注意到自己已經按下了撥號,打電話給葉林。
「那是什麼意思?」電話接通後,賀君懿不自覺地吞了口唾沫,說不出的緊張。
葉林三言兩語解釋了一番,接著又道:「他會這麼說,肯定就是我們確實見過,只是他不想說,只要我猜到正確答案就可以了。你知不知道沈惟平常有什麼興趣或嗜好?他常去的地方是哪裡?有沒有其他——等等,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剩下的話賀君懿已經聽不進去了,葉林又說了幾句,沒有得到他的回應,大概以為他手頭上有事無法分心回答問題,幾秒後便乾脆地結束了通話。
賀君懿望著車窗,手指煩躁地在手機螢幕上輕輕敲著。
他知道自己對沈惟並不是百分之百瞭解,但是他遠比葉林瞭解沈惟,沈惟會開出這樣的條件,大抵就是承認了,只是覺得這件事不重要或者不想提起,所以才提出了這種條件,如果完全沒有見過面,沈惟會直接說清楚,不會用這種莫名其妙的條件達成讓葉林適可而止的目的。
如果他們見過的話,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為什麼沈惟不曾提起,甚至表現得像是不認識葉林?有過一面之緣不是什麼大事,到底是什麼理由讓對方不肯主動說出口?
賀君懿感覺自己陷入了重重迷霧之中,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他看著手機,忽然想起一事,滑了幾下螢幕,打開了相簿,一張略微陳舊的照片便出現在眼前,裡頭的人物正是年幼的沈惟。
這是賀君懿當初在沈惟家裡趁著對方不注意時悄悄拍下的照片,他出神地瞧著照片裡的男孩,想著葉林告訴他的那些事,心底微微泛起一絲澀意。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但他能想到可以合理解釋沈惟態度的理由只有一個,那也是他最不希望得到的答案。
賀君懿盯著螢幕許久,點了沈惟的帳號,隨即開始打字。
——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
雖然已是深夜,但對方還沒睡,幾乎是幾秒內就回覆了。賀君懿咬了咬牙。
——葉林跟我說了三次機會的事情,你……你一直不願意承認,是不是因為跟他有過一夜情或其他類似的關係,卻怕我在意而假裝不記得?
自己打出的文字浮現在螢幕的瞬間,賀君懿感覺自己的心跳激烈到心臟快從喉嚨裡跳出來了,渾身都處於緊繃狀態,僵硬而無法放鬆。
訊息旁很快就多出已讀兩個小字,賀君懿盯著手機,很快就等到了對方的訊息。
——不是。我沒跟葉林上過床,也不曾交往過。
看到那行字,賀君懿霎時如釋重負,長長吁了口氣。
即使對方還是沒有說出真正的理由,但賀君懿對此已經滿足了,沈惟是仍處於試用期的戀人,葉林是大學時期關係最要好的學長,要是他們兩人曾經有過什麼,那對賀君懿而言才是真正的打擊。
第七章
沈惟看著車窗外的風景,拖著行李箱的旅客來來去去。
車上只有他一人,並且由他駕駛,這是很少見的事情,畢竟他主動要求代替司機去機場接賀君懿,其他人沒說什麼,以為這也是所謂乾爹遊戲的驚喜,倒是沒多少阻礙。
過了半晌,一個熟悉的人影往他所在的方向走來,微微低著頭,似乎有點走神,只看了車牌一眼就打開車門上車,坐在後座右側,頭也不抬地道:「先回公司。」
沈惟瞬間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賀君懿以為是平常的司機在駕車,完全沒注意到是他在這裡,表情像是在思考什麼嚴重的問題,或許是因為家人的病情不如先前所說樂觀,他沒有出聲,默默發動了汽車,踩下油門,駕車離開機場。
將近一小時的車程中,賀君懿一句話都沒說,車內氣氛僵滯。
直到回到公司停車場,停妥汽車,對方如夢初醒地抬起頭,對他道:「一路辛苦你了,早點回……」在看到他後,賀君懿的神情頓時凝固,錯愕地瞧著他,「沈惟?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花了一個小時終於發現了。」看到對方的神態,沈惟莞爾一笑,「你的警覺性太低了,如果前座開車的是搶劫犯或綁匪,你大概也不會注意到。」
「不是……」賀君懿語無倫次,「我不是……我沒想到你、你會……你怎麼不說?」
「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所以我才沒開口。」沈惟應答如流。
「抱歉,我真的沒發現。」賀君懿連忙道,「不是故意忽視你的。」
「我知道。」沈惟說道,同時看了一眼手機。
已經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大多數的員工都下班了,停車場裡也幾乎沒有人經過,沈惟起身下車,接著開門來到後座,抱住了賀君懿。
他並不是個懂得安慰別人的人,但對象是賀君懿的話,他很清楚要怎麼做,肢體接觸總能緩解對方的負面情緒;沒過幾分鐘,賀君懿僵硬的身軀就放鬆下來,無自覺地往他的方向微微傾斜,靠著他的身體。
過了好一陣子,賀君懿才開口道:「你跟葉林之前就認識了?為什麼我不知道?」
沈惟有點詫異,「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有點在意。」賀君懿並沒有否認。
這時沈惟才明白,賀君懿家中那位住院的長輩大概如對方所說狀況樂觀,讓賀君懿情緒低落的主因是他與葉林的關係,沈惟鬆開手臂,稍稍退開。
「只是見過一面,不能說是認識。」沈惟不假思索道,「你是在吃醋?」
「不可以嗎?」賀君懿偏頭看他,看起來像是壓抑著些許不滿。
「當然可以。」沈惟唇角微揚。
「你又在取笑我了。」賀君懿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在你面前總是這樣……」
「總是這樣?」
「被你取笑,被你逗得團團轉,被你牽著走,諸如此類的事情。」賀君懿看起來真的很在意,「我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麼樣子?你真的有被我吸引過嗎?」
如果沈惟沒有解讀錯誤,賀君懿現下很沮喪。
「有啊。」他沒有停頓,「你照鏡子不就知道了嗎?」
「我不是指外表。」賀君懿臉上寫滿了挫敗。
沈惟想了想,「如果我對你完全沒興趣,就不會有所謂的試用期了,不是嗎?」
「這時你應該說『不只外表,你的內在也吸引著我』不是嗎?」賀君懿立即道。
「你連接下來的劇本都寫好了?」沈惟笑了,「在這之後是什麼?我為了安撫不安的你所以準備奉獻自己的肉體,向你證明我只想要你?」
「不是……」
「不是?」沈惟重複了一次。
「……是。」賀君懿看起來像是開始自暴自棄了。
沈惟安靜下來。
賀君懿這種反常的言行讓他有點吃驚,但同時又有種異樣的滋味慢慢湧了上來,他知道賀君懿是個相當自信的人,能讓對方說出這些話,無意識地表現出不安,顯然是因為他們之間建立的新關係並不是賀君懿熟悉或能夠立即消化的相處模式,所以賀君懿甚至對自己是否吸引沈惟這件事都產生了懷疑。
他想了想,斟酌著要怎麼說才能得到最有效的結果,最終開口道:「我們認識好幾年了,我並不是能輕易跟任何人變得熟悉的類型,對別人的事情也沒有興趣,這些你都知道。」他頓了頓,「我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我只欺負讓我產生興趣的人,這樣你可以理解嗎?」
賀君懿看著他,難以置信道:「你是小學生嗎?」
「我是不是小學生,你不是很清楚嗎。」沈惟神態如常,「而且我也沒有扯你的辮子或掀你的裙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賀君懿哭笑不得。
「你想要主導也可以,我會配合。」沈惟瞧著對方困惑的表情,緩緩道:「既然是試用期,能試用的選項都該試試看,不是嗎?」
賀君懿微怔,謹慎道:「你是說,我想做什麼你都會配合?」
「我跟你以前交往過的對象都不一樣,我跟你一樣是男人,我不知道你習慣或喜歡的戀愛模式是什麼樣子,之前這段時間幾乎都是你配合我,如果你想反過來試試看也可以。」
「你……能配合到什麼程度?」對方看起來好像還沒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比如這樣。」
沈惟坐在對方大腿上,蜷縮著身軀,將臉埋在對方肩上,有意無意地磨蹭著,沒有任何足以引起情慾的挑逗,只有撒嬌般的親暱。賀君懿的手臂環住了他,彼此只能緊緊依偎著,感受彼此的體溫。
這種時候叫乾爹有點掃興,只會讓人聯想到交易。沈惟開口道:「我叫你哥哥的話你覺得可以嗎?」
「……」
「不喜歡?」
「不,不是不喜歡!」對方急忙道。
沈惟心中稍定,「雖然我不知道你過去交往過什麼樣的對象,不過你交往的類型應該都是容易依賴你的那種人,或者說你也喜歡照顧自己的戀人,是這樣嗎?」
「你為什麼知道?」賀君懿愣了一下。
「即使我們只是交易關係你也太過體貼了,過夜還會幫我準備早餐,只有我們單獨在車上的時候永遠是你負責開車,試用期開始後也永遠是你主動聯絡我,還有很多就不一一列舉了。」沈惟抬頭望著對方,「有些人是為了盡快達成某些目標才那麼殷勤的,可是你不是,不管是我們上床前還是上床後,甚至是試用期開始之前,你一直都是這樣子,你自己沒有發現嗎?」
賀君懿看著他,目光明亮,「原來你一直在觀察我。」
「嗯。」沈惟停頓一下,補充道:「我只觀察並欺負自己有興趣的對象。」
「……」
沈惟發現賀君懿臉紅了,但卻沒有說出來,只是靠在賀君懿懷裡,靜靜聽著對方胸膛內激烈的心跳聲。
他們在車上待太久了。賀君懿想道。
雖然如此,但沈惟窩在他懷裡不動,他也不會催促對方起身,跟平常那種逆來順受或者說不為所動的模樣完全不同,現在的沈惟像是貪戀著他的體溫一般,連動都沒動。
「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他忍不住道,「你餓了嗎?」
沈惟沒有說話,只是抬起臉瞧著他。
停車場照明普通,但這輛車停在最角落,處於最暗的地方,即使如此,賀君懿仍看清楚了沈惟的神情,對方半閉著眼,好像在等待什麼;他後知後覺地察覺,順勢低頭吻了對方,與平常的主動不同,沈惟閉上眼後便任由他親吻了,偶爾還會躲開一點,像是需要呼吸的空間,但很快又被他的唇舌堵住了雙唇。
這不是真的,沈惟游泳時能屏住氣息那麼長的時間,不可能因為這樣就變得氣息急促,不過說實話,賀君懿不覺得這樣不好,甚至可以說感到很新鮮。
漫長的一吻結束,賀君懿退開一些,「你等我一會,我上樓放一下東西,然後我們就去吃晚餐。」
他提起公事包,沒料到的是沈惟拔了汽車鑰匙,跟在他身後,一起乘上了電梯。
賀君懿有點困惑,正要發問,沈惟已經抓住了他的手,不,說抓似乎不太精準,應該說牽住了他的手,安靜地跟在他身旁,兩人手牽手走出電梯,沈惟卻鬆開手,改而挽住了他的手臂,賀君懿慢半拍地明白,這也是沈惟所謂的配合之一。
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他交往過的女友都這樣做過,抱緊他的手臂,整個人依偎在他的身側,但由沈惟做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效果,這種出乎意料的舉止甚至讓他有點怦然心動。
「……你在勉強自己嗎?」
「沒有。」
「那就好。」
沈惟永遠不會說謊,賀君懿安心了。
去了一趟辦公室,臨時又接了個電話,等他們真正坐下準備吃晚餐,已經是一段時間後的事情了。
兩人都餓了,用餐時安靜而迅速,就在賀君懿專注咀嚼時,身旁一具身軀貼上了他。他抬頭一看,發現是沈惟坐在他的座位扶手上,那是單人沙發的構造,扶手偏窄,坐著應該不太舒服,他正想著這件事,沈惟挪了挪身軀,乾脆坐在他腿上。
明明是以前每天都在做的事情,現在帶來的感受卻完全不同。
沈惟主餐只吃了一半,剩下的肉排被切成適當進食的大小,沈惟拿叉子叉了一塊,送到了他的嘴邊,賀君懿愣愣地張口,機械地咀嚼肉塊,本該享受美食,注意力卻飄到了沈惟身上。
以往的沈惟就像貓一樣,不太會主動親近人,雙方的親密是他抱著沈惟而沈惟不反抗,但現在的沈惟就像一隻忽然開始黏人的貓一樣,外表沒有太多情緒表現,但就是一直黏著他,連吃完晚餐準備結帳時也沒有先離席,幾乎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
他跟沈惟不是第一次獨處,一起用餐的話,時常是一個人負責結帳,另一個人先去把車子開過來,沈惟不喜歡浪費時間在結帳並等待服務生歸還信用卡,這點他還是明白的。
「你這樣……真的不勉強嗎?」走出餐廳的時候,賀君懿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不勉強。」沈惟轉頭望向他,目光澄澈,「你很開心不是嗎?」
「我?」
對方伸出手,在他的嘴角按了按,「你沒發現自己一直在笑嗎?」
賀君懿有點窘迫,「我有嗎……」
「有啊。」沈惟收回手,「既然你高興,那就沒關係。」
「你對我真好。」賀君懿下意識道。
「我沒做什麼,這些都是小事。」沈惟頓了頓,挪開目光繼續往前走,「如果像之前那樣,你也會產生不滿吧?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你,對自己沒有自信,甚至覺得不安之類的……我不想讓你再說出那種話,同時也不覺得配合你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
賀君懿看不見沈惟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那嗓音似乎帶著一絲罕有的柔和。
他牽住了沈惟的手,沒有被對方甩開,反而還握了握他的手。
這樣子……就像情侶一樣。賀君懿有些恍惚,明明是不真實的情景,卻又能從對方的手掌中感受到他人的溫度。
不對,他們本來就是情侶,即使還在試用期,也一樣是情侶。他們並沒有說定所謂的試用期到底多長,賀君懿不敢問,生怕對方真的訂下了期限,但現在看來,他提出的試用期或許會以皆大歡喜收場也不一定,想到這裡,他愈發按捺不住笑意。
「直接去我家怎麼樣?」這是過夜的邀約,他們都心知肚明。
「好啊。」沈惟明知如此,仍毫不猶豫地回應了他。
一切結束後已經是午夜了。
賀君懿收拾著地上散落的衣物,換了新的床單,沈惟還在浴室裡泡澡。
因為好一陣子沒有見面,不管是他還是沈惟都有些失控,從關上門後就將理性拋到腦後,意識到沈惟是先洗過澡才去機場接他時,賀君懿完全被情慾主宰,甚至沒有走到客廳,就在玄關,兩人連衣服都沒脫,短暫急切的愛撫與潤滑後就插入了對方的身體,沈惟對他的要求照單全收,縱使是有點難受的站姿也沒有拒絕。
之後來到臥室,衣物脫光後,雙方的動作也愈發激烈,因為用了保險套,事後清理上幾乎沒什麼問題,但在他尚未高潮時,已經宣洩的沈惟要他出來,隨即取下套子,主動舔舐吸吮著他的性器,賀君懿即將射出前推了推對方,但沈惟依然沒有鬆口,最後嘴角舌尖都染上白濁時也沒有絲毫怨言。
他們踏入浴室後,沈惟靠著他,一動也不動,他隱約懂對方的暗示了,取了沐浴乳開始幫沈惟洗澡,不管是軀體還是四肢,即使是剛才被激烈貫穿過的部位也沒有遺漏,沈惟正對著他,臉頰抵著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著,但仍沒有推開他。
如果說賀君懿以前能感覺到沈惟在他們之間劃了一條隱密的界線,防止彼此跨越一般,現在的沈惟卻是連那條線都捨棄了,簡直像是……像是愛上了他,才對他如此縱容。他知道那是縱容,這對其他情侶來說可能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對他們來說不是。
這時手機響了響,賀君懿拿起手機,發現又是葉林傳來的訊息。
——沈惟平常有什麼嗜好或消遣?
——他是室內派還是室外派?
——有參加過學校的社團活動嗎?
——要是沒有一定範圍的話我猜不出來……
——他有跟你說過在什麼地方見過我嗎?
——他一定跟你說了對吧?快告訴我!
賀君懿看著這幾行字,感覺有點頭痛。
不要說葉林在哪裡見過沈惟,他連其他問題都答不出來。他不了解沈惟,但沈惟卻了解他,知道他怕水連帶著厭惡泡澡,知道他注意外在乃至於領條的選擇都有自己的一套基準,除此之外,相約吃飯約會也總是他提出地點然後沈惟同意。
沈惟不是那種會積極提出意見的類型,賀君懿有任何提議時也很少否決,不管是不是刻意而為,他至少希望沈惟能主動說些什麼,表達個人意見,現在跟過去交易時期不同了,沈惟不必處處以他為主。
「怎麼了?」沈惟從浴室裡出來,「為什麼一直盯著手機。」
「沒什麼。」賀君懿放下了手機,想了想,開口道:「從我們一開始認識到……現在的試用期,你好像都沒有說過你想做什麼。如果去約會的話,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不用特地遷就我,我沒關係。」
「我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沈惟正在擦乾溼髮,頭也不回地道。
賀君懿連忙問:「真的沒有嗎?不管想去哪裡都可以,在國內玩或出國都好,如果是怕排不出時間的話,我們可以一起休年假……」
沈惟放下了毛巾,仍背對著他,似乎在思考。
賀君懿打鐵趁熱道:「如果對渡假沒興趣,也還有其他選項,一起運動或去健身房鍛鍊也不錯,或者你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興趣或者嗜好嗎?如果有的話,下次由你安排約會行程怎麼樣?我也想接觸你感興趣的東西。」
沈惟轉過身來,目光複雜地瞧著他。
「我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持續在做的運動是游泳,以前還拿過青少年組的全國冠軍。」對方像是想要嘆氣,「另外我喜歡泡溫泉。」
……原來如此。
這是沈惟之前不說的理由,因為不想勉強他參與。賀君懿知道沈惟是有在鍛鍊身體的,不過一直以為對方是像他一樣上健身房或慢跑,而不是游泳;至於溫泉就更不用說了,以他厭惡被水包圍的程度來說,淋浴已經是極限了。
「那其他呢?」賀君懿打起精神,再接再厲,「沒有什麼我們可以一起去的地方嗎?」
「我們現在已經在那個地方了。」沈惟笑了一下,「就連我們可以一起做的運動也都做完了。」
賀君懿臉上微熱,「我不是說那個……」
「如果你想為我做些什麼的話,我想吃宵夜。」沈惟來到他面前,跟平常一樣漫不經心,只是眼底多出了一絲笑意,在他身邊坐下,靠著他的肩膀,「運動過後很容易餓,相信你也明白。」
賀君懿想也不想地就答應了,打完速食外送的電話,接著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思緒又被對方牽著走了,不是不好,只是他也希望不是沈惟陪他去吃喜歡的美食或陪他應酬,賀君懿希望是自己陪沈惟做對方有興趣的事。
沈惟是游泳冠軍這點確實有點出乎意料,不過回憶起那次看著對方在水下憋氣一段時間上岸後仍一臉輕鬆的樣子,這點似乎很合理,更別說沈惟喜歡按摩浴缸也喜歡泡澡,在此前提下喜歡泡溫泉也很正常。
如果不是怕水的話,無論是游泳池還是溫泉旅館,他都能陪沈惟去。
賀君懿有點沮喪,但卻沒有再說什麼。
再繼續追問下去就有點接近死纏爛打了,不管怎麼說,如果現狀已經符合沈惟的需要,他也沒有必要抓著這點不放,這不是比賽而是戀愛,沒有規則也沒有勝負,沈惟覺得可以接受,那就已經足夠了。
儘管如此,他心裡卻隱隱對彼此之間的關係產生了困惑,這樣是對的嗎?自己究竟能為沈惟做些什麼?這就是沈惟想要的戀愛方式嗎?
身旁的人靠得更緊密了,賀君懿看向對方,暫且把那些疑問拋到腦後。
「你為什麼一直已讀不回?」
「……」
「以學弟而言這樣對學長是不是太過分了?」
「……」
「還是說,你也不知道他是在哪裡見過我?」
「那是他的隱私!」賀君懿反駁道,不自覺地望向了葉林。
葉林誇張地舉起雙手後退幾步,「好好好,你先冷靜下來。」
他這才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忘記控制音量,幸虧辦公室裡只有他們兩人。
「你到現在都沒找答案嗎?」賀君懿別開目光,「他喜歡去游泳跟泡溫泉,你總不會是在這兩個地方見到他的吧?」
「應該不是。」葉林搖了搖頭,「在那種地方見到的話,我多少會對他的身體有點印象吧,可是我怎麼想都覺得不是。」
「你泡溫泉都在盯著別人身體看?你沒有被列到顧客黑名單上嗎?」賀君懿愕然道。
「有一些地方就是為了這種目的而營運的,像我這樣的人很多啊。」葉林瞧著他,有點困惑,「難道你不知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賀君懿茫然道。
經過葉林一番解釋,他才明白過來,葉林所謂的「地方」是指僅對男同性戀開放的溫泉,在所有人都是男性又都是同性戀的前提下,最多只用毛巾圍住下身,赤身裸體地待在同一個空間內,泡溫泉會變得多刺激也是可以想像的。
「我剛剛是指,不管是那種特別的溫泉還是一般的溫泉,我都沒有見過他的印象。」葉林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同時道:「如果是擦肩而過的話,我不會覺得他眼熟,至少也該是有說過幾句話的情境……」
眼看著對方又陷入沉思,賀君懿索性集中精力在工作上。
今天沈惟沒來公司,只是為了將特休假休完,他們早已說好在他家吃晚餐,賀君懿的目標是盡快將公事處理完,早些回家;然而在他下班時,葉林若無其事地跟在他身後,甚至厚著臉皮主動坐到副駕駛座上。
「你要做什麼?」
「去你家一起吃晚餐啊。」
「我沒有邀請你。」賀君懿立刻道。
葉林得意洋洋地拿出手機,將螢幕對著賀君懿,賀君懿這才發現葉林已經先傳訊息問過沈惟了,而沈惟沒有拒絕。
「沈惟都說好了,你不會趕我下車吧?」
賀君懿無可奈何,只能發動了車子。
葉林這麼做的動機太明顯了,不用猜都看得出來,無非就是為了那個謎題,如果沈惟不想讓葉林去的話,應該會給出「請先詢問賀先生」這種回答,變相地讓他直接拒絕,這個結果證實沈惟不討厭跟葉林接觸,讓他有些意外。
回到家中,沈惟正坐在沙發上滑手機,見他們進門,才放下手機起身道:「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賀君懿連忙走過去問道。
「都煮好了,只要盛到餐具裡……」
「那就交給我吧。」
賀君懿鬆開領帶褪下外套便往廚房走去,沈惟將他的外套拿去掛了起來,遠遠還能聽見葉林的聲音說著「這個氣氛到底是什麼你們是新婚夫妻嗎」,而沈惟以「我沒有結過婚不太明白不過你應該很清楚」回應,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葉林幾年前有過相當短暫的一段婚姻,不管開始還是結束都鬧得轟轟烈烈,到現在一切平息,聊天時偶爾也會拿這件事自嘲,但沈惟的回應明顯出人意表,葉林被噎得啞口無言,只能放棄這個話題。
正準備餐具時,手機響了,賀君懿接了電話,打來的是秘書,內容是與他確認明天行程,通話結束後他順手將手機往旁邊一擱,將鍋內熱騰騰的味噌湯盛到湯碗之中,接著是添飯,等到一切準備妥當後便將食物一一轉移到餐桌,接著到客廳通知沈惟與葉林用餐。
沈惟做了牛丼與鮭魚味噌湯,另外還有生菜沙拉與一些簡單的配菜,都是不需要太耗時間準備的餐點,葉林大概是真的餓了,不僅吃得快還吃得多,也並不吝惜讚美;自己的戀人被這樣稱讚,賀君懿心底有些莫名的得意,但並沒有露骨地表現出來。
吃過飯後,三人移師到客廳休息,大概是因為有客人的緣故,沈惟還準備了切得整整齊齊的水果拼盤,葉林就像往常一樣話多,沒幾句就聊到兩人大學時期的事情。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從沈惟的這個問題開始,葉林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了過去的事情,比如他們是在社團認識的,期間因為葉林重修還一起上過幾門課,兩人參加野營社時去過許多不同的地方,也留下了不少回憶。
不過葉林的講述主要集中在賀君懿是如何不食人間煙火,畢竟從小養尊處優,雖然不是缺乏常識,但對於一般人的生活也不太瞭解,光是發現野營真的是露宿野外而感到震驚這件事就讓社團成員們笑了一學期。
「你能不能說點我的好話?」賀君懿忍無可忍地插嘴道。
「好話?」葉林想了想,露出笑容,「我想起來了,要提你的優點的話,絕不能忘記那次逞英雄的事情,事情是這樣的,有一次我們計畫去野營所以提前去營地附近探勘周圍狀況,賀君懿跟我們走散了,結果……」
「不要說了。」賀君懿立刻叉了一塊哈密瓜塞住對方的嘴。
「為什麼?那是好事啊!」葉林口齒不清地抗議。
沈惟看著他們,像是在察言觀色,賀君懿難掩尷尬,慌忙解釋道:「那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不聽也沒關係。」
葉林好不容易把嘴裡的東西吞下去,再次抗議,「那我可以跟他說什麼?你誤食野果的事?你把帳篷裝反的事?你被蛇蛻嚇到的事?你去釣魚卻不敢碰餌食的事?」
「你這不是都說了嗎!」賀君懿憤憤道,轉頭一看,沈惟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但眼神裡滿是笑意,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羞窘。
「好好好,不說那些。」葉林見好就收,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話題,「對了,我之前一直忘了問你,你手頭上有大學時的班級通訊錄嗎?」
「你要找誰?」賀君懿下意識道。
「不是我要找人,是以前籃球社的朋友托我問的,他們要辦十週年聚會,想盡量把參與過的社團成員都請到場,你班上應該也有幾位籃球社的成員吧?」
「有是有,我直接把檔案傳給你好了,你等我一下。」賀君懿摸索片刻,發覺手機不在口袋裡,也不在餐桌上,「我的手機放在哪裡?你們有看到嗎?」
沈惟直接拿手機撥了他的電話,手機鈴聲在不遠處響起,葉林起身跟在他身後,一起往聲音的源頭走去,踏入了廚房,最後還是葉林先一步打開了櫥櫃才發現賀君懿的手機,顯然是剛才順手放在這裡就忘記拿走了。
「找到了,在這裡。」
葉林拿起手機,正要轉交給賀君懿,往螢幕瞥了一眼,卻忽然停下了所有動作,目光緊緊盯著螢幕。
「這是……」
「是沈惟。」賀君懿以為葉林是因為來電人顯示的照片而詫異,接過了手機才解釋道:「是小時候的照片,不過是我趁他不在的時候拍下來的,別告訴他。」
「小時候?」
「是啊,還在讀小學,差不多是十二歲拍的照片。」賀君懿看著那張照片,年幼的沈惟直直盯著鏡頭,令他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葉林的目光隨著手機游移,蹙了蹙眉,隨即匆匆往外走去,頭也不回地對賀君懿道:「我臨時有事先走了,今天謝謝你們的款待。」
對方時常像這樣想到什麼就立刻去做,賀君懿倒也不覺得詫異,回到了客廳,沈惟正在看電視,瞧見他過來坐下後,自然地靠了過來。
「葉先生走了?」
「嗯,他說他臨時有事。」賀君懿頓了頓,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你願意讓他來吃晚餐?總不會是不想跟我獨處吧?」
「在你認識我之前,你們已經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說的都是你過去經歷過而我卻一無所知的事情。」沈惟看著他,神態坦然,「只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些都是糗事……」賀君懿低聲道。
「沒關係,很有趣。」沈惟抱住了他的手臂,臉頰貼在他的肩上,「你是覺得不好意思嗎?」
「有一點。」賀君懿誠實道。
「沒事的。」沈惟在他耳際說道,似乎根本沒發現自己的聲音異常溫柔,含著一絲甜意,「我不會嘲笑你的。」
在這樣的氛圍中,賀君懿有再多不滿,也頓時煙消雲散。
第八章
「你先冷靜一點。」葉林放緩了語調,「聽我說。」
「你想做什麼?」賀君懿有點茫然。
一分鐘前,葉林踏入他的辦公室,在室內繞了一圈,確認沒有其他人在之後就直接將門反鎖,拉著他走到辦公室角落方便會客而陳設的沙發坐下,然後就說了那句話。
「我想起我是在什麼時候見過沈惟了。」
賀君懿微怔,「你說真的?」
明明是值得高興的事情,葉林臉上卻一絲興奮都沒有,反而有些沉重,賀君懿感到不解。
「那個時候,你也在。」
「我也在?」賀君懿這時是真的吃了一驚。
「其實你忘掉了也不意外。」葉林伸出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像是準備安撫他,接著小心翼翼道:「你還記得大一的時候,我帶你去探勘營地時發生的那件事嗎?」
賀君懿呼吸一緊。
這是他埋在記憶深處從來不願意回想的事情,水從四面八方襲來的恐懼感,肢體不受控制的僵直與顫抖,連呼吸都無法而近乎窒息的狀況,他一直以來就很怕水,那一次的事件更是加重了他懼怕的程度。
當時賀君懿從營地離開後直接進了醫院,以為是恐懼感讓他的胸口悶痛難以呼吸,但後來醫生診斷與緊急處置證明他決定去醫院是正確的選擇。
儘管賀君懿沒有溺水,但他入水後口鼻不自覺吸入湖水,氣管當時卻是打開的,當下沒有感覺,但水早已進入肺中使肺部積水,導致呼吸困難等症狀出現,如果因為這些症狀相對輕微而放任不管,最終很可能在幾天內因肺水腫導致急性呼吸衰竭而死亡。
那是他這輩子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醫生原本建議住院三天觀察狀況,但賀君懿直到一週後才得以離開醫院。
葉林察覺他的異狀,連忙拉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叫道:「賀君懿!」
賀君懿回過神來,看到自己顫抖的手指被葉林抓住,不禁深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將腦海中那些讓人不適的記憶清空。
他抬起頭,注意到葉林憂慮的目光,「我沒事。」
「真的?」
「真的。」
「那我繼續說下去了。」葉林鬆開了他的手,從西裝暗袋裡取出一張泛黃的紙張遞給他。
賀君懿不明所以地接過了紙張,發覺那其實是一張陳舊的照片,照片裡有他、有葉林、有當時一起去探勘營地的幾位野營社社員,還有一名絕對不屬於野營社的男孩。他看過沈惟小時候的照片,甚至還看了很多次,因此絕對不會錯認,照片上的男孩就是沈惟。
他張了張口,終於理解葉林想說什麼,卻依然難以置信。
「你是說……當時溺水的那個孩子,就是沈惟?」
葉林點了點頭,「這也是我覺得他眼熟卻想不起來的理由,他小時候跟現在的長相多少有幾分差距,不過用你手上的照片對照的話,還是能看出來他們是同一個人。」頓了頓,又道:「我那天看到他以前的模樣後,就回了一趟老家,把大學時期留存的社團照片與資料都翻出來了,有拍到沈惟的只有這張照片。」
物證全部都在眼前,他取出手機點開沈惟小學時期的照片,兩相對照下,當真沒什麼差異。
賀君懿張了張口,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當初看到陌生孩童在湖水裡游泳時,他只是在岸邊看著,順便用相機紀錄遠處的湖光山色,但是那男孩過了一會就消失在水面下,久久不曾出現,賀君懿懷疑對方溺水了,但周遭一個人都沒有,賀君懿來不及多想,迅速將背包與相機卸下,立即跳入水中。
即使非常怕水,但他仍沒有絲毫遲疑。
水中一片黯淡,當賀君懿來到男孩消失的地方時,發覺對方果然溺水了,或許是腳抽筋或出了其他問題,在水面下慌亂地掙扎著,幾秒後男孩轉過頭,注意到他。他看不清男孩的表情,盡量伸長了手,試著抓了好幾次,終於拉住了對方一起往上游去,頭部回到水面上後,兩人都急促地呼吸著。
賀君懿不敢在水中逗留,那無處可駐足的感覺讓他恐慌,但一想到懷裡溺水的孩子比他更害怕,他只能強自壓抑著畏懼,低聲安慰男孩沒事了,同時抱著對方往岸邊游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終於抵達岸邊,這時葉林等人因為聯絡不上賀君懿一路找到附近,剛好目睹賀君懿將溺水的孩子救了回來,葉林對他的英雄事蹟似乎很自豪,還提議要合照留念。
那孩子禮貌地向他們道謝,交談間得知其祖父母在營地附近經營店面,因為男孩會游泳,湖水最淺處深度約半人高,所以並不禁止他下水,只是這次男孩不小心游得太遠,外加小腿抽筋,這才釀成了溺水事件。
賀君懿已經想不起來當時的細節了,但他記得自己離水後仍極為不舒服,胸口悶痛與窒息感一直沒有消失,最後他對葉林說要去一趟醫院,葉林也看出他的狀況不對勁,要求另外兩名社員送男孩回家,他與另一名社員緊急叫了計程車,直接帶賀君懿去醫院接受醫生診治。
家人趕來後,將他轉到了另一家醫院,住入單人病房,接受更加詳細的身體檢查,以確保沒有出現其他後遺症;留在醫院裡休養那幾天,賀君懿時常夢到自己與男孩一起溺水的畫面,他們沒有回到岸邊,就那樣在湖裡往下沉淪……他總是惶然地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依然躺在醫院病床上,渾身都是冷汗。
出院後,這些回憶漸漸沉寂,他不再想起這些事,但是厭水的程度變得更加強烈了,如果不是差點因水送命,賀君懿也不至於抗拒到連泡澡都難以接受的地步。
他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苦笑。
「你怎麼了?」葉林一臉緊張,「為什麼要笑?」
「沒事。」賀君懿頓了頓,臉上寫滿了自嘲,「那天你不是還想告訴沈惟我救過溺水孩童結果對方沒事我卻住院一週的逞英雄事蹟嗎?仔細想想,沈惟就是當事人,你根本沒有轉述的必要。」
葉林啞口無言,安靜一會,才道:「無論如何,這張照片你留著吧。我還沒跟他說我已經發現了,至少得先讓你知道。你希望我去找他確認真相嗎?」
來不及思考,賀君懿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沒問題,我不會告訴他的。」葉林瞧著他,「你真的沒事吧?」
「沒事。」賀君懿勉強從喉嚨裡擠出這兩個字。
葉林看起來很擔心他,反覆交代有問題隨時聯絡,這才離開了辦公室。
賀君懿看著照片上的沈惟,腦海中思緒紛亂。
看上了他的家世,看上了他所擁有的一切,別有用心接近他的人很多,賀君懿已經遇過這種人很多次了。他並不愚笨,也知道如何識別人心,所以他認為可以信任沈惟;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沈惟並不是那些想要利用他的人,但也不是偶然或巧合出現在他周圍,對方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誰。
賀君懿想起什麼,匆匆打了通電話。
當初加薪20%只是兩人之間的玩笑,實際上他給沈惟的酬勞不只如此,分開另外匯到其他戶頭,流程完全由旁人代為操作,賀君懿做的只是打電話通知一聲,往後每個月增加這筆開銷,對一切細節都不過問。
掛了電話沒過多久,對方就將他需要的資料直接傳了過來,賀君懿看著螢幕,完全愣住了。除了每個月都依循慣例增加的轉入紀錄之外,戶頭裡的錢完全沒有被領出來的紀錄,一次都沒有;明明收到了不斷累積的酬勞,但是動都沒動過,簡直像是連本人都忘記有這個帳戶的存在。
……為什麼對方不用這些錢?
……是不想要,還是原本就不需要?
賀君懿沉默良久,放下手機,第一次產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沈惟的感覺。
對方今天有些奇怪。
出了什麼事?
沈惟在腦海裡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跟平常一樣的工作日,午休時賀君懿臨時有事,所以兩人沒有一起吃午餐,賀君懿上午時就知道他今天準備加班,還特地約了他下班後一起吃宵夜,只是對方看起來沒什麼食慾,跟往日截然不同。
因為累了嗎?或者身體不舒服?
他安靜地想著,沒有問出口,而賀君懿也不像往常一樣與他搭話,興致勃勃地聊天,儘管美食在前,氣氛卻依舊沉悶,正當沈惟開始考慮今天是跟著賀君懿回去,還是回自己家過夜時,賀君懿卻忽然道:「我稍晚還有事情,有朋友約了我,我先送你回家再去赴約。」
沈惟點了點頭,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但接下來的一週證明那天的感受不是錯覺,最近的賀君懿很反常,那張時常掛著微笑的臉孔如今滿佈複雜的情緒,看不出喜怒哀樂,總是直直地盯著他看。
賀君懿開始對他做出種種要求,比如手牽手去約會,讓沈惟花一下午時間在陪他購物,訂做新的西裝,挑選新的領帶與袖釦,因為太無聊了,沈惟坐在供客人休息的椅子上滑手機,眼角餘光瞥見賀君懿,對方正準備結帳,買了很多東西但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兩人一起去喝酒、去健身房運動、甚至是上床的時候,賀君懿臉上一直都是那個表情,連話都少了很多,無論沈惟怎麼盡力滿足對方提出的條件,卻總是無法讓賀君懿露出放鬆的笑容,他做得愈多,對方愈是無所適從。
他還記得賀君懿問他:「如果我想把你關在這裡,不讓你離開,你會怎麼辦?」,
「那我就待在這裡。」沈惟沒有多想就給出了答案。
「你是心甘情願的嗎?」
「是啊。」
沈惟答得毫不猶豫。無論是什麼時候,他做出的任何決定永遠出自於他自己的選擇。
賀君懿聽見這個答案,反而露出了像是苦笑的表情。沈惟讀不懂對方的神態意味著什麼,但他知道自己的答案不該得到這種反應。不管對方想要什麼,沈惟都做了,他不覺得自己還能做得比那更好,依然無法讓賀君懿滿意,相形之下,賀君懿的態度便顯得極為弔詭。
……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沈惟想道。
他靠在賀君懿懷裡,對方卻心不在焉,與平常的模式相反,甚至只是圈著他的腰,不像往常一樣愈貼愈近,接著開始不帶情慾意味的撫摸與碰觸。
「你很累嗎?」
「……什麼?」
賀君懿慢了半拍才回應,沈惟現在能肯定了,對方剛才確實在走神,他後退拉開一段距離,「如果你想休息的話就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晚安。」
對方瞧著他,沒有像往常一樣以夜深了為由邀他留宿,反而是起身,一副準備送客的模樣。
沈惟搭上捷運,忍不住思考著他們之間的事情。
賀君懿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如果不是過於疲倦或身體不舒服,是否碰到了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賀君懿明顯沒有傾訴的打算,他希望能從對方那裡得到答案,但賀君懿不說的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沈惟不得不承認,這種明知有問題卻無法立即處理的感覺很難受。
沈惟忽然想起了賀君懿說過的話,對於自己總是「被逗得團團轉」、「被牽著走」的事情感到沮喪,那跟現在狀況並無不同,只是立場反過來了;沈惟沒想過自己會落到這種處境,一時不知道怎麼應對,不過他並不打算放任事態自然發展。
隔天是上班日,午休時間,沈惟主動往賀君懿的辦公室走去,進門後,直接在對方辦公桌前的位置坐下。
「我們談談吧。」
賀君懿的神態微微一僵,「我還有事……」
「什麼事?」沈惟沒有接受這個藉口,目光灼灼地瞧著對方,「我已經問過了,你今天中午下午都沒有排定行程。」
「朋友約我……」
「哪個朋友?葉林?」沈惟說著笑了一下,「你在說謊這方面真是毫無天份。」
賀君懿啞口無言,像是想說什麼,卻又在開口前把話吞回去。
沈惟無來由地一陣煩躁,這對他來說是很少見的事情。他們之間從未有必須坦然交流的規矩,賀君懿不想說,那是對方的自由,而沈惟此刻只是希望為自己這幾天遭受的對待尋求合理的理由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寂靜的辦公室內響起了對方的聲音。
「我不知道這種關係是否能延續下去。」賀君懿沒有看他,嗓音有點沙啞,「這一切該結束了。我……可能會跟聯姻對象訂婚,那樣對你來說並不公平,抱歉。」
「你最近表現這麼奇怪就是因為這件事?」沈惟反問。
賀君懿閃躲著他的目光,「我一直不知道怎麼跟你說……」
「我之前說過了,想結束直說就好。」
「我知道,但是……」賀君懿低下了頭,「非常抱歉。」
沈惟並沒有生氣,倒不如說他已經隱隱猜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了。
「我明白了。」他的語氣跟往常一樣平穩,「那麼之前的交易連同現在的試用期一併結束吧,要不然對你的未婚妻太失禮了。這段時間過得很愉快,謝謝你。」
賀君懿看著他,眼底寫滿了歉疚與不忍。對方認定這番話會傷害他,於是產生了罪惡感,但即使如此也不打算改變這個決定。
比起受到傷害,沈惟感受到的反而是困惑與不解。
他知道有什麼事情橫亙在兩人之間,導致賀君懿態度驟變,但真正的理由絕不會是賀君懿忽然提出來的這位沒有任何人見過卻即將訂婚的未婚妻,在他看來,正是因為不能拿性向當藉口,又沒有其他站得住腳的理由,所以只能拿門當戶對的聯姻對象當擋箭牌。
「如果……」賀君懿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道:「如果你覺得現在的職位經常要跟我接觸而有所顧慮的話,我可以將你調任到其他部門,在那些地方,你一樣有發揮的機會。」
「我想知道的是事實,不是要求降職,公私分明對我而言不是什麼難事。」沈惟目光一轉,「開訂婚派對的時候,你會邀請公司同仁參加嗎?」
「我……」賀君懿臉上霎時閃過一絲慌亂,顯然沒預料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那些事還不確定,如果確定舉辦的話,我會另外發邀請函。」
「我知道了。」沈惟起身,頭也不回地道:「我不會去訂婚派對,到時候不用給我邀請函。」
他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了,賀君懿沒有說實話,從說話的口氣到無意識的神態變化,這一切都在證明一件事——賀君懿在說謊。
如果對方只是單純想要結束關係,不選擇以說謊的方式瞞騙他,他或許還不會這麼在意;一旦確信謊言的存在,沈惟反而更想知道這個拙劣的謊言背後到底藏著什麼賀君懿不想讓他知道的事實,以現況來說,想要探尋真相,就只能從與賀君懿有長久交情的對象著手了。
下班後,沈惟踏入了事前約好的咖啡廳,來到葉林面前坐下。
「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葉林故作鎮定地喝了口咖啡,沒有立刻給出答案。
事實上,他已經從賀君懿那邊聽說過雙方結束關係的事情了,儘管他覺得應該將這件事說清楚,但賀君懿已經找好了藉口,那便不容反悔,在賀君懿的敘述中,沈惟平淡地接受了他的解釋,所以沈惟直接以電話聯絡邀他下班後見面著實是出乎意料。
葉林不笨,他看得出來,沈惟一直不願提起過去,像是不希望過去與現在有所牽扯,但既然是發生過的事就不容否認,也不可能當作沒發生過,無論如何,作為賀君懿的朋友,他都不可能對賀君懿隱瞞自己追查到的真相。
沈惟約他出來,大概也是想問明分手的理由,他只要重複賀君懿找好的藉口就行了,有必要的話甚至打算捏造一些能增加可信度的細節,如果什麼都不說,讓沈惟空手而回,說不定對方會往其他方向調查,最終暴露賀君懿根本沒有聯姻對象這件事。
雖說等待時就已經想好了說詞,但在沈惟面前,葉林卻有種說不出的緊張感。
「你要不要先點些東西?」葉林放下杯子,露出微笑,「這裡的咖啡還不錯。」
「好啊。」
沈惟招手換了服務生過來,不只點了咖啡,還點了簡餐,葉林意識到對方約的不只是喝咖啡而是吃晚餐,只得也跟著點了餐點。
份量不多的生菜沙拉送上來後,葉林三兩口就解決乾淨了,沈惟卻還在慢慢咀嚼,嚥下口中食物後,對他道:「你大概知道我要問什麼了,也準備好台詞了,對吧?」
葉林壓抑著心虛,不自然道:「你多心了。」
沈惟抬眼看著他,「說吧。」
葉林只得開口,從賀君懿的家庭開始說起,因為是繼承人所以總有一天會離開這間公司回去接管家業,一定會有被安排好的聯姻對象,如果拒絕聯姻,或許原本的繼承人身份會被剝奪也說不定,以上種種都是誇大的理由,但若是不說到這個地步,根本無法說服沈惟相信這個藉口。
在他說明一切的期間,沈惟一直盯著他看,彷彿在觀察他,口中緩緩咀嚼食物,慢吞吞地嚥下,神態也沒有多少變化,讓人猜不出究竟在想什麼。
「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明白就好,他……」
沈惟乾脆地打斷了他,「是因為那次溺水意外吧?」
那一瞬間,葉林忘了掩飾驚詫與錯愕,短短幾秒內,他意識到這是一次突如其來的試探,但他毫無心理準備,一般人聽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提問時本該表現出困惑與茫然,而他毫無防備的反應直接出賣了自己。
「你……都知道了嗎?」他忍不住乾笑,「如果你知道,那就應該能理解吧。」
「理解什麼?」沈惟反問。
「明明陷入了戀情,卻發現對方是為了報答過去恩情才跟他在一起,甚至容忍他予取予求,這對賀君懿來說只會帶來負擔與罪惡感,如果他在乎你,就不該眼睜睜地讓你繼續犧牲下去。」被對方道破真相後,葉林也沒了顧忌,「你應該能理解吧?雖然我不懂你為什麼願意為了報答救命之恩做到這種地步,但那不是真正的愛,只是回報恩情,即使勉強延續關係,也不可能昇華成長久穩固的愛情。」
沈惟看起來像是在沉思,「你是說……他認為這一切都是報恩,所以才希望結束?」
「是啊。」葉林連忙道,「要不然沒有任何理由解釋你為什麼出現在他身邊,接受了他提出的交易,甚至與他有更進一步的發展,不是嗎?」
沈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道:「在你們眼中,我是為了報恩才做出這些事?」
「那場意外後,你們不曾再見過面,如果不是懷有報恩的目的,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釋你為什麼會出現在他身邊,總不會真的是巧合吧?我也不覺得你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用你可以接受的方式報答他,你或許覺得這沒什麼,但賀君懿認定你單方面犧牲自己全是為了達成報恩的目的,這不是他想要的。」葉林仔細觀察著沈惟的神態,小心翼翼道:「你總不會是想告訴我,雖然一開始只是報恩,但你卻在相處的過程中不由自主地愛上了他?」
沈惟低下了頭。
葉林精神緊繃,不知道對方會如何回應,直到聽見對面傳來的笑聲,他才意識到那是沈惟在笑;對方沒有生氣也不像是難過的模樣,反而笑到壓抑不住聲音;葉林認識沈惟的時間還不算久,從未見過沈惟表現出這副模樣,不由得呆住了。
報恩結束了,不必再配合賀君懿,沈惟應該感到放鬆才對,葉林沒料想到沈惟會是這種反應。
「既然被發現了,那就暫時先這樣吧。」
沈惟神態輕鬆,彷彿這場談話沒有帶給他任何壓力或負面情緒,葉林甚至覺得,往常表情不多的沈惟看起來居然有幾分愉快。
「你……有點奇怪。」葉林不禁道。
「是嗎?」沈惟不以為忤,「今天的談話內容請對賀先生保密,他大概不希望我知道你剛才說的那些話。」
「我知道了。」即使沈惟不提,葉林原本也是這個打算,賀君懿明顯並不好受,他們間的談話對現在的賀君懿絕不會帶來正面的影響。
雙方達成了共識,本該感到安心與放鬆,但葉林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回家後想了許久也沒想到答案,只得放棄。
隔天照舊上班,忙碌了一整個上午後午休時間終於到了,葉林跟幾名同事一起走向公司附設的餐廳,正要點餐時,才注意到窗邊的一對人影。
賀君懿看起來有些坐立不安,沈惟正在喝湯,注意到賀君懿唇角沾了一點醬汁,順勢取了紙巾,伸長手替對方擦拭乾淨,賀君懿看起來精神緊繃,連坐姿都顯得僵硬。他們大概是提早過來用餐,在葉林點餐期間,他們恰巧用餐結束,兩人端起餐盤一起往外走去,彼此之間的距離極近,跟過去幾乎沒有差異,只是賀君懿的手不再搭在沈惟肩上或腰部。
葉林看著臉上寫滿緊張的賀君懿與舉手投足皆從容不迫的沈惟,忽然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你嘴邊沾到東西了。」沈惟忽然道。
賀君懿應了一聲,正要拿紙巾,沈惟已經伸手用紙巾替他擦乾淨了,動作十分自然,但賀君懿卻被嚇了一跳,心跳加快了不少。
……太可怕了。
沈惟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他完全看不出來,可是稍早在等候午餐的時候,沈惟還朝他伸出了手,手指在他臉上碰了幾下,大概是他臉上沾了什麼東西。
賀君懿本以為說到那種程度,沈惟或許會對他不理不睬,上班前還花了一點時間整理心情,想在不造成對方困擾的狀況下,盡量自然地與對方相處,但他沒想到沈惟比他表現得還自然,不管是態度還是言行,都沒什麼變化。
早上工作時,兩人在茶水間遇到時還聊了幾句,中午午休時,剛好在樓梯遇見,沈惟問他是不是要去公司餐廳用餐,賀君懿本該否認,但對方問出口的當下,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之後一起到餐廳、一起坐下用餐,沒有特地拉開距離,所有的流程都很自然。
正是因為太過自然,賀君懿反而有點無措。
沈惟看起來像根本不在乎之前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生氣,沒有讓沈惟傷心難過同時又可以擺脫恩情的枷鎖當然是最好的,但沈惟若無其事的樣子就像兩人之前的事什麼都不是,只是人生中可有可無的一頁而已。
這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
想到這裡,賀君懿總是忍不住苦笑。
沈惟的態度他有點懂了,既然是和平分開,不必擺出交惡的態度,更不用老死不相往來,在公事上,沈惟一向是他的得力助手,這點不管是以前或以後都不會有變化。
「賀先生?」
「……啊。」賀君懿察覺自己在對話中走神來,連忙道:「你剛才說到哪裡?」
沈惟把手中的文件遞給他,繼續說了下去。
賀君懿這次認真聽了對方的報告,但心神卻總是停在賀先生三個字上,沈惟以前叫他不是叫賀先生就是乾爹,並且是後者居多,乃至於現在沈惟用賀先生稱呼他,他反而感到不習慣。
結束後,沈惟收拾著文件,對賀君懿道:「出差的行程已經差不多安排好了,機票也訂好了,明天早上司機會直接接你去機場。」
賀君懿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此次出差的目的是正式簽約,其他前置作業與合約細節都已經仔細討論確認過也得到雙方認同了,隨行人數也只有寥寥數名,實際上沒有太多需要費心思考的地方,他也不怎麼擔心,直到踏入機場,搭上飛機,他這才覺得有點不妙。
沈惟的位置就在他旁邊,這還不是更糟的,公司訂的飯店房間跟以往一樣,訂了相對舒適寬敞的房間讓他們兩人合住,實際上這是賀君懿以前特別提出過的要求,沈惟同行的話希望同房,公司同仁對他早有瞭解當然不至於大驚小怪,沈惟自己也沒有提出異議,結果就成了兩人在交易跟試用期都結束了還得睡在同一張床上的窘境。
「我不是……」他轉頭看向沈惟,「不是故意這樣……」
「我知道。」沈惟的語氣聽起來跟平常一樣,「不用太在意這些事,就算不是跟你,我也可能要跟其他同事住在一起,不是嗎。」
……但那不是睡同一張床。賀君懿想這樣說,卻說不出口。
他已經快要忍受不了了,沈惟就在旁邊,他常常在伸出手的瞬間才意識到自己要做什麼,趕緊收回手,竭力避免像過去一樣有事沒事就碰觸沈惟。他不能叫沈惟不要靠近他,他也不希望事情演變成那樣,但與此同時,他也一直在苦苦忍耐著,不想做出任何違背沈惟意願的事情,而眼前的處境就像是最後的考驗。
「要是你覺得不方便,我可以睡沙發。」沈惟脫下西裝外套,鬆開了領帶,看了他一眼,「如果你還是覺得不能接受的話,我去再開一間房間就好了。」
對方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賀君懿也不好再說什麼。
搭機抵達後已是下午,當日沒有安排其他行程,吃過晚餐後,賀君懿與沈惟便一起回房休息。
沈惟大概是累了,沖澡洗漱後便早早睡了,賀君懿也跟著去洗了澡,正要準備在床上躺下時,才注意到沈惟的睡姿異常端正,像是床中間有一條劃好的線,而沈惟的手腳身軀絕不會越過去。
賀君懿感覺有點微妙。
沈惟就這樣安靜地睡在他旁邊,但這一切依然不太真實,他總會想要抱沈惟,就算只是攬一下肩膀也好,感受對方的溫度與氣息,然而他不能這樣做,也不該這樣做;沈惟願意接納他不代表喜歡他,這一切都是出於恩情,他不能在知道沈惟是在報答恩情這件事後還利用這個理由讓對方滿足他的私慾。
賀君懿的年紀比沈惟大,又是公司上下級關係,結束關係的話把對方調開是最方便的捷徑,但他做不到,也不想因此讓沈惟感受到差別待遇。
到頭來,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結果,與沈惟結束後也沒有找到新的對象,結果就是一直處於想碰觸他人或被他人碰觸的狀態,這種需求是可以壓抑的,也同樣會讓他變得容易焦躁,他知道自己該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但卻做不到。
關燈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始終沒有睡意,身旁的人動了動,往他的方向翻了個身,一隻手壓到了他的手臂上。
賀君懿沒有動,沈惟似乎在調整睡姿,但明顯是處於睡著的狀態,壓在他手臂上的那隻手過了一會就離開了,又回到線的另一頭,那個他無法觸及的地方。
他望著沈惟的睡臉,難以掩飾心底生出的一絲失落。
第九章
賀君懿在防備他。
沈惟看得出來,不是因為厭惡,而是為了避免接觸而防備,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沈惟知道對方緊繃時是什麼樣子,自然不會錯漏。
就像現在,賀君懿睡著了,不知不覺就朝著他的方向靠了過來,從後面抱住了他,他醒了好一陣子,看著外頭的天色由暗轉亮,賀君懿一直沒有鬆開手,明明這麼捨不得,卻還是對他說了結束。
雖然這整件事十分荒唐,他本來也不是想要報恩,但是不管是葉林或賀君懿都這麼以為,他也就順水推舟,既然賀君懿不談報恩,他就跟著裝作不知道,沒有任何人比他清楚賀君懿為什麼這麼做,因為對方太溫柔……不,太善良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沒有戳破對方的謊言。
他們之間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沈惟也不知道。
即使他說自己不是報恩,賀君懿大概不會相信,所以最後還是繞回同一道關卡,他們都覺得他是在報恩,他說過的任何言論都是出於報恩的本質,只有報恩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沈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犧牲自我報答恩人。
從這整件事來看,葉林跟賀君懿都不瞭解他,至少不是百分之百瞭解。
「……沈惟?」身後的人含糊道。
「嗯。」他輕聲回應。
賀君懿收緊了手臂,將臉埋在他的後頸,稍微親了幾下,似乎還不太清醒,又過了半晌,抱著他的那雙手終於鬆開,身後的人像是受到驚嚇般瞬間退開,他這才轉過身。
「早安,賀先生。」沈惟望著對方。
賀君懿也望著他,訥訥道:「早安。」
又是那副滿懷警戒的表情,沈惟看著那張臉,忽然感到一絲厭倦。
他知道賀君懿所有作為都是出於好意,也並不是對他沒有感情,但這也不代表他必須接受對方安排好的路線;他本來想順著對方的理由結束,裝作不知道實情,過一陣子,等到他覺得時機恰當再攤牌,現在這些若有似無的試探就當作是對方決定說謊的處罰,但賀君懿的神態讓他有些意興闌珊,往常那樣熱情地親吻他碰觸他,現在卻是避之唯恐不及,這之間的落差太大了。
沈惟沒有說什麼,起身下床洗漱,換上襯衫與西裝,準備上班。
他覺得自己應該再仔細想想要怎麼做,在這種狀況下,順勢逗弄賀君懿一開始還算有趣,到後面就索然無味了,更別說對方看似大方實則警戒的模樣,讓他多少有點煩悶。
穿上西裝後,沈惟便回到了工作時的狀態,不再想那些事情,在那之後後簽約流程十分順利,中午蒙受對方招待用餐,沈惟沒有坐在賀君懿身旁,而是跟另一名主管換了位置,自己坐到靠近角落的地方,安靜地用餐,期間也順勢跟著其他人一起飲酒,但是喝得不多,意識也十分清醒。
工作結束後,天色也暗了,雖然可以直接搭飛機回去,也有能趕上的航班,但飯店房間訂了兩晚,飛機也是明天的班次,這是出於賀君懿不習慣趕時間而出現的規則,幾名同事約了去飯店酒吧小酌,賀君懿只說了句臨時有事就離開了,沈惟待在寬敞的飯店房間裡,思考著該怎麼做。
他們之間應該如情侶分手一樣斷絕私交,沈惟沒有放棄賀君懿,但他也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是不是對的。就算說清楚一切都不是為了報恩,將來有任何狀況,對方還是會這樣想,或許這也不是賀君懿理想中的感情,純粹又沒有雜質的東西才適合對方。
如果是那樣的話,只有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在想什麼?」
「我在考慮辭職的問題。」
沈惟下意識回答,回過神來,才注意到賀君懿不知何時回來了。
「辭職?」賀君懿愕然,「為什麼?」
「沒有什麼為什麼。」沈惟依然平靜,「如果有人開出合適的條件與環境,跳槽到別的公司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對這裡有什麼不滿嗎?」賀君懿急忙道,看起來相當慌亂,「是薪資待遇的問題?還是職場環境或人際關係的問題……」
要說人際關係的話,賀君懿顯然就是那個人。沈惟不假思索道:「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待在這裡的必要了。」
賀君懿立刻辯解,「是因為我今天早上睡昏頭結果抱著你嗎?我不是故意的,那是——」
「——那是一時不小心的。我知道。」
氣氛頓時沉寂。
賀君懿沒說話,他也沒說話,他有點想問賀君懿,如果試用期可以這樣輕易結束,那是不是代表試用期其實不算什麼?誠然賀君懿或許是在為他著想,以他的得失為出發點,但反過來說,也同樣證明了他們之間存在的是一段可以割捨的關係。
沈惟很少去想這方面的事情,他也不是什麼浪漫主義者,他知道自己有些喜歡賀君懿,但也不確定這種喜歡能增長到什麼程度,而他對賀君懿的感覺跟所謂的報恩毫不相干,但對方預設他的立場,使他說什麼做什麼看起來都像是別有目的,只要有一點懷疑被證實就能毀掉所有的信任。
或許這就是結束的時候了,賀君懿已經先走了一步,他也該想想自己要怎麼辦。
「為什麼……突然說這些話?」
「我的存在讓你感到困擾,不是嗎。」
沈惟說的是實話,即使是賀君懿也不可能反駁這件事。
「我之前說過了,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可以調到其他部門,不是降職,你的待遇也不會有什麼變化。」賀君懿直直看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應。
「那跟辭職有什麼不一樣?」他笑了笑,「如果只是離開你所在的辦公室,不待在你隨時可能出現的樓層,走得近一點或遠一點又有什麼差別?」
沈惟並不遲鈍,他知道自己說了賀君懿不想聽的話,但他也不願在這時說出任何違心的言論,這種誠實或許會傷到賀君懿,然而他已經不想再拖延了。
長久的沉默後,對方的聲音低低響起。
「你覺得報答完恩情就可以問心無愧地離開,是嗎?」
……最終還是說出來了。
沈惟看著他,臉上完全沒有絲毫詫異,更讓賀君懿肯定了自己的推論,但說出那句話後,一絲難以壓抑的懊悔也同樣湧了上來,原本這段關係已經和平結束,而他現在說出口的話毀了當初知道實情時決定隱瞞的決定。
對方依然沉默,然而賀君懿已經忍不住了,「為什麼要這樣……報恩?當初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你沒必要為了我這樣……你到底知不知道當我知道這整件事時是什麼心情?」他頓了頓,艱難道:「你真的是同性戀嗎?你是不是……」
不管真相如何,沈惟為了配合他,有很多方法可以用,借助藥物或其他幫助,總能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享受那些事,賀君懿知道自己懷疑到這種程度太過火了,仍不禁想像沈惟可能一直在忍耐,這件事讓他非常難受。
「如果我說我不是同性戀呢?」沈惟端詳著他的臉孔。
賀君懿彷彿忘記了如何呼吸,腦海裡一片空白。
「開玩笑的,我對男人確實有興趣。」沈惟看著他,語氣聽起來完全不像是玩笑,「你為什麼突然把這件事說出來?我還以為你希望我離開。」
「不是,我……」賀君懿欲言又止,心中焦慮,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半句話卡在喉嚨裡,過了片刻才接續道:「我不想勉強你,也不希望你離開。這裡畢竟是你奮鬥了數年的職場,要是去別的地方,或許必須重新開始,不會比留在這裡更好。」
「無視我的意願並期望我留在這裡,這就是在勉強我。」沈惟簡短道。
對方沒有說錯,賀君懿有些急了,「你對這裡沒有留戀嗎?不管是公司還是……同事,你一點都不在意?」
就算用了同事這個詞,但他們都清楚這個詞指的是誰。
沈惟想了想,神態依然冷靜,「我不希望你覺得不舒服。既然我們這段關係結束了,那麼我也回到了單身狀態,如果我之後交了男友或女友你不會介意的話,留在這裡也可以,我們關係結束後還是可以正常往來。」
「那不是關係,只是你單方面的報恩。」賀君懿乾澀道,「那不一樣。」
他想過要怎麼處理這件事,但不管是從哪個層面開始思考,最終的結局永遠是與沈惟分開,那對他們才是最好的,沈惟不需要繼續報恩,單方面為他做出犧牲,他也不必在知道事實的狀況下裝作不知情,厚著臉皮接受沈惟的回饋。
「誰說那是報恩?」沈惟看了他一眼,臉上寫滿了嘲諷。
「當初我救了你,你又出現在這裡,難道這一切都是巧合?」賀君懿振振有詞,「我沒有認出你,你就裝作不知道,一再配合我的需要,答應與我交易,給予交往的試用期,你能給我的都給我了……不是為了報恩又是為了什麼?」
「也許一切確實都是巧合,而我是真的愛上了你。」沈惟目光幽深,「你沒這樣想過嗎?」
賀君懿搖了搖頭,「沒有,你不是……」他想了想,「你不是那種欠人恩情卻不償還的人,去你家時我就知道了。你獨自生活,連待客用的椅子都不準備,餐具雖然有兩人用的數量,但顯然有一半是沒用過的備用品,不是為了招待別人而採購的。你不與其他人建立緊密的關係,也不喜歡虧欠別人,如果不是出於那種理由,你根本沒有必要接受我。」
「你付了錢,我也只是在賺錢。」沈惟提出了新的理由。
「別用這種藉口搪塞我。」賀君懿心中流淌著一絲酸澀的情緒,「那些錢,你根本沒有用過。」
沈惟忽然笑了。
賀君懿深感困惑,不明所以地瞧著對方。
「原來你還是瞭解我的。」沈惟臉上的笑意不曾褪去,連嗓音都帶著一絲愉快,「你知道我不喜歡欠人恩情,所以一定會想盡辦法報答對方,但你忘記我早就報過恩了。」
賀君懿呆住了,「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早就報恩了,但你卻不記得。」沈惟露出了微笑。
「什麼?」賀君懿下意識追問,因為出乎意料的對話,腦海裡一片混亂,疑問接二連三地冒了出來,「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你說你已經報過恩,是指你在來這裡之前,還曾在別的地方見過我?我們有過交集?你……你做了什麼?」
沈惟以眼神示意,賀君懿渾渾噩噩地在對方面前坐下,有些恍惚;對方說的每個字都像是他從未學習過的語言,他接收到了卻無法理解。
「還是從頭開始說吧。」沈惟瞧著他,姿態放鬆,「那一次我沒有溺水。」
「什麼?」賀君懿錯愕道。
「在游泳方面,我拿過青少年組的全國冠軍,這點你應該還記得。」沈惟聲調平穩地道,「你遇見我的那一天,恰巧是我在湖裡游得比平常遠的時候,我沒有溺水,也不是因為腳抽筋導致不能游泳順利回到岸邊。」
這跟賀君懿記憶中的畫面全然不同,他還記得水下的男孩奮力游動卻無濟於事,「你那時明明在水面下掙扎,卻還是無法浮起來……」
「那不是無法浮起來,我是為了解開纏住腳的水草才待在水底不動。」沈惟繼續道,「當時我的一隻腳被水草纏住了,只要潛下去將水草解開就可以直接脫困,況且我能憋氣的時間很長,你找到我時我才剛解開水草,所以即使你不來救我,我也不會溺水。」
「你上岸後不是這麼說的!你說你沒做好準備就下水,結果腳抽筋了。」賀君懿難掩慌亂與錯愕。
「那是因為你過來了。」沈惟凝視著他,笑了笑,「你以為我溺水,明明怕水怕到手腳都在發抖,卻還是鼓起勇氣游過來,將我拉上水面,帶著我游回岸邊。你忍著莫大的恐懼來救助我,難道我應該說謝謝你但其實不用你幫忙我也沒事嗎?」
這一瞬間,賀君懿忽然懂了。
沈惟一直不提這件事的理由,大概也有這個緣故,對賀君懿來說,游泳帶來的恐懼感是無法消除的,如果沈惟告訴他,當時壓抑著畏懼下水只是白費功夫,對他來說應該會造成相當大的打擊,而現在沈惟是為了澄清他對他的誤會,所以才乾脆說出真相。
賀君懿一直以為自己救了沈惟,直到現在才知道事情的原貌跟他的認知截然不同;他臉頰滾燙,不知道自己該為真相感到震驚還是窘迫,與此同時,腦海裡靈光一現,「如果當時我救了你這件事是誤會,為什麼你還說你已經報過恩了?既然我沒有做過什麼讓你得救的事情,你為什麼要給予回報?」
「因為你進醫院了。」沈惟垂眼,嘴角微微揚起,「你確實沒有拯救我,但你明明害怕卻為了救我而險些付出生命,對我來說這種程度的恩情是應該回報的。」
賀君懿沒有說話,不自覺地低下頭。這就是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事,沈惟早就報過恩了,所以現在這一切不是償還恩情,沒有任何人事物逼迫沈惟做出違心的決定,儘管心神依舊紊亂,賀君懿終於找回了一絲理性。
「你進公司後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就認出我了嗎?」
「是啊。」沈惟答得乾脆。
「之所以答應那種交易……」
「不是因為沒有拒絕的理由,而是因為我想答應,一開始的交易跟後來的試用期都是這樣。」沈惟頓了頓,微笑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那一切都不是報恩,沈惟也想要,沈惟沒有勉強自己,他也沒有在不知情的狀況對沈惟強人所難予取予求。如果說賀君懿一開始還對此感到緊張,現在卻完全放鬆下來了,只要沈惟沒有經歷過自己無意間造成的苦難,那就夠了。
賀君懿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道:「等等,你說你已經報恩了,究竟是什麼時候報恩的?」
沈惟但笑不語。
賀君懿有些狐疑地瞧著沈惟,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你怎麼知道我那時去了醫院?當時我跟葉林說過,不要讓你知道,也請送你回家的同學不要說這件事,以免對你造成負擔,你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沈惟沒有遲疑,「你們去的醫院距離我當時住的地方也不算很遠,他們以為我在車上睡著了,就開始小聲討論你去醫院這件事,我回去之後才出發去醫院,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你。」
「我沒有印象……」賀君懿喃喃道。
如果對方有來過,他應該會留下印象,但事實是他入院時飽受溺水與畏水的心靈創傷影響,對很多事情都已是記憶模糊,只記得自己被醫生救助的片段,白色的牆亮得近乎刺眼,葉林緊張焦慮的模樣,在他被安置在病房後,葉林就坐在床沿,似乎在打電話通知自己的雙親,葉林說的每個字他都聽得很清楚,卻無法反應過來那些字組合成的語句在表達什麼,被水完全包裹即將窒息的恐懼主宰了他的思緒,就連閉眼入睡也總是一再因惡夢驚醒。
他望著沈惟,等待對方給予答案。
沈惟來到那些人提到的醫院時,已經是傍晚了。
他本想直接問護士,幸運的是在走廊上看到憂心忡忡的葉林正在辦理陪病證,偷偷跟在對方身後,來到了賀君懿所在的病房;葉林只在病房裡待了一段時間,大概是還要通知別人或處理一些住院手續,很快又準備離開病房,臨走前還在門口對病房裡的賀君懿交代會趕在訪客時間結束前回來。
在葉林離開後,沈惟又等了一會,這才悄悄開門溜了進去。
賀君懿住的是單人房,病房裡沒有別人,稍早在水中帶著他回到岸邊的青年正閉著雙眼,像是在睡覺,卻是臉色蒼白眉頭緊皺,修長的身軀也蜷縮著,看起來完全不是酣睡中的模樣,反倒像是在做惡夢。
他猶豫了一下,選擇在床沿坐下。
葉林能放著昏睡的賀君懿離開,可見狀況不算十分危急,又或者已經接受過醫生診治沒有大礙,然而賀君懿此刻的模樣像遭受著某種折磨;沈惟並不是覺得抱歉或內疚,他不是那麼善良的人,但他明白賀君懿為什麼住院,知道賀君懿如果不是即時入院診治的話其實承擔著失去生命的危險,對於想要拯救他乃至於差點付出生命的人,他沒辦法完全無視,這與恩義無關,僅僅是沈惟不想虧欠他人。
「……誰?」
沈惟轉頭,與賀君懿對上了目光。
「晚安。」他看了外頭的天色才道,「謝謝你救了我,你還好嗎?」
賀君懿睜眼瞧著他,似乎根本認不出他是誰,目光也失去了焦距,沈惟知道對方現在可能不太清醒,索性起身,準備先行離開,隔天再來探望,賀君懿的聲音卻讓他停下了腳步。
「好冷……」
沈惟回過頭,現在不是冬天,醫院內部由中央空調控制處於合適的溫度,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感到寒冷,除非是心理層面影響生理,進而產生畏寒的症狀。他猶豫著走了過去,伸手碰了碰對方的臉頰,發現對方雖然說冷,卻也出了一身冷汗。
「要我替你叫護士或醫生過來嗎?」
賀君懿閉著眼搖了搖頭。
沈惟想了想,再次於床沿坐下,這次半靠著床頭,取了紙巾替對方擦去額角的冷汗,對他來說,這種照顧也是償還恩情的一環,所以倒是沒什麼牴觸的心理,只是在他動作期間,賀君懿彷彿是感受到他的手帶來的溫度,甚至沒張開眼就握住了他的手腕,讓他的掌心緊貼著微冷的臉孔。
對方握著他的手腕,帶著他的手碰觸到自己的臉側與頸項,沈惟隱約懂了什麼,靠過去一些,另一隻手也隨著對方的動作碰觸著對方,賀君懿發出了嘆息般的聲音,不再握著他的手腕,反倒挪動著身軀,將臉埋在他懷裡,將雙方的距離縮減為零。
坐在床沿的沈惟不得不往床舖中央的方向移動位置,背脊靠著床頭,以免被賀君懿不經意的行動擠得跌下床。
單調的觸摸持續了一段時間,這對賀君懿來說或許是某種見效極快的安撫方式,至少他能感覺到對方確實比之前放鬆多了,沒有再說冷,沒有流冷汗,眉頭也不再緊皺。
「你還好嗎?」他試探地問道。
「……嗯。」悶悶的聲音在他懷裡響起。
「今天謝謝你。」他再次道。
「……」
等了一會,沈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以為對方睡著了而抽回手,下一秒那隻手又握住了他的手腕,放到自己的臉上,沈惟便明白了,儘管現在意識不太清醒,但賀君懿依然表達了自己的需求,既然如此,他只要給予對方需要的東西,就算是報答恩情了。
花了兩個鐘頭安撫對方,在那之後賀君懿再次沉入夢鄉,沈惟趕在葉林回來前離開了醫院,踏上回家的路。對他來說,確認賀君懿沒有生命危險,自己也以那種方式變相償還了恩情,這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就是這樣。」沈惟語氣平穩,「我以為你會想起這件事,就不會有什麼報恩之類的誤解,沒想到你真的忘了。」
賀君懿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沈惟看著他,笑了一下,「你現在記起來了嗎?」
賀君懿久久沒有說話,抬起頭的瞬間,對上了沈惟的目光;對方瞧著他,臉上浮現困惑的神態,過了一會才道:「你的眼眶變紅了。」
賀君懿揉了揉眼睛,發現沈惟沒說錯,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壓下心裡的激動。
沈惟說的這件事情他是記得的,只是忘了對象是沈惟,當他在醫院裡不斷因為惡夢驚醒時,曾經有那樣一個人抱著他,替他擦去讓人難受的冷汗,用溫柔的力道撫摸他的臉頰與頭髮,甚至還抱著他,給予他溫暖。
那是賀君懿第一次被那樣撫摸,從那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有被撫摸被碰觸的需求,只是過往沒有經歷過,他從不知道自己需要那些,甚至可以說是那次意識迷糊間留下的體驗讓後來的他開始嘗試要求別人被他碰觸,或者碰觸他。
隔天葉林就辦好手續陪著他轉院了,連帶著將他交由從國外趕回來的親人照料,賀君懿想知道那天碰他的人是誰,不過葉林說當日來不及通知其他人,只聯絡上他的親人,沒有任何人到醫院探望過他,於是賀君懿便猜測大概是醫院裡的護士基於職務而照顧他,沒有繼續追查下去。
直到現在,沈惟說出了一切,他才知道了那些自己沒能記住的真相。
賀君懿對自己的狀況有自覺,也曾依循可靠的管道去諮商,雖然沒有找出這種需求的源頭,不過也算是面對了自己潛意識中的渴望,他知道自己最早被他人那樣親密碰觸的記憶是在醫院裡發生的,是那個人讓他覺醒,他卻不知道那個人是沈惟。
「我記得那件事,不過當時意識不清醒,還以為是護士在照顧我。」賀君懿吸了吸鼻子,感覺雙眼酸澀,不禁垂下頭,低聲道:「原來讓我怕水程度加重的人是你,讓我發現自己想跟人接觸的癖好的人……也是你。」
「那是因為我?」沈惟露出了奇異的神色。
「嗯。」賀君懿又抹了抹雙眼,感覺眼眶不再溼潤,這才抬起頭來,露出了微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們之間的誤解太多了,能說開真是太好了。」如果不是沈惟拿結交新的戀人刺激他,他未必會說出那些事,與對方誠實坦然地交流,事實證明,沈惟永遠是對的。
沈惟的神態看起來像對他的這番話表達了贊同,原本略微僵滯的氣氛也終於變得輕鬆。
「現在時間晚了,差不多該休息了,明天還要早起去機場。」沈惟起身,語氣輕鬆,「明後天是週末不上班,週一我會去你的辦公室,到時候我們再討論要調到哪個部門。」
賀君懿呆住了,語無倫次,「但、但是……我們,剛才不是——我是說,誤會……」
「剛才我們已經把話說清楚了。」沈惟沒有動搖,臉色如常,「我只是說出你不記得的事情,幫助你解開誤會而已,但那與我們的現況無關。」
賀君懿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賀君懿跟在沈惟身後,發覺自己真的一點都不瞭解沈惟。
對方步伐不快不慢,態度如常,上了飛機後對於彼此相鄰的座位也沒有任何怨言,甚至還若無其事地與他交談,昨晚的對話像是一場夢。對話結束後,沈惟洗漱一番就先睡了,賀君懿躺在對方身邊,一整晚都睡不著,始終在思考。
他想不通事情是怎麼走到這個地步的。
在試探沈惟那段期間,他甚至還說過想把沈惟關在自己家裡不讓對方離開,當時沈惟的回答是那就待在他家不走了,當時那一切他已經明白不是報恩了,所以沈惟說的是真心話,完全沒有分毫甜蜜或肉麻的要素,但卻很真實。
沈惟是真的喜歡他。
賀君懿以為話都說開了,又處於兩情相悅的狀況,也該讓彼此的關係回到原本的軌跡上了,然而沈惟沒有那個意思,沈惟知道他為什麼要找藉口分開,看起來像是特地為他解惑,沒有追究他之前希望分開而硬生生捏造出來的謊言,沈惟只是接受了他先前的挽留,準備調到別的部門而非直接離職,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怎麼了。」沈惟漫不經心道。
賀君懿搖了搖頭,感覺喉嚨一陣乾澀。
……他失去沈惟了。
這麼說不太確切,但他知道確實有什麼地方改變了,不只是結束關係而已,他們之間曾有過的一些還無法命名的東西都將隨著彼此分開而消亡;賀君懿不是沒有與戀人分手的經驗,但是沈惟跟別人不同,在以前的經驗裡,他可以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即便戀情破滅而難受傷心,也從來不會執著於復合,可是沈惟是不同的,他沒辦法像過去一樣輕而易舉地收回自己的感情。
現在回頭一看,這一切當然是他咎由自取,提分開時沒跟沈惟好好談過,得知往事卻不直接跟沈惟確認真假,自顧自決定結束,還找了那麼糟糕的藉口,這些事情背後藏著的真相是「他並非百分之百信任沈惟」、「他認為沈惟表現出來的感情是假的」,沈惟不會笨到不明白這些,不願意與他重新開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賀君懿垂著頭,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沈惟看了他好一陣子,「你不舒服嗎?」
因為一夜未睡,賀君懿這時有些頭痛,但沈惟的關切讓他連忙抬起頭,「沒什麼,只是昨晚沒睡好。」
沈惟沒有多問,眼看談話中斷,賀君懿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在思考出如何正確應對沈惟的方法之前,他什麼都不該說了,如果這是小說的話,這時賀君懿該去找沈惟的朋友商量對策,制定合理可行的新戰略,可惜沈惟跟同事們和平相處也稱不上親近,聊天時不曾提及任何朋友,顯然不常與親人往來,要不然也不會在一人獨居的狀況下完全不準備供訪客使用的座椅。
要怎麼做才能突破沈惟的心防,賀君懿絞盡腦汁還是什麼都想不到。
就在沉默中,他們下了飛機,離開機場,各自回家。
「他真可怕。」葉林說道,「我沒想過他會直接攤牌。」
「哪裡可怕?」賀君懿立刻反駁,「我把他說的那些話告訴你,不是想讓你這樣說他。」
「好好好,是我錯了。」葉林抬起雙手作投降狀,順勢換了個話題,「在問我如何與他復合之前,你應該先想想這次復合是有必要的嗎?你究竟是需要他的碰觸,還是需要他的感情?你覺得他喜歡你嗎?你喜歡他的程度跟他相比有落差嗎?」
賀君懿抬眼瞥向對方,「你的問題未免太多了。」
「因為我看得出來,你沒想過這些問題。」葉林頓了頓,「你是一個活在當下的人,所以你會誠實面對自己的需求,不會在要或不要之間掙扎,但這也同樣讓你只專注於眼前而忽略將來,在你跟沈惟短暫的試用期裡,我猜你大概也不曾深入考慮你們之間的未來。」
「這跟未來有什麼關係?」賀君懿感到莫名其妙。
「當然有關係。」葉林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你這次能因為懷疑他在報恩就單方面決定分手,下次也可能因為其他理由而重蹈覆轍,你對他的感情就是這種程度——發現有什麼不合預期的地方就隨時可以分手的程度。更不要說你的懷疑只是誤會,甚至在澄清誤會後還以為可以復合,何時分手何時復合,一切都由你決定,這對他一點都不尊重;當然,你可以用『這是為了沈惟好』之類的藉口為自己辯護,但在對方看來,你表現出的不信任與不尊重是不該存在的,所以對他來說,結束就是結束了,沒有破鏡重圓這種事。」
賀君懿靜靜聽著葉林這段話,垂下了目光。
他知道葉林沒有說錯,是他的過失導致現在的狀況,但他總忍不住想,或許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彌補過錯,他不希望他們之間就這樣結束。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沈惟回到我身邊?」賀君懿喃喃道。
「你的問題就在這裡。」葉林瞧著他。
「什麼?」
「你一直在考慮你自己的狀況。」葉林似乎在斟酌詞彙,「你有點,過於,嗯……自愛。」
「那是什麼意思?」賀君懿皺眉。
「就連剛才那些話也是,『你』覺得應該分手所以分手,『你』覺得誤會澄清後就該復合,可是你沒有想到被提出結束關係的人是沈惟,如果他不知道你是因為怕他僅僅是報恩才提分手,那你看起來完全像是玩膩了就乾脆提分手還用不存在的未婚妻當擋箭牌逼迫對方同意分手的爛人。」
「但是我……」
「你又說『我』了。」葉林打斷了他的話,彷彿洞察一切,「與其思考如何讓沈惟回到你身邊,倒不如嘗試著以沈惟的視角看待這段關係的始末,以他為出發點,思考你該如何做才能回到他身邊。」
賀君懿若有所思,幾分鐘後才開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謝謝你,學長。」說著,賀君懿站了起來,一副準備送客的模樣。
「你這就知道了?真的?」葉林一臉錯愕,「我還有很多話沒說,你確定這樣就好?」
「不,這樣就夠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賀君懿思索著葉林的建議,他知道不能拖延,一旦沈惟調到其他部門那就來不及了,他對自己沒什麼自信,饒是如此,最終他還是趕在正式商談調職之前,無預警地來到了沈惟的住處,準備與對方促膝長談;事到如今,只能祈禱葉林的建議能派上用場。
他深深吸了口氣,取出手機,打了沈惟的電話。
第十章
沈惟看著手機,一點都不意外。
他早知道賀君懿還會做些什麼,不會就此放棄。
沈惟想了想,取了手機皮夾與鑰匙,往外走去,在公寓外頭遇見了賀君懿。
「我有話想跟你說。」對方看見他,像是壓抑著激動,聲音有點抖。
「那就現在說吧。」沈惟神態自然,「我等會還有事。」
「什麼事?」
「只是去趟超市。」他頓了一下,「你說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說,到底是什麼?」
賀君懿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侷促與為難,大概是預期他會讓他上樓,兩人可以在不受干擾的私人空間談話,而不是在人來人往的街角說話。沈惟並不是刻意想要冷待對方,但他也不覺得自己有配合對方的必要。
「要是你不說的話,我就先走了。」沈惟沒打算站在自己住處前浪費時間。
「等等。」賀君懿臉上寫滿了慌亂,「我跟你一起去超市,路上說這件事……」
「那就走吧。」沈惟應聲後轉身便走,身後的腳步聲追上了他,最終來到了他的身邊。兩人走路的速度不快,沈惟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在醞釀什麼,不由得一陣好笑。
他其實不懂賀君懿還想說什麼,彼此之間的事情應該都釐清了,並不是完全沒有發展下去的可能性,但他不覺得在雙方無法坦然相對的狀況下能夠維繫關係,既然如此,分開也是可以接受的選擇。
「上次……」
「嗯?」
「之前我問過你,要是我把你關在家裡,讓你無法離開,你為什麼會回答那就待在那裡?」
沈惟有些莫名其妙,但仍道:「因為你希望我待在你家裡,所以我願意留在那裡。」
「那時我想問的是……」賀君懿的聲音裡似乎蘊含著一絲緊張,「如果你不想待在那裡,我卻強迫你留下呢?你也會留下吧?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報恩才那樣回答,如果不是報恩卻說出那種話,是不是代表你對我……」
「你誤會了。」沈惟在紅燈前停下腳步,轉頭望向賀君懿,聲調毫無起伏,「我那時說待在那裡,是因為我願意待在那裡。如果你在我不想留下的狀況逼迫我留下,就算要殺了你才能離開我也會照做的,所以你不用多想,那不是承諾也不是情話。」
賀君懿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凝固了。自己剛才說的話很傷人嗎?他並沒有因此內疚,只是再次感受到彼此的不同之處。
對方的內心遠比想像中纖細,所以會因為懷疑他在報恩而心存不忍,主動當壞人找好藉口提分手,也會將他說過的那些自己都不太記得內容的話都記在心上,除了主動分手這件事反映出賀君懿的獨斷決定是出於對他不信任、也不想要別人以報恩名義付出之外,賀君懿一直都對他很好。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沈惟沿著斑馬線往前走去,回頭一看,賀君懿才如夢初醒一般,匆匆跟在他身後,趁著綠燈結束前越過了馬路。
「不是,我還有別的事情想說……」
「是什麼?」
賀君懿張了張口,看起來像是相當窘迫,沈惟沒有追問,踏入了超市,拿起購物籃,開始按照購物清單上的條目尋找物品,賀君懿一直跟著他,不說話但也不離開。他本能地感覺到一絲異樣,回過頭去,才發覺賀君懿看起來像是真的很難過。
……不會是要哭了吧?
沈惟愣了一下,往對方走去,問道:「你怎麼了?」
「我以為你喜歡我,原來不是。」賀君懿垂下頭,似乎相當落寞,「我至少會因為分開覺得難過,即使我因為不信任你而做出錯的決定主動提出結束,你也因為我不信任你而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決定……我們之間,就只是這樣而已,一段隨時可以結束的關係。你知道真相後為什麼不罵我?為什麼不跟我吵架?這不是值得讓你生氣的事情嗎?我對你而言只不過是分手後急於拉開距離的對象,要是我不挽留你,你現在早就毫無留戀地辭職離開了吧。」
沈惟沒料到會從賀君懿口中聽到這些話,但卻沒有生氣。理論上來說,賀君懿這番話是在指責他,點出他也有失職之處,仔細想想,賀君懿沒有說錯,他確實在意對方的不信任,所以輕易地接受結束,而不是嘗試做些什麼修補這段已經有了裂痕的關係。
賀君懿的神色帶著幾分濃得化不開的苦澀,凝視著他,像是還有很多話想說,又像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目光在他的臉上逡巡,最後停下,與他目光相觸。
「也不是真的不難過。」沈惟坦然地瞧著對方,說出了真心話,「難道你是希望我哭著哀求你不要離開?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那種戲劇性的場景。雖然我們都放棄了,但那不是銀貨兩訖的交易,也不是在玩遊戲,我也不是沒有受到你的影響。我之所以接受那種結果,也是因為這個理由。」
「什麼?」賀君懿愕然。
「即使我們依然在一起,過去的事件依然可能重演,你因為種種原因決定跟我分手,而我只能接受你的決定,因為你有你的苦衷,你有必須分手的理由,你有為了家業奉獻個人婚姻的覺悟,到了那時我該怎麼辦?跟現在一樣,你提出分手,我只能接受,決定權一直都在你身上,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的也不是我,是你。」
「說的也是。」賀君懿苦笑,「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你想說的是這個吧。」
沈惟正要說話,卻猛地被撞了一下,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往前傾斜,他回頭看了一眼,是一名六七歲左右的男孩,臉上掛著淘氣的笑容,跟另一個女孩正相互追逐打鬧,看起來像是男孩母親的婦人匆匆過來道歉,接著才去呵斥仍在打鬧的孩童。
他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剛才撞到他的力道其實不大,只是猝不及防,乃至於他撞上了貨架邊緣,手臂上留下一道帶著血絲的傷痕,還隱隱作疼。
「你在流血。」賀君懿盯著他的手臂看。
沈惟抬手查看自己的傷勢,「沒事,只是小傷而已,放著不管很快就會止血。」
「你不打算先消毒然後包紮傷口嗎?」賀君懿連忙道。
「這裡是超市,不是醫院急診室。」沈惟下意識道。
「至少要做一下緊急處理。」賀君懿的態度很堅定。
沈惟手臂上的血液逐漸增加凝聚,看著賀君懿翻找著衣袋,大概沒有找到紙巾或手帕,又焦慮地看了櫃台一眼,正有一長列顧客排隊等待結帳,在超市裡買應急用品也得等上一段時間,賀君懿不知道在想什麼,乾脆脫下了外套裹住了他的手臂。
這件衣服觸感柔軟但卻是不吸水的材質,對止血本身沒什麼幫助,然而沈惟看著對方緊張的模樣,並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
賀君懿替他提起購物籃,走在前方,準備替他將剩下的東西找來,沈惟沒有抗拒對方的好意,只是安靜地跟在對方身後,注意到賀君懿的皮夾塞在他手上這件外套的口袋裡,順勢替對方拿了出來,與皮夾一起出現在他手上的,還有折疊過數次以減少體積方便塞進口袋的紙張。
「你的皮夾在這裡。」沈惟舉起手,朝賀君懿晃了晃。
對方看了他一眼,急忙朝他走過來,臉上滿是慌亂,沈惟有點想笑,因為賀君懿注意到他手上拿著的東西時,瞬間流露出萬念俱灰的神情,彷彿沈惟拿著的是攸關性命的物品。
「你看過了?」賀君懿低著頭,自顧自道:「不用當真,那個只是……只是我自作主張準備的東西,我們剛剛已經談過了,你的態度很明白,我不會再糾纏你。」
沈惟並沒有看過內容,但聽了賀君懿這番話,卻起了一絲疑心,打開了折好的紙張,讀了裡頭的內容,整個人都呆住了。
「你……為什麼要準備這種東西?」
「我反省過了。」賀君懿沒有抬起頭,斷斷續續道:「我不該先於你決定我們之間的一切,但過去的事情無可挽回,只能在未來彌補,如果我們達成共識,你也同意復合的話,這些東西就交給你了……不管要什麼時候去登記,或者你想直接丟掉也沒關係……當然,現在派不上用場了,我知道你的感覺,所以這……這種東西只會讓你感到困擾,我懂的……你不用對此回應什麼,當作沒看過就好。」
沈惟看著手上的紙張,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結婚登記申請書與離婚協議書。
賀君懿的資料全都填上去了,需要的兩位證人簽名也都有了,一個是葉林,另一個是負責為賀君懿處理私人法務的律師,兩份文件都已然填妥,剩下空蕩蕩的位置是留給他填寫的。他們之前的談話不太順利,沒有復合的希望,所以賀君懿根本不打算拿出這些匆促間準備好的東西,按照預定計畫將重新開始與再次結束的權利交給他。
沈惟不禁道:「你的家人知道你簽了這種東西嗎?你的結婚對象可以是男人?」
「在台灣,同性戀可以合法結婚,而且我們都是成年人,這一切不需要家長同意。」賀君懿臉上寫滿窘迫,同時竭力迴避沈惟的目光,「抱歉,這……這太蠢了,你別當真。」
要是沒有沈惟的名字在上頭,那就只是兩張派不上任何用場的廢紙。沈惟看著上面的字跡,像是盡力寫得整齊,但仍無法掩飾下筆時的匆促與緊張,有幾個字甚至歪歪扭扭的,壓根不像賀君懿往常優美的筆跡;無論如何,對方為了修補關係而想盡辦法,最終用這種方式獻上自己所有的感情與誠意。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沈惟終於忍不住笑了。
賀君懿異常尷尬。
自己到底在想什麼,他也不是很明白,只是嘗試用沈惟的角度思考一切,既然沈惟接受分手是因為他無形中表現出來的不信任以及單獨決定分手的事情,那他只要想到解決這些的辦法就好,信任不可能立刻體現,他想證明也需要沈惟給他機會,但他可以用自己的誠意挽救自己做出錯誤決策自顧自決定分手引發的問題,最後得出的結果就是那兩份文件。
「……你瘋了嗎?」
要求葉林幫忙時,葉林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最後還是在他的要求下於文件上簽下證人的名字。
拿著文件準備去找沈惟時,他其實已經仔細想過了,葉林說他總是只提自己的事情,不會設身處地為沈惟著想,他承認這是事實,那兩份文件不過是他基於自我滿足而生的產物,如果沈惟願意考慮復合,他才會把這些東西拿出來,當作可以派上用場的籌碼,如果沈惟不同意,賀君懿會接受現實,不再以此讓沈惟煩心。
沈惟對他的態度不能說很冷漠,但看起來完全不想復合,他明白也理解,雖然有幾分難過,不過這是沈惟的態度與決定,他必須尊重對方,就像他提出分手時,沈惟也接受了他單方面的決定一樣,某種程度而言可以說是自作自受。
對方不需要他,也不需要他的感情,賀君懿原本都已經做好放棄的覺悟了,沒料到沈惟會從他的外套口袋裡拿出那些文件,甚至還讀了內容,這與他預定友好道別分離的場景完全是背道而馳。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沈惟瞧著他,隨即笑了。
賀君懿沒說話。至少沈惟看起來不像生氣的樣子,他隱約鬆了口氣,但又有幾分失望,畢竟已經明白了沈惟的態度,所以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他有些失落,盡量掩蓋著自己的情緒,替手上受傷的沈惟拿著採購的兩袋日用品,一起往沈惟的住處走回去。
到了對方的住處,賀君懿正想放下東西離開,卻被沈惟叫住了。
「幫忙一下。」對方凝視著他,「我沒辦法把這些東西拿上樓。」
賀君懿提起東西,跟著對方走入建築物,寂靜的氛圍讓他感到緊張,不自覺地找起了話題,「你的手還好嗎?等會要先清洗傷口還有消毒……」
「我沒有急救箱,也沒有任何處理傷口所使用的藥物。」沈惟頓了頓,「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建議。」
賀君懿微微一怔,立即道:「你等我一下,一下就好。」說著便急忙離開,在附近的藥妝店買了處理傷口的藥物,又匆匆回到沈惟住處,在沈惟的示意下一起搭乘電梯上樓,踏入沈惟的客廳,自動為對方處理傷口,畢竟沈惟傷的地方在手臂外側,很難在使用一隻手的狀況下進行清理與消毒等步驟。
做完這一切,賀君懿識趣地準備離開,回想起自己的皮夾跟文件還在沈惟手上。
「剛才……」他壓抑著侷促,「剛才那個文件跟我的皮夾……是不是還在你那裡?我該走了,所以……」
「那不是給我的嗎?」沈惟坐在唯一一張椅子上,抬頭看他。
「是沒錯。」賀君懿硬著頭皮道,「但是……」
「那我就收下了。」
賀君懿有點僵硬,不知道沈惟為什麼要保留這種東西,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口:「這些東西對你來說沒什麼意義,留著也沒有作用,為什麼要收下?」
「你沒有發現嗎?」沈惟笑了一下,「這是求婚。」
單論概念而言或許可以這麼說,但賀君懿還是不明白沈惟想說什麼,彼此之間的溝通並不是任何時候都順暢無阻,他們之間不存在足以交心的默契,這也是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不瞭解沈惟。
「你……不覺得厭煩嗎?」
沈惟搖了搖頭。
賀君懿皺了皺眉,感覺事情有些脫離常理,正要問清楚時,沈惟已經起身示意他在單人沙發上坐下,他一頭霧水,卻仍照著對方的指示行動,幾秒後,沈惟異常自然地坐到了他的腿上,主動吻了他的嘴唇。
他張了張口,想要說話,但對方的舌尖舔舐著他的嘴唇,不知不覺,沈惟愈靠愈近,與其說這是親吻,倒不如說賀君懿什麼都沒做,只是任由沈惟主導,那個吻的熱情程度遠超過他對沈惟的認知,即使只是接吻,賀君懿依然產生了自己才是獵物的錯覺,當他發現自己下身有了反應,這才從熱烈的吻中清醒過來。
「等等,沈惟……」他在吻與吻的間隙中說道,「我們……我們不能這樣。」
「即使我想要也不能?」
這一句話擊碎了他剩餘的理智與冷靜,賀君懿還是不明白沈惟在想什麼,明明想要分開又主動吻他,但不管沈惟要什麼,只要他有,他永遠會盡力滿足沈惟。
說來奇怪,他們過往上床時主導的人通常是賀君懿,但這一次角色互換,是沈惟主動而積極地索取,賀君懿甚至感覺自己的嘴唇被吻腫了,過後沈惟的吻開始落在他的臉頰與肩膀頸項上,他不禁開始喘息。
這是他想要的,被碰觸被撫摸,被帶著愛意的親吻與啃咬在身上留下痕跡,被沈惟碰過的地方都遠比往常炙熱,賀君懿下身脹痛,被那樣仔細地吻著,每一處都被仔細愛撫,他原本就喜歡這種肌膚之親,但這次沈惟所作所為讓一切來到了新的高度。
被親過的地方留下痕跡,而賀君懿也早已是面紅耳赤的狀態,但他完全沒有考慮過推開沈惟中止一切,一次都沒有。
「你喜歡這樣?」
恍惚中似乎聽見了沈惟的聲音,賀君懿朦朧間答道:「喜歡。」
說起來很丟臉,但賀君懿從未體驗過所謂被情慾逼得無處可逃的經驗,下身脹痛不已,而沈惟還在吻他,他被親得手腳發軟,室內只剩下他逐漸變得粗重的喘息聲與沈惟吻他時發出的些微聲響。他們不是第一次上床,但賀君懿現在才真正明白,原來沈惟跟一般男人沒什麼不同,也會有像這樣主導一切的欲望,那種積極的態度點燃了他的情慾。
「等一下……」賀君懿退開一些,徒勞地閃躲著對方的唇舌,「我們……不能,我……」
「你不喜歡?」沈惟的聲音有點啞,又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
賀君懿否認道:「不是不喜歡,但我需要理由……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產生更多誤解。」說出這些話的瞬間,賀君懿終於理解為什麼沈惟的行為一方面讓他情慾高漲,一方面又讓他無來由地感到不安,沈惟的熱情像是因為即將分離才出現的,這種事沒什麼大不了,但發生在自己身上時,賀君懿卻無法坦然接受。
沈惟讓他踏入住處,讓他幫忙處理傷口,最後主動吻他,這一切看起來都不像是在拒絕他,也不像對他懷有任何負面意見,或許結婚申請書與離婚協議書確實奏效了,要不然沈惟不至於對他做出這些事,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內心殘存的焦慮讓他必須暫且打斷對方,直到對方給予具體的答案,他才能真正放心。
「這是……最後一次嗎?分手之前的最後一次?」他謹慎地問道。
「你覺得呢?」
賀君懿想了想,遲疑片刻才道:「不是。」
儘管沈惟沒有直接回應,但那張臉上的微笑讓賀君懿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被親吻愛撫得到的快感遠比預料中強烈,賀君懿恍惚間回想起來,沈惟與他在這方面向來合拍,在刺激彼此這方面都頗有心得,但是今天沈惟的熱情遠遠超乎往常,賀君懿幾乎淪陷在對方的愛撫中,甚至忘了自己要做什麼。
這是過去他對別人做的事情,原本以為沒什麼,然而放任沈惟愛撫他的感覺相當刺激,他猜不到對方會做什麼、給予他什麼樣的感受,緊張之餘被刺激得情慾高漲,面紅耳赤;他知道此刻的沈惟相較以往熱情許多,不想打斷對方的興致,索性採取了放任的態度。
在這方面也是一樣,經常是沈惟配合他,以他喜歡的方式進行,聽任他的要求,可是他從未仔細確認過沈惟想要什麼,也不曾想方設法取悅對方,這一次或許是不錯的契機,賀君懿想讓沈惟嚐嚐自己一直以來感受到的愉悅與滿足是什麼滋味。
他一直仔細地觀察著,在沈惟吻他的時候,在沈惟摸他的時候,雖然未必是正確的,但他好像有點懂沈惟了,對方或許具備某種程度的掌控欲,他伸出手想碰對方時卻被按住,他就乾脆不動了,只在被吻時以唇舌回應,沈惟大概對這種狀況很滿意,在他的頸項上連著親了好幾次,賀君懿眼角餘光瞥見了對方微彎的唇角,彷彿在微笑。
……原來沈惟喜歡這樣。
這次跟以往不同,主導權交出去後,賀君懿成了被動的一方,然而這並沒有讓親密變得難以忍受,反而令他們都更加燃起欲望,不只是他,沈惟也一樣,雙方下身緊密貼合,稍有感知都無法忽視彼此的生理反應。
此前他只知道自己從沈惟那裡得到了什麼,但現在卻是沈惟從他這裡得到慰藉,是沈惟想要他,意圖在他身上滿足過去從未在他面前出現的控制欲與征服欲,雖然時機跟緣故都有些奇怪,但賀君懿卻忽然生出某種微妙的成就感。
沈惟的手往下探去,並沒有碰他的性器,而是撫摸著他的大腿內側,接著才慢慢往上,隔著布料按住了他的性器。
賀君懿壓抑著喘息聲,察覺沈惟的手來到腿根時,不禁微微顫慄。
他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臉頰滾燙,耳朵赤紅,比酒後醉態還要狼狽,沈惟的手讓他隱約想起什麼,意識稍稍清醒,不知道該不該拒絕對方,不是因為厭惡,是因為毫無準備,但又覺得如果沈惟真的想要的話,他當然會心甘情願地配合,同性戀之間未必會有固定的位置,之前試用期剛開始時,他也稍微涉獵過一些相關知識,既然沈惟可以,那麼他也做得到。
賀君懿原本是這麼想的,不過沈惟似乎沒有那種打算,低頭解開他的褲頭,便滑下沙發半跪在地上,開始舔舐他的性器。
他有點意外,但仔細想想沈惟說過的話,對方的言行都是出於本心,所以即使會為他考慮,但也不會將自己的需求置之不理,他現在坐在沙發上,不做任何對方沒要求的動作,這都是出於沈惟的需求,所以做與不做,只是沈惟的好惡而已,與公平無關。
賀君懿想到這裡,不禁莞爾。
「你為什麼在笑?」沈惟仰首看他,在性器前端親了一下。
儘管看起來神態沒什麼變化,但賀君懿仍敏銳地發覺了那輕微的不悅,連忙道:「不是,我剛才以為你……以為你想要……」他不知道怎麼說,剩下的半句話在喉嚨裡卡了一下,「我以為你想進、進入我……」
說出來遠比只是想像中羞恥,這樣說簡直像是他在期待什麼而對方卻讓他失望。沈惟盯著他看,目光很亮,賀君懿不自在地別開視線,困窘不已。
「那個啊……有點麻煩,所以算了。」沈惟若無其事道。
「麻煩?」賀君懿呆了一下,難以理解,「為什麼麻煩?」
「這裡設備跟工具都不夠齊全,要是鎖鏈跟鞭子或其他玩具弄傷你的話,在這裡善後也不方便,再說你也沒有經驗,要是不小心留下傷痕或後遺症就糟了。」
「……」
「怎麼了。」
賀君懿看著對方的臉,皺起眉頭,「你在開玩笑,對吧?」
沈惟登時笑了。
賀君懿隱約鬆了口氣,卻也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試探道:「除了沒有興趣之外,還有其他理由嗎?」
沈惟仰頭看著他,往前傾身,將臉頰貼在他膨脹的性器上,刻意蹭了幾下,「非得要找出一個理由的話,那就是我喜歡這個東西。」
賀君懿呼吸一滯,下身愈發脹痛。
「你是故意的。」他啞聲道。
「那又怎麼樣?」沈惟失笑,起身後附到他耳際輕聲道:「現在開始別動,我會讓你高潮的。」
在這之後,賀君懿依然什麼都沒做,配合著沈惟的需要,讓對方主導一切。
不是做了什麼才是貢獻,有時不作為也是一種作為,如果沈惟高興,那麼他也沒有糾結的必要,接受對方的需索就好了。
賀君懿本來是這麼想的,直到看著沈惟在他面前為自己潤滑,這才明白知易行難的道理。雙方連衣服都沒有完全褪下,沈惟上半身的衣物除了些許皺痕之外依然整齊,下半身卻是赤裸的,襯衫下擺剛好遮住了腿根,從賀君懿的角度只能看到沈惟跪在他面前時往兩側敞開的雙膝與大腿、逐漸泛紅的臉頰與急促的呼吸,沈惟一隻手探到後方,以手指緩慢地讓自己適應,然而本該讓賀君懿更加亢奮的景象都被衣料擋住了。
看到也就罷了,但這種遮掩反而引發更多想像,賀君懿瞧著對方雙腿間墜落在地板上的一絲細微溼痕,發覺那是沈惟的性器前端溢出的透明體液時,不由得一陣口乾舌燥。
……他應該更耐心地等待對方。
不,不需要提及應該與耐心之類的東西,讓對方從各方面都得到滿足才是他想得到的結果,即使那意味著他必須等待,那就等待;賀君懿按捺著被挑逗到硬脹不已的下身,竭力維持現狀,忍耐著不去碰觸沈惟。
沈惟知道賀君懿在看他,但卻沒有拉起襯衫讓對方看清楚的意思。
他向來並不是那種可以輕易挑起情慾的個性,從另一方面來說,是他擅於控制自己的體現,但在現在的賀君懿面前,他好像無法如往常一般冷靜以對,賀君懿什麼都沒有做,主導權完整地給了他,坐在那邊像是準備任人宰割,讓人感到有些好笑。
就像賀君懿帶來的結婚登記書與離婚協議書,沈惟一想起自己看到內容時對方絕望的模樣還是會覺得好笑,但好笑過後又生出了些許微妙的情緒,既想欺負賀君懿,又想撫慰賀君懿,親吻或者擁抱,讓對方露出往常的微笑,而不是那種侷促到不敢看他的模樣。
「需要……我幫忙嗎?」
沈惟回過神來,注意到賀君懿嚥了口唾沫,正直直瞧著他,感覺也差不多了,索性抽出了手指,說道:「不用,我準備好了。」
不管做過幾次,準備多麼充分,最初進入時總是會疼痛的,但那一切都在他可以忍耐的範圍內,與其讓賀君懿苦苦忍耐,倒不如速戰速決。他跨坐在對方腿上,單人沙發不夠大,但是以現在的姿勢來說,兩旁的扶手正好讓他將雙腿架在上面,維持相對穩定的姿勢,而不是將自己的體重全數加諸於賀君懿身上,造成不必要的負擔。
他低頭看著賀君懿,對方面紅耳赤地低著頭,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沈惟有點不解,「你為什麼不看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對方在閃躲他的視線。
「沒有,你誤會了。」賀君懿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有點緊張似地垂下頭。
沈惟沒有多想,單手撐著椅背,另一隻手握住對方的性器,從上方緩緩往下,將膨脹的硬物納入體內;前端剛進入時,他聽見賀君懿變得急促的呼吸,等到全數吞入,雙方都忍不住吸了口氣,那裡還不夠放鬆,即便有事前準備也是杯水車薪。
「痛嗎?」賀君懿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慮,「要不然先退出來,等一下再……」
「不要。」沈惟打斷了對方。
賀君懿抬臉瞧他,那張臉上寫滿了擔心與緊張,沈惟微怔,過了一會才道:「這不是逞強,我沒事,等一下就好。」他在對方臉上親了幾下,算是安撫,「你那麼怕我受傷啊?就那麼擔心我?」
「我當然擔心你!」賀君懿立刻道,「剛才進入的時候不痛嗎?」
「痛啊。」沈惟笑了一下,「那都是你的錯。」
對方一臉茫然,彷彿不懂他在說什麼。
沈惟偏頭,附到賀君懿耳際,悄聲道:「都是因為你那裡太大了。」
這是事實,沒什麼不可以說的,他對此也不覺得害羞避諱,不過對他來說是這樣,對賀君懿而言就不同了,除了耳朵愈發赤紅之外,連埋在他體內的性器都有了反應,沈惟猝不及防,差點叫出聲。
賀君懿嗓音沙啞,「別這樣說。」
「為什麼?」
「你這樣……會讓我忍不住。」賀君懿艱難道。
對方看起來既苦惱又無措,但這種樣子卻讓沈惟感到心頭一軟,心中充斥著某種近乎憐愛的感情,情不自禁地湊了過去,吻了賀君懿。被吻了一會後,賀君懿終於放下了侷促,試探著抱住他的軀體,回應著他的吻。
過了半晌,疼痛逐漸消退,身體也適應了被入侵的感覺,沈惟嘗試動了動腰,注意到賀君懿還是沒有動,臉上寫滿了忍耐,縱然得到了快感,也因為強烈的刺激感到煎熬,卻又不做任何能讓自己舒緩欲望的行為,他不知道一向誠實表達需求的賀君懿原來能壓抑到這種程度。
他忍不住笑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只是十五分鐘,但對賀君懿來說,一樣的時間卻比平常還要漫長許多,儘管這應該是錯覺。
沈惟跨坐在他腿上,急促地喘息著,從最初被挑逗開始,賀君懿就已經有點過度亢奮了,沈惟的動作一直沒有停下,將他的性器吞入又抽出,似乎真的在享受被進入的快感,甚至都不曾用手撫慰自身的性器,賀君懿忍了一會,還是忍不住了。
「等一下……」
「……什麼?」
「我快要……」賀君懿急促道,「先讓我出來,要不然不方便清理。」他們之間並不是每次都用套子,但是可以的話,他會盡量做出不讓對方感到負擔或難以收拾的選擇,這是他的原則之一。
沈惟失笑,「我知道你不想射在裡面,但是我想要,你不能滿足我嗎?」
賀君懿臉頰滾燙,明知對方是在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終究還是沒有就這點爭執下去,如他所說,他確實快要忍不住了,而沈惟這句話只是雪上加霜,大概過了半分鐘,他就情不自禁地在對方身體深處釋放了欲望,黏膩的體液充斥在甬道深處,沈惟攀著他的肩膀,身軀微微顫抖著,賀君懿一邊喘息,一邊抱緊了對方,直到宣洩結束,才慢慢放鬆下來。
回過神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讓沈惟宣洩,正要說些什麼,沈惟搶先一步道:「先回臥室。」
賀君懿沒有多想,正要抽身而出,卻被沈惟制止了。
「要是抽出來,你射在裡面的東西也會流出來,弄得到處都是就糟了。」
這一切很明顯,即使他才剛宣洩,沈惟也不忘要挑逗他,原本就尚未軟下的性器又感到一絲脹痛,他深深吸了口氣,就著相連的姿勢,將沈惟整個人抱了起來,生怕發生什麼意外,走動速度不快,平穩地前進;因為有定期鍛鍊身軀,沈惟的重量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沈惟的雙手攀著他的肩膀,雙腿也緊緊夾著他的腰部,走動時雙方緊密貼合的感覺令他有點亢奮。
「你是不是吃了什麼藥,為什麼射過還這麼硬?」沈惟咬著他的耳朵,輕聲說道。
賀君懿不笨,當然明白沈惟不是真的想質疑他,只是用質疑包裝逗弄他的言詞;現在的賀君懿已經懂了,這也是沈惟在床上的愛好之一。
「在讓你高潮之前不會變軟的,不用擔心。」賀君懿鬼使神差道。
說完之後,賀君懿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沈惟的沉默令他有些發窘,膽顫心驚地側首去看對方神態,卻發現沈惟垂著目光,表情沒什麼變化,但從臉頰到頸項卻都泛起了一片薄紅,不僅收緊了抱著他的雙臂,連含著性器的甬道似乎也微微痙攣起來。
……沈惟會對這種台詞感到興奮?
賀君懿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但那種反應又不像是假裝的,他呆了一下才意識到,那或許是沈惟也對他有感覺的跡象之一,在他的記憶裡,沈惟絕不會為了這種台詞動搖,在任何狀況下都能做到不為所動是沈惟獨有的人格特質之一,現在的沈惟卻跟以往不一樣了,但他隱約能分辨,那不是害羞或窘迫,而是動情。
「你……也喜歡我,是嗎?」賀君懿不知不覺道。
「你說呢。」沈惟抬起眼,凝視著他,看上去並沒有閃躲的意思。
「你喜歡我,你想要我,從一開始就跟報恩沒有關聯,但是得到我會讓你滿足,是嗎?」賀君懿忍不住道。
沈惟沒有說話。
其實真相很明顯了,如果不是喜歡,對方不會這樣做,先前拒絕的理由也是雙方之間的信任議題,以及交往本身的性質。
賀君懿還未仔細考慮自己以後可能與別人商業聯姻這件事,在他的人生中這件事算是某種里程碑,無論早晚總是會來的,沈惟在意這一點,要不然不會在看到他準備的結婚申請書後態度軟化,只是賀君懿之前始終沒有察覺,即使發現一絲端倪也沒有仔細追究,這才導致自己繞了這麼大的圈子才理解沈惟在想什麼。
他有些緊張,「你想過跟我結婚,所以我拿出結婚申請書你才說那是求婚,是這樣嗎?」
「每段愛情的終點都是那裡。」沈惟答非所問,「另外我對合法地得到你跟你擁有的一切很有興趣。」
這副說詞一點都不浪漫,但是沈惟瞧著他的目光卻很專注,賀君懿臉上微熱之際,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悸動,這完全就是沈惟會說的台詞,不是我愛你,不是我無法離開你,而是我想得到你,喜歡與獨占欲是一體兩面的存在,不能完全得到就乾脆不要,寧可放棄感情,而不是等待對方施捨或乞求對方給予。
賀君懿將沈惟放在臥室床上,身軀還緊密相連,他突然想起沈惟說過的話,如果情願就會一直待在他身邊,即使被囚禁也沒關係,若是想要離開卻不被允許,即使必須傷害賀君懿才能離開,沈惟也不會手下留情,就像之前乾脆俐落地與他分開,沈惟在這方面幾乎不存有任何足以緩衝的距離或空間。
「你有時候蠻偏激的。」他不禁道。
「所以?」沈惟眉毛微微動了一下。
「我喜歡那樣。」賀君懿凝視著沈惟,「我不需要你考慮我的想法,你想指責我可以直說,葉林說我一直都在考慮自己的事情,也確實是這樣,所以現在開始,你想要什麼就告訴我,在我可以承擔的範圍內,我什麼都會給你。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答應……跟我……重新開始……」
沈惟還是維持著沉默,賀君懿有點慌了。
「我是說,以結婚……結婚前提交往!」他絞盡腦汁思考說詞,頓了幾秒才又開口,「在與你交往的期間,所謂的商業聯姻不會發生,我也不會因為這種事與你分開,與你在一起時,我不會再去考慮別人的事情……這樣,可以嗎?」
「真的什麼都會給我嗎?」
「當然!」
「那麼現在先給我高潮,其他的之後再說,可以吧。」沈惟笑了一下。
賀君懿嚥了口唾沫,一陣口乾舌燥,「 嗯。」
他在這方面可以說是技巧熟稔,之前礙於雙方關係剛開始而稍微收斂欲求,但是賀君懿實際上並不擅長壓抑欲望,他們彼此都清楚這件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惟的呻吟令他不禁吸了口氣。
賀君懿沒有計算時間,但彼此就像野獸一樣,在臥室裡任何一個角落做愛,他們的體液玷污了地板、其中一個枕頭與床沿,不過誰都不在意,沈惟在他下方射了好幾次,最近一次高潮甚至沒有射精,被硬物侵犯的甬道緊縮,整個人都在顫抖,但看起來卻是酣暢淋漓的模樣,沒有表現出任何近似疲憊或厭倦的情態。
因為對方的配合與需索,賀君懿途中一度失去了控制,動作急切,直到聽見沈惟呻吟才清醒過來,他本以為自己弄痛了沈惟,但事實並非如此,沈惟沒有任何拒絕的表示,甚至熱情地主動吻他,一邊喘息一邊低聲在他耳邊指點,賀君懿按著要求照做,在比平常粗暴的抽送中,沈惟攀在他身上高潮了。
賀君懿隱約察覺到什麼,忍不住笑了。
過去在他對自己喪失自信心的時間,沈惟曾說過會配合他的需要,成為他理想的交往對象,好讓彼此在試用期之間得出真實的結果,儘管體貼但那不是真的,沈惟不是那樣的人,沈惟是想要掌控並得到他的人,只是用其他方式掩蓋自己的目的,就像是現在,看似他對沈惟予取予求,沈惟放任他的所作所為,但那最終也同樣是出於沈惟的要求與允許。
這跟賀君懿過往經歷的戀情完全是不同的東西,他甚至可以猜到沈惟還沒完全信任他,但即便如此,沈惟也依然想要得到完整的他,不是將來會與聯姻對象結婚的他,不是對彼此之間陳年舊事耿耿於懷的他,而是從今以後的全部;縱然兩人之間有尚未解決的問題,在他破釜沉舟地表達了誠意與真心之後,沈惟在最後關頭態度軟化,不再拒他於千里之外,這就是沈惟也想要得到他的證據。
「為什麼笑了?」沈惟還在喘息,分開的雙腿被壓在身軀兩側,維持著承受的姿態。
「你很喜歡我。」這是第一次,賀君懿的語氣裡沒有遲疑。
「你想聽我說出口嗎?」
沈惟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用問題取代了回應,不過賀君懿對此倒是不怎麼在意,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瞭解沈惟了,要是他承認,沈惟或許會真的說出肉麻的告白台詞或甜言蜜語,但那反而沒有意思。
賀君懿仔細想過,葉林的指責不無道理,他確實是一直被沈惟牽著走沒錯,但他考慮任何事情也總是出於自己的視角,有一部分的他曾覺得聯姻是很久以後的事情進而迴避思考,可是沈惟的反應讓他知道,不是所有分離都能挽回,不是每一次錯誤都能彌補,如果一開始就決定將來有一天會基於商業利益與別人聯姻而提前決定分離的結局,那沈惟又有什麼理由非得要留在他身邊?他不能讓彼此的關係停留在隨時必須喊停換人的處境,不僅自己決定遊戲規則,還要求沈惟理解並體諒他的立場,那樣太卑鄙了,沈惟不該被這樣對待。
「你在想什麼?」身旁的人懶洋洋道。
「沒什麼。」賀君懿搖了搖頭,起身撈起旁邊的棉被,蓋到沈惟身上。
一般狀況而言,他們都是愛潔的個性,幾乎不會沒洗澡就裸身躺在床上,但床單被單明顯都是要直接拿去替換清洗的狀態了,也不用再顧慮什麼,他們兩人就那樣窩在沈惟的床上,有點擠,然而身旁傳來的體溫讓他感到一絲安心。
沈惟撐起身軀,伸長了手越過賀君懿的身軀,賀君懿猛地往後方退了退,為他讓出一定空間,順利拿到茶几上的水杯,沈惟無意間瞥見對方的神態,忽然明白過來,剛剛賀君懿的後退是以為他想做些什麼。
「你還要做?不累嗎?」他不禁道。
賀君懿當然也知道自己產生了誤解,連忙搖了搖頭,辯解道:「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就算有也沒有關係,台灣是民主國家,每個人都有說實話的自由,我也不會因為你誠實地表達自己的情緒或想法而對你產生任何偏見。」沈惟微微笑了一下。
「我知道。」賀君懿看起來像是放棄解釋了,開始轉移話題,「你也累了吧,要不要先去洗澡?你餓不餓?要不要吃宵夜?」
「宵夜是什麼,你嗎?」
「……」賀君懿不知所措,啞口無言。
「你這樣還蠻可愛的。」沈惟忍不住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賀君懿看起來很窘迫的樣子,但是並不是不高興,沈惟靠在床頭,抓著賀君懿的一隻手,無意識地揉捏對方的手指,想著眼下這一切。大概從他答應了賀君懿那個時時刻刻肢體接觸的交易後,事態就已經不同了,雖然可以用想要金錢或其他實質利益充作理由,但最終只是他想接受賀君懿的提議而已。
被一個比他年長的男人那樣依賴,不管是自尊心還是其他方面,感覺都不錯,他很清楚,賀君懿不是在每個人面前都是這樣,或許只有沈惟才能看到這些,連葉林都不能,想到這裡,他記起了一件事。
「葉林為什麼會同意當證人?」他們都明白,只有葉林知道他們之間的過去,給賀君懿任何建議也都是合理的,但沈惟很難想像葉林會放任賀君懿的衝動行為、甚至願意充當證人,而不是勸告賀君懿仔細思考清楚再行動。
「沒有什麼為什麼,我拜託他幫忙,而且他知道我……對你……」賀君懿尷尬地瞧著他,聲音愈來愈小。
這種時候應該要接一句我喜歡你或我愛你才能順暢地說下去,但賀君懿似乎說不出來,跟以往從容不迫的樣子截然不同,他並不是非得要聽見告白或愛語才能理解別人的感情,所以賀君懿不說,他不打算催促,更加不會索求,賀君懿早先的作為早已為現在的一切下了註解。
沈惟凝視著賀君懿,彷彿忽然起了一絲研究對方的興致,半晌後才道:「你在以前的戀人面前也是這副模樣嗎?」
「不是。」賀君懿似乎有點懊惱,「讓我這麼尷尬的當然只有你啊!」
「那就好。」沈惟沒有掩飾自己的滿意與愉快。
賀君懿臉上寫滿了無可奈何。
「我真的讓你那麼尷尬?」沈惟不禁問道。
賀君懿多半是怕他誤會,連忙辯解道:「你別誤會,那是好的尷尬……」
「如果讓你感覺不舒服,我以後會改掉這種壞習慣。」沈惟不假思索道,說完才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緊張,儘管他很少以委婉的方式表達自己,但或許他也應該學著去照顧賀君懿的情緒與需求。
「沒有必要。」賀君懿退開一些,凝視著他,彷彿是想從他的目光裡窺探他的情緒,「要是改變的話……那就不是你了。」
對方不是在說謊,那些都是實話。
「我知道了。」沈惟低聲道,感覺放鬆了一些,按著賀君懿的後頸,讓對方靠著他的肩膀,下一瞬間他就被用力抱住了。
他有些意外,賀君懿的雙手收得很緊,不必細說,也可以知道對方來找他之前大致上是什麼樣的心態,即使沒有到心碎的地步,也依然不好受,但即使如此,沈惟也不覺得自己之前做錯了,就算時光倒流,他也一樣會選擇結束……或者說暫時結束。
然而現在有了轉機。
他一直都知道,賀君懿不是那種能輕易淪陷情網的人,如果下定決心,那就真的是不會改變了;沈惟沒有掙脫對方的雙臂,任對方的臉埋在他肩膀與頸側,彷彿眷戀觸感般地輕輕蹭著,過了一會,才聽見賀君懿悶聲道:「我快受不了了。」
「什麼?」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憂鬱,「在公司的時候,一直想碰你……像這樣。」
賀君懿說的是肢體接觸,在這段時間內,他們維持著一定的距離,對方大概很焦躁,卻沒有去找別人,不必刻意觀察也能理解真相,正是因為如此,沈惟在被結婚登記跟離婚協議打動後,幾乎不曾遲疑就決定將賀君懿帶回家。
他曾經見過賀君懿的女伴,基於交易的前提,不管是單純的肌膚接觸還是宣洩性慾,都能輕鬆解決,就像過去沈惟滿足對方一樣,更不要說賀君懿仍是單身,明明可以去找那名女伴,但卻一次都沒有找,沈惟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類接觸對賀君懿來說是必要的,雖然可以忍耐,然而忍耐只是不斷積累需求而已,需求可以壓抑,但永遠不會自動消失。
沈惟微笑,沒讓賀君懿看見自己的表情。
他可以理解對方的心情,他有時走在賀君懿身旁,甚至會有「賀君懿為什麼不碰自己」的想法,這個念頭出現的瞬間,他才會反應過來,一切都結束了,他知道這代表什麼,這是留戀,他對賀君懿做不到視若無睹,所以在賀君懿努力維持距離時,他會裝作像是忘了這件事,偶爾不小心碰到對方的手臂或背脊,再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當然,賀君懿的糾結他不可能不知情。
在外人看來,自己的行為或許有點過份,不過沈惟就是這樣的人,賀君懿明知如此還不願與他分開的話,那就不是他的錯了。
「以後不要叫我乾爹了。」賀君懿的臉在他肩上蹭了蹭。
「為什麼?」沈惟微微往後,靠著枕頭,讓對方的姿勢能輕鬆一些。
「那樣不像交往。」對方的語氣聽起來確實帶著一絲不滿。
沈惟有點想笑,此前賀君懿對這種事毫不在意,甚至會拿來說笑,他不知道現在的賀君懿會在意這種事,但仍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他摸了幾下對方的頭髮,像是在撫摸動物的毛皮,輕柔規律地搓揉,賀君懿的臉埋到了他的懷裡,發出喟嘆般的聲音,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貼得更緊了。
「你真愛撒嬌。」
「……不可以嗎?」
沈惟笑了,「當然可以,除了擁抱跟摸頭髮還想要什麼?要我親你嗎?」
賀君懿抬起頭,那神態看起來像是完全被他打敗了,自暴自棄道:「要。」
那種些微賭氣的樣子其實有點可愛,但沈惟這次沒有說出口,他知道賀君懿會因此覺得窘迫,索性放過了對方,在那張帶著一絲無奈的臉上印下了幾個吻。
尾聲
「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都休假了還來公司做什麼?」
「沈惟來拿東西,我們等會就走。」
「謹慎一點,別搞砸了,該帶的東西都帶了嗎?我教你的技巧都還沒忘記吧?都大學畢業了可別在外面讓我們社團丢臉。」
「都畢業多少年了為什麼還在講野營社的事情。」
「我是從學校畢業了,但沒有從野營社畢業,現在也還是會抽空回去指導學弟妹。」
「你到底多喜歡野營社啊!」
「就是那麼喜歡!對了,之前那張結婚申請書到底怎麼樣了?他簽了嗎?」
「這是我們的私事。」
「但是那上面有我的名字,所以也是我的事情。」
「這個跟那個是兩回事……」
走廊上的兩人還在說話,沈惟順手整理了一下辦公桌,把桌上的雜物收拾一番,這才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往外走去;賀君懿與葉林正在不遠處的轉角聊天,葉林一隻手搭在賀君懿肩上,看到他時順勢朝他晃了晃手,算是招呼。
沈惟來到他們面前,一語不發,盯著賀君懿肩上的那隻手看。
另外兩人還在說笑,直到察覺他的沉默,跟隨著他的視線看去,才注意到他在看什麼;葉林困惑地瞧著他,略帶遲疑地站直了身軀,收回了搭在賀君懿肩上的那隻手,但沈惟並沒有就此打住,目光往下移動,看著葉林站立的地方;這一次葉林的反應快多了,往旁邊挪了兩步,沈惟走了過去,在葉林移動後空出的位置停下腳步。
「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葉林笑了,「只是搭肩膀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沈惟朝賀君懿瞥去一眼,發覺對方似乎沒有要反駁葉林的意思,索性道:「我知道了,大家都是朋友,偶爾有肢體碰觸也很正常。」
葉林正要應聲,話語就卡在了喉嚨裡,沈惟的右手正搭在他的肩上,神態極為自然,還主動打開了話匣子,「你們剛才在聊什麼?」
「在說你們準備去露營的事……」葉林看起來受寵若驚,大概是完全沒有預料到他的親近,「這次只有你們兩個人一起去,我有點擔心賀君懿會出什麼問題。」
「那種事情不用擔心,我相信他不會失誤。」沈惟朝賀君懿笑了一下,「對吧?」
賀君懿看著他的手,沈惟若無其事地與葉林說話,像是根本不在意賀君懿的視線,直到葉林手機響起,為了工作匆匆與他們道別離去,沈惟的手這才收了回來,輕描淡寫對賀君懿道:「走吧,我們還得先去一趟超市。」
對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古怪,沈惟注意到了,卻什麼都沒說。
搭上電梯後,賀君懿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真的?」他有點想笑。
「真的。」賀君懿神態沉重,「以後不要這樣了,你繼續這樣的話,他下次會直接纏到你身上。」
「這是經驗談?」
「……」
沈惟沒有繼續追問,只是微笑道:「我知道了。」頓了頓,「你不會覺得我管太多?」
「不會。」賀君懿答得直接,「我不碰葉林,你也不碰他,這樣很公平。」
倒不是他想要限制戀人,然而沒有人比沈惟更瞭解賀君懿的習性跟偏好,或許這對別人而言不是什麼大事,但是他不喜歡看到賀君懿與旁人親密的畫面,即使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碰觸都會讓他感覺到牴觸。
「而且……」賀君懿欲言又止。
「而且?」
「禁止我跟別人接觸的話,那我就只能碰你了。」說到這裡,賀君懿笑了一下,順勢握住了他的手,兩人牽著手走出了電梯。
這不是他們常做的事情,在試用期間曾經有過幾次,不過沈惟並不是特別偏好,但在明確雙方感情後,至今也不曾像真正的情侶一樣手牽手走在路上,沈惟原來不大會去考慮這種事情,但賀君懿想牽著手這件事令他感覺心頭一軟。
說實話這有點幼稚,然而對方牽著他的手又壓抑著一絲雀躍的樣子,令他把本來湧到舌尖的言語吞了回去,配合對方的行動,賀君懿的笑容讓這一切顯得值得。
他們開車去超市買了烤肉需要的種種食材,野營需要的工具也都準備好了,開車過去營地需要一點時間,沈惟坐在副駕駛座上,沒過多久就睡著了。當他醒來時已經是午後,賀君懿還在開車,注意到他清醒了才開口道:「再過一會就到了,等會先搭帳篷然後生火,要是你想要的話我們也可以去釣魚。」
「我們沒有帶釣竿。」
「那附近有可以租用設備器材的店面,所以需要什麼都不用擔心。」
沈惟點了點頭,望向賀君懿,過了半晌才道:「你真的沒關係嗎?平常連浴缸都不想進去,在湖邊露營難道不會覺得不舒服?」他沒有把更深的想法說出來,但他確實覺得賀君懿在逞強。從這段關係重新開始,賀君懿似乎就想過帶他去故地重遊,只是工作繁忙,直到現在才能排出假期,這是賀君懿的一片心意,他不是不明白,然而他也不希望賀君懿做出錯誤決策,導致雙方陷入無法應對的困境之中。
「應該……不會吧。」賀君懿有點猶豫,「只要不下水,大概就沒問題。」
沈惟沒有多說什麼,他隱約可以理解,這次野營像是某種心靈上的自我克服,即使不能根除怕水的障礙,故地重遊本身也是一項對他們而言或多或少有些意義的行為,只要他看顧好賀君懿,那就沒問題了。
兩人來到營地,合力搭好了帳篷,接著開始準備燒烤,沈惟負責處理食材,在工具助益之下,賀君懿沒費太多力氣就燒好炭火,一切進行得相當順利,沈惟負責處理一些需要串起來或切開剪開的食材,賀君懿擔當燒烤與調味,總體來說成果不壞,那是遲來的午餐,吃完時還不到傍晚,兩人半躺在折疊椅上,氣氛放鬆而愜意。
「這裡真安靜。」沈惟說道,又望了望四周,不知道是因為淡季或是非假日,這一片營區看起來明明可以讓多組客人共同使用,卻只有他們在。
「這裡原本可以容納六個營帳,不過我把這個營區包下來了。」賀君懿道,「除非你喜歡旁邊有一大堆人一起露營,我們的帳篷跟別人的帳篷之間只隔著幾公尺的距離,時不時還要聽見孩童笑聲哭聲或打鬧聲。」對方頓了頓,「這個營區也不大,包下這裡的價格比你平常戴的腕錶還便宜。」
沈惟微怔,隨即笑了,意有所指道:「你特地包下整個營區,在空曠的野外與男友獨處,到底是計畫在這裡做什麼?」
「沒什麼,你別想歪。」賀君懿顯然沒預料到他會這樣說,臉上浮現一絲錯愕與驚慌。
「說得也是,這裡什麼都沒有,就算營地有提供衛浴設備也不方便做什麼。」畢竟都是男人,在毫無準備的狀況下發生性行為多少有不便之處,沈惟不覺得他們會在這裡做什麼,就算做了,也肯定是因為意外,而不在原本的計畫之中。
「我其實有帶……」賀君懿欲蓋彌彰地別開了目光,多此一舉地解釋,「車上一直都有準備,不是因為野營才特地帶來的……」
沈惟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沒有鍥而不捨地追問下去順勢把賀君懿逼入窘境,選擇放棄逗弄對方的機會;眼下的氛圍相當放鬆,他看了看周遭,這裡跟他記憶中差異不大,湖光山色依稀如舊,他們沒說話,遠遠望著湖水,賀君懿提議道:「要去散步嗎?」
他沒有異議,跟在對方身後,往湖泊的方向走去,在距離湖邊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賀君懿停下了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臉懷念,「我當時就是在這裡看見你的。」
「是嗎?」沈惟對此其實沒什麼記憶了,畢竟當時他正在水中,自然不會刻意去關注岸邊的陌生人,不過賀君懿這麼一說,他也不禁開始想像對方大學時期的模樣,就站在這個地方,瞧見孩童沉入湖中始終毫無動靜後,壓抑著焦慮與畏懼,急忙跳入湖裡救人的情景。
「你那時候看起來年紀好小,真的好可愛。」賀君懿忍不住道。
沈惟失笑,「可愛到讓你偷偷翻拍我小時候的照片還設定成手機壁紙?」
賀君懿愣住了,「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葉林告訴我的。」沈惟嘴角微揚,「看來他沒有騙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賀君懿一時說不出話,卡了一下才道:「偷偷翻拍是我不好,但是我們兩人又沒有任何合照,每次需要拍照時你一直是那個負責按快門的人,平常也沒有自拍的習慣,所以我才忍不住拍下來,要是你希望我刪掉檔案的話我會刪掉。」
「沒關係,你留著吧。」沈惟對此其實不太在意,也沒有想要為難對方的意思。
他換了個話題,兩人繼續散步,維持著一定的距離,不再往湖泊靠近,賀君懿一開始有點緊繃,但後來慢慢放鬆下來,一邊閒聊一邊前進,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天色轉暗,兩人才開始往回走,準備回去帳篷所在的地方。
在剛才的交談後,沈惟稍稍放下了心,賀君懿的恐懼沒有他想像中那樣明顯。儘管沒有說出口,但他知道賀君懿當初救人後遭遇了什麼樣的處境,若是對方強忍不適拖延就醫,恐怕會付出遠比溺水或住院幾天更大的代價,幸虧賀君懿並不是諱疾忌醫的人,因為即時就醫而沒有讓進入肺部的積水釀成更多損傷。
明明事實就是這樣,但當時得知這件事與現在的心情已經有所不同,畏水是一回事,曾經因此差點失去生命卻是另一回事,對賀君懿來說,這裡就是惡夢與恐懼的源頭,非得要來這種地方,可以稱之為逞強,但也可能是別有目的。
「為什麼想來這裡?」沈惟問道。
賀君懿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
那張臉上寫滿了心虛,沈惟不可能弄錯,但這也讓他愈發困惑,距離營地還有一段距離時,沈惟停下了腳步。營地離他們有些遠,隔著樹林,勉強可以看見那邊的狀況,光線異常明亮,甚至照亮了周遭的林木,絕對不是露營燈帶來的光線。
「你到底安排了什麼?」沈惟隱約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賀君懿沒有說話,握住了他的手,牽著他往前走。
沈惟腦海裡無數電影與戲劇的橋段輪番登場,這像是賀君懿準備了某種驚喜,但沈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喜歡,那種照明的規模不像是讓情侶獨處所用的,要是連賀君懿那些朋友都來了的話,不管是以任何名目慶祝而開派對或者是在朋友的見證下當眾求婚,沈惟都會立刻轉身離開。
到了帳篷所在地,沈惟發現狀況跟他想像的有些不同,周遭樹上纏著裝飾用的燈泡,原先燒烤時使用的炭爐跟躺椅一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鋪上了絲綢桌巾供二人使用的圓桌與兩張看起來造型典雅觸感舒適柔軟明顯不該出現在野外的椅子,桌上不免俗有一瓶冰鎮著的香檳,座位與周遭都以香檳色玫瑰裝飾,要是再點上蠟燭增添氣氛的話,就是一般人認知中的燭光晚餐了。
沈惟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
賀君懿拉著他往前走,讓他坐下,自己主動承擔了開香檳的任務。
「這是什麼?」他茫然道。
周遭佈置雅緻,明明是入夜時分,卻如白晝一般光亮,玫瑰與燈光組成的裝飾也超乎想像,但這裡沒有別人,只有他與賀君懿,這一切都讓他感到異常困惑。賀君懿聽見了他的問題,卻只是朝他一笑,沒有回答問題。
……沈惟覺得自己似乎猜到這是什麼狀況了。
「你準備把求婚戒指放在香檳裡面嗎?」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所以沒有放。」
兩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沈惟環視周遭,覺得這大概是某種折衷的產物,看起來像是要開派對但是沒有請別人來,順應了沈惟不想在私人時間與旁人打交道的念頭,同時又具備賀君懿偏好的裝飾與陳設,說到底,這就是僅有他們兩個人參與的派對,怪不得賀君懿主動提議去散步,將他帶離這裡,好讓其他人過來進行裝飾與佈置。
「這是誰準備的?」
「葉林。」賀君懿替他倒了香檳,在他對面坐下,「雖然我本來只是想請專業人士快速佈置一下,但他發現我在準備這些時,自告奮勇要當統籌,所以就乾脆交給他了。」說到最後,賀君懿也不禁露出笑意。
這答案並不讓人意外,沈惟又問:「特地準備了這些,究竟是要慶祝什麼?」
「慶祝交往滿一百天。」
「……」
「說點什麼啊?」賀君懿瞧著他,似乎期盼著什麼。
「抱歉,我忘記今天是交往一百天了。」說實話,沈惟根本不記得這種事,但是光看賀君懿的表現,就知道對方除了佈置之外一定還另外準備了什麼,而他以為是單純的野營,什麼都沒有準備。
「不記得了也沒關係。」賀君懿凝視著他,看起來不像是覺得鬱悶或不悅,反而是心情很好的模樣,「我準備了一些東西。」
對方果然是有備而來。沈惟想道。
賀君懿從衣服口袋裡取出一個絨盒,從大小看來,裡頭只可能是對戒,沈惟盯著賀君懿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行動,不管是真的求婚或慶祝交往紀念日都很奇怪,今天甚至只是達成交往一百天的里程碑,賀君懿在此刻拿出戒指只讓他感到困惑與不解。
就在沈惟猶豫著要不要直接拿起盒子,到賀君懿面前單膝下跪時,對方搶先一步開口道:「這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什麼意思?」沈惟微怔。
「我給過你結婚申請書了,不是嗎?」賀君懿瞧著他,看起來有一點不好意思,但並不尷尬侷促,也不曾閃躲他的目光以避免視線交會,「如果有一天,你想在那張紙上簽上名字的話,就帶著這個盒子來找我,然後我們就……」
……結婚。
沈惟懂了。
誰都沒說話,他們舉起酒杯,輕輕碰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沈惟就著杯沿喝了一口,香檳的味道在口中擴散,後味比他預料的還要甜。
雙方沉默了片刻,沈惟瞧著對方的臉,心底湧上一股陌生的情緒,很難說明那是什麼滋味,隱約能嚐出一絲甘甜,他壓抑著激動,過了片刻才勉強消化從剛才到現在的所有感受,找回了理智與冷靜;他打開盒子看了一眼,確實是對戒,是相當典雅簡約的設計,沒有多餘的寶石或鑽石裝飾。
這時本該說些表達愛意的台詞,但沈惟看著戒指,不禁脫口而出,「你搶先挑戒指是因為信不過我的品味嗎?」
「……」
即使賀君懿沒有正面回答,沈惟也能從對方的表情得知答案。
「你上次繫了跟襯衫顏色一樣的領帶。」賀君懿理虧,不由自主為自己辯解。
「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看起來也不突兀。」
「如果非得要挑顏色一樣的領帶,放棄繫領帶或許更好。」
「公司規定要繫領帶。」
「那就更改規定……」
在微涼的夜裡,兩人的爭論離結束似乎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
「賀先生?啊,對了,你是新來的還不知道。」
「……」
「最好注意一下,不要總是盯著他們看。」
「……」
「一直牽著手……還有擁抱?」
「……」
「他們當然是情侶啊,別靠賀先生太近,要不然沈先生會生氣,你以後就懂了。」
(正文完)
關於我上司想跟我■■這件事
第一章
「賀先生?啊,對了,你是新來的還不知道。」
「……」
「最好注意一下,不要總是盯著他們看。」
「……」
「一直摟著肩膀……什麼?包養?」
「……」
「他們不是啦!乾爹不是那個意思,你以後就懂了。」
新人的聲音有點小,不過就同事的回應而言,具體內容是什麼也不難猜。聽了茶水間傳出的對話,沈惟繼續往前走,同時對身旁的人道:「你覺得呢,乾爹?」
「果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賀君懿一臉痛心疾首,「我們之間的關係明明很單純,他們為什麼會誤解?」
「大概是因為你以加薪20%為條件要我叫你乾爹,然後不時摟著我,還要我坐在你大腿上吧。」沈惟邊滑手機邊漫不經心道,「而且你的手現在也摟著我的肩膀。」
從剛才開始,兩人就一直是以這種黏在一起的方式前進,也不怪新人誤會。
沈惟個人對此倒是毫無顧忌,因為收了錢所以服務周到,除了有工作時有合作對象或其他重要人士在場的情況下,一般時候他都直呼對方乾爹。收多少錢做多少事,除此之外也要懂得審時度勢,這是社會人行事的準則。
雖然賀君懿沒有解釋過,但沈惟猜想這或許是與皮膚饑渴症相近的症狀,具體細節他不是很清楚,總之賀君懿非常喜歡這樣黏著別人。
「這樣攬著肩膀姿勢剛好啊。」賀君懿理直氣壯,「我比你高,攬著你的腰反而不方便。」
「就是啊,這些人都不會考慮身高差呢,到底是怎麼想的啊。」沈惟聲音平平,毫無起伏。
賀君懿看起來像是在忍笑,「還是你最乖了。」
「因為乾爹每個月都有給我零用錢。」沈惟收起手機,同時屈指比了個象徵金錢的手勢,「只要付費,一切都如乾爹所願。」
「我就是欣賞你這種坦白的性格。」賀君懿親暱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乾爹過獎了。」他波瀾不興地回道。
這時賀君懿的手機響了,對方用空著的另一隻手解鎖手機,看了螢幕幾秒,隨即道:「我晚上要去喝酒,你要一起來嗎?」
「給我加班費我就去。」
「那就說定了。」賀君懿鬆開了攬著他的手,笑著道:「我還有事,下班後在停車場等我。」
「知道了。」沈惟答得簡潔。
望著對方的背影,他想起兩人初次在酒吧見面的往事。
大概是兩三年前,剛進入公司的沈惟在下班後去酒吧時認出了對方,當時的賀君懿跟朋友玩了遊戲遭受懲罰,隨後來到了他的面前與他搭話。
賀君懿顯然有些醉了,沈惟也處於微醺的狀態,但沒有醉到認不出老闆的地步,意外的是賀君懿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在僅僅見過幾次的狀況下仍記得他是新來的下屬之一,賀君懿允諾加薪,沈惟答應配合對方的懲罰遊戲,演了一場類似調情的彆腳戲碼,在賀君懿的朋友面前叫了賀君懿一聲乾爹。
這是他們之間最初的交易。
初見那晚,雙方沒有留任何聯絡方式,賀君懿雖說是醉了,但什麼都記得,隔天沈惟發現自己被調了部門,成了賀君懿的秘書,工作內容跟原本差異不大,稱謂是秘書但實際上更像幕僚,只是上司從經理成了總經理,薪水確實比之前多了10%,對方沒有違反規則,只是用更合理的方式替他加薪。
「這樣乾爹你太吃虧了。」
「我查過你的資料,本來想直接加薪,後來發現你是可造之材才決定讓你調過來。」當時賀君懿的手撐在他臉旁邊的牆上,形成所謂壁咚的姿勢,那張總讓公司女性職員投以癡迷視線的臉孔露出飽含誘惑的微笑,「只要你聽話,乾爹是不會虧待你的。」
「哇,好棒,謝謝乾爹。」沈惟敷衍道。
後來沈惟才知道所謂的可造之材有兩種意思。
跟其他人不同,被賀君懿抱著黏著的時候,沈惟不會有生理反應,不會膨脹自己的存在,將單純的肢體接觸當成情感表達的方式,甚至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彷彿真正的抱枕,加上識時務懂進退,所以賀君懿才會注意到他。
另一方面就是單純對他的在學成績與種種紀錄相當欣賞,用對方的話說就是「跟我一樣連續三年都是全校第一名,不愧是我乾兒子」,而賀君懿也確實有在培養他的眼界與決斷能力,至於為什麼要特地挑人培養,原因也很簡單:這間公司需要後繼的管理者。
在所謂上流社會的社交圈內,賀君懿是相當特立獨行的存在。
賀君懿比他大了七歲,今年三十二歲,大約是十年前左右自名校畢業,隨後放著家裡經營的科技產業不管,一頭栽入化妝品市場,直到現在,除了打響自有品牌名聲之外,開發並持有專利的產品在海外評選及競賽也屢屢獲獎,即便資本額不如將來可能繼承的家業,但獨立創業且經營有方,這對其他人來說仍是值得敬佩的。
縱使如此,賀君懿也不能真的放著偌大的家業不管,時機恰當的話總會回去繼承家業,所以這間公司需要後繼的管理者。
沈惟不笨,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候選人之一,除此之外可能還有兩三人存在,只是其他候選人被外派到分公司磨練,或者正在國外拓展業務,賀君懿空出手了,這才準備培養新人,畢竟高階主管的職位不可能全部由將來的管理者兼任,企業本身也需要更多優秀人才。
他與那些人的共通點在學歷亮眼,具備一定協調能力,對公司開發產品有深入瞭解與認知,唯一的差異是賀君懿與他之間有額外的交易,而其他人沒有。
將沈惟調過去後,賀君懿問過他,對自家老闆獨立創業這件事怎麼想,沈惟當時誠實地回答:「靠著家裡給的資金獨立創業,不愧是乾爹,真的好厲害啊。」
他的回答讓賀君懿笑了五分鐘左右才勉強止住笑聲。
「你說這些話不怕得罪上司嗎?」
「如果你不想聽實話應該先說一聲。」
在職場戴上虛偽的面具,對上司拍馬逢迎,這套沈惟不是不會,但賀君懿不需要時時刻刻吹捧自己的下屬,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可以感覺到賀君懿一直出於某種目的觀察他,在見識到他有輕微的潔癖後,賀君懿提出了進一步的交易:只要沈惟繼續叫他乾爹,時不時讓他抱著或摟著,在雙方同意前提之下,行使一切無涉性行為的肢體接觸,他可以在現有薪水的基礎上再獲得20%加薪。
沈惟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賀君懿不是同性戀,只是非常喜歡與人有肢體接觸,又不想造成異性誤解,所以才對他提出這個交易。
這些是他用肉眼就能觀察到的事實,所以對此並無多餘的疑慮。
當然,賀君懿私下偶爾也會需要他,如果是不涉及工作的場合,也非正式工作時間,沈惟會以支領加班費為條件陪伴對方。
今晚也是差不多的狀況,一般聚會其實不需要他出場,但在一些相對放縱的情境,比如廣邀異性的場合,他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賀君懿喜歡肢體接觸,但絕不會讓話都沒說過的陌生人貼到自己身上,所以沈惟的作用就是俗稱的擋箭牌。
他得到合乎預期的報酬,賀君懿得償所願,這段互利關係實際上很牢固。
下班後沈惟沒換衣服,就站在地下停車場裡的電梯旁等著,如果沒弄錯的話,今晚是在賀君懿的某個朋友家裡開派對,他不是第一次參加,大致上也能猜到是什麼光景,即使是需要特地著裝的場合,賀君懿也會替他準備。
說來奇妙,對方在這些小事情總是有奇怪的興趣與耐心,沈惟至今都還記得自己轉任秘書後的某天,賀君懿皺著眉頭瞧著他的領帶,最後要求他交換領帶。
沈惟選的是保守的深色領帶,普通西裝,但是大概在襯衫或其他部份的配色上有什麼不對勁,所以才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
那也是他第一次發現,相較於輕微的潔癖,賀君懿這個人還意外地很在意時尚,沒有誇張到化妝修飾的地步,實際上以那張臉來說也毫無必要,但對每個人的穿著都會注意甚至主動提出建議,作為在公司裡跟賀君懿最親近的人,沈惟也沒能例外。
他時常想,賀君懿之所以自己創業,還選擇了美妝產業,說不定只是為了滿足個人的偏好。
「等很久了嗎?」
「沒有。」沈惟看著對方的衣服,一樣也是西裝革履,「今天要做什麼?」
「慶生派對。」
雖說是慶生派對,但藉由這個名目鞏固人脈遠比慶祝本身重要,賀君懿對這種事相當熟稔,畢竟從小就是被這樣教育的,維繫良好的社交圈是一件不可忽略的事情。
賀君懿的朋友都跟他差不多,出身富裕家庭,各有自己的事業,相互合作的機會也不少,除此之外,在玩樂上也不落人後,參加過幾次派對的沈惟對此也不算陌生,因為個性的緣故也說不上緊張。
他在車上換了賀君懿準備的衣物,一件薄薄的短袖襯衫與短褲球鞋,車內空間夠大,司機在前面駕駛,賀君懿看著他換衣服,突然道:「你是不是太瘦了?」
沈惟早知道對方要說什麼,「乾爹心疼我嗎?」
賀君懿瞧著他,像是真的在思索這件事,「你的薪水都花到哪裡去了?買一套好一點的西裝,三餐多吃一點,花點錢上健身房鍛鍊,這樣會好看一點。」
「不要。」他毫不猶豫地道。
賀君懿也換了衣服,沈惟看了幾眼,對方的肩膀比他的寬,軀體相對厚實,但又沒有厚重到影響身材的地步,至少穿著西裝時身形還是相當修長的,難怪對方會要他去健身房鍛鍊,不過沈惟並不覺得自己有答應的理由。
到了之後,沈惟才發現這是一場泳池派對,到處都是穿著泳衣身材姣好的女人,有幾位甚至讓他覺得相當眼熟,或許是雜誌上出現過。
賀君懿跟朋友打了招呼,沈惟感受到其他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地挽著賀君懿的手臂,在賀君懿身旁坐下,聽著賀君懿與朋友閒聊,一步都沒有離開。
儘管是泳池派對,連負責BBQ的專業人士都在,但實際上更像是結合了酒吧與派對,相較於這邊泳池戲水或半躺在沙灘椅上的悠閒,另一邊的男男女女則是沉浸在電音舞曲之中擺動軀體,大概有一半的人都醉了,沈惟注意到今晚的壽星也在其中。
在這種場合,他不用說話,也不必注意其他人在說什麼,只要一直待在賀君懿身邊就好,就在他放空的當下,手機響了幾聲,他立刻反應過來,看了一眼來電人名字便接了起來,周遭的音樂聲與其他人的嬉鬧聲太大了,他聽不見手機裡傳來的聲音。
「賀先生,我去接個電話。」
賀君懿也注意到他這邊的狀況,點了點頭。
沈惟找了個相對僻靜的角落,這才開口說話,同事今晚加班但一時間找不到某份資料,所以想確認他這邊有沒有相關數據或檔案,不是什麼大事,他掛了電話,將檔案從雲端轉傳給同事,事情就解決了。
回去的路上,他順手取了一盤飯店主廚準備的烤肉,外加浸著新鮮水果塊的氣泡水,走到賀君懿面前,才發現自己的位置被陌生的泳裝美女佔據了;賀君懿看了他一眼,沈惟登時就懂了:因為旁邊的位置空著,也不好叫人家走開,結果對方主動攀談,賀君懿維持風度與人對話,但其實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沈惟在一旁的矮几放下餐盤與飲料,站在賀君懿面前,接過對方手上剩下的半杯調酒一飲而盡,順勢在對方大腿上坐下。
泳裝美女瞠目結舌地瞧著他,沈惟對此無動於衷,賀君懿似乎在忍笑,他能從後方感覺到些許顫抖,心裡其實也覺得有點好笑。
「幹嘛不笑出來?」他在對方耳際小聲道。
「這樣太失禮了。」賀君懿也跟著壓低音量。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重視禮節呢,乾爹。」
「關於我,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找時間好好瞭解一下如何?」
對方的嗓音有點啞,說話語氣彷彿在調情,手也在他腰上捏了捏,但沈惟很清楚,賀君懿平常就是這樣,說出這些台詞也是玩笑成份居多,並不是真的想做什麼。
「你屬於哪間經紀公司?以前沒看過你呢。」即使目標被旁人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泳裝美女仍不屈不撓地道。
「我屬於乾爹。」
雖然是相當不要臉且肉麻的台詞,沈惟一點都沒露怯,說得異常自然。
泳裝美女妝容完美的臉孔登時僵住了,沒過幾秒,對方便相當識時務地起身,主動退場了。
「怎麼不像之前一樣直接遞名片?」賀君懿臉上的笑意擴散開來。
那是他初次以加班名義在下班後陪同賀君懿出席應酬時發生的事,沈惟被陌生人質疑來歷時順手遞了名片過去,公司名字職稱都寫得相當清楚,足以傳達一切,賀君懿本人對此一直印象深刻。
不管以何種基準判斷,賀君懿的態度都十分明顯,加上他遞出的那張名片上的頭銜,至少賀君懿的朋友沒有將他當成玩物對待,最多就當他是賀君懿的下屬兼玩伴,不會向他搭訕甚至動手動腳,但也不會特地與他建立交情。
理由很簡單:賀君懿將來終歸是要結婚生子的。相較於門當戶對的名媛千金,現階段實在沒有特地與沈惟結交的必要,只要面子上過得去,維持基本的尊重就好。
「今天沒帶名片。」沈惟側首靠在賀君懿肩上,懶洋洋道:「我餓了,餵我吃東西。」
扮演合格的玩伴,這就是他唯一的任務。
賀君懿不會為此生氣,反而會覺得有趣,果不其然,對方只是笑著取了叉子,一隻手攬著他的腰部,另一隻手負責餵他吃東西。他對賀君懿的性格不算十分瞭解,但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除了愛乾淨、重視時尚與打理外表之外,對方還具有微妙的照顧癖,被依賴倚靠時反而會感到滿足。
「你真愛撒嬌。」賀君懿笑著瞧他,餵他吃了最後一塊肉,拿紙巾替他抹去了唇邊的一縷醬汁,「還要吃什麼?」
「我要喝飲料。」沈惟十分入戲。
「要我用嘴餵你嗎?」賀君懿故意道。
「來啊。」他一點都沒有動搖。
賀君懿神情一動,雙方對視片刻後終於忍不下去,兩個人同時悶笑出聲,他將臉埋在對方肩上,而賀君懿的臉則貼著他的頸側,笑了一會才勉強停下。
「你就不怕我真的這麼做啊?」賀君懿眼底堆滿笑意,「說不定我聲稱自己是異性戀的事情全都是假的,我只是隨便找藉口接近你,一直在等待對你做些什麼的機會。」
一如以往,沈惟答得流暢,「隨乾爹高興,只要付錢就行,這方面我是完全信任乾爹的,所以先上車後補票也沒關係。」
這是玩笑,他們都明白。賀君懿又笑了好一會才停下,壽星那邊似乎還有什麼活動,他們起身跟著其他人走了過去。
慣例的脫衣舞女以賣弄性感的姿態登場,還不只一位,圍著壽星不斷磨蹭,同時還一件一件脫下衣物,沈惟沒有跟著人群起鬨,只是站在賀君懿身旁,放空思緒發呆。
在他發呆期間,賀君懿與幾名朋友聊天,大概還聊了一些投資相關的事情,還拿最近社交圈內的趣聞相互開玩笑,但他沒放在心上,也沒記住他們說了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夜色深暗,然而派對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要結束的樣子,甚至開始轉移地點到室內,沈惟跟在賀君懿身後,注意到有一部份年輕男女消失,顯然接下來是獨屬於親友的享樂時間,所以無關人士都被打發走了。
沈惟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將近午夜。
在他開口之前,賀君懿已經注意到他確認時間的舉止,搶先一步開口道:「明天放有薪假,你可以好好休息。」
「不愧是乾爹,真是瞭解我。」沈惟打了個呵欠,毫無誠意道:「最喜歡乾爹了。」
大概是覺得他的台詞與神態完全不搭,賀君懿又看著他笑了起來。
……這個人的笑點未免太低了。他如是想道。
隔著一段距離,站在落地窗前的壽星熱情地朝這邊招了招手,「賀君懿,快過來,遊戲時間到了!」
不知道為什麼,沈惟莫名地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原來只是桌遊。
事後沈惟想到這裡,深感自己太過天真。
剩下的人不算多,壽星有興致的話總要朋友陪,沈惟本想退到一旁,但卻被點名了,只得在賀君懿旁邊坐下,因為沙發的緣故,這姿勢不太方便,他想了想,將腳往旁邊岔過去,反正也沒人注意到桌面底下的事情,他的右腳勾住了賀君懿的左腳,然後就不動了。
賀君懿表面上與人談笑,但仍若無其事地碰了碰他的腳,算是給了個回應。
沈惟對大多數桌遊都不精通,也不感興趣,直到發現這個遊戲獎懲分明的特色,這才認真開始玩。
畢竟是派對遊戲,沒有輸贏未免無趣,所以也沒什麼顧忌,在不求贏但求不輸的目標之下,沈惟也還算融入遊戲,但作為首位抽到處罰卡的玩家,他發覺這遊戲不是最後贏了就可以逃開懲罰,遊戲過程中也有各類獎懲。
沈惟伸出手,讓其他人看了處罰卡上的內容。
「這個是誰寫的啊?」
「太沒意思了。」
「好無聊……」
「他親賀君懿不就跟平常一樣嗎?到底有什麼看頭?」
賀君懿的朋友們噓聲四起,沈惟看著自己手上的這張卡,倒是不太在意,「我也可以不親乾爹,誰願意讓我親,我就親誰。」
對他來說,這是相對合理的決斷,比起親自己的上司,或許換個對象比較好,雖然旁人都誤會他們之間有包含性與利益的交易行為,但他跟賀君懿最接近的距離就是擁抱,他們沒有接吻過,更進一步的事情也自然沒有做過。
即便知道被誤解,但賀君懿與沈惟卻維持著奇妙的默契,誰也沒有刻意澄清,公司裡時常流傳著他們兩人的謠言,但凡稍微資深一些的員工都知道真相,刻意說明遏止謠言反而是愈描愈黑,毫無必要。
沈惟看了賀君懿一眼,賀君懿望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賀君懿似乎是想要阻止他,但這情況又找不到合理的藉口,還可能被嘲笑玩不起。
他想了想,往其中一個人的方向走去。
「可以嗎?」
儘管禮貌地問了,但他的腳步沒有任何遲疑。
沈惟不會做自己沒把握的事,他想不起來對方叫什麼名字,只知道是賀君懿的朋友,他早先就注意到對方的目光時不時會瞥向他,凝視著他,但卻一次都沒有過來主動搭話。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對方沒開口,沈惟當然也不會蠢到發現後還說出來,這一次往對方走過去,也是明白自己不會被拒絕,只是這樣而已。
簡單地親了一下,他就回去座位了,被他親的人滿臉通紅,成了其他人捉弄取笑的對象,至少焦點成功轉移了,這也不壞。
「你不用這樣。」
「入境隨俗,乾爹的朋友都玩得這麼盡興,我也必須全力以赴。」他懶洋洋道,「難道乾爹因為我沒有親你很失望?還是我應該說些戲劇化的台詞,比如『我是乾爹的人,絕不會跟乾爹之外的人有任何接觸』……像這樣嗎?」
賀君懿失笑,「你覺得我在嫉妒?」
沈惟側首,在對方的耳際壓低聲音說話,「說實話你該向我道謝吧?我可是迴避了褻瀆乾爹的選項,找了別人解決懲罰。」
「你……」賀君懿順手揉了揉他的頭髮,臉上寫滿了遲疑,「我沒有嫉妒,但這件事不在你的工作範圍之內,你有拒絕的權利。」
沈惟義正詞嚴,「那樣的話你會被其他人笑玩不起,不只不大方還很小氣,連這點事情都不肯答應,嫉妒心太強烈,然後你的名聲一落千丈,最終你因為玩不起被其他人排擠,到時再後悔『早知道當初不阻止沈惟就好了』也來不及了。」
「這是什麼邏輯啊?為什麼我會因為這種事被莫名其妙地排擠?」
說是這麼說,但賀君懿還是被他逗笑了。
在這之後,遊戲繼續進行,看起來相當順利,至少沈惟手上的持有的指令卡與籌碼都相當可觀,在遊戲接近尾聲時,賀君懿倒楣地抽到處罰卡,仔細看了幾秒,神情不明顯地一僵。
沈惟看了一眼,登時懂了。
雖說桌遊有一定規則限制,但也有附贈可以自己寫上獎勵內容或懲罰內容的空白卡片,用以增添遊戲趣味性,這是個相當人性化又彈性的設計,至少一般人玩同樣的遊戲時,不會在懲罰卡上看見諸如被扔到後院泳池裡的處罰。
沈惟從自己的道具卡裡抽了一張出來,以卡牌上不限出牌次序強制交換的原則,換到了賀君懿的懲罰卡與所有檯面上的籌碼,他本以為這張卡根本沒什麼用處,萬萬沒想到真的會派上用場。
再然後,他就被賀君懿抱了起來,往外走去。
對方看著他,神情有點猶豫。
「我會游泳,放心吧,乾爹。」他壓低聲音道。
在別人的起鬨下,沈惟就那樣被賀君懿扔進了泳池。
說實話,這種處罰比其他好多了,至少沈惟肯定自己不想被陌生人在臉上印滿唇膏的痕跡,也不想喝下混合了多種飲品的飲料。
天氣有點熱,泡在冰涼的泳池裡,感覺倒也不壞。
沈惟沒有仔細計時過,但他知道自己維持憋氣狀態的時間比一般人長,加上這身衣物也不是他自己的,弄濕了也無所謂,他索性在泳池底下待了一會才浮起來。
賀君懿用一種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目光瞧著他,其他人則鼓譟笑鬧著回到室內,繼續遊戲,沈惟在傭人指引下找地方換了衣物,再回來時,遊戲已經將近尾聲,沈惟因為適才接受懲罰而換得大量籌碼,成了第二名,第一名自然是明顯相當喜歡玩桌遊的壽星。
派對結束,賀君懿向朋友告辭,跟他一起上了車。
「今天去我家。」
賀君懿有點不對勁。
沈惟敏銳地意識到這點,沒把平常那副怠慢近乎敷衍的姿態拿出來,安靜地坐著。
……是因為他做了什麼嗎?或者是別的事情?
賀君懿什麼都沒說,帶著沈惟回到他這輩子都買不起的豪宅,拉著他往臥室走去。
沈惟對這個地方相當熟悉,不用賀君懿開口,就自己踏入了浴室。
賀君懿時常像這樣要求他到家裡,然後抱著他睡覺。
什麼事都不會做,就是單純抱著,偶爾摸摸他的頭髮或臉頰,其他踰矩的事情什麼都不會做,乍聽之下或許有點浪漫,但沈惟知道自己的角色定位比較接近抱枕,對方只是想抱著另一個人而已,不是他也沒關係,是他不過是剛好而已。
在床上躺下時,沈惟早已昏昏欲睡,但是賀君懿沒有像平常一樣從背後抱著他,而是與他面對面躺著。
「你是怎麼知道我不會游泳的?」賀君懿望著他,似乎相當困惑,「我沒告訴過任何人。」
沈惟原本要睡著了,被這樣一問登時清醒過來,迅速地找出了理由,「我猜的。之前員工旅行時你也沒有下水,難道不是不會游泳?要不然你抽卡時的表情為什麼那麼僵硬?」
賀君懿看著他,微皺的眉頭鬆開了。
「你今天真是救了我一命。」對方笑了起來,「有這樣的乾兒子,乾爹好感動。」
「沒什麼,我……」
沈惟才要說話,就被打斷了。
「現在別提錢的事情了。」賀君懿伸長手,將他拉到懷裡,一邊撫摸他的頭髮一邊道:「你今天在水下待了很久,還有人在計時。」
這就是他從泳池爬上來時,賀君懿表現得那麼微妙的理由。
「你以為我溺水了?」
「要不然呢。」
「你對我還真是沒有信心。」
「不是沒有信心,是擔心。」
這對話跟想像中的走向不太一樣,沈惟的臉靠著對方的胸膛,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含糊道:「我沒事。」
「你說真的?」賀君懿問道。
「真的。」沈惟調整了一下姿勢,「乾爹你太多疑了。」
「那叫關心。」
沈惟從善如流,「乾爹你太關心我了。我不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險吧?更何況這只是下班後的兼職,我當然會斟酌情況選擇反應,如果只是抽到喝奇怪的飲料,我當然不會用交換卡跟你換東西,你溺水對我來說反而更麻煩,倒不如我去,反正那套衣服也不是我的,我手上有交換卡也是你運氣好。」
「說的也是。」賀君懿笑了,「你很會照顧自己,根本不用別人擔憂。」
「我一開始就是這麼說的啊……」他喃喃道。
意識到這個話題結束後,沈惟也逐漸放鬆下來,感覺眼皮異常沉重,甚至沒有說聲晚安,就依偎在賀君懿懷裡睡著了。
第二章
實際上,早在酒吧搭話之前,賀君懿就在注意這個剛到職不久的新人。
第一次見面時,人事部門主管帶著一批新人經過,順便跟他打了招呼,隨口聊了幾句,順帶介紹了一下那批新來的員工。
新人不多,大約四五人,所有人都看著他,可能是對他的外表感到驚豔,也可能只是對上司的上司具備的權威感到緊張,只有沈惟,看了他一眼後視線就飄開了,似乎是覺得這種場合很無聊。
這是他第一次遭受這種待遇。
公平地說,賀君懿知道自己的外表具備什麼程度的吸引力,有時連同性都會看他看得入神,與此相較,對方的反應平淡到讓他留下了印象。
之後在酒吧裡遇到時,也是出於興趣才去跟沈惟搭話的,這是他從未打破過的慣例,然而沈惟讓他很感興趣。
賀君懿開始仔細觀察沈惟。
有一點潔癖但不會嚴重到近乎神經質的地步,聞起來味道還可以,沒有使用香水,但是有一點殘留的沐浴乳氣味,身高恰到好處,比他矮了半個頭。
工作時十分幹練,行動力也很強,很懂得看人臉色,面對上司時不卑不亢,對其他同仁說不上熱絡,但也不算難以相處,常常是上午就做完了所有的工作,然後在自己座位上做其他與工作無關的事情,或者提早下班回家。
雖然賀君懿有時會想是不是該差遣對方去做更多事情,但他也差不多可以猜到沈惟的想法,能快點做完工作就能快點下班,絕不會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工作上,所以工作效率極高,除了緊急狀況也很少加班。
在向對方提出交易之前,賀君懿其實悄悄地調查過沈惟。
當然,這種調查沒有做到鉅細靡遺的地步,只是簡單的確認對方的現狀,比如居住地點、來往對象、負債與否等等,但是結果比他想像的普通,沈惟大學時代學業成績優秀,畢業就直接來公司應聘,找到了第一份工作,這些是他收到的資料。
逐漸熟悉之餘,賀君懿在聊天時也打探到一些消息,比如對方目前是獨居狀態、也沒有正式的交往對象,他一度以為自己的要求會被拒絕,沒想到對方答得乾脆。
「好啊,你要先試試看嗎?」沈惟平常說話一貫直接,連坐在他腿上時也毫不羞赧,「這樣可以嗎?還是說我太重了,兩隻腳分開一點比較好?」
這態度實在太自然了,賀君懿瞠目結舌。
沈惟低著頭調整姿勢,盡量分散重心,沒注意到他的神態,自顧自道:「只要有錢,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那你叫我乾爹。」賀君懿立刻提出要求。
「乾爹。」沈惟一點都沒有猶豫,「以後在工作場合也要叫你乾爹嗎?不如你先提一下條件,我們再談你所謂的交易。」
一點都不遲疑,商人逐利也就是這樣了。
那時賀君懿忍不住笑出來了,沈惟一臉莫名其妙,不懂他在笑什麼。
「為什麼你會答應?不會覺得不自在嗎?」
「當然會覺得不自在——」沈惟甚至沒思考就直接回答了。
賀君懿微怔,正要出聲,才聽見對方剩下那半句話。
「——但是利益可以戰勝一切。」沈惟露出笑容。
「原來你這麼拜金。」
「利用家人給予的資本創業、經營日進斗金的企業、坐擁豪宅與名車,手上戴著的手錶至少值六位數,這樣的人有資格說我拜金嗎?」
「……確實沒有。」
沈惟看似想什麼就說什麼,奇異的是,賀君懿並沒有感覺到被冒犯,也沒有惱羞成怒,反而覺得對方的言行很有趣。
對他來說,沈惟跟其他出現在他人生中的人幾乎完全不同。
「要是我叫你舔我的鞋子呢?只要有錢就沒問題?」
「沒問題,但是我不知道怎麼舔,你先示範一次給我看。」沈惟漫不經心,一點都沒有動搖。
賀君懿忍著笑意。
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懂沈惟了。
沈惟喜歡錢,卻不是為了錢什麼都會做,看似毫無界線,但卻藏著一條隱密模糊的底線,只要沒有靠近到足以碰觸的距離,就沒有人會知道那條線到底在哪裡。
「賣身怎麼樣?」
「這要考慮。」
「拍色情影片?」
「這要考慮。」
「當我的寵物?」
「這也要考慮。」沈惟看了他一眼,目光有點嫌棄,「對沒有說明具體交易內容且毫無誠意的提案,我只有這種回應。」
不知道為什麼,賀君懿笑到停不下來,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沈惟還坐在他的大腿上,那天他們訂定互利協議,開始這段微妙的關係。
他一度懷疑沈惟是同性戀,所以對他毫不抗拒,後來仔細觀察後,賀君懿才發現沈惟的無動於衷不是裝出來的。
即使因為彼此稱呼改變,公司裡起了一些謠言,但沈惟根本不在意,態度如常,久而久之,公司裡的人便將這件事當成他們之間的玩笑,誰也不會認真去探明他們的關係。
賀君懿問過沈惟為什麼不在意,沈惟的回答是「不想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時間就是金錢,浪費時間等於浪費錢,所以不能浪費」,這段話完全是沈惟的風格,帶著強烈個人特色。
第一次邀請對方到自己家裡時,賀君懿其實有點緊張,不過沈惟的態度像他希望的一樣平靜,只是望著牆上的一幅畫,說道:「拿價值上萬美金的藝術品當家居裝飾,乾爹果然是財大氣粗,真是佩服。」
「要不是財大氣粗,我能跟你訂下那種協議嗎?」賀君懿下意識反問。
沈惟看了他一眼,眼神多出一絲異樣,「說的也是。不過話說在前面,今天這算是加班,時薪要比照加班費的基準提高,沒問題吧?」
「當然。」
這是賀君懿第一次與人訂下這種協議,但是結果不壞,他想抱著沈惟時就能抱著,不用擔心對方嫌他礙事,也不用像以前一樣費盡心思去哄女朋友,努力營造浪漫氣氛,還被抱怨太黏人。
沈惟的服務態度與金錢息息相關,所以十分盡責,而賀君懿什麼都沒有,至少錢比一般人多,不管是公司加薪或私下給予報酬,都稱不上是問題。
「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抱枕或泰迪熊吧?」沈惟第一次在他家留宿時這樣說道。
對方身上穿著他的睡衣,有點寬鬆,但呈現出的狀態還算可以,正懶洋洋地靠著床頭,半躺半坐地用單手滑手機。
賀君懿枕在對方胸口,喃喃道:「抱枕跟泰迪熊都沒有溫度。」
他想換個姿勢,動了一下,沈惟放下了手機,抱住了他的後頸,慢慢摩挲了幾下,「乾爹你還真愛撒嬌。」
「有嗎?」
賀君懿有點困惑,實際上他是喜歡與人有肢體接觸沒錯,但這跟撒嬌不是同一回事,他對自己的狀況有自覺,也曾依循可靠的管道去諮商,雖然沒有找出這種需求的源頭,但也算是面對了自己潛意識中的渴望。
沈惟看起來也不像打算說服他,只是說出個人感想而已,這是賀君懿欣賞對方的理由之一,有話直說,但不會試圖用自己的觀點去影響或說服其他人。
在公司的時候,只是攬著肩膀或挽著手臂,或者相鄰而坐,在他辦公室時,偶爾沈惟會坐在他的大腿上,而且態度乾脆,彷彿一點都不覺得這種行為有什麼值得非議之處,在公司裡也能毫無顧忌地喊他乾爹。
賀君懿沒解釋過,沈惟也沒詢問過,實際上當時他只是開玩笑而已,不是真的打算把稱呼放入協議中,但沈惟叫得自然,他也就順勢接受了,畢竟是基於雙方合意的基礎,兩人情願的前提,沈惟願意這麼做,賀君懿也不會駁回。
這段關係開始後流逝的時間太長了,但仔細想想,也不過是兩年半左右,但他總覺得他們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
習慣大概就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對賀君懿而言,習慣永遠不是壞事。
賀君懿做了個夢,喧鬧的背景音樂中,沈惟在他面前沉入泳池,過了許久都沒出來,他又急迫又擔心,轉頭想找人幫忙時,卻發現人們都消失了,他不得不親自下水,沈惟躺在水底,像是沒有呼吸了,一動也不動。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動作沒有想像中遲滯,甚至可以說是靈敏,即使不會游泳也還盡快趕到沈惟身邊,正要把對方拉起來時,沈惟卻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張開雙眼望著他。
這個夢到這裡就結束了。
賀君懿醒來後,發現沈惟還在他懷裡,一點都沒有要清醒的樣子。
沈惟睡得很香,跟平常鬧鐘一響就立刻起床的樣子完全不同,今天是昨晚額外加班得到的休假,賀君懿正要鬆開手臂起身去洗漱時,才發現不對勁,下身有種熟悉的略微脹痛的感覺,這不是什麼少見的事情,但在沈惟睡在他床上時,他從未有過這種反應。
大概是欲望積累過多,畢竟前一陣子異常忙碌,賀君懿也抽不出時間去參與派對認識異性或以更直接的方式解決問題,所以這件事一再延宕,到現在終於忍不住了。
他鬆開手臂的瞬間,手腕就被抓住了。
「……乾爹?」沈惟睡眼矇矓地瞧著他。
「你再睡一會,今天放假。」賀君懿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謹慎地掩蓋著下身的異狀。
沈惟什麼都沒發現,鬆手後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又睡著了。
賀君懿踏入浴室,脫下衣服,打開了水龍頭,讓冷水從上方澆下來,畢竟是夏天,感覺不太冰冷,但多少是有用的,他也不想在家裡還有客人時草草解決欲望,所以剩下的選項就只剩一個了。
「今天有空嗎?」
洗澡過後,他一邊擦拭溼髮,一邊傳了訊息過去。
簡單聊了幾句,得到了滿意的答覆,賀君懿這才在床沿坐下,沈惟睡的很熟,一點都沒有要清醒的意思,難得請了假又沒有其他計畫,遠比想像中悠閒不少,他吃著剛請人送來的早餐,隨即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好香。」
沈惟瞧著他,看起來完全還未清醒,只是稍微洗漱過,精神也有些渙散,揉著眼睛在他身邊坐下。沈惟需要半小時才能完全醒來,回到平常的狀態,賀君懿也不意外,把面前的三明治與咖啡一起推了過去。
對方留宿過後總會跟他一起吃了早餐再離開,這也是行之有年的慣例了,至少頻繁到賀君懿不必特地記憶都能知道沈惟對飲食的偏好。
沈惟低著頭,緩慢地解決食物,雖然他先吃完早餐了,但在客人用餐時離席不太好,賀君懿索性拿出了手機,開始看今日新聞。
「為什麼你都不用那個按摩浴缸?」沈惟忽然問道。
「什麼?」
「你臥室浴室裡的那個按摩浴缸,看起來跟兩年前一樣新,幾乎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賀君懿笑著道:「水要用錢買,使用按摩浴缸會消耗不少水,浪費水等於浪費錢,所以不能浪費。」
他本來想用相似的台詞逗沈惟,但對方卻沒有笑,只用一種微妙的目光瞧著他。
即使一向大方坦然,這時的賀君懿也不禁有點尷尬,心血來潮於是模仿了對方平常的態度,原以為對方會跟著付以一笑,現下這種冷場的氛圍跟他本來的預想截然不同。
「說點什麼啊。」他不禁道。
「乾爹你說這些話一點都沒有說服力。」沈惟放下咖啡,放鬆地靠著椅背,還打了個呵欠。
「是嗎?」賀君懿有些困惑,但仍補充道:「剛才是隨口說的,那個按摩浴缸我平常不用,也沒有泡澡的習慣,如果你想用的話就直接使用,不用另外問我。」
「乾爹你人真好。」
「為什麼突然發好人卡給我?」
「你居然知道好人卡是什麼。」
「這不是常識嗎?」
「我們差了那麼多歲,竟然還能有共同的語言。」
「我只比你大七歲。」
「我讀小學時你在讀大學。」
賀君懿無話可說,只得認輸。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說不過沈惟,但即使說不過,這種對話也不會讓他厭倦。
他很清楚,沈惟完全明白如何逗人,只要對方願意,便能輕易用那種有點扭曲的幽默感吸引旁人,但是沈惟只在他面前表現出這副真實模樣,面對公司其他人則是一副理智客氣同時維持距離避免深交的模樣,只以做好工作為己任,即使跟上司關係不尋常也不會藉由這段關係做出任何不該做的事情,這也是為什麼他們的關係看起來如此古怪親密,但外人了解內情後卻不會繼續追究的原因。
兩人吃了早餐,沈惟一邊喝咖啡,同時拿起手機掃了幾眼。
「怎麼了?」賀君懿不禁道。
「沒什麼,颱風要來了。」
賀君懿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陰暗雲層厚重,下意識道:「我開車送你回家。」
平時沈惟除了開車之外,偶爾也使用大眾交通工具,如果遇上下雨會有些麻煩,但對方卻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不用了,現在又沒有下雨,而且今天放假,直接叫計程車回去就好了。」
賀君懿沒有堅持,點了點頭,送走沈惟後就開始換穿衣物,準備上班。
公司裡的事情不多,到中午時他就已經閒到沒事可做了,偏偏沈惟也不在,想找個人說笑聊天都找不到,想抱住誰緩解自己的需求就更不用說了。
……必須克制。
賀君懿想道。
誠然他與沈惟之間存有買賣關係,但沈惟沒有隨時隨地隨傳隨到的義務,所以他也很難在不是特別焦躁的時候主動聯絡沈惟。
這個毛病是怎麼出現的,賀君懿已經想不起來了,直到連續被數任戀人指責太黏人後,他才想明白自己的問題,即使是熱戀期,一般人也不會像他這樣渴求肌膚接觸,縱然沒有求歡意思,僅是單純的肢體接觸也太頻繁了。
賀君懿其實可以理解,這不是他們的錯,是他自己的問題。
他的碰觸與擁抱不含性意味,對他來說是溫暖舒適的接觸,就像飼主抱著心愛的貓輕輕摩挲頭頂與背脊的感覺,但對其他人而言卻未必如此,過度的親密意味著失去獨處的時間與身體的自主權,更尷尬的情況也曾發生過,戀人被碰觸有了生理反應卻發現他毫無反應,之後惱羞成怒地跟他大吵一架,沒過多久就分手了。
在被指責過的言詞中,賀君懿記憶最深的就是這一句——「你不正常」。
那時的賀君懿還在讀大學,對於這種言論或多或少是在意的,但在尋求專業人士諮商過後,漸漸明白自己不是特例,也就將那些指責放下了。
他總能找到辦法滿足自己的需求,根本沒有必要緣木求魚。
手機螢幕亮了起來,賀君懿看了新訊息一眼,隨即起身往辦公室外走去。
在沈惟出現前,賀君懿已經維持單身狀態一兩年了,那時也一樣有皮膚接觸的需求,用金錢換來不能平時隨意得到的東西,沈惟不是第一個跟他進行這種交易的人。
「好久不見。」他發動汽車,想了一會,這才記起上次見面大概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確實過了很久,我聽說你有新歡。」坐在副駕駛座的女人朝他一笑。
賀君懿搖了搖頭,「那不一樣,我跟他沒有上過床。」
對方似乎有點驚訝。
坐在他身邊的女人叫佳宜,賀君懿不知道這是不是對方的真名,但對方登記為職員的俱樂部提供各方面的擔保,甚至包含三個月更替一次的健康檢查結果,純以洩欲目的而言,是安全又方便的選擇,而賀君懿在這家俱樂部永遠只找佳宜,像沈惟一樣,佳宜不會介意過多的肌膚接觸,加上認識多年,不至於讓賀君懿有跟陌生人接觸會產生的牴觸。
但佳宜是俱樂部員工,每次交易都是一晚就結束,賀君懿不打算包養對方,所以僅是偶爾聯絡,有時發生性行為,有時只是抱著對方過夜,感受他人的體溫與膚觸,直到沈惟出現,才打破了這個規律。
沈惟遠比任何人都讓他滿足,可以擁抱,可以碰觸,不會有任何令人窘迫的生理反應,也不會有被這樣對待而產生的厭煩情緒,但也不是沒有體溫無法說話的玩偶,他跟沈惟在一起時總是很愉快,這是最初提出交易時沒有預料到的結果。
「除了上次,你這半年都沒有……」佳宜用古怪的目光看著他。
賀君懿沒有回話,有點尷尬,但也不能否認事實。
想要滿足碰觸旁人的渴求時他會跟沈惟待在一起,需要發洩性慾時會找佳宜,但是兩者發生的頻率比例懸殊,就連他也是在佳宜主動提起,才發現自己幾乎把所謂的性慾拋到腦後,要不是這天早上的晨起反應,他甚至不會約佳宜碰面。
或許是他年紀大了,不如年輕時候衝動,人總是會變的,他也不例外。
佳宜相當識時務,沒有多嘴,只是若無其事地換了個話題;回到住處後,賀君懿將佳宜帶到客房,讓對方先去洗澡,自己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漸漸暗下的天色,沒過一會,外頭下起了大雨。
就像沈惟早上說的一樣,颱風來了。
雨聲遮蓋了外頭所有的聲響,賀君懿有些走神。
「怎麼了?」佳宜困惑道。
「沒事。」他下意識回答,看著對方的軀體,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佳宜的身體是這種觸感嗎?又或者是換了香水?大概是太久沒見面,他忽然發覺自己也不是那麼熟悉對方,即使因為對方的挑逗而燃起性慾,但是心緒卻沒有多少起伏,甚至有幾分心不在焉。
不是不好,但吸引力沒有想像中強烈,而他的心情也不怎麼迫切。
以過往經驗來說,他早已帶著只穿著內衣的女人進去客房,而不是像這樣坐在客廳裡,接受對方的挑逗,這與他預設的狀況完全不同。
佳宜大概也明白他不在狀態,所以一點都不著急,即使他有了生理反應,也只是替他鬆開褲頭,沒將拉鍊拉下,跨坐在他腿上,有意無意地用僅以內衣包裹的柔軟身軀磨蹭他,順從地等待著他的回應。
正當賀君懿要起身時,不遠處傳來一聲異響。
那聲音很微弱,但他沒有錯失,一回過頭便對上了沈惟平靜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一瞬間,沈惟彷彿是感到意外的,但很快又恢復了常態,對於衣衫不整的他與陌生女性說道:「打擾了,我以為你去上班不在家,過來拿遺落在這裡的東西。」頓了頓,又解釋般道:「有一份資料我暫時存在平板電腦裡,公司裡有人需要,所以只能過來拿。」沈惟走到茶几旁,拿起放在那裡的平板電腦,再次道:「不好意思,打擾了。」
說著,客氣地朝他們頷首,隨即轉身離開。
沈惟沒有做錯什麼,畢竟最初是賀君懿先給了對方進出自由的權限,也說過有必要的話可以直接進門,不過被對方撞見這種場景還是頭一次,他看著逐漸遠去的背影,愣了幾秒才推開佳宜起身,往沈惟那方追過去。
對方腳步不快,這時也只走到玄關正準備穿鞋,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所以回頭瞥了他一眼。
「怎麼了?」沈惟看似意外,「是我打擾……」
「不是。」
賀君懿立刻道,但面對著沈惟與往常相同的神態,剩餘的句子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按理來說,沈惟離開,他順著剛才的氛圍繼續下去就好了,這之中沒有什麼誤會,只是一場意外,沒有必須解釋的理由,賀君懿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跟過來。
沈惟的目光有點微妙,盯著他看了一會,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最終停留在解開的褲頭與隆起的部位。
賀君懿也有點尷尬,一直不知道該說什麼,硬著頭皮胡亂道:「我、我送你回去……」一旦找到合理的藉口,接下來的台詞就不用再思考了,他注意到對方的衣物有雨水浸染留下的溼痕,靈光一閃,「外頭風雨很大,你是搭捷運再從捷運站走過來的吧?衣服都溼了……」
沈惟忽然別開目光,彷彿在壓抑笑意,「乾爹你真體貼。」
這不是平常那種敷衍的口吻,賀君懿感覺臉上有點燙。
不知道多久沒有過這種感受了,他也很少讓自己陷入被動的處境,一時還真有幾分不知所措,過了半晌才低聲道:「你不會以為被你撞見後我還能繼續……吧?」
生理反應還未完全消退,但是迫切的慾念已經消失了,即使可以繼續但氣氛也會變得奇怪,賀君懿想了想道:「我開車送你回去,等會再回來就好了。」
沈惟不知道在想什麼,定定地瞧著他,「你有客人……」
「沒關係。」
對方沒有繼續調侃他,反而走到他身邊,就在賀君懿微微困惑時,沈惟伸出雙手替他整理鬆開的褲頭,還順便替他繫上了皮帶。
因為完全沒預料到沈惟會這麼做,賀君懿一時呆住了。
「乾爹真是的,要送我回去的話,至少褲子要穿好啊。」沈惟神態如常,唇角卻微微揚起,繫好他的皮帶後隨即收回手轉身準備穿鞋。
賀君懿愣了幾秒,腦海中一片空白,半晌後才回到客廳去取車鑰匙,對佳宜道:「我開車送他回去,麻煩你在這裡稍等,要是累了可以先去客房休息。」
佳宜披上浴袍,對於他的指示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按照他的建議起身往客房走去;賀君懿心中沒什麼愧疚,畢竟這一切都是交易,匆匆取了車鑰匙便連忙往玄關走去。
「那是乾媽嗎?」
賀君懿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如果是你的女朋友,就是我的乾媽了。」於地下停車場上車後,沈惟開了平板電腦,手指在螢幕上滑動,將需要用到的檔案傳給同事,同時漫不經心地道:「乾媽知道你有乾兒子嗎?」
賀君懿忍不住笑了出來,「那不是你乾媽。」
「不是?」沈惟頓了頓,「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賀君懿反問,「你明明每天都會看到我,卻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沈惟收起平板看向他,目光坦然,「你沒有告訴我。」
這是在表明自己沒有窺人隱私的興趣,所以賀君懿不說對方就不問,人跟人之間總會有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線,沈惟現在就站在對面,即便靠近界線,卻永遠不會跨過來。
賀君懿一瞬間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按理說應該要為自己信任了值得信任的人而欣慰,但與此同時,他也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不是女友。」他沒有看沈惟,而是看著車窗前方停車場內的一片黑暗,「要說身份的話,跟你差不多,在你出現之前我就已經認識她了……」
一旦開了個頭,話就停不下了。
賀君懿解釋了佳宜的身份,連彼此偶爾上床的事情也說了,卻沒有立即得到回應;他莫名地有些慌亂,勉強笑道:「這時候你不是應該說『乾爹你太浪費了這種業務我也可以按件計價承接何必捨近求遠』嗎?」
「乾爹你是不是喝了酒,怎麼開始胡說八道了。」
身旁傳來這樣的聲音,語氣平靜,沒有任何猶豫遲疑。
賀君懿整個人都僵住了,正要說點什麼,好讓這尷尬的氣氛快些消退,就聽沈惟道:「乾爹不是異性戀嗎?我要是這樣說的話你會拒絕吧?」
……原來是這個意思?
原來是這個意思。
賀君懿打從心底鬆了口氣,笑道:「我平常不也常跟你開這種玩笑嗎?」
「我們平常是在開玩笑,我單方面提議的話是毛遂自薦承攬業務,那不一樣。」沈惟的音調神情依舊如常,彷彿任何人事物都無法動搖他的冷靜與理性。
「承攬業務?」賀君懿咀嚼著這幾個字的意思,思緒陷入了混亂之中,「你、你是說……」
「男人我也可以,我以為你知道。」
即使不去確認,賀君懿也可以感覺到對方正凝視著他。
「我……」他頓了頓,「你沒說過,我不知道!」回過神來,賀君懿想起自己與沈惟有過的接觸,不由得一陣心慌意亂,偏頭直視對方,「我那樣摸你,甚至抱著你,你不是都沒有反應嗎?我一直以為你是異性戀……」
「生理反應跟性向是兩回事。」沈惟輕描淡寫道,「我也不是只要被男人抱著就會發情。」
「那就是說……」他不自覺地嚥了口唾沫,「如果我對男人有興趣,又向你提出那種交易,你會答應?」
「是啊。」沈惟乾脆道。
賀君懿已經什麼都無法思考了,只能呆呆望著沈惟。
直到一句「不開車嗎」在耳邊響起,賀君懿這才支支吾吾應聲,將心緒集中在開車,踩下油門離開地下停車場。
外頭的風雨比想像中強烈許多,況且時近傍晚,天色也暗了,雨聲大到在車內都清晰可聞。幸虧沒讓沈惟獨自離開,他安心地想道。
沈惟的住處距離其實不遠,但暴雨加上下班人潮,車速也減慢不少,等待著紅燈讀秒時,賀君懿下意識望向身旁的人,想起稍早前沈惟對他出櫃這件事,不禁道:「你是同性戀嗎?還是雙性戀?」
「這是我的隱私。」
「……隱私?」
「我沒有向乾爹交待這些的必要。」
沈惟跟平常一樣維持著淡然的態度,但這早已習慣的姿態卻讓他有些煩躁。
「對你來說我……」
……我也是外人嗎?
察覺自己將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賀君懿把話吞了回去。這台詞真是太自以為是了,彷彿在用彼此之間的關係央求什麼,但他們不過是上司下屬外加私人服務的雇傭關係,每天都待在一起不代表彼此關係親密。
沈惟的反應很正常,像往日一樣公私分明,他不該感到意外。
「你說過的吧。」賀君懿清了清嗓子,有些莫名的緊張,「只要用錢,想從你那裡買什麼都可以,那也包括個人資訊吧?」
「是啊。」沈惟答得倒是乾脆,接著提醒道:「綠燈了。」
賀君懿連忙踩下油門,繼續前進。
沈惟的態度沒什麼變化,他稍稍放下了心,專注於駕駛,來到沈惟住處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暴雨卻毫無停下的徵兆,連風刮起的聲音都能聽見,馬路上早已積滿了雨水。
賀君懿停了車,就聽沈惟道:「已經宣佈晚上停止上班上課了。」
「喔。」賀君懿有點納悶,但還是應聲。
「意思是外面很危險,即使是開車。」沈惟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考什麼,半晌後才道:「雨太大了,上樓吧。」
賀君懿受寵若驚,猶豫了一會,還是跟著上樓了。
沈惟是對自己的私有領域很在意的人,認識幾年,他送沈惟回家也不是一兩次,沈惟願意在他家過夜,卻從未邀請他上樓,賀君懿根本無法拒絕對方的提議。
「沒關係嗎?」搭上電梯後,他忽然想起什麼,「你的家人……」
「我一個人住。」沈惟答得平順,「不會有我向家人介紹你是我乾爹的情境,不必擔心。」
賀君懿呆了一下,很快就笑了。
「如果你的家人住在這裡,你真的會這樣說嗎?」
「如果乾爹希望的話我會盡力滿足乾爹的期望。」
「你對女朋友也都這樣甜言蜜語嗎?」
「你想問的是女朋友還是甜言蜜語?」
兩人走出電梯,對話仍在持續。
「兩個都想問。」
賀君懿索性取出皮夾,但不等他打開,沈惟抬手先一步接過皮夾,「不要在我面前浪費錢。」
他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沈惟是指買賣個人資訊是浪費,不由自主道:「如果我真的想要呢?」
「那就買啊。」沈惟一邊開門一邊道,「要是你事後覺得不值得我也不會退款。」
「你比我還唯利是圖。」
「你的車比我住的地方還貴。」
「……我錯了。」
最後總是這種結局,賀君懿心中有些好笑,跟在沈惟身後踏入屋內。
跟想像中一樣,是相當簡潔的設計,四周看起來一塵不染,東西不多,有臥室有衛浴有客廳有開放式廚房,總體面積不算大,但以獨居來說已經足夠了。
仔細看了一會,賀君懿注意到一些細節。
客廳裡的沙發僅是單人使用的尺寸,沒有第二張椅子,當然也不會有足供數人使用的餐桌,裝潢風格以冷色系為主,但屋子裡沒有任何純粹的裝飾品,也沒有足以說明屋主人際關係的物品,諸如家族合照之類的東西。
「你從來沒想過有天會招待客人上樓吧。」賀君懿肯定道。
「沒錯。」沈惟一點都沒動搖。
「那我要坐哪裡?地上?」賀君懿沒有生氣,反而覺得眼下的狀況很有趣,畢竟是第一次踏入沈惟的私人領域,對一切都懷有好奇心。
「當然不是,那對乾爹太失禮了。」沈惟放下手中東西後踏入廚房,彷彿在找什麼,頭也不回地翻著冰箱,「乾爹坐沙發,我坐乾爹腿上,就像平常一樣。」
賀君懿頓時啞口無言。
「你……還真是孝順乾爹。」
「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說是這麼說,但當沈惟端著咖啡回來時,卻沒有依言坐到他腿上,而是坐在他旁邊的沙發扶手上。
「不坐我腿上嗎?」賀君懿有些納悶。
「現在是下班時間。」
「我可以付加班費。」
「我不想加班。」沈惟看了他一眼,「我不會在自己的家裡工作。」
這種原則賀君懿倒是可以理解,就像有些人寧可在辦公室加班,做完工作再回家,也不想把工作帶回家完成,以此區隔職場與個人生活的界線。
沈惟這樣說讓他有點意外,但也沒說什麼。
賀君懿看了看窗外,強風暴雨,那濃重的濕氣幾乎能穿透窗戶飄進來,沈惟住的樓層較低,往外看還能看見公寓旁被風颳倒的機車,他喝完了熱咖啡,忽然感到一絲侷促。
這時候差不多該告別了吧?雖然風雨很大,但是再不走就得在這裡過夜了,剛才進門時他已經看過了,沈惟的臥室裡只有一張床,如果這對沈惟而言不是加班,只是讓送他回家的上司稍稍避雨,那麼現在告辭就是最好的時機。
「雨大概不會停了。」賀君懿開口道,「我還是現在回去比較好。」
「為什麼?」沈惟看著他,臉上滿是不解。
「這裡是你的私人領域不是嗎?我不該在這裡待太久。」賀君懿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對方的表情,「你招待我上來也是希望我等風雨小一點再回去,不過現在看來不太可能好轉,趁現在回去比較安全。」
「我說過外面很危險。」沈惟移開了目光,「你覺得待在這裡比冒雨回家還危險?」
賀君懿呆了半晌才理解沈惟的意思,連忙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因為我對男人有興趣,是嗎?」說著這種台詞,沈惟的語氣與神情卻很平靜。
賀君懿急了,「不是,我是……我是不想打擾你,你也說這裡是你的私人空間了,我待在這裡只會讓你……」
「讓我怎麼樣?」
「讓你覺得困擾。」賀君懿心中生出一絲莫名的緊張,不由得嚥了口唾沫,「現在時間已經晚了,風雨愈來愈大,再不走就只能留在這裡過夜了,你這裡只有一張床,我們又不方便一起睡……」他頓了一下又連忙道:「不是因為你的性向,是因為你說不會在家裡加班……」
賀君懿說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垂頭喪氣地低下目光。
「就姑且當作是這樣吧。」沈惟的聲調依然平穩,聽不出有任何情緒,「走吧,我送你出去。」
「嗯。」
雖然達成了自己想要的結果,但氛圍還是有些奇怪,趁著沈惟去找雨傘時的短短幾分鐘,他才想明白沈惟為什麼知道不是性向的理由後,也沒有表現出理解或認同的緣故。
這裡是沈惟的私人領域,不是賀君懿過於自戀,但被允許進入這裡,或許是沈惟也對他另眼相待,所以在他婉拒繼續待在這裡躲避風雨時,反應才那麼微妙。
他有些高興,又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自己與沈惟之間有基於合意前提形成的交易關係,沈惟甚至是他為自己創業的公司準備培養的下一任高階主管,除此之外,他們之間沒有更多交集。
賀君懿曾滿足於這樣的現狀,但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真相:過去的自己對現有的一切沒有任何不滿足的地方,也不曾想過踏入沈惟的私生活,然而現在的他意識到,自己看到的沈惟並非全部。
在那冷靜的外表下,有一部份的沈惟是他所不了解、也未曾見過的,儘管認識了幾年,幾乎是天天見面,但連沈惟不是異性戀這件事都是今天才知道的,賀君懿感到好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更別說沈惟剛才的話了,現在不是加班,對方卻希望他留下來。
沈惟是真的在擔心他。
「你原本是希望我留下來過夜的嗎?」搭上電梯時,賀君懿忍不住問道。
「嗯。」
「你擔心我嗎?」
「嗯。」
「如果我留下來要睡哪裡?」
「地板,我有睡袋。」
「如果我堅持要睡床上呢?」
「那就一起睡床上。」沈惟說得輕易。
對他們來說,這確實不是什麼大事,甚至也發生過不只一次了,區別只有賀君懿是否需要因此支出酬勞。
賀君懿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在意,「因為我是你不會感興趣的類型,所以不管是跟我做那種交易還是讓我留宿,任何接觸都不會對你造成不便,是這個意思嗎?」
沈惟沒有說話,彷彿是默認。
賀君懿終於安靜下來了。
在以為沈惟是異性戀時,對方的無動於衷時常令他感到安心,但知道對方對男人不是沒有興趣,只是對他沒有感覺時,心底又隱隱生出一絲無來由的失落。
在他眼裡,沈惟作為同性在各方面條件都是相當優秀的,但在對方眼中,自己並沒有受到同等的評價與認同,這會讓他忍不住想自己哪裡不夠好,乃至於沈惟竟然從未被他吸引。
賀君懿知道這種想法是在鑽牛角尖,不管思考多久都不會得到答案,但思緒依然不受控制。
因為公寓前沒有停車格,他來的時候將車停在公寓旁另一側路上,儘管可以走騎樓順便避雨,但是這麼大的風雨根本無法阻擋,沈惟撐著傘走在他身旁,忽然停下腳步,露出了怔忡的神色。
賀君懿有些不解,順著對方的目光望去,瞧見了自己的車。
「我說過外面很危險了吧?」沈惟道。
「……嗯。」
賀君懿整個人都愣住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反應過來眼前場景是怎麼一回事。
或許是風雨太大,路樹竟然倒了下來,汽車引擎蓋被樹木部份枝幹壓住,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肯定引擎蓋確實因為路樹倒下而產生凹陷,要在沒有他人協助下移開路樹、確保汽車本身損傷不影響駕駛再開車離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惟轉身往回走,賀君懿連忙跟了上去。
「既然如此,只能委屈乾爹留宿了。」
賀君懿瞧著對方的神態,一瞬間福至心靈,「你明明知道我準備離開不是因為你的性向……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故意逗我嗎?」
「我有嗎?」沈惟表情沒有變化,但嗓音卻明顯在忍笑。
賀君懿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
「太過分了吧,為什麼要這樣對乾爹?乾爹平常不夠疼你嗎?」說著,他伸長了手攬住沈惟的肩膀,另一隻手接過了雨傘,就像往常一樣,兩人並肩往前走。
沈惟的嘴角還微微彎了起來。
賀君懿看著那縷微笑,不由得微微走神。
第三章
「不打電話說一聲嗎?」
「……什麼?」
賀君懿慢半拍地回應,似乎沒搞懂他在說什麼。
沈惟再次道:「那位小姐留在你的住處不是嗎?」
「沒關係,等會傳訊息就好,風雨太大的話讓她留下住一晚,正好客房也能用。」賀君懿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站在窗前出神地看著外頭的風雨,「要是雨勢一直沒有減弱,明天恐怕也會放假。」
「乾爹想留下來過颱風假嗎?」
「可以嗎?」
「乾爹無所謂的話我當然沒問題。」沈惟瞥了對方一眼,調侃道:「真的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有了約會卻因為颱風被困在這裡,連車子都被樹壓成那樣,不知道修車要耗費多少錢,乾爹的運氣未免太糟了。」
賀君懿的臉色變得有些窘迫,「別提這個了……」
「大家都是男人,有什麼不能說的?」沈惟明白這句話在邏輯上難以成立,但那不妨礙他拿這種台詞逗賀君懿,「乾爹能跟我在同一張床上睡覺,不管碰我抱我都不會害羞,卻連這種小事都不能談嗎?」
「不是……」對方無力地否認,還刻意別開目光以避免視線交流。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賀君懿的臉好像有點紅。
沈惟感到有點好笑。
他們之間確實沒怎麼聊過這方面的事情,倒不是他想要進行成人間的話題,只是賀君懿的反應激起了他的興趣與好奇心。
「你也沒跟我談過這類事情,我連你的性向都不知道。」賀君懿一臉不滿。
「你又沒有問過我。」沈惟不慌不忙道,「而且我也說過了,只要付錢什麼都可以,乾爹除了開玩笑之外一次都沒問過不是嗎?」
對方登時啞口無言。
沈惟見好就收,「現在時間已經晚了,乾爹要吃什麼?我這裡只有簡單的食材。」
如他所想,賀君懿對此沒有任何特殊要求,當沈惟在廚房裡料理食材時,賀君懿閒著沒事做也跟進了廚房,站在旁邊看他切洋蔥,原本就不大的地方擠了兩個人,空間自然變得狹隘,走動間也不時有肢體碰觸。
「你會煮飯?」對方一臉驚奇。
「我沒說過嗎?」
「沒有。」
賀君懿一直待在他旁邊,偶爾還興致勃勃地開口發問,比如為什麼要把洋蔥跟肉分開炒,為什麼放了醬油還要放味醂,儼然是一名廚房學徒,而且是第一天上班的那種;沈惟只好打發對方去煮飯,只要洗米、確認水量恰當,再用電子鍋煮飯,基本上不會出錯。
家裡剛好沒有其他蔬菜了,剩下的洋蔥跟牛肉做了牛丼,沈惟翻了翻冰箱,找出了半罐泡菜與市售的下酒菜毛豆,權充作配菜。
賀君懿明顯沒有下廚經驗,沈惟不時悄悄看著對方,注意是否出錯,賀君懿的動作有點遲疑,但從洗米到煮飯都沒出錯,等到他這邊料理結束,飯也差不多煮好了。
將食物端到客廳後,賀君懿相當自覺地在地板上坐下,就著唯一的茶几吃飯,沈惟便也不客氣地坐在沙發上。
賀君懿咀嚼了幾下便匆匆把口中食物嚥下去,目光詫異,「你是廚師嗎?還是上過什麼料理課程?」
沈惟搖了搖頭。
「這也是收費服務?以後可以再讓你煮飯嗎?」
「如果乾爹希望的話,當然可以。」他頓了頓,「不過根據需要付出的成本不同,價格會酌情增加,想必乾爹明白的。」
賀君懿看起來對他的答案似乎不怎麼意外,反而露出了微笑,繼續吃著牛丼,把碗裡的所有食物都吃得乾乾淨淨,連配菜也是一點都沒剩下,以此表明實質的讚賞。
沈惟在這方面沒什麼特別的成就感,對方喜歡的話也沒什麼不好,他吃完了自己的份,開口要賀君懿收拾碗盤,算是為免費的晚餐略盡棉薄之力。
與他預料的不同,賀君懿對料理時相當生疏,但卻懂得如何洗碗,不至於像一般人對有錢人的刻板印象一樣,洗幾個盤子都會笨手笨腳地打破餐具。
「有錢人家的英才教育也包括做家事?」
「當然不是。」賀君懿沖去盤子上的泡沫,同時也笑了,「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即使是出生在這種家庭,我也一樣會上家政課,大學時辦活動常去野外露營,我不會煮飯當然就只能負責清潔用過的餐具跟料理用具。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嗎?」
沈惟靜靜聽著對方說話。
「不過要我從無到有準備料理就不行了。」賀君懿想起往事,有些出神,「第一次切水果時切到了自己的手指,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很痛,所以我再也沒有碰過菜刀,連切水果都不行,更不要說切肉切菜了。」
「就像你對水有心理陰影所以無法游泳一樣?」沈惟不禁道。
賀君懿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
「一般不會游泳的人大概有九成都怕水。」沈惟替對方將洗好的碗盤整齊靜置在架子上,準備瀝乾餐具上的水分,語氣漫不經心,「我猜乾爹其實不是不會游泳,而是會游泳但依然怕水,所以無法下水。」
……竟然全部都猜對了。
沈惟從對方臉上讀出這樣的訊息。
「你怎麼知道……」
「乾爹的學歷就是答案,那所高中不學會游泳的話,無法以最好的成績順利畢業,不是嗎?」
不疾不徐的回應過後,他敏銳地感覺到對方鬆了口氣。
「你對我的事情竟然這麼了解?」賀君懿笑了。
「只是簡單的推測,不能稱得上了解。」沈惟若無其事地轉過身直視對方,「就像我一直沒注意到乾爹欲求不滿,直到今天撞見才明白。」
賀君懿張了張口,想開口解釋又拿他沒辦法,臉上寫滿窘迫,但最終還是沒有否認。
因為朝夕相處,他時常觀察賀君懿,對方是個有些極端的人,對美妝與時尚產業有興趣,於是想都不想就直接創業,涉及投資也不吝嗇,但如果嚐到受損或失敗的滋味,過後再面對相同的困境或難題時,賀君懿的觀點與決策都會變得極度保守,這大概是對方不知不覺養成的習慣,本人對此也毫無自覺。
沈惟忽然記起什麼,想也不想就開口道:「你談戀愛時也是這樣嗎?」
他沒有刻意迴避視線,在他的注視下,賀君懿的神態終於稍微產生了變化。
不是窘迫也不是生氣,是一種詫異中又融入幾分茫然的神情。
「我沒說過嗎?」
「你只說過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肌膚接觸。」
這大概是他們剛簽下契約時的對話,他問過賀君懿為什麼不找個同樣喜歡黏在一起的女友,但對方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三言兩語將話題帶過去,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那樣,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即使處於交往階段也不能強求。
賀君懿從那時到現在都是單身,至少對外表現是如此,今天他見到了待在賀君懿屋子裡的陌生女人,這才清楚意識到,賀君懿確實沒有穩定的交往對象,然而情感上的需求趨近於零不代表對方沒有性慾。
「我一直在重蹈覆轍。」賀君懿看著他,「每次都是為了相近的理由分手,我也沒辦法為了跟喜歡的對象交往而壓抑自己的本性。」
「如果是你平常對我做的那些事,對一般情侶來說不是很常見嗎?」
被抱被摸、被攬著肩膀、被牽著手,賀君懿的確喜歡這些,也確實很黏人,但在沈惟的觀點看來,還沒有嚴重到會嚇跑別人,他一直猜測是賀君懿識人不清,總是喜歡上不喜歡肌膚接觸的對象,所以結局都以分手收場。
「不是。」賀君懿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猶豫遲疑了一會,才道:「我希望我喜歡的人,用我碰觸他的方式碰觸我,不是只有我單方面做這些事,而是……像我需索他一樣……需索我。」
沈惟頓時懂了。
賀君懿交往的對象或許會接受他的偏好,也願意正視他的需要,但消極配合跟積極回應畢竟是兩回事,對方真正想要的其實是後者。
「你也想要我主動碰你嗎?」沈惟直接問道。
賀君懿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目光游移,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其實……不,我沒有要勉強你的意思,你應該也不會想這麼做,所以我們像之前一樣就好。」
「我沒說過我不行。」沈惟微微歪著頭,刻意盯著對方閃躲的目光,「我能不能做什麼,不是由你決定的。」
沈惟始終以為自己假裝成玩偶就好,這是賀君懿第一次說出口,至少沈惟可以肯定,知道賀君懿喜歡黏著別人的人,不管是公司同事或下屬,都不知道賀君懿喜歡的是雙向交流,正如沈惟沒仔細思考過賀君懿如何處理性慾一樣,他也沒想過對方是否還有更進一步的需求。
這一切都建立在同一個基礎上:他以為賀君懿想要的話會直說,但對方沒有。
「可是……」賀君懿有些遲疑。
沈惟拉著對方來到臥室,兩人在床沿坐下,賀君懿一臉困惑,沈惟卻沒有解釋,只是握住了對方的一隻手,慢慢摩挲。
那雙手的觸感跟他記憶中差不多,手掌比他的大一點,骨節明顯,觸感也很柔軟,由於養尊處優,手指幾乎不曾長繭,沈惟摸了摸手指,又握住對方的手掌,像冬天時為人取暖一樣,雙手攏住對方的手,慢慢揉搓。
他抬起頭,這才發現賀君懿僵住了。
「乾爹?」
對方被他的呼喚驚醒,用看著陌生事物的愕然神態盯著他看。
沈惟鬆開了手,湊到對方耳際,輕聲道:「還想要嗎?」
賀君懿仍在掙扎,最終卻點了點頭。
「今天算是試用期,不是正式工作。」沈惟起身打開了衣櫃,自然地給出指示,「乾爹先去洗澡吧?我這裡有浴袍,你應該穿得下。」
兩人身形相近,但仍有差異,他穿起來剛好的衣服對賀君懿來說或許會太緊,他找出了新的毛巾浴巾與盥洗用具,連同浴袍一起遞給賀君懿。
「你……你是認真的?」賀君懿呆呆看著他。
「除非乾爹不想要。」
沈惟其實看得出來,賀君懿想要這樣,剛才甚至是沉迷在單純的碰觸中,不管賀君懿會花多少時間考慮,他都不覺得自己的提議會被拒絕。
果不其然,賀君懿起身踏入浴室,正如他所預料的一樣。
對方洗澡的時間比想像中長,沈惟並不意外,對方或許需要一點思考的時間,他也不是想要強迫對方買單,只是想表達賀君懿要的東西他可以給予,要不要拿總得看賀君懿自身的決定。
「你等一下,我也去洗澡。」瞧見對方從浴室出來後,沈惟開口道。
「什麼?」賀君懿好像有些慌亂,「你也要洗澡?」
沈惟立即意識到對方誤會了,沒有忍住笑聲,賀君懿漲紅了臉,一瞬間意識到真相,臉上寫滿了尷尬與無措,連手腳都不知道要放哪裡。
「把碰你這件事當成按摩就好。」沈惟壓下笑意,「我請你先洗澡是出於清潔上的顧慮,畢竟只能讓你躺在我的床上,不是嗎?還是說你連出外穿著的衣物都不脫就想躺到我的床上?」
眼見賀君懿窘迫的模樣,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拿了換洗衣物就踏進了浴室。
自己在浴室裡沖澡,賀君懿在床上等待,對他來說並不是陌生的情境,他們時常是這樣的,比如在公司加班到凌晨時分,疲倦的賀君懿把他帶回家,兩人匆匆用餐洗漱就一起睡了,賀君懿會像缺乏安全感的孩童一樣,緊緊抱著他睡覺。
……那種被需要的感覺其實不壞。
沈惟洗好了澡,穿了睡衣往外走去,賀君懿正躺在床上,手指在手機上滑動著,隨著開門的聲響,目光也挪了過來。
「你想要我碰哪裡?哪裡都可以,還是有限制?」沈惟說道。
賀君懿目光游移,「你決定就好。」
沈惟也不客氣,上了床便靠著床頭坐著,拿枕頭墊在大腿上,示意對方躺下枕著枕頭,隨即伸出了手,摸了摸對方的臉頰,又順著臉頰往下,碰到了頸項。
賀君懿明顯有點緊張,沈惟並不著急,單純的碰觸持續了一小段時間,直到感覺賀君懿逐漸放鬆,他才繼續下去。
他的手停留在對方頭髮上,用手指穿過髮絲,接著又在耳朵停下,慢慢揉捏了幾下耳朵,另一隻手按著對方的胸膛與鎖骨,他的動作不帶有多餘的力道,也沒有刺激對方感官的意思,就只是單純的碰觸,賀君懿愈發放鬆,半閉著雙眼,看起來快要睡著了。
在他想著要不要嘗試碰觸別的地方時,賀君懿側過身,就著枕在他腿上的姿勢,將臉埋到他的懷中。
「這樣……」
對方的聲音悶悶地從下方傳來。
「怎麼了?」沈惟問道。
賀君懿低聲道:「真的……很舒服。」
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所以對方才用可以遮掩表情的姿勢說出這句話。
沈惟沒有回應,但他知道自己對這個評價很滿意。
說實話,這不是什麼難事,畢竟賀君懿不會隱藏反應,所以沈惟大致看著對方的神態就能猜到對於碰觸的部位喜歡或不喜歡。
外頭的雨聲依然不曾停下,沈惟躺在床上滑手機,賀君懿則在他的臥室裡打轉,好像在觀察他生活所留下的痕跡,但是他並不是注重美感的類型,室內設計也是以簡潔風為主軸,賀君懿看著旁邊一片空白的牆壁,甚至還開口問要不要提供他一些美術品裝飾臥室,但沈惟一如以往地拒絕了。
他看得出來對方是一片好心,不過這不是他需要的,所以拒絕得相當乾脆。
賀君懿也習慣他的作派了,默默地在他身旁坐下,頓了頓,「真的什麼都不要?這裡未免也太冷清了,至少稍微……」
「不用。」沈惟盯著手機螢幕,打斷了對方的話頭,「有乾爹在這裡怎麼會冷清呢。」
身旁的人登時安靜下來,沈惟本以為賀君懿還會說些什麼,有些意外地抬起頭,卻看見對方臉上閃過些許複雜的情緒,最終露出像是拿他沒辦法的神態,「你是邀請我在這裡住下來嗎?這樣就不冷清了?」
「不是。」沈惟沒有閃躲,直接道:「剛才是客套話,乾爹不必當真。」
賀君懿嘴角一抽,「這種拒絕方式也太直接了吧,沒有稍微婉轉一點的說法嗎?」
沈惟想了想,換了個說法,「乾爹日理萬機,平日也是十分操勞,在這種小地方怎麼能好好休息,為了乾爹的健康與睡眠,恕我不能答應,今天讓乾爹留宿,只是出於安全考量不想讓乾爹遭遇暴雨颱風,要讓乾爹睡在這種地方已經是十分惶恐了,只好請乾爹暫且將就一晚。」
他話說得恭敬,語氣卻敷衍到了極點。
賀君懿伸手捏他的臉,無奈道:「說吧,你到底多希望我不要再來?」
「我沒說那種話。」
「你就是在表達那種意思。」
「我沒有,乾爹願意在這裡住一晚是我的榮幸。」
即使言不由衷,沈惟也沒半分不好意思。
賀君懿早就習慣他的性格了,也沒跟他就這個話題爭論下去。
臨到睡前,賀君懿什麼都沒說,繼續躺在床上,沒有離開的意思。沈惟也不至於真的趕對方去睡睡袋,所以兩人共享棉被,就像往常一樣。
關了燈後,賀君懿從後面抱住了他,似乎快睡著了,以朦朧的嗓音道:「抱一下就好……」
沈惟沒有拒絕。
他也有些累了,在一片黑暗中聽著暴雨的聲音,慢慢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惟被聲音驚醒,發覺讓他清醒的正是身旁的人;賀君懿說了什麼,但沈惟轉頭去看,注意到對方雙眼緊閉,許是說了夢話,他看了時鐘,剛好是凌晨三點,感覺有點口乾,才想掙開對方的雙臂下床喝水,卻被身旁的人更用力地抱住了。
他懶得反抗,被抱緊了也沒打算叫醒賀君懿,但對方的動作卻讓他有些吃驚。
被緊抱著是常態,但是對方的下半身有什麼東西正頂著他,這就不對勁了;沈惟不是不知世事的孩童,當然知道那是什麼狀況,一時卻不曉得該怎麼辦,原本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現,賀君懿的手臂卻緊了緊,雙方距離縮短,那裡的觸感也愈發鮮明。
沈惟稍稍用力,正想離開對方的懷抱,但賀君懿卻在幾秒後啞聲道:「……沈惟?」
微啞的嗓音顯然出自尚未完全清醒的人,他還沒說什麼,賀君懿就已經伸長手開了壁燈,發現自己下身的異狀,同時注意到清醒的沈惟,以及雙方下半身緊貼的事實。
那一瞬間,賀君懿臉上寫滿了慌亂與尷尬。
沈惟想也不想就先關了壁燈,將棉被往上拉,重新罩住兩人。
「這很正常。」他低聲道,「你不用緊張。」
沈惟知道,賀君懿大概會開口道歉,但這對他來說確實不是什麼大事,他也不想看到賀君懿尷尬到手足無措進退失據的模樣,所以乾脆地打斷了對方還未說出口的話。
「沈惟……」
他翻了個身,手往下方摸了過去。
「不要動。」沈惟言簡意賅,動作也毫無停頓,「我幫你。」
他這時才想起,自己今天下午去對方住處拿東西時,恰巧打斷了賀君懿的好事,怪不得對方欲求不滿,罪魁禍首正是自己。雖說他心底毫無負疚感,不過這對賀君懿來說或許是個必須解決的問題,要不然也不至於特地約了人見面。
「等等……」賀君懿的嗓音夾雜著明確的慌亂。
沈惟靠過去,在對方耳際道:「下午是我打斷乾爹的好事了,對吧?現在不想要的話推開我就好,直接拒絕也可以,我無所謂。」
他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只能憑著語氣推斷賀君懿的情緒,對方一開始還有點緊張,可是賀君懿完全沒有要推開他的意思,他們兩人體型差異不能說很大,但是賀君懿的力氣絕對比他大,要沈惟以力量壓制或脅迫對方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賀君懿現在的態度只是緊張或猶豫,絕不是排斥或厭惡。
沈惟的手拉開了浴袍帶子,隨即深入浴袍,往下方伸去;他刻意將動作放慢,但賀君懿既沒有拉開他的手,也沒有往後退開。
換下的衣物都放入洗衣機了,賀君懿身上只剩一件浴袍,連內褲都沒穿,當他握住挺起的部位時,對方明顯一顫,整個人都僵住了。
「討厭嗎?還是弄痛你了?」沈惟繼續在對方耳際道,「抱歉,我經驗不多,不能立刻滿足乾爹。」
賀君懿還是沒說話,但因為彼此靠得很近,沈惟幾乎能感受到對方臉上傳來的熱度,那是對方逐漸被欲望主宰的證據。
「不痛……」
賀君懿的聲音聽起來像壓抑著什麼。
沈惟不再多問,握住對方的性器,開始慢慢套弄摩挲。
說實話,他以為對方會拒絕的,但是沒有,甚至是對這一切表達了默許,至少沈惟清楚,對方緊繃的軀體與變得急促的呼吸不是假的,這或許是賀君懿第一次被同性這樣碰觸。
……原來賀君懿期待著這件事的發生?
沈惟有點意外。
不過他並沒有繼續就對方的反應思考下去,以賀君懿的個性而言,拒絕與否大概與性向無關,只是想或不想、需要或不需要的問題。
想到這裡,沈惟忽然感到有些口乾舌燥。
兩人都側躺著,沈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從反應來說,他認為自己做得至少不差勁,握在手裡的東西又膨脹了些許,甚至是滾燙的。
一直重複一樣的動作不免讓人厭倦,沈惟握住性器根部,空出兩根手指去揉弄下方的囊袋,賀君懿呼吸一緊,發出了清晰的喘息聲。
「沈惟……」
「嗯?」他分神回應,還未等到對方的答案,就被摟住了腰部往旁一拉,賀君懿順勢挪了挪位置,將他托到上方。
沈惟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賀君懿躺著,自己趴在對方身上,手上動作不自覺停下,因為那雙突然擁抱住他的手臂而吃了一驚。
「繼續……」對方沙啞的嗓音在他耳邊如此說道,雙手停留在他的後腰,看不清神態的臉孔貼著他的頸項,體溫帶來的熱度毫無保留地印在皮膚上,不知不覺,他的呼吸也不似往常平穩。
賀君懿沒有吻他,儘管緊抱著他,但放在他後腰的雙手卻克制地交握著,沒有任何出於刻意的觸摸,沈惟能感覺到的只有對方緊繃的軀體、低沉的喘息以及灼熱的呼吸。
性器前端溢出了一點溼意,沈惟用指尖按著那裡,輕輕揉了幾下,就聽見了更加粗重的呼吸聲。
沒有被阻止,自然也沒有停下的理由。
結束了就沒事了……他原本是這樣想的,直到發現自己也有了生理反應。
之前對賀君懿說過的話是真的,沈惟對男性確實會有生理反應,只是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發生,而且彼此身軀相貼,賀君懿不可能沒有感覺到,正要起身拉開距離,就聽對方問道:「你是不是也想……」
沈惟一時愣住了。
他本以為賀君懿會裝作沒發現,但對方卻主動提起,似乎不覺得這是什麼必須諱莫如深的事情。
仔細想想,賀君懿原本就是他所認識最誠實的人之一,想要或不想要、肯定或否定都會明確表達出來,連私事也不會刻意隱藏,於是許多人都知道賀君懿喜歡與人肌膚接觸的癖好。
賀君懿收緊了雙臂,沈惟沒有掙扎,自然而然地放棄了起身,讓自己的軀體貼著對方,膨脹的性器抵著對方結實的大腿。
「你要做什麼。」
他的語氣還是很冷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臟跳動的速度到底加快了多少,神經都變得緊繃,乃至於時時掛在口頭上的那聲乾爹都叫不出來。
……被同性的性器這樣抵著,身為異性戀不會生氣嗎?就算沒有到發怒的程度,至少也會感到不自在,但賀君懿看起來完全沒有抗拒的打算,嗓音與態度都異常自然。
「我幫你。」
賀君懿的動作不快,看起來是特地留給他拒絕的時間,那隻手的動向也很明確,緩慢地往下探去,隔著衣料按著他的性器。
那一瞬間帶來的刺激令沈惟抖了一下,對方也發現了。
「想要嗎?」賀君懿的嗓音裡帶著一絲明確的笑意。
「想要。」他頓了頓,湊到對方耳際,「快點滿足我。」
沈惟沒有繼續分神,解決眼下的狀況是最重要的事情,既然賀君懿不排斥,他也沒必要在道德層面上檢討自己。
賀君懿呆了半晌,「你一點都不會害羞嗎……」
「乾爹期待我害羞的話應該要提前說,我才能事前準備好如何反應,這一次是意外,下次我會記住的。」沈惟答得流暢。
害羞對他而言是相當陌生的名詞,以眼下的情境來說,或許有一點害羞,但少到近乎可以視為不存在,加快的心跳與身軀內部充斥的熱意只是情慾被挑起後帶來的副作用。
「下次?」
「嗯。」
「還會有下次?」
「如果乾爹需要。」儘管什麼都看不見,但沈惟還是抬眼看向賀君懿,「不過我很好奇,乾爹真的能接受與同性的性行為嗎?」
「試過就知道了。」賀君懿說完,單手沿著衣物縫隙往下探入,碰到了沈惟的性器,用一種不太熟練的方式套弄著。
性器被撫摸的快感讓他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迎合著溫暖的手掌,軀體愈發貼近賀君懿,試圖汲取更多快感,同時也重新開始撫弄對方的性器。
過了一會,賀君懿鬆開手,將他的睡褲與內褲脫掉,沈惟鬆開手,被對方抱入懷中,兩人的性器相互碰觸,情慾未能獲得滿足的痛苦與時不時傳來的快感讓他皺緊了眉頭,壓抑著喘息的聲音。
「這樣可以嗎?」賀君懿低聲問,隨即動了動身軀,緩緩磨蹭彼此的性器。
沈惟已經說不出話了,賀君懿的性器分泌出些許體液,在磨蹭中全數沾到他的性器上,異樣的溼潤感帶來了更強烈的刺激。
他維持趴伏在對方身上的姿勢,不假思索地往兩側稍微分開雙腿,讓自己伏得更低,彼此從胸膛到腹部乃至於性器都更加緊密地貼在一起。
「這樣可以嗎?」沈惟問道。
賀君懿沒有回應可以或不可以,只是低低笑了幾聲,隨即摟緊了他。
對沈惟來說,這是超出想像的狀況,但感覺並不壞。
現在的賀君懿跟往常不同,不是黏著自己開玩笑的模樣,每次呼吸與喘息都焦灼而迫切,他本以為還要一點時間,但不到幾分鐘,賀君懿的性器就已經射出了白濁的體液,灼熱黏膩的觸感令他的情慾愈發高漲。
賀君懿抱著他,像是尚未滿足一般,即使經歷了宣洩,性器依然維持硬挺的形狀,就著體液與他的下身相互摩擦。
才要說些什麼,賀君懿抱著他側身,轉了一圈,換成了他在下方的位置。
這一次對方沒有再問可不可以了,明顯是從他的安靜中察覺了默許,沈惟分開雙腿,讓賀君懿伏在他身上,用宛如交媾的姿勢摩擦彼此的性器。
對方大概是將這一切視為單純的洩欲,平時常有的肌膚接觸都消失了,只專注於洩欲本身,隨著欲望高漲,沈惟漸漸開始感到不滿足,索性摟住賀君懿的頸項,在對方耳際道:「你在床上只會做這些?」身下傳來一陣快感,他不禁呻吟一聲,才又繼續道:「這樣……有點無聊……」
倒不是他忽然改變心意,只是看著賀君懿刻意的克制感覺很微妙。
壓抑著自己的賀君懿不是他認識的賀君懿,更何況那種克制並非出於對同性的牴觸或厭惡,只是單純地不去做沈惟沒有要求的事情。
「你想要有趣一點?」賀君懿失笑,「我們甚至都沒有接吻過,那樣會嚇到你。」
對方說得很認真,沈惟不禁起了一絲好奇心。
「那就試一次。」他毫不猶豫地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賀君懿俯低身軀,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卻像在仔細觀察他的神態,過了半晌才道:「好,那就試試看。」
彼此嘴唇相觸的瞬間,沈惟就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剛才他無意間打開了賀君懿身上的某個開關,對方吻著他的動作熱情到難以想像,不斷吸吮著他的舌尖,連口腔內部與牙列都沒有放過。
這也是賀君懿所喜歡的接觸之一。
沈惟被吻得有些缺氧,脹痛的下身被硬物摩擦著,前端溼了一點,他的雙腿被分得更開,對方的性器不斷擠壓著他的性器,沈惟沒有刻意忍住呻吟,忘情地享受著久違的快感。
賀君懿伏在他身上的姿態如同失去控制的野獸一樣,吻他的嘴唇,咬他的舌尖,舔他的耳朵,不斷吸吮他的頸項,彷彿是在品嚐他的味道,意識到這件事的瞬間,不斷積累的熱潮終於來到了頂點。
沈惟腦海中一片空白,半張著口,沉浸在快感中,渾身顫慄地迎接高潮。
過了半晌,快感漸漸消退,不等他緩過氣來,賀君懿繼續用性器磨蹭著他的下身。剛宣洩過的部位還未完全軟下,但也敏感到經受不起更多刺激,沈惟不禁道:「停一下……」
賀君懿登時僵住了,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沈惟察覺對方的誤會,解釋道:「換個方式。」他想了想,將賀君懿的滾燙堅硬的性器往下挪了一些,雙腿併攏稍微抬起,用腿根處夾住了對方的性器,正好有體液潤滑,不至於因為乾燥的摩擦讓彼此感到疼痛。
「這樣就好,你能宣洩,我也省事。」
沈惟知道,賀君懿的第二次不會輕易結束,他也不至於自找麻煩用手幫助對方,這樣一來,剩下的選項就不多了。
賀君懿喃喃道:「你真是……」
「什麼?」
對方沒有應聲,按照他的建議,用性器摩擦著大腿間的縫隙;沈惟聽著對方的粗喘,確定賀君懿能從這種行為獲得快感後就放鬆下來了。
……賀君懿跟別人做的時候大概也是這樣吧?
伏在柔軟的女體上,一次又一次用堅硬的性器給予旁人快樂,沉溺在愉悅之中,幾乎沒有交談的餘裕,只是一心追逐快感。就像現在一樣,儘管他不是女人,也能讓賀君懿感到愉快,同是男人,洩欲後的放鬆他是明白的,但洩欲後仍對此興致勃勃,不是賀君懿壓抑欲望太久,就是這一切好得超乎賀君懿的想像。
他不知道答案是哪個,恰在此時,對方的觸摸讓他回過神來。
或許是覺得放著他不管不好,賀君懿的性器摩擦著他的大腿內側,雙手停留在平坦的胸前,即便並非女人的柔軟軀體,但對方的手卻像被什麼吸引著,撫摸揉捏著他的胸膛與乳首,接著往下,從腹部到側腰,最後揉捏他的臀部,那雙手帶來的熱度與摩挲令他不自覺地微微顫抖,更別說在他雙腿間不斷動作的性器了,儘管有幾分遲洩的徵兆,但這一切帶給賀君懿的快感他非常清楚。
「乾爹……」他吞了口唾沫,口乾舌燥,「你是不是……把我當成女人了?」
「不是!」一片黑暗中,賀君懿的嗓音帶著清晰的慌亂,「你誤會……」
「沒關係,就這樣。」沈惟主動貼近對方耳朵啞聲道:「你都這樣進入女人身體嗎?好硬啊,他們不覺得痛嗎?還是說,你會對他們更溫柔一些?也會像用手幫我那樣愛撫他們嗎?」
他彷彿聽到賀君懿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與此同時,在他雙腿間摩擦著的東西像是要宣洩了,這一切都在沈惟的預料中。
人類無法完全以理智控制的其中一樣東西是生理反應,他在同性性行為時提起與異性交媾的話題,意圖喚醒賀君懿對性行為的想像,但這一切卻沒有引起任何不適,也沒有讓欲望消退,顯然賀君懿對這一切有清楚正確的認知。
此外言語刺激對賀君懿相當有效,只是幾句話而已,對方連抽送的頻率都變得急切而混亂不堪,氣息也愈發粗重。
「要射了嗎?」他忍不住笑了笑,更進一步逗弄,「可惜不能讓你射在裡面……」
那一瞬間,賀君懿急切地吻了他的嘴唇,維持著同樣的姿勢,讓白濁的體液全數濺到他的下腹處;沈惟無暇多想,沉浸在激烈的唇舌交纏中,任由對方親吻。
第四章
窗外的風雨聲一整晚都沒停下,直到清晨才漸漸轉弱。
賀君懿睜開雙眼,看了看身旁的人。
沈惟的睡相很安穩,一旦睡著了就幾乎不會動彈,看著對方,賀君懿卻感受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
倒不是覺得昨晚發生的事情難以理解,畢竟他是清醒的,沈惟也是;只是他沒料到沈惟會那樣說,也沒料到自己會被那樣牽著走;雙方都是成年人,這種事沒有大驚小怪的必要,但賀君懿卻無法泰然處之。
昨晚結束後,兩人各自沖澡,沈惟換了乾淨的床單與被單,就再次準備入睡了;那之後的交談一如往常,沈惟的態度也沒有變化,好像真的覺得這一切沒什麼,賀君懿本以為沈惟會問他要不要進行正式交易,但對方沒有。
……試過之後感覺不好,所以沒有任何詢問的意思嗎?
但在他看來,沈惟的表現明顯很享受,即使被他吻了也沒有排斥,高潮時的呻吟滿含快悅,挑逗也十分積極,如果那是不好,賀君懿還真想不到好要以何種基準衡量。
賀君懿實際上沒有仔細思考過自己的性向,並不是感到抗拒,而是沒有契機。
沈惟就是那個讓他明白自己並不厭惡與男人親近的契機。
在出於肌膚接觸而建立的交易中,沈惟是唯一的男性,其他都是女性,因為不用考慮多餘的事情,雙方相處很契合,但儘管如此,他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跟沈惟相互撫慰,甚至以對方的身體洩欲。
身旁的人忽然動了一下。
賀君懿轉頭望去,只見沈惟睜開雙眼,臉上還寫滿了睡意,目光朦朧,緩緩靠過來親了他的臉一下,含糊地說了句「早安」,接著又閉上眼,依偎在他身側睡著了。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行為,他愣了許久。
這絕不是沈惟會做的事,太肉麻了,沈惟身上沒有任何浪漫成份,連1%都沒有,這是他一直以來深信的事實,但剛剛對方用一個吻擊碎了他的成見。他回想起昨晚,意識到一件事:不只是剛剛那個吻,他甚至是昨天才知道沈惟不是純粹的異性戀,除了記載在人事部門的員工資料之外,賀君懿對沈惟竟是一無所知。
他知道沈惟對情侶秀恩愛的樣子不怎麼喜歡,還曾經跟他一起取笑過公司裡某對以肉麻聞名的情侶,所以剛才那個吻才讓他震驚,一向乾脆果決的人也會用那種表情說話,甚至會在意識不清醒時那樣親昵地靠過來。
賀君懿心裡五味雜陳。
他本以為自己很了解沈惟,但現實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證明,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誤會。
賀君懿不禁回想起過往相處的記憶,他跟沈惟不能說是不熟悉,除了假日幾乎每天都會見面,偶爾也會讓對方在自己的住處留宿或陪同出席其他場合,雖然沒有基於玩樂目的而見面的時候,但兩人一起到外地出差時也會一起打發閒暇時間,不會特地分開行動。
他們當然也會聊天,可是話題常侷限在工作與專業知識,或公司相關的人事物,賀君懿對個人隱私不會特別看重,但沈惟是與他完全相反的人,即使聊到有興趣的話題,也很少提及自己的私生活。
這本來不該是問題,人與人之間維持著一定的禮貌性距離,不去詢問對方從未說過的事情,那被稱作尊重個人隱私,賀君懿只是沈惟的雇主與交易對象,當然沒有獲知隱私的資格。
他腦海裡思緒亂七八糟,又躺了好一陣子才下床。
在浴室簡單洗漱過後,賀君懿從洗衣機找出自己的衣服穿上,昨晚換下的衣物在一晚後已經被洗乾淨且烘乾了,穿起來有點微妙,過了一會他才意識到是洗衣精的氣味與自己習慣的香味不同,儘管都是清爽的淡香,但仍有一絲差異。
「衣服烘乾了?」沈惟說道。
賀君懿回過頭,鎮定道:「嗯,昨晚麻煩你了。」
沈惟沒有說什麼,與他擦身而過,踏入了浴室關上門,不一會便聽見了水聲響起。
他坐在床沿,呆呆望著浴室的門,直到沈惟打開門才瞬間驚醒。
沈惟手上拿著剛換下的睡衣,似乎沒察覺他的不對勁,頭也不回地道:「外頭還在下雨,大概只能在家裡吃早餐了,你有其他建議嗎?」
「沒有。」賀君懿連忙應聲。
「家裡沒什麼食材了。」沈惟問道,「吃麵包可以嗎?」
「當然。」
得到了回應,沈惟往外走去,看起來像要準備早餐了。
賀君懿站在廚房外,靜靜地看著對方。
沈惟切了蕃茄洋蔥煎了培根熱狗,接著開始切大蒜,做了蒜香奶油,抹在切開的麵包內,把準備妥當的材料跟起司一起夾入麵包,開始用平底鍋煎起夾好餡料的麵包,同時以重物盡量將麵包壓成扁平的形狀,一面煎完又翻過來煎另一面。
「沒有熱壓機所以將就吧。」沈惟態度平常,「這些材料你有不吃的嗎?」
他慢了半拍才道:「沒有。」
沈惟準備好早餐,又替彼此倒了咖啡,陳列在茶几上,賀君懿沒有坐沙發而是直接坐在地上,沈惟並未對此表達異議,乾脆地坐在單人沙發上。
兩人安靜地吃著早餐,沈惟另外還煮了咖啡,吃到一半,賀君懿忽然道:「你剛剛親了我。」他頓了頓,看到對方詫異的目光,發覺自己說得不夠清楚,「是你起床之前的事情,你親了我又睡著了……你沒印象了嗎?」
「真的嗎?」
「拿這種事騙你有好處嗎?」賀君懿反問。
沈惟微微抬眉,彷彿感到意外,「抱歉,我當時大概是弄錯人了,你別放在心上。」
……弄錯了?
那對的人又是誰?
這個疑問卡在賀君懿喉嚨裡,令他變得異常沉默。
沈惟是故意的嗎?或許對方也有記憶,但是基於不希望雙方相處尷尬的前提,明明記得卻假裝沒發生?或者只是想惡作劇,怕他生氣才裝作不知情?又或者正如對方所說,真的只是因為意識不清醒導致的誤會?
賀君懿思考著這個問題,愈發不是滋味。
不管他說什麼,沈惟總是無動於衷,他的一切對沈惟都毫無保留,連付錢請人提供性服務的事情都毫無隱瞞了,但沈惟僅是接受了事實而已,並沒有要拉近距離的意思,所以私生活相關的事情一概不說,只有賀君懿是那個始終不懂對方在想什麼的人。
那種輕微的無力感與挫敗感讓他有點沮喪。
「怎麼了。」一隻手放在他的頭上。
賀君懿回過神來,發現沈惟正在摸他的頭髮,同時嘴裡也咀嚼著食物,語氣相當隨意。
「沒什麼。」他有點遲疑,「你這是在……」
「乾爹喜歡被摸不是嗎?」因為坐在唯一一張椅子上的關係,沈惟幾乎是居高臨下地瞧著他,似乎對此十分肯定,「總不會有什麼特定地方不能碰的規則?」
「沒有,你覺得可以接受就好。」
賀君懿下意識地回應,維持著盤腿坐在地上的姿勢,慢了半拍才意識到自己的頭髮被那樣輕輕撩撥,有如飼主在撫摸寵物一樣,可是並不令人討厭,碰觸的方式恰到好處,不至於輕得讓他發癢,也不會重得讓他疼痛,甚至有幾分難以錯認的親昵。
沈惟跟他不一樣,他喜歡黏著對方,攬著肩膀,摟抱身軀,最大限度地增加接觸的面積,分享彼此的體溫,可是沈惟的習慣是用手指碰他,不只是接觸,同時也在感受碰觸他是什麼感覺。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賀君懿臉頰微熱。
這什麼都不是,當然更不可能是調情,對方碰他的時候大概什麼都沒想,並非刻意所為,但即使如此,這一切對他來說還是有點出乎意料。
不過仔細想想,跟昨晚的事情相比,這根本不算什麼。
賀君懿稍微靠了過去,順勢靠在對方膝蓋上,反正沈惟還沒收回手,這樣比較方便;他將嘴裡的食物嚥了下去,又喝了幾口咖啡,放鬆下來。
「乾爹。」
「嗯?」
「你喜歡被碰觸的話,也會喜歡那種行為吧。」沈惟頓了頓,「被別人按摩身體,打理身體狀況,將你全身上下洗乾淨,替你修剪手指甲腳趾甲,又或者其他……」
賀君懿放下杯子,倒沒有否認,「你應該知道,我不會享受那些事情。」
他對肢體親密感受到的愉快建立在熟悉且可以信任的對象上,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
「你誤會了。」沈惟慢吞吞道,「我是說由我來做,既然你不討厭被男人碰。」
……嗯?
賀君懿想了想,發覺昨晚的事情外加他對自己渴望的坦白,說不定給了沈惟一些新的靈感。一旦開始思考,思緒愈發難以控制,他不討厭被沈惟碰,沈惟也不討厭碰觸他,那麼他們之間能做的比以往多也不奇怪……當然,不討厭是保守的形容。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同性戀,此刻也依然這麼覺得,但沈惟是不一樣的。
賀君懿現在仍清楚記得,沈惟在他身下曾發出什麼樣的呻吟,他知道自己沒把沈惟當成女人,畢竟他曾握住對方的性器愛撫,讓對方高潮;如果當時沈惟進一步要求,即使是初次進入同性的身體,他也不會有絲毫閃躲的意思。
不過如果狀況反過來,由沈惟進入他,他還是會有幾分抗拒,這無關性向,純粹是覺得自己不會喜歡,即使對象換成女人,答案也不會改變。
「沈惟。」
「嗯?」
「在做你說的那些事之前,我們先做完吧。」賀君懿做出了決定,不再猶豫,「我是指昨晚的後續……具體收費或要求你可以像之前一樣提前列好條款,接下來幾天或許還有公事要處理,所以不用立刻履行約定……」
「等等。」沈惟突然打斷了他,用一種近乎奇異的目光瞧著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賀君懿笑了笑,「你忘了?我對自己的需求一向很誠實。」
他明確知道自己需要宣洩性慾,那是自然的生理需要,若是將沈惟與其他人擺在同一個天秤上,他會毫不遲疑地選擇沈惟——他過去不明白這一點,如今卻懂了。
不過跟他預期的不同,沈惟沒有立刻答應。
「你不願意嗎?」賀君懿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詢問,「如果你有顧慮的話……」
「我需要一點考慮的時間。」沈惟看著他,若有所思。
賀君懿點了點頭。
他其實看得出來,沈惟對這一切不排斥,需要考慮的時間,更像是對細節或其他條件仍有需要斟酌的地方,不是因為不情願。
吃了早餐,收拾了餐具,賀君懿打了幾通電話,確認手頭上沒有任何需要即時處理的公事後,整個人登時進入了放假模式,對於所處的地方也多了幾分好奇。
「我可以參觀你的住處嗎?」他看著對方的背影問道。
沈惟把洗好的餐盤堆到架子上瀝乾,轉頭道:「你隨意,這裡什麼都沒有。」
「抽屜裡的東西也可以看?」
「嗯。」
沈惟在沙發上坐下開始滑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神情專注;賀君懿有些無聊,在屋子裡四下看了看,最後在臥室停下腳步。
與他塞滿各式衣物的衣帽間相比,沈惟的衣櫃內容物顯得十分簡便,一排上班穿的西裝,一排下班後穿的休閒衣物,底下的抽屜裡放著各式配件,包括圍巾與領帶,衣服以深色衣料居多,少有花紋或其他較為時尚的剪裁,賀君懿不禁皺眉。
在他看來,沈惟的外表絕不是不好看,要是能配上合襯的衣物肯定能達成錦上添花的作用,只是沈惟對這一切顯然沒什麼興趣。
賀君懿關上衣櫃,思考著下次應該找藉口買幾條領帶送給沈惟,目光轉到一旁的書架上。
書架上以舊書居多,有一部分是大學教科書但保存得不錯,也沒有書頁泛黃的跡象,比較讓人意外的是沈惟也會看些娛樂性質較高的小說,他看了幾眼,注意到旁邊有一本薄薄冊子,書背上沒有任何文字,順手抽了出來。
他翻開看了一眼才發現是相冊,第一頁放了張微微泛黃的照片,照片上十餘人或坐或站,看起來像是家庭照。
賀君懿合上相冊卻沒有放回書架,而是帶到了客廳。
「這個可以看嗎?」
「可以。」沈惟瞥了他一眼,見他準備在地上盤腿坐下,索性起身讓開,「你坐這裡,我坐你腿上。」
賀君懿沒有異議,順手翻開了他的相冊。
「這是你的家人?」
「嗯。」沈惟的臉靠在他肩上,手指點了點照片中間的男童,「這個是我。」
賀君懿看了幾秒才往後翻,看得出這是放了好些年月的相片,相當陳舊,數量也不多,照片裡的沈惟幾乎都是幼童的模樣,翻到最後幾張,差不多是十一二歲的年紀,不只長高了,相貌與神態也少了稚嫩的氣息,與現在更加相似。
「你小時候很可愛。」賀君懿發自內心道。
「現在不可愛了嗎?」
沈惟的聲音就在他的耳際,那漫不經心的嗓音與呼吸時的熱氣讓他不由自主微微一顫。
「現在……也、可愛……」
「真的嗎?」
賀君懿從未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這麼快。
沈惟放軟了身軀,整個人貼著他,像一隻已經習慣窩在他懷裡的貓一樣,還順勢把腳搭到沙發扶手上,調整成更舒適的姿勢。
賀君懿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手攬在沈惟後腰上,無意識地讓對方貼的更近。
沈惟沒得到他的回應,轉頭看了他一眼,「乾爹?」
「嗯、呃……」賀君懿腦海裡一片混亂,不知道作何回應,匆匆轉移話題,「剛才聯絡了秘書,明天新任的人事部門主管就會到職了。」
沈惟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過去了,從他手上接過相冊合上,但卻沒有離開他腿上的意思。
「明天?我記得之前提的日期是兩個月後才到職。」
早在半年前,人事部門主管就已經提前準備好辭呈,辭職理由也很簡單,純粹是為了跟隨家庭一起移民到加拿大,之前陸陸續續面試過不少應徵者,結果不如人意,本來可以從人事部門提拔,但也沒有合適的人選,直到賀君懿的舊識聽聞此事主動應聘,順利通過面試,這才算是定下了新的人選。
「他閒著沒事想早點工作,提早適應職場,方便之後交接。」賀君懿鎮定道,「你跟他們商量一下,明天下班後或週末辦一次餐會,也算是歡迎他到公司就職。」
「我沒記錯的話……那位是乾爹的學長?」
「嗯,是大學學長。」
「任人唯親就是這個意思嗎?」
「你不也是我乾兒子?」賀君懿抓住機會立即反問。要知道,他在這種語言遊戲裡總是佔下風,能反駁沈惟的機會真是少得不能再少,所以絕不能放過。
他這麼一說,沈惟卻不說話了。
賀君懿微怔,正要去看對方的表情,沈惟卻突然起身,離開了他的懷抱,在他身旁低聲道:「沒錯,我是靠乾爹提拔才能調到現在的辦公室,算起來也是升職。」
說完,室內再度陷入了沉默。
賀君懿心底生出一絲慌亂,面上卻盡量維持平靜,擠出了笑容,「我還以為你會問我要叫他叔叔還是伯父呢?」
沈惟還是沒說話,微微別開了臉,不讓人看到表情。
賀君懿登時一陣緊張,連忙起身湊過去確認對方的神態,看到沈惟咬著嘴唇猶在忍笑的表情後才鬆了口氣,「你是假裝的?」
「這不是乾爹想要的嗎,所以我順著乾爹的意思回應了啊。」沈惟瞧著他,有些不解。
「不是……」他一時語塞,感覺怎麼解釋都不對,「我不是想批判你,我以為你會開玩笑,結果卻……我不是想讓你不高興,也不想讓氣氛變僵硬。」
沈惟笑了一下,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你真的以為我會因為這種話受傷?別忘了我當初是靠自己進公司的,那時候乾爹可還不認識我。」對方頓了頓,露出擔憂的神色,「乾爹這麼單純,是不是時常被人騙財騙色?」
賀君懿的思緒卡了一下,想也不想就伸手捏住沈惟的臉頰用力一扯,心底有一絲慍怒又有幾分無奈,「你以為我對誰都是這樣嗎?剛才也是,你平常不會那樣說話,我當然會緊張。」
「喔。」對方輕飄飄地應聲,「所以對乾爹來說,我是特別的?」
事實是這樣沒錯,但這麼一說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賀君懿來不及深思便開口道:「你知道就好,不要那樣嚇我,我還以為你……」
「以為什麼。」沈惟奇道,「以為我哭了?」說著又笑了,「要是我哭了,乾爹是不是準備過來親我抱我哄我?」
以一般狀況而言,這時候的賀君懿應該立刻反駁這種調侃台詞,但他沒有,反倒窒了窒,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要是惹沈惟傷心,自己會怎麼做?
除了親他抱他哄他,真的沒有別的答案了。
賀君懿沉浸在紛亂的思緒中,半晌後才清醒過來,注意到眼前的情景,困惑道:「你在做什麼?」
只見沈惟背對著他,拉開了抽屜,在翻找著什麼,過了一會才拿著東西走回來。
「準備滿足乾爹的願望。」沈惟一邊說話,一邊仰首往雙眼裡滴入眼藥水,隨後轉身正對著他,微微抿著嘴唇,目光垂下的同時,細微的液體也從眼眶溢出,滴落在臉頰上,留下了一道溼痕。
沈惟顯然很有演戲的天賦,那表情看起來真的很難過。
賀君懿看得愣住了,幾秒後才反應過來,遲疑地伸出手,摸了摸沈惟的臉頰,抹去上面的溼痕,把對方攬到自己懷裡,緊緊抱著的同時,還在對方的頭髮上親了幾下。
「快說點什麼哄我。」沈惟提醒道。
「你——」因為眼前無法預料的發展,賀君懿的大腦完全當機了,「你永遠是最可愛的!」
那一瞬間,他聽見自己懷裡傳來了笑聲。
自己被取笑了。
雖然察覺了這件事,但賀君懿卻沒有生氣,甚至可以說是有點驚奇。
沈惟是不太會笑的那種人,也不常笑出聲音,微微勾著一側唇角就已經是相當愉快的反應了,所以埋在他懷裡笑出聲音對他來說確實很少見。
「為什麼要笑啊……」賀君懿沒察覺自己的聲音放得多輕柔,毫無責備與不悅。
沈惟抬起頭,笑意逐漸褪去,目光還有點溼潤,不知道是不是殘留的眼藥水,就那樣直直瞧著他,慢慢湊過來在他耳邊小聲道:「乾爹說我可愛,我很高興。」
這不是平常那種敷衍的語氣,更不是裝模作樣的腔調,彷彿是真心實意說出口的;賀君懿僵了僵,耳朵不自覺地一陣滾燙,又覺得有幾分窘迫。
……氣氛有點奇怪。
不,與其說是奇怪,倒不如說他對這種無法掌控的走向有點無措……兩個因為颱風被困在同一個地方的人只能跟彼此交流相處增進感情,導致他對沈惟的親密產生某種奇妙的悸動,這是所謂吊橋效應在生活中應用的實例嗎?
其實仔細想想就知道跟吊橋效應毫無邏輯上的關聯,但這時的賀君懿根本無法平靜思考。
沈惟大概是閒著沒事,索性開始整理臥室,賀君懿待在客廳裡滑手機,瞥見那本薄薄的相冊還放在茶几上,鬼使神差拿了過來,翻到最後一頁,用手機拍了照片。
他說幼年時期的沈惟可愛並不是假話,如果自己有孩子,像沈惟一樣可愛就好了。
想到這裡,賀君懿忽然生出一絲回到現實的感受。
不出意料,自己總有一天會結婚的,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利益,這是身為繼承人的義務,現在他還能經營自己的產業,享受單身的自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這種狀況總有一天會改變,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一直在遴選並培養能成為高階主管負責管理公司的人才,況且賀君懿現今三十二歲,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賀君懿的人生已經被安排好了,父母沒有強迫他接受什麼,這一直是他們的生活方式,他的雙親也並非因為愛情結合,將來賀君懿也會步上雙親走過的路,娶一名門當戶對的妻子,讓婚姻成為成功事業的墊腳石。
他回想起去年的某一天,父親輕描淡寫地對他提起婚姻,並沒有強迫他立刻跟任何人訂立婚約,只是提醒他差不多該考慮這件事了。
賀君懿當時沒有放在心上,轉頭就忘在腦後,這時卻又重新想了起來。
「……你在想什麼。」
身旁突然傳來了聲音,賀君懿順口答道:「關於結婚的事情。」
話音方落,他才意識到是沈惟在發問,而他不小心把心裡說的話說了出來。
沈惟看著他,目光有些奇異,「你先前才問過我要不要讓交易更進一步,發展成肉體關係,接著就開始考慮你跟別人結婚的事情?」
賀君懿心知對方產生了誤解,連忙道:「你誤會了,我不是在想我們之間的事情,我只是……」他頓了頓,初次感受到言語也能如此無力,「我不是那個意思,這跟那沒關係,如果結婚,我不會在欺瞞任何人的狀況下出軌,但是……」
他捨不得沈惟。
不是指性行為,他們甚至還沒真正走到最後一步,他們之間讓人不捨的是那些溫暖的擁抱與親密的碰觸,但賀君懿不確定沈惟對此怎麼想,會不會認為在已婚前提下向他人尋求肌膚接觸等同於出軌。
「我不想結束。」賀君懿道,「即使我結婚,那也只會是形式上的婚姻……」
沈惟用一種難解的目光凝視著他,像在揣摩他的說詞,片刻後開口:「換個角度思考,你的法定配偶因為這種理由跟別人抱在一起,你覺得沒關係?」
賀君懿張了張口,遲遲說不出話。
在他所認識的人之中,多數夫妻都是結婚後各玩各的,甚至還會簽好婚前協議,雙方各自擁有自己的情人,就連一夫多妻也不算什麼少見的事情,處於婚姻關係兩端的雙方提前訂好遊戲規則,那就足夠了,沈惟應該也知道這些事,但看起來並不像是贊同。
「我不覺得沒關係。」沈惟笑了一下。
賀君懿啞口無言。
沈惟看著他,又道:「我在車上問過你了不是嗎?如果那位小姐真的是你的女友,昨晚的一切永遠不會發生。」
「你一開始沒提過這一點。」即使知道徒勞無功,他還是忍不住說了。
「從我認識你到現在,你一直維持單身不是嗎?」沈惟的眉頭動了一下,難掩不解,「既然你沒有情人或配偶,不至於因此傷害到任何人,那就沒什麼不可以的。」
「我不知道你這麼在乎別人的感受。」賀君懿喃喃道。
「我不是在乎別人,我是在乎自己。」沈惟望著他,目光與神態冷靜如常,沒有分毫動搖,「我不想被擺在尷尬的位置,即使你的妻子或未婚妻默許這一切發生,我也不想讓自己走到那種處境。」
對方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拿起茶几上的相冊,轉身回臥室。
賀君懿明白這場對話已經結束了,還想辯解什麼,卻連思緒都亂得理不清。
沈惟看起來不像在生氣,神態也很平靜,但與早先跟他開玩笑的模樣已經不同了,室內氛圍有點冷清,誰都沒說話,任由寂靜壟罩著四周。
賀君懿靠著椅背,思考著他們的對話。
沈惟沒有錯,那是建立在對方的價值觀上的合理言論,他應該尊重沈惟的想法,但明知如此,卻仍無來由地感到焦慮,心底也跟著漫過一股澀意。
無論如何,他們之間的關係總會走到盡頭,只是今天提早知道終點在什麼地方而已。
賀君懿望向窗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外頭的風雨已經停了。
第五章
沈惟知道賀君懿常常用各種言行試探他的承受底線,不過這還是對方第一次得到了答案。
正如他所說,他對成為別人婚姻中的第三者沒有興趣,即使只是肉體關係也不可能同意,但在單純且不帶性慾的擁抱與接觸這一段,他並未說出全部的實話。
即使賀君懿的配偶願意接受他們之間的交易關係,沈惟也不想在被對方親近時還要容忍賀君懿身上有別人的痕跡,不管是婚戒還是香水的氣息,那都是在表明賀君懿是屬於別人的,那是沈惟絕對不想踏過去的界線。
說來好笑,前一晚他們才剛做了那種事,甚至賀君懿稍早還問過願不願意與他發展成肉體交易的關係,但接著卻又說在考慮婚姻,再怎麼愚鈍無知的人都不會犯下這種愚蠢的錯誤,賀君懿可能什麼都沒想,或許是覺得他思想開放所以不會在乎。
但沈惟是在意的。
並不是厭惡或難以容忍的地步,只是試著想像那種場景後,他覺得自己大概不會安於那種處境,所以賀君懿提及此事,他也給了誠實的答案。
賀君懿還待在他家,神態有些焦慮,不時偷偷看他,沈惟什麼都知道,卻裝作毫不知情,甚至沒有轉身直接拆穿對方。
他想到這裡,往賀君懿的方向走了過去。
「你在生氣嗎?」沈惟沒叫乾爹,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機。
賀君懿訕訕道:「生氣的不是你嗎?」
沈惟看著對方,在心裡嘆了口氣。
「我沒有生氣,你別放在心上。」他頓了頓,決定把剩餘的話吞了回去;說得太多也不好,或許賀君懿會因此鑽牛角尖也不一定。
儘管用行為表達了合好的意圖,但氣氛還是很尷尬,賀君懿確認外頭風雨停下後便向他告辭,沈惟送走了對方,心頭一片茫然。
他一直都能看出賀君懿有沒有跟任何人交往,卻沒有想過,以往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有,如果賀君懿不說,他也不會考慮這些事情。關係結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彼此作為上司下屬仍要天天見面一同工作,沈惟覺得自己應該可以順利適應身份的變化。
當然,這只是他覺得。
隔天踏入公司來到辦公室,看到某個不認識的男人靠著賀君懿身側,兩人一起喝咖啡時,沈惟不由得一滯。
……原來對方這麼快就找好替補了?
……不,不是這麼一回事。
沈惟注意到陌生人身上掛著員工識別證,發覺這就是賀君懿那位前來接手人事部門的學長,正當此時,另外兩人也注意到了他的腳步聲,默契地同時轉過頭來望向他。
「早安。」賀君懿笑著道。
沈惟來到他們身邊,也道了早安,正等著賀君懿引薦,陌生人已經擅自握住了他的手,友好地晃了晃。
稍微寒暄了幾句,沈惟得知了對方名叫葉林,是賀君懿的學長,長了賀君懿一歲,因為大學參與相同的社團才認識彼此,畢業後各自發展,賀君懿靠著家族資金創業,葉林則出國留學,回國後輾轉待了兩間公司,最後聽聞賀君懿需要人事主管才乾脆來這裡應聘。
葉林非常友善,聊了幾句後突然盯著沈惟看,「我覺得你有點眼熟。」
「是嗎?」沈惟若無其事,「或許我們曾在街上擦身而過。」
賀君懿在一旁聽他們交談,沒有插嘴,對於葉林一直靠著他的動作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正如先前所說,賀君懿對親近對象的肢體碰觸不會感受到抗拒。
沈惟感覺自己的心裡湧起一股奇異的情緒。
還未等他釐清感覺,又匆匆聊了幾句收尾,葉林先一步離開了。
沈惟站在原處沒有動,目光投向賀君懿。
對方的表情有點僵硬,看起來像是在觀察他,氣氛遠比想像中尷尬,前一天不能說是不歡而散,但現在那種氣氛也被帶過來了,賀君懿只要像往常一樣靠過來抱住他,氛圍就會自然地好轉,可惜對方連一根手指都沒有動,大概是因為需要已經被滿足了。
沈惟沒怎麼聽賀君懿提過葉林的事情,但這兩人絕不是泛泛之交。
或許遠在賀君懿讀大學時,擔當他現在這份職務的人就是葉林也說不定,當然,是不支薪的那種,與其說是刻意配合,葉林更像是天性就喜歡肢體接觸,適才離開前還笑著抱了一下賀君懿才走開。
「沈惟……」
「嗯?」
「你還在生氣嗎?」
「我說過我沒有生氣。」他頓了頓,忽然感到一陣意興闌珊,「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賀君懿瞧著他,換了個話題,「剛才葉林說你很眼熟,你們見過嗎?」
「我不知道。」沈惟答得簡潔。
「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尤其認人,完全沒有出過錯……」
「那不是搭訕的藉口嗎?」
沈惟隨意道,等發覺賀君懿久久沒有說話,才抬起頭後,注意到對方正用一種震驚的視線瞧著他,好像他觸碰了什麼禁忌。
「我隨口一說,別在意。」他接著道。
賀君懿僵硬的表情慢慢放鬆,但眼底還是帶著一絲他不能分辨的情緒。
從那個瞬間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就變得相當古怪。
賀君懿不再有事沒事就來抱他用以紓解工作的壓力與疲憊,沈惟自然不會主動找上門,結果就是一整天內,雙方只有工作間的往來,午餐時是一起吃的,但除了他們之外,葉林與其他幾位主管也在,沈惟聽著他們說話,沒有插嘴,隔天也是一模一樣的流程,他們沒有任何單獨相處的機會,賀君懿也沒有主動聯絡或邀約。
到了下班時刻,手機群組裡傳來集合時間與地點的訊息,沈惟這才想起葉林的歡迎會因為時間配合的問題而提前舉辦了。
他們訂好的餐廳就在公司附近,還要半小時才開始營業,所以他也不急著離開,等到天色漸暗,才穿上外套拿著公事包往外走去。
才剛走出辦公室,就迎面碰上了葉林。
「真巧。」葉林看起來有些驚喜,「你也是準備去餐廳嗎?」
沈惟點了點頭,葉林便跟著他,兩人一起在電梯前停下。
「剛才賀君懿警告我不要搭訕你。」葉林忽然道,「他知道你的性向?」
沈惟有些詫異,但卻沒有表露出來,只是淡淡點頭。
「你猜他為什麼要警告我?」
他瞥去一眼,本能地意識到葉林在打探什麼,收起了敷衍的心態,答道:「因為你是同性戀,或雙性戀。」
「別這麼緊張,我不是要調查你。」葉林失笑,「你跟賀君懿在交往,是不是?他跟我說那些話的時候,簡直像是妒夫,公司裡的流言我也聽到了一些,看來你們感情真的很好。」
沈惟愣了一下,來不及思考就已經否認道:「不,我們沒有交往。」
葉林微怔,神態起了一絲變化,正要說些什麼時,電梯終於來了。
電梯門打開,裡頭的人抬眼朝他們望了過來。
……是賀君懿。
對方的臉色看起來相當錯愕,目光在他與葉林之間游移。
沈惟先一步踏入電梯,若無其事道:「你也是要下樓?」
賀君懿點了點頭,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
「既然都遇到了,那就一起過去吧。」葉林沒有注意到氣氛僵滯,反而笑著對賀君懿道:「你應該也是準備過去餐廳了對吧?」
賀君懿靜了半晌,「你們怎麼會待在一起?」
「等電梯時剛好遇到而已,不是刻意約好的。」葉林趕緊解釋道,「別想太多。」
沈惟瞧著賀君懿,注意到對方看起來像是鬆了口氣,眉頭也不再緊蹙。
……為什麼要放鬆?自己跟葉林待在一起這件事讓賀君懿感到不高興?
他忽然想起葉林形容賀君懿的那個名詞——妒夫。
「葉先生誤以為我們在交往。」沈惟緩緩道,觀察著對方的神態,「我剛剛已經否認了。」
「是、是嗎……」不知為何,賀君懿看起來有點心虛。
「真的不是在交往嗎?」葉林在旁邊插嘴,像是真的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很感興趣,「你們不是連出差都住同一間房、搭飛機也永遠選相鄰的位置、還喜歡玩乾爹乾兒子那套情趣稱呼嗎?我都聽同事們說過了。」
賀君懿臉色一僵,看向沈惟。
「葉先生說你去警告他不要向我搭訕。」沈惟語氣平穩,「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有涵蓋到這麼廣的範圍,乃至於你有權利限制我與他人的正常交際。」
「那個……是,因為……」賀君懿看起來很緊張,看似絞盡腦汁但卻什麼藉口都找不出來。
葉林一直在旁邊看著他們,這時才饒富興致地插嘴道:「如果你跟沈先生不是交往關係,根本沒有理由主動警告我啊?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賀君懿瞪了葉林一眼。
葉林登時舉起雙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勢,「好好好,你們繼續聊,當我不存在就好。」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說覺得沈先生臉熟這件事是真的,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不是想要搭訕他或跟他約會。」
沈惟看著他們,沒繼續追究,這話題便不了了之。
賀君懿垂著目光,好像在閃躲他的視線。
沈惟注意到賀君懿肩上沾到了什麼東西,伸出了手,正要替對方拍掉時,賀君懿卻猛地退開一步,接著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顯得有點慌亂;沈惟看著自己伸出去的那隻手,收了回來,不再看向賀君懿。
電梯終於到達一樓。
沈惟走在最前面,出了建築物,踏上人行道,周遭不算安靜,但他仍能聽到後方兩人正在竊竊私語的聲音。
說不出為什麼,他感到有些煩悶。
這本不是沈惟該有的感覺,賀君懿要跟誰說話、跟誰親近,都不是他能管的事情,葉林是賀君懿的大學學長,雙方相識多年,葉林往後會常駐公司,賀君懿或許不需要他了也說不定。
剛剛賀君懿躲開他的行動是出於本能,不是經過思考的行為,再加上警告葉林不要主動搭訕,想到這裡,沈惟腦海裡隱約有了幾分頭緒。
來到預定好的餐廳,被服務生引到訂好的包廂,沈惟這才發現其他人都到了,僅剩下三個連在一起的位置,明顯是留給他們三人了。
賀君懿先一步推著葉林去坐右手邊的位置,自己在中間坐下,這樣一來,沈惟只能在對方左側坐下。
餐廳很快就開始上菜了,沈惟安靜地用餐,聽著不遠處葉林正在滔滔不絕地跟其他同事分享大學時代與賀君懿一起經歷的事蹟,賀君懿也不是那種過於重視權威的領導者,一眾下屬要葉林再多說一些趣事,他也沒放在心上。
葉林又談起了大學時代社團成員一起去露營的往事,說到賀君懿因為出身富貴不知俗事外加笨手笨腳,搭帳篷差點把整個帳篷毀了、負責烤肉結果肉卻全都沒熟還被開玩笑是不是三分熟,所有人都笑了。
賀君懿用一種略微埋怨的目光看著葉林,但卻沒有阻止對方繼續說下去。
沈惟悄悄瞥了賀君懿一眼,又喝了一口酒,將微澀的液體嚥了下去。
「……你醉了嗎?」
恍惚間,身旁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沒有。」他定了定神,轉頭望向賀君懿,「怎麼了?」
「剛才……」賀君懿有些遲疑,「剛才不是故意的,別放在心上。」
沈惟明白對方是在說先前躲開的事情,「剛剛是因為你肩上沾到東西,想替你拿下來。」
大概是酒精影響使得思考減緩,賀君懿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一瞬間異常窘迫,臉上也是一片潮紅,「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係。」他平靜道。
賀君懿轉頭與別人說話時,沈惟看了一眼手機,發覺他們抵達餐廳後已經過了一小時,這一小時內,賀君懿就只跟他說了那幾句話。
倒不是說他想埋怨什麼,賀君懿並沒有處處注意他的義務,但是沈惟過去從未遭受過這種待遇,不管這之中究竟有什麼理由,賀君懿這副連他的臉都不敢正眼看的姿態著實惹人不悅。
他拿著手機起身,葉林注意到他的動靜,問道:「怎麼了?」
「我去外頭接電話。」沈惟答道。
葉林沒有多問,回過頭又開始與同事們說話,談笑風生,明明是剛進公司的新人,氣氛卻融洽得近乎不可思議。
他走到外頭走廊上,站在落地窗前,將手機塞回口袋裡,望著夜景發呆。
大概是喝多了,沈惟能明確感覺到自己的思緒變得遲鈍。
附近都是些以商業用途為主的大廈,窗戶透出星星點點的光線,遠處是鬧區的霓虹燈,走廊上有為客人準備的沙發,沈惟索性在那裡坐下,久久沒有動彈。
「你怎麼了?」賀君懿的聲音從後頭傳過來,聽起來很著急,「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沈惟有些愕然地回過頭,「什麼?」
「你離開包廂的時間有些久,是不是醉了走不動。」
「我沒事。」沈惟回道,「只是想休息一會,你回去吧。」
賀君懿一臉擔憂,「我可以陪你……」
「不必了。」沈惟回得乾脆俐落。
以現況來說,賀君懿不在比較好,對方這兩天的異樣讓他多少有些心煩;這本該只是交易,他們也不是什麼溫情脈脈的關係,沒必要讓賀君懿為自己的情緒買單,被忽視帶來的煩躁是他自己的問題,賀君懿不必為此負責。
「為什麼?」對方神情緊繃,「我在這裡,讓你很困擾嗎?」
「是啊,很困擾。」沈惟坦然道。
賀君懿的表情終於變了,眉頭蹙起,抿著嘴唇,那是很少在對方臉上出現的情緒,他過了一會才意識到,那是賀君懿生氣的樣子。
對方的聲音有點啞,「你是真的這麼想?」
「嗯。」他依然沒有否認。
回過神來,沈惟已經被強硬地拉了起來,不得不離開柔軟的沙發,被握住了手腕一路帶著往前走,賀君懿走得太快,沈惟只能跌跌撞撞地跟在對方身後。
……賀君懿到底想做什麼?
沈惟有點吃驚,也有幾分困惑,但卻始終沒有掙脫對方的箝制。
來到走廊角落,賀君懿終於停下腳步。
「到底怎麼了。」沈惟不禁道。
他看得出來賀君懿的不悅,但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拖著自己來到角落,或許是想說什麼,不想被隨時會從包廂裡出來的其他客人聽見,才決定換個地方。
賀君懿還是沒有鬆開手,緊緊扣著他的手腕,「你剛才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你已經討厭我了嗎?我知道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好,但是你說你沒有生氣……」
「我確實沒有生氣啊。」沈惟立刻道。
他承認自己確實有點煩悶,但是他認為自己這兩天的言行舉止並不構成對方所謂的生氣;真要說的話,生氣的是賀君懿。
「為什麼不承認?」賀君懿低頭看著他。
沈惟眼都不眨地瞧著對方,過了一會才道:「生氣的不是你嗎?」
「什麼?」賀君懿錯愕道。
「你已經兩天沒有找過我了,連剛剛在電梯裡也是,我都還沒碰到你你就躲開了,那不是生氣是什麼。」沈惟不疾不徐地道,「關於葉先生的事情也是,你警告他不要向我搭訕,難道不是覺得他向我搭訕我就會答應跟他約會,所以才警告他嗎?你不希望我跟你周圍的人有更多連繫,這點我已經明白了。」
沈惟說了假話。
這只是由似是而非的的論點組成的藉口,尤其是葉林那一段。
他猜想賀君懿不希望他跟葉林之間發展出除了同事外的私人關係,但這可以用很多理由解釋,而沈惟挑了其中一個說出來,其他幾個可能性更高的猜測則被保留。
「不是。」賀君懿看似啞口無言,卡了一下才繼續道:「我不是覺得你會答應……」
「是嗎?」沈惟目光一轉,「那我跟他出去約會的話,你也沒意見?」
「你想跟他約會?」賀君懿神態緊繃,嘴唇抿起。
「不想。」沈惟沒有動搖,「只要雙方願意,我有與他約會的權利,我不想要,不代表我希望別人替我決定。」
「你……」
「你還沒有解釋。」沈惟直直盯著對方,「這兩天都沒有找我,剛剛還避開我,你是故意的嗎?還是想結束交易卻說不出口?不用那麼煩惱,直說就……」
「不是!」賀君懿難得打斷了他的話,表情異常焦躁,「我不是想要結束,我是……」
「是什麼?」沈惟步步緊逼,「我總有資格知道你這兩天這麼冷淡的理由吧。」
賀君懿終於鬆開了他的手腕,手足無措地凝視著他,似乎在絞盡腦汁思索著要說些什麼,沈惟沒有催促對方,只是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著賀君懿的答案。
對方久久沒有說話,沈惟四下一瞥,眼看周遭沒有任何人經過,索性往前走了一步,賀君懿像是被驚醒一般,下意識地往後退,背部抵住了牆壁。
「你到底想要什麼。」沈惟仰首,正對著賀君懿的視線,同時又前進了些許,彼此之間的距離縮到最短,幾乎是軀體相碰,「你不說出來的話,我不知道。」
賀君懿看著他,過了一會才伸出手,像是壓抑著緊張一樣,緩緩地抱住了他。
明明只是兩天沒接觸,卻像過了很久。
沈惟一邊想著,一邊也抱緊了對方。
「你沒有話要說嗎?」
「不要跟他約會。」
「還有呢?」
「跟我……」賀君懿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才擠出這幾個字,「跟我約會。」
「為什麼。」沈惟並沒有就此放過對方。
賀君懿微微垂首,臉頰就貼在他臉側,他能感覺到對方可能臉紅了,又或者那只是醉意帶來的熱度。
「……我想試試看。」賀君懿退開些許,用一種聽起來相當不自信的聲音這麼說著,「如果你願意的話……」
「可以啊。」
這個結果跟沈惟的推測最接近,賀君懿不是想要葉林就是想要他,但是葉林跟沈惟都是雙性戀,賀君懿原先是異性戀,即使當下可以坦然面對自己的欲望,承認被同性吸引,但在理智思考的狀況下卻未必能做到。
這也是賀君懿變得這麼奇怪,甚至過度意識他的存在,開始與他保持距離的主因;儘管沈惟一度曾產生誤解,不過事實證明賀君懿在意的不是葉林,而是他。
想到這裡,沈惟心底湧起一股無來由的滿足感。
倒不是說他想與賀君懿談戀愛,約會對他來說算是實驗性質較高的行為,不是正式交往,所以他答應時並沒有多想,賀君懿畢竟是異性戀,宣洩欲望時或許可以拋去理性,追求短暫的快樂,但與同性真正交往甚至戀愛才是真正的難關。
沈惟抬起頭,在對方臉上輕輕吻了一下。
正當他要開口說些什麼時,賀君懿已經低頭,咬住了他的嘴唇。
些許酒精的氣味令沈惟也有幾分微醺,他們其實都喝了酒,沒有醉到失去理性的程度,但思緒遲鈍一些也是正常的。
他注意到稍遠處有服務生端著盤子走來,猛地推開對方,轉過身軀。
服務生沒注意到他們之間的事情,從他們身邊經過,進入了不遠處的包廂,很快又端著幾個空盤離開。
賀君懿再次開始吻他,這一次與先前不同,沈惟背靠著牆壁,與對方緊緊相貼,也沒有閉上眼睛,賀君懿眼中的迷戀與急切完全無法隱藏,他稍微離開喘了口氣,就又被對方強硬地抱住身軀,用一種近乎渴求的情態需索著他的回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惟才回過神來,勉強壓抑著急促的喘息,注意到一旁的落地窗映照著彼此,他的嘴唇被吻得泛紅,殘留著咬痕,臉頰也是一片潮紅,賀君懿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盯著他的炙熱視線彷彿還在回憶著方才的吻,並且永遠無法滿足於此。
「會被看到……」他不禁道。
「先回公司。」
賀君懿努力平復著急促的呼吸,拉著他往外走,這一次不再是扣著他的手腕,而是牽著他的手。他們兩人的住處離餐廳都有一段距離,考慮到彼此的狀況與路程消耗的時間,回公司是最合宜的選擇。
儘管與往常不同,但讓賀君懿主導一切的感覺確實很新鮮,這是沈惟少有的感受。
賀君懿先結了帳,走到餐廳外頭才傳訊息給還留在餐廳裡的員工們,聲稱臨時有急事跟沈惟一起離開了,隨後便帶著他往公司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街上行人偏少加之光線不佳,在黑暗中,賀君懿握著沈惟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他本以為自己很了解賀君懿了,但結果還是有例外的時候。
他們來到賀君懿的辦公室,為了避免引人注意,儘管鎖了門,卻連燈都沒打開。
一片漆黑中,沈惟像往常一樣被拉到對方的大腿上坐著,沒過幾秒身下便感受到明確的生理反應,但賀君懿卻緊緊抱著他,彷彿那亟需洩欲的器官沒有帶來任何影響。
「就這樣,再一下就好。」賀君懿的臉埋在他的懷裡,悶聲道。
……這是在彌補這兩天沒有接觸的份額。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沈惟的唇角不自覺地微揚。
這個擁抱比想像中還長,沈惟沒有動彈。
他其實喝了不少酒,懶洋洋地被對方抱著,幾乎有些困倦。
不過賀君懿顯然不打算就這樣結束,起身後讓他在沙發上坐下,就著站著的姿勢開始解開褲頭,沈惟臉前就是稍早抵著他大腿的器官,因為性慾而膨脹著,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只能憑著窗外透進的些許光芒看到模糊的輪廓。
賀君懿往前些許,那個硬挺的器官便抵住了他的嘴唇。
「無論是什麼,如果你不想要的話直說就好了。」對方嗓音沙啞,「我會停下的。」
沈惟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斷加快,怦怦的聲響讓人難以忽視,他猶豫了一下,張口含住了前端,試探著吸吮了幾回,賀君懿呼吸一緊,身軀也緊繃起來。
他一邊小心地用舌頭舔舐圓鈍的頂端,一邊抬眼去看賀君懿,賀君懿也低頭瞧著他,甚至沒有壓抑低沉的喘息聲,明顯沉迷在他的唇舌愛撫之中。
沈惟不輕不重吮了下那個溢出些許體液的小孔,沒將口腔裡的淡淡腥味放在心上,而是稍稍退開,深吸了幾口氣才道:「想開燈嗎?」對方的目光一直盯著他看,準確地說是盯著他吸吮男人性器的模樣看,沈惟還不至於注意不到聚焦在自己臉上的強烈視線。
「不用。」
這答案有點出乎意料。
不等沈惟說話,賀君懿已經解釋道:「要是看著你的臉結果不小心……就太丟臉了。」
沈惟意識到對方指的是什麼,有點好笑,沒有多說什麼,反而道:「那就給你一點其他福利好了。」
賀君懿喜歡肌膚上的接觸,各種形式都喜歡,這是沈惟能確信的事實。他不再含住對方的性器,而是伸出了手將對方半敞的褲頭完全解開,將長褲稍微往下扯,接著就往前靠過去,以自己的臉頰磨蹭著對方的性器與恥毛,鼻尖碰觸到性器時還忍不住蹭了蹭,賀君懿彷彿嚇了一跳,但喘息聲卻誠實地變得粗重。
對方生性愛潔,下身並沒有什麼讓人難以忍受的氣味,於是沈惟不只用臉去磨蹭對方的下體,還伸出舌尖去舔下面的囊袋,同時用空置的右手愛撫著對方的性器。
賀君懿的鼻息異常急促,被他握住的性器甚至比先前還膨脹了一些,顯然被他完全挑起了興致。
沈惟感覺到雙頰微熱,明明沒有被碰觸被愛撫,但隱約也起了一絲生理反應。
「你喜歡這樣?」他不禁道,「被我舔得舒服嗎?還是想要別的?」
「喜歡。」賀君懿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竭力壓抑著欲望,「先停一會,這樣下去的話,我快要……」
沈惟隱約懂了。
賀君懿不打算簡單愛撫彼此就結束,所以才決定忍著,像是怕表現得無所顧忌會嚇到他甚至讓他中途逃走,但對沈惟而言,賀君懿的這些想法體貼歸體貼,距離真正的事實卻仍有一段距離。
沈惟原本就是雙性戀,吞嚥同性的性器不會讓他覺得反感,他以為賀君懿知道,不過對方一直以來都是異性戀,如果是以過去的經驗解讀一切,沒有立刻意識到這點也很正常。
饒是想通了這件事,他也沒打算完全配合對方立即停手。
沈惟握住對方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臉頰,同時道:「你把我的臉弄濕了,不幫忙擦乾淨嗎?」
這不是埋怨而是調情,賀君懿的手放在他臉上,碰觸到些許溼意,先是用手指確認了觸感,接著卻直接往下,將沾到體液的手指探入他的口中。
沈惟含著對方的手指,沒有任何反抗。
賀君懿嗓音沙啞,「抱歉,全部結束之後,我會幫你弄乾淨的。」
沈惟在黑暗中笑了笑,「好啊。」
「你喜歡剛才那樣?」賀君懿像是很困惑,「我什麼都沒做,你就……」
彼此都習慣了處於黑暗的環境,賀君懿注意到他的異狀不是什麼怪事。
沈惟不以為忤,反而道:「我舔了你不是嗎。」
賀君懿頓了頓,「你……」
「你不喜歡這種的?」沈惟故意道,「那我以後不說了。」
「不是!」對方急忙否認。
沈惟現下很清楚答案了,也不再故意開玩笑,自己起身並讓賀君懿坐下,開始脫自己的衣服,衣物一件件落到地上,最後他一絲不掛地站在對方面前,轉身拉起了窗簾,又去開了距離他們最遠的一盞壁燈。
燈光微暗,談不上照明良好,但對沈惟來說夠了。
前些天他已然確認賀君懿在心態上對同性性行為沒有牴觸,不過那時處於黑暗中,所以這一次他準備進一步確認真相。
沈惟赤身裸體在辦公室內走動,毫不在意地回到賀君懿面前,注意到對方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時,索性站著不動,甚至沒有伸手遮掩已有明確反應的下身,任由賀君懿視線逡巡一吋一吋仔細打量。
賀君懿久久沒有說話。
沈惟對此既不緊張也不憂慮,他發現對方看著他的目光不只毫無牴觸還盛滿了情慾,像是在欣賞他的身軀,又像是想將他連皮帶肉全數吞下去。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沈惟有些口乾舌燥,表面上仍若無其事,「換你讓我舒服了。」
賀君懿終於抬起頭,與他視線相對。
大概是平常的賀君懿給他的印象太深,現在那個看起來快要因為性慾失去理智的男人居然顯得有點陌生。
「這裡沒有潤滑劑,有代替品。」對方頓了頓,彷彿有點挫敗,「但是沒有保險套……」
雙方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危急狀況,沈惟當然不想就此放棄,但要他開口表達繼續做下去的意願,又像是罔顧對方主動告知的好意。
「我懂了。」他很快做出決定,彎下身拿起襯衫,準備穿上衣物,「那就下次再說吧。」
賀君懿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
「那你是什麼意思?」沈惟反問。
「你看過我前幾個月的體檢報告。」賀君懿幽深的目光凝視著他,「我想射在裡面,可以嗎?」
這不是什麼過火的台詞,甚至可以說很平常,沈惟明知如此,但意識到臉上的熱度與賀君懿異樣的眼神時,才發覺賀君懿已經讀懂了他的反應,那句話彷彿是按下了他體內某個用以節制情慾的開關,讓他打從心底開始期待接下來的一切。
沈惟有些艱難地嚥了口唾沫,渾身上下都燥熱得要命,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臉紅了,赤裸的軀體也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慄,性器也因為陡然湧來的性慾又膨脹了些許,他渾身赤裸,無法遮掩也無處隱藏,於是這一切便毫無保留地被看見了,就連賀君懿灼熱的目光都讓他更興奮。
他瞧著賀君懿,給出了回應。
「可以。」
「不要接近他」、「不要跟他說奇怪的事情」、「不要搭訕他」,說完這幾句話的瞬間,看到葉林微微吃驚的神態,賀君懿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他從小就不是個吝嗇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大方,即使是最喜歡的絕版模型也能眼都不眨地送給同學,對朋友或戀人也不太有佔有慾,即使被冷落也不會難受,但在與沈惟相關的事情上,他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寬容。
……不,不該是寬容,他連表達嚴苛或寬容立場的權利都沒有。
這是沈惟的私事,賀君懿不該插手。
在得知葉林居然對沈惟說了他說的話之後,他就陷入了無盡的懊惱與後悔中,頻頻走神,乃至於在搭電梯時還被沈惟伸來的手嚇到,甚至避開了對方。
沈惟沒有說什麼,只是望向別處,不再看他。
在那一瞬間,賀君懿才意識到這一切都不對勁,他確實陷入了某種可以說是嫉妒的心情,可是那不該強加在沈惟身上,對方什麼都沒做,況且這兩天他們幾乎沒什麼接觸,賀君懿不否認自己在逃避,但這種逃避並沒有讓他心中的焦慮削減半分。
他知道自己如果按部就班的走下去,自然會結婚生子,與沈惟回到上司與下屬的角色,但這卻是他最不願意去想像的事情。
沈惟的態度很明白了,等賀君懿有了女友或者未婚妻,這段關係就該結束了。
在思考如何解決問題時,葉林的誤解給了他一個模糊的靈感。
他們雙方都很清楚,賀君懿那句試試看,是基於自己一直以來作為異性戀的立場而說的,即便如此,沈惟也接受了他的請求。
看著對方渾身赤裸站在自己面前,賀君懿不禁感到口乾舌燥。
要知道他並不是同性戀,對他來說,受到男人的身軀吸引是從未有過的事情,或許還是因為對象是沈惟;只要是面對這個人,他的思緒或行動總會被牽著鼻子走。
那是一具成年男人的身體,體型偏瘦,但也稱不上纖細,大概是因為少見日光,所以即使在黯淡的燈光下看起來也是一片白淨,完全不像是女人,但卻讓他挪不開目光。
「不討厭男人的身體嗎?」沈惟看著他,神態沒有什麼變化,但是臉頰一片潮紅。
「不討厭。」賀君懿向對方伸出手,「過來。」
沈惟什麼都沒有說,順從地來到他面前,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們這樣做過很多次了,從未有一次像這樣赤裸相對,令他感到心猿意馬。
當賀君懿將溼潤的手指探入對方體內時,沈惟整個人都抖了一下,雙手攀著他的肩膀,氣息也開始有些急促。
沈惟能從被侵入的行為中獲得快感,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但賀君懿依然為此感到激動不已,手指不斷抽送著,不知道碰到什麼地方,沈惟忽然叫了出來,像貓叫聲一樣細微,卻又多了一絲說不出的甜意。
「會痛嗎?」他不禁問道。
沈惟搖了搖頭,看向了他,額頭隱隱起了一絲汗意,「你不用那麼小心翼翼,我沒關係……啊!」
賀君懿無預警地將手指探入更深的地方,沈惟繃緊了身體,挺直的性器晃了晃,前端洩出了一絲透明體液。
眼下的狀況總讓他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那些話是他藉著醉意才有辦法說出口的,沈惟的同意已經是讓人驚喜,更別說現在的反應,手指在對方體內不斷抽送,沈惟喘息了片刻,才勉強直起身軀,要他將手指抽出來。
沈惟在他耳際道:「看來你這方面的經驗很豐富。」
賀君懿知道對方是在說異性與同性間的性愛並非沒有共通點,只能無奈道:「別取笑我了。」
沈惟笑了一下,配合著他的動作趴在沙發上,讓賀君懿從後方進入。
最初進入的感覺是緊繃且難以動彈,自己的性器牢牢嵌在對方體內,他嘗試著抽出一些,卻被沈惟抓住了手臂。
「等……一下……」
「怎麼了?」賀君懿有點慌亂。
對方沒有說話,急促地喘息著,身軀微微顫慄,持續了好一會都沒停下。
沈惟此刻正背對著他,他忍不住往前探身,想看看對方的表情,但這一動卻將性器埋得更深,沈惟呻吟了一聲,聽起來很痛苦的樣子,賀君懿就著黯淡的燈光看到對方雙頰潮紅眼眶內蓄滿淚水的模樣,一時竟說不出話。
……沈惟在哭?
……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作夢?
他以為自己弄痛了對方,不敢輕舉妄動,過了一會卻聞見一絲淡淡腥味,伸手去碰才發覺是他插入時沈惟就已經射精了,性器前端沾染了些許濁白,其餘體液滴落在沈惟雙腿之間,在沙發上留下清晰的溼痕。
賀君懿愣了愣。
嚴格來說,這不能算是他與沈惟的第一次,但是上次兩人性器相互摩擦解決欲望時,沈惟的反應沒有這麼激烈。
沈惟察覺了他的異樣,彷彿忍耐著什麼,斷斷續續解釋,「不是因為痛……是因為,還不適應你……而且還射了……」
賀君懿微怔,感覺自己臉上也跟著發燙,明明比沈惟年長許多,卻像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笨拙又手足無措,沈惟那幾句話讓他破天荒感到一絲害羞,那是成年以來就幾乎沒再出現過的情緒。
這一切對他來說都遠遠超出想像。
「為什麼那麼快就……」賀君懿在對方耳際小聲道。
「射精?」沈惟一點都不覺得尷尬,縱然因為高潮而雙眼潮濕幾乎落淚,也依然沒有表露出分毫羞恥,毫不在意地用仍帶著一絲哽咽的聲音說話,「一般人不會像你一樣直接往那裡頂……而且我很久沒做過了……」
賀君懿有些不好意思,沈惟的話讓他的下身愈發脹痛。
「……不過,你想聽的不是這個吧?」沈惟喘息著,嗓音裡多了一絲笑意,反手按著他的後頸往下,一邊含著他的耳朵邊緣舔舐,一邊在他耳際悄聲道:「因為你太大了,很舒服……不小心就漏出來了,好丟臉……」
對方的語氣聽起來完全不像是覺得丟臉。
更可恥的是,賀君懿確實想聽這種話。
他深深吸了口氣,艱難地壓抑著急於洩欲的衝動。彼此都是男人,沈惟現在是什麼狀況他也很明白,等到依舊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才能繼續,否則只會讓對方感到不適,但沈惟明顯不打算浪費時間。
「你為什麼會那樣。」沈惟的聲調不似先前壓抑,氣息也稍稍平緩。
「什麼?」賀君懿回過神來,有些困惑。
「從來沒有人跟你上床時被弄哭過嗎?」沈惟的嗓音有點啞,半是調侃半是困惑,「你剛才為什麼是一副被嚇到的模樣?」
「我以為弄痛你了……」他下意識辯解,「因為我是第一次,所以……」
這話說出來真的太尷尬了,但賀君懿不得不說,他不是不懂性行為必備的技巧,但是對象是男人,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多少有幾分緊張。
沈惟沒有放棄這個話題,用帶著一絲鼻音的聲音道:「因為你太大所以才痛到哭出來,或者只是單純因為太舒服太刺激才哭出來……你喜歡哪個答案?」
到了這一刻,賀君懿終於忍無可忍了。
第六章
大多數時候,賀君懿總是溫和的,甚至可以說是無害,對待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禮,不會因為身懷優越背景而對他人頤指氣使,但現在壓著他的人跟往常截然不同,臉上沒有任何笑意,那不是在生氣,而是除了如何滿足欲望之外什麼都沒有思考的表情。
他不禁嚥了口唾沫。
賀君懿抽身而出,讓他翻過身來,不等他躺好就抬起他的雙腿,近乎急切的插入,沈惟咬牙放鬆軀體,被進入的那一瞬間還是忍不住顫抖起來。
自己的反應比預期還要強烈,他本以為自己喝了酒,感官會變得遲鈍一些,事實證明他喝得不夠多,對方的碰觸親吻乃至於插入,不管是哪種行為都能清楚地感知。
正面的位置對他們來說都相對不方便,沈惟注意到賀君懿始終瞧著他的臉,登時明白為什麼賀君懿要他轉過身;對方錯過了他剛才的第一次高潮,不想錯過第二次,所以決定看著他的臉繼續下去。
自己的左腿被抬高架到對方肩上,右腿環在對方腰側,等於是將軀體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來,賀君懿就那樣凝視著他的身軀,目光順著胸腹慢慢往下,視線停留在前端沾染了些許白濁的性器上。
對方微微前傾,才插入一半的性器進得更深了。
沈惟咬著嘴唇。
倒不是說他矯情到想要否認快感裝聾作啞,他只是被賀君懿的態度影響,不自覺地開始沉浸其中,不由自主地壓抑氣息,等待著對方下一步動作。
賀君懿看著他,開始動了。
滾燙的硬物令沈惟悶哼一聲,逐漸習慣被插入的感覺後,賀君懿加快了速度,沈惟輕聲喘息,快感令他蜷縮著身軀,連接納對方帶來的些許痛楚似乎都成了催化劑。
賀君懿沒有猜錯,他確實喜歡這樣,不過幾分鐘,甫宣洩過的下身又重新有了反應,賀君懿也注意到了,卻沒有去碰觸或愛撫。
快感不斷積累,但刺激程度仍有些不足,就在沈惟這麼想著的同時,賀君懿無預警地加快了速度與抽送的幅度,窄道被那樣激烈地摩擦,早已不受控制地微微痙攣,用以潤滑的液體弄得交合處一片黏膩,沈惟終於忍不住呻吟了。
賀君懿明顯也聽見了,炙熱的目光停在他臉上,久久沒有離開。
說也奇怪,被那樣專注地凝視著,沈惟卻無來由地感到渾身發軟,軀體也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當然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出於興奮。
賀君懿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沈惟感覺那深埋在體內的硬物跟著動了動,隨後對方抽出些許,沈惟的呼吸登時變得急促。
對方找準了他的敏感處,開始朝那個地方淺淺頂弄,沈惟連腳趾都蜷縮起來了,一瞬間連叫都叫不出來。
就像剛剛在賀君懿插入時,因為過於強烈的快感而無意識地漏出些許體液一樣,現在他的也同樣被直取弱點的進攻方式弄得難以招架,每一次抽送都讓他感到難以承受,不自覺地想要閃躲,但賀君懿緊緊箝制他的腰部與雙腿,他只能躺在那裡,任由對方擺佈。
不知不覺,眼前一片模糊。
此刻的沈惟毫無餘裕,只能配合著對方的吻,嘴唇與舌尖被粗暴地吸吮啃咬,微微刺痛但沒有弄傷他,直到被吻得嘴唇紅腫,賀君懿才稍稍退開,沈惟甚至沒能閉上嘴,呻吟著的同時,一絲唾液沿著嘴角淌了下來。
現在的自己看起來應該是相當丟臉的樣子,不過這沒讓他感到難以接受,相較於往常,現在的賀君懿看起來也不太正常,總之兩人是一樣的。
硬熱的性器不斷頂著他的敏感處,下腹內一股熱潮逐漸成形,沈惟勉強吸了口氣,但還是壓不住那種讓人窒息的快感,賀君懿依然凝視著他,其他動作也沒有停下,像是在等待他高潮一般,完全不看別的地方。
沈惟本想忍一忍,剛剛才被進入就射出來,即使沒有被嘲笑早洩,他也多少有點窘迫,只是掩飾得不錯,賀君懿沒發現那一絲尷尬,但這一次他想要忍耐,賀君懿卻一點都沒有手下留情。
對方一次都還沒射過,埋在他深處的性器也一直維持著膨脹堅硬的狀態,填滿了窄道,時而急促兇猛的頂弄,時而沉緩的插入,有時專注於摩擦敏感帶,有時又忽然貫穿深處,這種無預警的變化帶來的刺激使沈惟更加難耐。
終於在一陣激烈的頂弄後,沈惟情不自禁叫出聲,繃緊了身軀,被插入的部位無法控制地痙攣著,彷彿在需索更多,賀君懿的動作停了下來,沈惟伸手環住了對方的頸項,對方順勢抱著他,性器也跟著深入,沈惟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
他下意識地掙扎著,但不是為了逃離,而是為了汲取更多快感,在瀕臨高潮的狀況下,下半身小幅度的動作帶來的刺激遠比想像中強烈,他完全壓抑不住呻吟;雖說被同性的性器插入而高潮這件事對他來說一點都不羞恥,但抬頭與賀君懿目光相對時,他卻莫名地感到臉頰滾燙。
即使如此,沈惟也沒有停下。
他顫抖著攀住對方的身軀,渾身都被熱潮席捲,眼前一片模糊,臉上的溼意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被硬物填滿的甬道痙攣了片刻,性器前端濺出數道白濁,落在他自己赤裸的胸膛與腹部之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他找回所有知覺,才發現賀君懿仍伏在他身上,動也不動。
沈惟的呼吸漸漸不再急促,繃緊的身軀也放鬆了下來。
他抬手抹臉,拭去汗水與淚水,這才抬頭望向賀君懿。
「你……不喜歡這樣?」
賀君懿明顯被他的台詞嚇了一跳。
「什麼?」
「從剛才到現在,都只有我一個人射出來不是嗎?」沈惟不打算拐彎抹角,像平常一樣有話直說,「如果你覺得這樣不行,那我還是……」
「不是!」賀君懿難得地打斷了他的話,看起來甚至有幾分急躁,「我是因為……」
「因為什麼?」
「剛才喝了酒……你懂的。」
沈惟不是不知世事,當然也知道有時酒精會讓感覺麻木,在不敏感的狀態下一直維持這樣的狀態,想要宣洩也是有點難度的。賀君懿不是不舒服,只是需要更多時間,但對方的遲洩相較於他的早洩仍然讓人有點介意,看起來像是他比賀君懿還要投入。
「我剛才其實是想說,我可以用嘴幫你,如果你需要的話。」沈惟說道,前戲時已然做過了,看得出來賀君懿應該是喜歡的。
出乎意料的是,賀君懿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看著他,似乎真的沒料到他準備這麼說,不過那一點吃驚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猶豫,「要不然,今天就先這樣……」
「那就繼續做。」他立刻道。
「時間拖長的話,你不會覺得不舒服嗎?」賀君懿遲疑道,看起來真的很擔心。
「不會。」沈惟答得乾脆俐落。
「但是……」
沈惟沒有聽對方接下來的話,以手肘支起身軀,讓雙方緊密嵌合的部位分開,拉著賀君懿到沙發上躺下,自己跨坐上去,分開雙腿,讓對方的性器抵住入口,再次插入窄道。
賀君懿愣愣地瞧著他,彷彿忘了如何言語。
沈惟沒放在心上,調整好姿勢後,由自己主導,主動吞吐著對方的性器,動作幅度不大,但卻是有意識地迎合對方的反應,眼看賀君懿還處於沒有反應過來的狀況,他靈光一閃,登時想起對方喜歡的是什麼。
他放緩了動作,抓住了賀君懿的手放到自己面前,先是含住指尖,慢慢舔舐,另一隻手也沒閒著,除了按著對方的腹部維持平衡之外,還時不時傾斜身體,撫摸著對方的胸膛與腹部。
賀君懿呼吸一緊。
……果然奏效了。
沈惟有點得意,但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繼續維持這樣的模式,一邊緩慢地讓性器抽送,一邊努力愛撫對方,甚至要賀君懿坐起來,吻著對方的頸項與肩膀,雙手在結實的背脊上不斷游移揉捏,隨後來到後頸與耳朵,最後是對方的臉頰。
即使跨坐在對方身上,賀君懿的身高卻讓他們處於平行的高度,他捧著賀君懿的臉,忍不住用力捏了一下對方的臉頰,當賀君懿呆呆看著他的時候,主動吻了過去。
賀君懿抱住了他,彼此身軀緊貼,沈惟含著對方的舌尖,忘情地吸吮,形勢不知不覺間產生了變化,不再是他小幅度地讓對方進出,賀君懿也開始隨著他的動作往上急切地頂弄,他差點呻吟出聲,只是因為親吻始終沒有停下,那些聲音被壓在喉嚨裡,成了模糊不清的聲響。
沈惟可以從所有的反應感覺到賀君懿確實很亢奮,如同失去了控制一般,偶爾緩緩進入時突然加快速度,或者冷不防進入最深處,雙手箝制著他的腰部往下按,令他連掙扎都不能,只能被性器狠狠貫穿,顫抖著迎接快感。
明明已經高潮過了,但是被插入的快感依然強烈。
沈惟乾脆不動了,繼續抱緊對方,專注於親吻與愛撫,含著對方的耳朵舔弄,在頸側不斷親吻,甚至留下了幾個鮮明的吻痕,雙手不安份地往下摸去,碰到了彼此的交合處,賀君懿卻忽然鬆開雙臂,放開了他。
不等他說什麼,賀君懿已經按著他跪在沙發上的膝蓋,示意他將雙膝立起,沈惟沒有違抗對方的要求,就著原本的跪姿立起膝蓋,正想著要不要身軀後傾雙腳伸直以維持平衡時,賀君懿的雙臂從下方繞過了他的膝彎,架高了他的雙腿,雙手來到他的背後,以擁抱圈住了他的軀體。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沈惟險些叫出聲。
因為膝蓋被抬起,雙腿相應地架在對方手臂上,無法如先前一般踏著沙發支撐身體,渾身上下只有一個地方能夠承受自己的體重,但同時又被對方的性器深深貫穿,刺激集中在同一個地方。
他張了張口,一瞬間被入侵到最深處的刺激感讓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急促地喘息著,承受對方給予的一切。
不得不說,這姿勢讓人不太好受,明明是坐姿卻抬起雙腳,完全無法支撐重心,要是賀君懿繼續收緊雙臂,他的胸腹就要與自己的大腿貼在一起了,饒是沈惟柔軟度不錯,能夠適應這樣的姿勢,也多少有幾分難受。
但這些念頭只在沈惟腦海裡停留了幾秒就消失了,他意識到賀君懿陷入開始以來最興奮的狀態,頂弄他的力道遠比想像中大,肉體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內異常清晰,到了後來簡直是如同撻伐的力道,沈惟連叫聲都壓不住了,只能被滾燙的性器不斷碾磨敏感的內部,渾身顫慄地接納對方的欲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惟呻吟著達到了高潮,性器只是半硬,前端微溼,已經什麼都射不出來了,被摩擦過度的窄道依然因為快感而不受控制地痙攣著,賀君懿重重頂了幾下後,停下了動作。
賀君懿喘息著抱緊他,又動了幾下腰部,像是要把最後一點白濁也填入他的深處,半晌後,一股黏膩從交合的部位淌了出來,賀君懿露出了饜足的神態,仍在喘息,明明都結束了,卻絲毫沒有要分開的意思。
沈惟往後一躺,順勢枕在沙發扶手上,讓被折磨了片刻的身軀舒緩片刻,賀君懿尚未退出去,他也不急著合起往兩側敞開的雙腿,索性維持相同的狀態,緊接著就注意到賀君懿正在看他……說得準確一點,賀君懿是在看他敞著雙腿躺下後露出的地方。
他自己看不到,不過大致可以想像那裡是什麼模樣,高潮後仍緊緊結合的部位,尚未軟下的性器根部,被強行撐開的入口,兩者都被沾染上原本被射在裡面的稠白體液,視覺刺激應該相當強烈,賀君懿才一直瞧著那裡,忘了要移開目光。
「還要做嗎?」沈惟問道。
賀君懿像是突然被驚醒一般瞧著他,接著卻是一副面紅耳赤的窘迫模樣,試圖辯解:「不、那個,我不是……」
「開玩笑的。」沈惟唇角微揚,「就算你還可以,我也不行了。」
一陣倦意襲來,他不禁打了個呵欠。
說實話,剛才應該計時,他有點好奇他們到底做了多久,只是在這之前,意識便已逐漸朦朧,本該清潔身體穿好衣物,起身整理周圍環境,確保沒有任何不該殘留的痕跡,但沈惟實在太累了,本想閉目養神片刻,在閉上眼後就不自覺地沉入了夢鄉。
賀君懿睜開了眼。
……這裡是哪裡?
身軀被無處不在的水包圍著,眼前一片模糊,隱隱約約能看見不遠處有個人影痛苦地掙扎著,他想前進,卻因為水帶來的阻力只能十分費勁的游過去,那個人影離他愈來愈近,他想伸出手,卻無論如何都抓不住對方。
殘存的氧氣幾乎用盡,他已經無法呼吸,意識漸漸模糊,即將窒息,不遠處的人影卻轉過身軀,伸手抓住了他,他張開了口,正要說些什麼,水卻灌入了他的口腔與喉嚨,令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腦海裡一片空白。
賀君懿倏地睜開了眼。
心臟仍怦怦跳著,起了一身汗,確認自己仍躺在沙發上,剛才只是在作夢時,霎時感到一絲涼意席捲了全身,賀君懿看了看四周,想起了自己入睡之前發生過的事情。
跟沈惟一起回到辦公室,鎖上了門,做了那些事,過後沈惟睡著了,賀君懿替雙方簡單清理穿上衣物,打理了周遭環境,那時已是深夜,沈惟睡著了也不掩疲態,他決定待在辦公室過夜。
想到這裡,賀君懿望向一旁,發現了已然清醒的沈惟。
「身體……還好嗎?」
酒醉後的記憶還存在,但有一部分有些模糊,他記得自己做了很久,或許讓沈惟感到疼痛不適了也說不定。
「我沒事。」沈惟身上穿著的還是昨晚的衣服,神態跟往常一樣沉靜,「現在才剛六點,要先回家一趟嗎?」
他們需要洗漱,也需要換一套衣服,賀君懿沒有多想,拿著鑰匙就跟著沈惟一起離開辦公室,準備搭乘電梯,但沈惟的走路姿勢卻有點奇怪,他不禁多看了幾眼。
「真的沒事?」賀君懿忍不住追問,「你走路的姿勢……」
「沒事。」沈惟朝他瞥了瞥,「那個流出來了。」
賀君懿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在說昨晚的事情,「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
「不知道,總覺得應該道歉……」
「如果那是需要道歉的行為,那就應該給予接受道歉方補償才對吧。」沈惟又看了他一眼,「你要用什麼補償我?」
「什麼都可以。」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賀君懿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麼。
他們回到了他的住處,沈惟在他的浴室裡沖澡,而他用客房附設的浴室洗漱,回到臥室時,聽見了沈惟從浴室叫他的聲音,他進去一看,只見沈惟坐在放滿水的按摩浴缸裡,靠著邊緣,抬頭望著他。
「一起泡澡吧。」沈惟看著他道。
賀君懿僵了僵,看著沈惟與那一整浴缸的熱水,最終緩緩褪下了浴袍,以一種不太情願的姿態踏入浴缸裡。
說實話,他一點都不想要這個浴缸,也不喜歡被水包圍的感覺,儘管會游泳,但厭惡與懼怕本身依然會對他造成影響,乃至於浮潛戲水都不會參與,自然也不喜歡泡澡,即使浴缸裡的水不至於淹沒他,但處於水中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這是懲罰嗎?」
「不是啊,是補償。」沈惟一邊說,一邊靠到他身邊,依偎在他的懷裡,「一下就好,可以吧?」
沈惟的動作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對方在他耳邊親了幾下,又靠得更近了,開始親他的臉頰,或許泡澡只是藉口?賀君懿有些走神,很快又被對方的吻奪去了注意力,唇舌交纏了好一會,沈惟才稍稍退開,以一種審視般的神情瞧著他。
「為什麼我叫你進來你就進來了?」
對方忽然發問,賀君懿有點茫然,「你不是說這是補償,所以……」
「以一般狀況來說,你應該提出換個方式補償我的建議吧?」沈惟頓了頓,「我知道你不喜歡,只是我沒想到你會答應。這麼怕水的話,到底是怎麼學會游泳的?」
賀君懿沒說話。
實際上他也不知道答案,沈惟說的是對的,他不喜歡泡澡,可是對方提出要求,他雖然猶豫但並沒有拒絕的想法,若不是對方現在直接說出來,他大概也不會注意到這件事。
「好了。」沈惟離開他的懷抱,「你可以出去了。」
「就這樣?」賀君懿有點不敢置信。
「就這樣。」沈惟看了他一眼,反問道:「或者你想繼續?」
賀君懿立即搖了搖頭,如獲大赦地匆匆起身離開浴缸,也完全沒有掩飾如釋重負的神態,沈惟看著他笑了,他有點窘迫,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這至少證明沈惟對他有所瞭解,所以沒關係……賀君懿這樣想著,離開了浴室。
比起這件事,更應該考慮的是彼此的關係,沈惟答應了他試試看,但如果所謂的試試看順利進行下去,他們到底會走到哪一步,即便試著在腦海裡描繪那樣的畫面,他依然覺得難以想像。
賀君懿對自己的人生規劃不算仔細,但有幾個設定好的里程碑,三十五歲前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親手建立的公司,三十五歲後回去經營家族企業,同時結婚生子,像一般人一樣建構自己的家庭,即使沒有傾心相愛的女朋友或未婚妻也無所謂,那不是他感興趣的事情,沒有愛情也沒關係,賀君懿依然能順利地經營自己的人生,然而沈惟的出現改變了他的計畫。
賀君懿無法想像失去沈惟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沈惟。
在那之後,跟往常好像沒有多大差異,兩人依然同進同出,肢體接觸頻繁,沈惟也照舊去賀君懿住處過夜,只是除了抱著他睡覺之外又多了性行為這個選項,從交易對象到交往試用期的變化僅是如此。
沈惟對此沒有任何意見,賀君懿是絕佳的情人,溫柔體貼就不用說了,他也不必假裝自己不喜歡這些,伴隨著對方表現出來的誠摯與熱情,他也多少收起了過往交易關係裡那種必須公私分明劃清關係的理念。
非得要說的話,他們大概算是發展得不錯。
「賀君懿不在嗎?」
「昨天就搭飛機走了,大概是家裡臨時有事。」沈惟抬起頭望向葉林,「你在秘書辦公室做什麼?」
「我還是覺得你很臉熟。」葉林端詳著他的臉,「我們在哪裡見過?餐廳?酒吧?高爾夫球場?海洋生物博物館?美術館名作特展?登山俱樂部?」
「葉先生的興趣真廣泛。」沈惟不為所動,同時有條不紊地將手上的文件塞回文件夾合上,又拿起另一疊資料,確認內容有無錯漏。
「難不成是重金屬演唱會?」葉林自顧自道:「或許是因為某些樂團對觀眾著裝打扮有特定限制,所以我對你才記憶模糊,比如只有畫上屍妝把臉塗白才能入場……」
「我沒去過這類演唱會。」
「看來我們在興趣上沒什麼交集,總不會是在學校見過吧?」
「葉先生讀大學時我還是小學生,除非葉先生有潛入小學校園觀察小學生的興趣,那倒是另當別論。」沈惟一邊說一邊把桌上文件收拾好,隨即起身,「話說回來,工作時間葉先生不用待在自己的辦公室嗎?」
沈惟態度如常,措辭卻不太客氣,葉林卻沒有因此生氣,反而笑了。
「我沒有潛入小學校園的興趣,這個推測可以直接跳過。現在差不多是午休時間了。我還沒有轉正職,充其量是見習與試用期,手頭上也沒有什麼事要做,所以暫時離開沒關係。」
「那不構成你待在我辦公室的理由。」
「賀君懿不在,我自願陪你。」
「我沒有徵求任何人陪我。」
「但是賀君懿不在你不會覺得孤單嗎?」
「不會。」
說到這種地步,葉林還是面帶微笑,沈惟知道是擺脫不了對方了,乾脆放棄。
葉林跟在他身後,兩人一起離開辦公室,搭上了電梯。
平常賀君懿在的時候,沈惟大多是跟著賀君懿一起外出用餐,但現在賀君懿臨時離開,他也懶得走出公司,索性就在公司附設的餐廳用餐。
葉林似乎是對他很有興趣,連吃飯時也特地跟他坐在一起吃,這之中沒有任何曖昧要素,葉林看起來真的只是想知道究竟在哪裡見過面,所以才這樣鍥而不捨地跟著他,甚至不斷發問,讓他驚訝的是在公司所有職員之中,葉林是第一個發現他們之間關係變化的人,從這點來說,或許葉林比他想像得還要敏銳。
這時手機響了,沈惟看見來電人名稱,立刻接了起來。
兩人聊了幾句,他這才知道賀君懿匆匆離開的原因,是因為昨晚家中長輩心臟病發作被緊急送到醫院,幸虧經過醫生搶救後並無大礙,目前還在住院觀察狀況。
「你在公司還好嗎?有什麼事都要跟我說,尤其是葉林,他……」
「我怎麼了?」
「……」
「……」
葉林歪著身軀,維持湊到手機旁說話的姿勢,電話那頭的賀君懿沉默半晌才又出聲。
「你在沈惟旁邊做什麼?現在是午休時間。」
「因為你不在,我陪他一起吃午餐。」
「你為什麼要打擾他接電話?」
「我就坐在他旁邊,不小心聽到了。」葉林還在笑,「要是我沒聽到,你是不是就準備開始說我壞話了?」
沈惟看著葉林,聽著他們的對話,一時之間有些好笑。
他往四周一看,用餐的人潮不算多,他們又坐在最角落的偏僻位置,乾脆開了擴音同時調低音量,把手機放在桌上,方便另外兩人對話,葉林向他道謝,繼續與賀君懿對話。
有時沈惟會覺得葉林面前的賀君懿在自己面前的賀君懿似乎有點不同,那是他所不知道的賀君懿,會跟學長吵嘴,會因為被說出糗事而緊張,會不留情面地嘲諷別人,有別於以往在外界面前表現出的沉穩,像是回到了青澀的學生時代一樣。
儘管賀君懿有時也會因為被他捉弄而露出困窘的姿態,但那終究是不同的。
「……我沒有一直纏著他。」
沈惟回過神來,正好聽見葉林這麼說。
「沒有嗎?那你旁邊的人是誰?現在通話使用的手機又是誰的?」
「你想得太遠了。」葉林語氣輕快地解釋,「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曾經見過他,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
「那可能是你的記憶力已經衰退了,去醫院檢查,現在就去。」賀君懿的語氣聽起來明顯有幾分壓不住的煩躁。
葉林頗為感慨的嘆了口氣,「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學生時代明明很有禮貌,現在卻……」
「卻什麼?」沈惟不禁道。
「你有興趣?」葉林朝他望了過來,唇角微揚,「趁著他不在的時候,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
「等等,你——」
不等賀君懿說完這整句話,葉林先一步按了結束通話。
沈惟再笨也看得出來,葉林這是在逗賀君懿,這不是什麼特殊的事情,他自己也常這樣逗賀君懿,但是自己做與別人做感覺畢竟不同,雖然賀君懿那副不成熟的面貌對他來說很新鮮,但同時也有種微妙的疏離感。
他收起手機,對葉林道:「我去買咖啡。你要嗎?」
確認過葉林要點的品項後,沈惟往餐廳另一側走去,手機震動了許久都沒接,直到點了咖啡付帳後,才走到旁邊等待,順手接起了第五通來電。
「你到底想做什麼?我又不是打給你的為什麼剛才要掛我電話——」
沈惟瞬間意識到對方的誤解,「乾爹,是我。」
賀君懿似乎放心了,但仍有一絲警惕,「葉林在哪裡?」
「在吃午餐。」他頓了頓,顧及對方的想法補充道:「我在等咖啡。」
「那就好。」賀君懿的聲音明顯鬆了口氣,「我要等後天才能回去,這段時間如果有什麼事情就打給我。我不是指公事,我是說……」
「不管公事私事都可以打電話給你?」
「嗯。」賀君懿頓了頓,「要是葉林一直纏著你的話可以直接叫警衛過來,不用對他客氣。」
「……好。」沈惟忍著笑意。
「你為什麼要笑?我不是在開玩笑。」賀君懿的聲音相當無奈,「不用遷就他,最好跟他保持距離……」
「為什麼?」沈惟一頓,「你吃醋?」
對方沉默了片刻,「有一點。」
「好吧。」沈惟的唇角微微揚起,「我會試試看。」
他注意到兩杯咖啡已經擺在櫃台上等待認領,匆匆說了幾句話安撫賀君懿,過後才掛了電話,拿起兩杯咖啡,往原本用餐的位置走去。
沈惟放下咖啡,坐下後開口道:「葉先生,我有個提議。」
「嗯?」葉林咀嚼著食物,茫然地抬眼看向他。
「我給你三次確認正確答案的機會。」沈惟語氣如常,「我會誠實地回答你我們是否在你猜測的任何時間或地點見過,三次過後,如果你沒有猜出來,就不能再提起這個話題,也不能再以此為藉口與我攀談,怎麼樣?」
葉林嚥下口中食物,怔怔地瞧著他,幾秒後臉上寫滿了興奮,隱隱有幾分激動,「所以說我們確實在什麼地方見過,對嗎?」
「你有三次機會。」沈惟語氣平和,「想要我回答這個問題也可以,那就減一次。」
「等等!」葉林連忙道,「這次不算!」
沈惟喝了口咖啡,才要繼續用餐,就聽見對方的聲音。
「你為了賀君懿還真是費盡心思,連這種條件都提出來了,他是不是希望你跟其他人都斷絕來往?」
「不是。」沈惟瞥了葉林一眼,「他只針對你。」
葉林神色古怪,「我不知道他是這麼容易嫉妒的類型……」
……我也不知道。沈惟在心裡想道。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賀君懿看了一眼來電人,發覺是葉林,沒有接電話,而是將手機調整成無聲模式。
深夜的停車場極為安靜,他走在路上,本想打電話給沈惟,又擔心對方已經睡了,遲疑之間還是沒有聯絡對方,於駕駛座坐下,深感疲倦。
長輩病重這件事所有人都有心理準備,所以親族之間倒不是特別慌亂,只是遇見親戚免不了被問些私事,諸如何時結婚生子,他也只能笑著敷衍過去。
……不知道沈惟現在在做什麼?不知道沈惟是否也在想他?
剛思考到這裡,賀君懿就被這個念頭搞得一陣惡寒。
太蠢了。這種思考方式跟情竇初開的少女有什麼不同?要是被沈惟知道,自己一定會被嘲笑到體無完膚。
儘管如此,想念沈惟確實是事實,這點不能否認。
他們之間的關係跟預期的交往不太一樣,賀君懿交過幾任女友,時常主動聯絡或提議約會,沒有空閒時間的話至少也要用通訊軟體聊天,維持緊密的聯繫,時不時要從各方面取悅女友,除此之外,接送本身也是一個問題,賀君懿至今還記得自己有一次因為塞車而遲到十五分鐘,抵達約定地點時女友已經是一臉受盡委屈的模樣,但對比女方過往多次遲到的歷史來說,賀君懿簡直百口莫辯。
他拿這件事跟沈惟討論過,那時彼此還只處於單純的交易關係,沈惟是這樣說的:「約定好時間卻遲到是不可原諒的,除非路上出了車禍或者救了路邊受傷的小動物之類的正當理由,否則沒有任何藉口可以合理化遲到這件事。」
賀君懿記得自己當時笑著反問:「如果跟你約定的對象遲到的話,你會怎麼辦?」
「我?」沈惟漫不經心地瞧著他,「如果是我的話,會等十分鐘,過了十分鐘後聯絡對方確認理由,視情況決定要不要取消約會,下一次要約我出去的難度會提昇三倍。」
「這麼嚴苛?」
「這叫作原則。」沈惟垂眸,「我跟不在意遲到的人合不來。」
現在回想起來,賀君懿其實很好奇以前跟沈惟交往的人到底是被如何對待,但想問又不敢問。倒不是說不想因此冒犯沈惟,而是本能地對沈惟跟別人交往的細節感到牴觸,所以對沈惟過往情史採取消極迴避的態度,不詢問也不討論,所以他知道的就只有沈惟願意讓他知道的部份。
他並不是不明白,自己對沈惟還不夠瞭解,不過現在還是試用期,無論是要增加彼此之間的溝通或感情,都可以慢慢來,他們還有時間。
手機的震動讓賀君懿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看了一眼手機螢幕,葉林連續打了幾通電話都沒有被接通,改成傳訊息給他,而且是一口氣傳了好幾條訊息,賀君懿一陣納悶,點開訊息一看登時愣住了。
——為什麼不接電話?
——你在忙嗎?
——好消息,沈惟終於承認見過我了!
——我澄清過那麼多次,不是搭訕是真的覺得眼熟,現在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了!
賀君懿腦海裡一片空白。
等他回過神來,才注意到自己已經按下了撥號,打電話給葉林。
「那是什麼意思?」電話接通後,賀君懿不自覺地吞了口唾沫,說不出的緊張。
葉林三言兩語解釋了一番,接著又道:「他會這麼說,肯定就是我們確實見過,只是他不想說,只要我猜到正確答案就可以了。你知不知道沈惟平常有什麼興趣或嗜好?他常去的地方是哪裡?有沒有其他——等等,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剩下的話賀君懿已經聽不進去了,葉林又說了幾句,沒有得到他的回應,大概以為他手頭上有事無法分心回答問題,幾秒後便乾脆地結束了通話。
賀君懿望著車窗,手指煩躁地在手機螢幕上輕輕敲著。
他知道自己對沈惟並不是百分之百瞭解,但是他遠比葉林瞭解沈惟,沈惟會開出這樣的條件,大抵就是承認了,只是覺得這件事不重要或者不想提起,所以才提出了這種條件,如果完全沒有見過面,沈惟會直接說清楚,不會用這種莫名其妙的條件達成讓葉林適可而止的目的。
如果他們見過的話,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為什麼沈惟不曾提起,甚至表現得像是不認識葉林?有過一面之緣不是什麼大事,到底是什麼理由讓對方不肯主動說出口?
賀君懿感覺自己陷入了重重迷霧之中,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他看著手機,忽然想起一事,滑了幾下螢幕,打開了相簿,一張略微陳舊的照片便出現在眼前,裡頭的人物正是年幼的沈惟。
這是賀君懿當初在沈惟家裡趁著對方不注意時悄悄拍下的照片,他出神地瞧著照片裡的男孩,想著葉林告訴他的那些事,心底微微泛起一絲澀意。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但他能想到可以合理解釋沈惟態度的理由只有一個,那也是他最不希望得到的答案。
賀君懿盯著螢幕許久,點了沈惟的帳號,隨即開始打字。
——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
雖然已是深夜,但對方還沒睡,幾乎是幾秒內就回覆了。賀君懿咬了咬牙。
——葉林跟我說了三次機會的事情,你……你一直不願意承認,是不是因為跟他有過一夜情或其他類似的關係,卻怕我在意而假裝不記得?
自己打出的文字浮現在螢幕的瞬間,賀君懿感覺自己的心跳激烈到心臟快從喉嚨裡跳出來了,渾身都處於緊繃狀態,僵硬而無法放鬆。
訊息旁很快就多出已讀兩個小字,賀君懿盯著手機,很快就等到了對方的訊息。
——不是。我沒跟葉林上過床,也不曾交往過。
看到那行字,賀君懿霎時如釋重負,長長吁了口氣。
即使對方還是沒有說出真正的理由,但賀君懿對此已經滿足了,沈惟是仍處於試用期的戀人,葉林是大學時期關係最要好的學長,要是他們兩人曾經有過什麼,那對賀君懿而言才是真正的打擊。
第七章
沈惟看著車窗外的風景,拖著行李箱的旅客來來去去。
車上只有他一人,並且由他駕駛,這是很少見的事情,畢竟他主動要求代替司機去機場接賀君懿,其他人沒說什麼,以為這也是所謂乾爹遊戲的驚喜,倒是沒多少阻礙。
過了半晌,一個熟悉的人影往他所在的方向走來,微微低著頭,似乎有點走神,只看了車牌一眼就打開車門上車,坐在後座右側,頭也不抬地道:「先回公司。」
沈惟瞬間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賀君懿以為是平常的司機在駕車,完全沒注意到是他在這裡,表情像是在思考什麼嚴重的問題,或許是因為家人的病情不如先前所說樂觀,他沒有出聲,默默發動了汽車,踩下油門,駕車離開機場。
將近一小時的車程中,賀君懿一句話都沒說,車內氣氛僵滯。
直到回到公司停車場,停妥汽車,對方如夢初醒地抬起頭,對他道:「一路辛苦你了,早點回……」在看到他後,賀君懿的神情頓時凝固,錯愕地瞧著他,「沈惟?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花了一個小時終於發現了。」看到對方的神態,沈惟莞爾一笑,「你的警覺性太低了,如果前座開車的是搶劫犯或綁匪,你大概也不會注意到。」
「不是……」賀君懿語無倫次,「我不是……我沒想到你、你會……你怎麼不說?」
「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所以我才沒開口。」沈惟應答如流。
「抱歉,我真的沒發現。」賀君懿連忙道,「不是故意忽視你的。」
「我知道。」沈惟說道,同時看了一眼手機。
已經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大多數的員工都下班了,停車場裡也幾乎沒有人經過,沈惟起身下車,接著開門來到後座,抱住了賀君懿。
他並不是個懂得安慰別人的人,但對象是賀君懿的話,他很清楚要怎麼做,肢體接觸總能緩解對方的負面情緒;沒過幾分鐘,賀君懿僵硬的身軀就放鬆下來,無自覺地往他的方向微微傾斜,靠著他的身體。
過了好一陣子,賀君懿才開口道:「你跟葉林之前就認識了?為什麼我不知道?」
沈惟有點詫異,「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有點在意。」賀君懿並沒有否認。
這時沈惟才明白,賀君懿家中那位住院的長輩大概如對方所說狀況樂觀,讓賀君懿情緒低落的主因是他與葉林的關係,沈惟鬆開手臂,稍稍退開。
「只是見過一面,不能說是認識。」沈惟不假思索道,「你是在吃醋?」
「不可以嗎?」賀君懿偏頭看他,看起來像是壓抑著些許不滿。
「當然可以。」沈惟唇角微揚。
「你又在取笑我了。」賀君懿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在你面前總是這樣……」
「總是這樣?」
「被你取笑,被你逗得團團轉,被你牽著走,諸如此類的事情。」賀君懿看起來真的很在意,「我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麼樣子?你真的有被我吸引過嗎?」
如果沈惟沒有解讀錯誤,賀君懿現下很沮喪。
「有啊。」他沒有停頓,「你照鏡子不就知道了嗎?」
「我不是指外表。」賀君懿臉上寫滿了挫敗。
沈惟想了想,「如果我對你完全沒興趣,就不會有所謂的試用期了,不是嗎?」
「這時你應該說『不只外表,你的內在也吸引著我』不是嗎?」賀君懿立即道。
「你連接下來的劇本都寫好了?」沈惟笑了,「在這之後是什麼?我為了安撫不安的你所以準備奉獻自己的肉體,向你證明我只想要你?」
「不是……」
「不是?」沈惟重複了一次。
「……是。」賀君懿看起來像是開始自暴自棄了。
沈惟安靜下來。
賀君懿這種反常的言行讓他有點吃驚,但同時又有種異樣的滋味慢慢湧了上來,他知道賀君懿是個相當自信的人,能讓對方說出這些話,無意識地表現出不安,顯然是因為他們之間建立的新關係並不是賀君懿熟悉或能夠立即消化的相處模式,所以賀君懿甚至對自己是否吸引沈惟這件事都產生了懷疑。
他想了想,斟酌著要怎麼說才能得到最有效的結果,最終開口道:「我們認識好幾年了,我並不是能輕易跟任何人變得熟悉的類型,對別人的事情也沒有興趣,這些你都知道。」他頓了頓,「我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我只欺負讓我產生興趣的人,這樣你可以理解嗎?」
賀君懿看著他,難以置信道:「你是小學生嗎?」
「我是不是小學生,你不是很清楚嗎。」沈惟神態如常,「而且我也沒有扯你的辮子或掀你的裙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賀君懿哭笑不得。
「你想要主導也可以,我會配合。」沈惟瞧著對方困惑的表情,緩緩道:「既然是試用期,能試用的選項都該試試看,不是嗎?」
賀君懿微怔,謹慎道:「你是說,我想做什麼你都會配合?」
「我跟你以前交往過的對象都不一樣,我跟你一樣是男人,我不知道你習慣或喜歡的戀愛模式是什麼樣子,之前這段時間幾乎都是你配合我,如果你想反過來試試看也可以。」
「你……能配合到什麼程度?」對方看起來好像還沒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比如這樣。」
沈惟坐在對方大腿上,蜷縮著身軀,將臉埋在對方肩上,有意無意地磨蹭著,沒有任何足以引起情慾的挑逗,只有撒嬌般的親暱。賀君懿的手臂環住了他,彼此只能緊緊依偎著,感受彼此的體溫。
這種時候叫乾爹有點掃興,只會讓人聯想到交易。沈惟開口道:「我叫你哥哥的話你覺得可以嗎?」
「……」
「不喜歡?」
「不,不是不喜歡!」對方急忙道。
沈惟心中稍定,「雖然我不知道你過去交往過什麼樣的對象,不過你交往的類型應該都是容易依賴你的那種人,或者說你也喜歡照顧自己的戀人,是這樣嗎?」
「你為什麼知道?」賀君懿愣了一下。
「即使我們只是交易關係你也太過體貼了,過夜還會幫我準備早餐,只有我們單獨在車上的時候永遠是你負責開車,試用期開始後也永遠是你主動聯絡我,還有很多就不一一列舉了。」沈惟抬頭望著對方,「有些人是為了盡快達成某些目標才那麼殷勤的,可是你不是,不管是我們上床前還是上床後,甚至是試用期開始之前,你一直都是這樣子,你自己沒有發現嗎?」
賀君懿看著他,目光明亮,「原來你一直在觀察我。」
「嗯。」沈惟停頓一下,補充道:「我只觀察並欺負自己有興趣的對象。」
「……」
沈惟發現賀君懿臉紅了,但卻沒有說出來,只是靠在賀君懿懷裡,靜靜聽著對方胸膛內激烈的心跳聲。
他們在車上待太久了。賀君懿想道。
雖然如此,但沈惟窩在他懷裡不動,他也不會催促對方起身,跟平常那種逆來順受或者說不為所動的模樣完全不同,現在的沈惟像是貪戀著他的體溫一般,連動都沒動。
「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他忍不住道,「你餓了嗎?」
沈惟沒有說話,只是抬起臉瞧著他。
停車場照明普通,但這輛車停在最角落,處於最暗的地方,即使如此,賀君懿仍看清楚了沈惟的神情,對方半閉著眼,好像在等待什麼;他後知後覺地察覺,順勢低頭吻了對方,與平常的主動不同,沈惟閉上眼後便任由他親吻了,偶爾還會躲開一點,像是需要呼吸的空間,但很快又被他的唇舌堵住了雙唇。
這不是真的,沈惟游泳時能屏住氣息那麼長的時間,不可能因為這樣就變得氣息急促,不過說實話,賀君懿不覺得這樣不好,甚至可以說感到很新鮮。
漫長的一吻結束,賀君懿退開一些,「你等我一會,我上樓放一下東西,然後我們就去吃晚餐。」
他提起公事包,沒料到的是沈惟拔了汽車鑰匙,跟在他身後,一起乘上了電梯。
賀君懿有點困惑,正要發問,沈惟已經抓住了他的手,不,說抓似乎不太精準,應該說牽住了他的手,安靜地跟在他身旁,兩人手牽手走出電梯,沈惟卻鬆開手,改而挽住了他的手臂,賀君懿慢半拍地明白,這也是沈惟所謂的配合之一。
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他交往過的女友都這樣做過,抱緊他的手臂,整個人依偎在他的身側,但由沈惟做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效果,這種出乎意料的舉止甚至讓他有點怦然心動。
「……你在勉強自己嗎?」
「沒有。」
「那就好。」
沈惟永遠不會說謊,賀君懿安心了。
去了一趟辦公室,臨時又接了個電話,等他們真正坐下準備吃晚餐,已經是一段時間後的事情了。
兩人都餓了,用餐時安靜而迅速,就在賀君懿專注咀嚼時,身旁一具身軀貼上了他。他抬頭一看,發現是沈惟坐在他的座位扶手上,那是單人沙發的構造,扶手偏窄,坐著應該不太舒服,他正想著這件事,沈惟挪了挪身軀,乾脆坐在他腿上。
明明是以前每天都在做的事情,現在帶來的感受卻完全不同。
沈惟主餐只吃了一半,剩下的肉排被切成適當進食的大小,沈惟拿叉子叉了一塊,送到了他的嘴邊,賀君懿愣愣地張口,機械地咀嚼肉塊,本該享受美食,注意力卻飄到了沈惟身上。
以往的沈惟就像貓一樣,不太會主動親近人,雙方的親密是他抱著沈惟而沈惟不反抗,但現在的沈惟就像一隻忽然開始黏人的貓一樣,外表沒有太多情緒表現,但就是一直黏著他,連吃完晚餐準備結帳時也沒有先離席,幾乎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
他跟沈惟不是第一次獨處,一起用餐的話,時常是一個人負責結帳,另一個人先去把車子開過來,沈惟不喜歡浪費時間在結帳並等待服務生歸還信用卡,這點他還是明白的。
「你這樣……真的不勉強嗎?」走出餐廳的時候,賀君懿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不勉強。」沈惟轉頭望向他,目光澄澈,「你很開心不是嗎?」
「我?」
對方伸出手,在他的嘴角按了按,「你沒發現自己一直在笑嗎?」
賀君懿有點窘迫,「我有嗎……」
「有啊。」沈惟收回手,「既然你高興,那就沒關係。」
「你對我真好。」賀君懿下意識道。
「我沒做什麼,這些都是小事。」沈惟頓了頓,挪開目光繼續往前走,「如果像之前那樣,你也會產生不滿吧?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你,對自己沒有自信,甚至覺得不安之類的……我不想讓你再說出那種話,同時也不覺得配合你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
賀君懿看不見沈惟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那嗓音似乎帶著一絲罕有的柔和。
他牽住了沈惟的手,沒有被對方甩開,反而還握了握他的手。
這樣子……就像情侶一樣。賀君懿有些恍惚,明明是不真實的情景,卻又能從對方的手掌中感受到他人的溫度。
不對,他們本來就是情侶,即使還在試用期,也一樣是情侶。他們並沒有說定所謂的試用期到底多長,賀君懿不敢問,生怕對方真的訂下了期限,但現在看來,他提出的試用期或許會以皆大歡喜收場也不一定,想到這裡,他愈發按捺不住笑意。
「直接去我家怎麼樣?」這是過夜的邀約,他們都心知肚明。
「好啊。」沈惟明知如此,仍毫不猶豫地回應了他。
一切結束後已經是午夜了。
賀君懿收拾著地上散落的衣物,換了新的床單,沈惟還在浴室裡泡澡。
因為好一陣子沒有見面,不管是他還是沈惟都有些失控,從關上門後就將理性拋到腦後,意識到沈惟是先洗過澡才去機場接他時,賀君懿完全被情慾主宰,甚至沒有走到客廳,就在玄關,兩人連衣服都沒脫,短暫急切的愛撫與潤滑後就插入了對方的身體,沈惟對他的要求照單全收,縱使是有點難受的站姿也沒有拒絕。
之後來到臥室,衣物脫光後,雙方的動作也愈發激烈,因為用了保險套,事後清理上幾乎沒什麼問題,但在他尚未高潮時,已經宣洩的沈惟要他出來,隨即取下套子,主動舔舐吸吮著他的性器,賀君懿即將射出前推了推對方,但沈惟依然沒有鬆口,最後嘴角舌尖都染上白濁時也沒有絲毫怨言。
他們踏入浴室後,沈惟靠著他,一動也不動,他隱約懂對方的暗示了,取了沐浴乳開始幫沈惟洗澡,不管是軀體還是四肢,即使是剛才被激烈貫穿過的部位也沒有遺漏,沈惟正對著他,臉頰抵著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著,但仍沒有推開他。
如果說賀君懿以前能感覺到沈惟在他們之間劃了一條隱密的界線,防止彼此跨越一般,現在的沈惟卻是連那條線都捨棄了,簡直像是……像是愛上了他,才對他如此縱容。他知道那是縱容,這對其他情侶來說可能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對他們來說不是。
這時手機響了響,賀君懿拿起手機,發現又是葉林傳來的訊息。
——沈惟平常有什麼嗜好或消遣?
——他是室內派還是室外派?
——有參加過學校的社團活動嗎?
——要是沒有一定範圍的話我猜不出來……
——他有跟你說過在什麼地方見過我嗎?
——他一定跟你說了對吧?快告訴我!
賀君懿看著這幾行字,感覺有點頭痛。
不要說葉林在哪裡見過沈惟,他連其他問題都答不出來。他不了解沈惟,但沈惟卻了解他,知道他怕水連帶著厭惡泡澡,知道他注意外在乃至於領條的選擇都有自己的一套基準,除此之外,相約吃飯約會也總是他提出地點然後沈惟同意。
沈惟不是那種會積極提出意見的類型,賀君懿有任何提議時也很少否決,不管是不是刻意而為,他至少希望沈惟能主動說些什麼,表達個人意見,現在跟過去交易時期不同了,沈惟不必處處以他為主。
「怎麼了?」沈惟從浴室裡出來,「為什麼一直盯著手機。」
「沒什麼。」賀君懿放下了手機,想了想,開口道:「從我們一開始認識到……現在的試用期,你好像都沒有說過你想做什麼。如果去約會的話,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不用特地遷就我,我沒關係。」
「我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沈惟正在擦乾溼髮,頭也不回地道。
賀君懿連忙問:「真的沒有嗎?不管想去哪裡都可以,在國內玩或出國都好,如果是怕排不出時間的話,我們可以一起休年假……」
沈惟放下了毛巾,仍背對著他,似乎在思考。
賀君懿打鐵趁熱道:「如果對渡假沒興趣,也還有其他選項,一起運動或去健身房鍛鍊也不錯,或者你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興趣或者嗜好嗎?如果有的話,下次由你安排約會行程怎麼樣?我也想接觸你感興趣的東西。」
沈惟轉過身來,目光複雜地瞧著他。
「我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持續在做的運動是游泳,以前還拿過青少年組的全國冠軍。」對方像是想要嘆氣,「另外我喜歡泡溫泉。」
……原來如此。
這是沈惟之前不說的理由,因為不想勉強他參與。賀君懿知道沈惟是有在鍛鍊身體的,不過一直以為對方是像他一樣上健身房或慢跑,而不是游泳;至於溫泉就更不用說了,以他厭惡被水包圍的程度來說,淋浴已經是極限了。
「那其他呢?」賀君懿打起精神,再接再厲,「沒有什麼我們可以一起去的地方嗎?」
「我們現在已經在那個地方了。」沈惟笑了一下,「就連我們可以一起做的運動也都做完了。」
賀君懿臉上微熱,「我不是說那個……」
「如果你想為我做些什麼的話,我想吃宵夜。」沈惟來到他面前,跟平常一樣漫不經心,只是眼底多出了一絲笑意,在他身邊坐下,靠著他的肩膀,「運動過後很容易餓,相信你也明白。」
賀君懿想也不想地就答應了,打完速食外送的電話,接著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思緒又被對方牽著走了,不是不好,只是他也希望不是沈惟陪他去吃喜歡的美食或陪他應酬,賀君懿希望是自己陪沈惟做對方有興趣的事。
沈惟是游泳冠軍這點確實有點出乎意料,不過回憶起那次看著對方在水下憋氣一段時間上岸後仍一臉輕鬆的樣子,這點似乎很合理,更別說沈惟喜歡按摩浴缸也喜歡泡澡,在此前提下喜歡泡溫泉也很正常。
如果不是怕水的話,無論是游泳池還是溫泉旅館,他都能陪沈惟去。
賀君懿有點沮喪,但卻沒有再說什麼。
再繼續追問下去就有點接近死纏爛打了,不管怎麼說,如果現狀已經符合沈惟的需要,他也沒有必要抓著這點不放,這不是比賽而是戀愛,沒有規則也沒有勝負,沈惟覺得可以接受,那就已經足夠了。
儘管如此,他心裡卻隱隱對彼此之間的關係產生了困惑,這樣是對的嗎?自己究竟能為沈惟做些什麼?這就是沈惟想要的戀愛方式嗎?
身旁的人靠得更緊密了,賀君懿看向對方,暫且把那些疑問拋到腦後。
「你為什麼一直已讀不回?」
「……」
「以學弟而言這樣對學長是不是太過分了?」
「……」
「還是說,你也不知道他是在哪裡見過我?」
「那是他的隱私!」賀君懿反駁道,不自覺地望向了葉林。
葉林誇張地舉起雙手後退幾步,「好好好,你先冷靜下來。」
他這才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忘記控制音量,幸虧辦公室裡只有他們兩人。
「你到現在都沒找答案嗎?」賀君懿別開目光,「他喜歡去游泳跟泡溫泉,你總不會是在這兩個地方見到他的吧?」
「應該不是。」葉林搖了搖頭,「在那種地方見到的話,我多少會對他的身體有點印象吧,可是我怎麼想都覺得不是。」
「你泡溫泉都在盯著別人身體看?你沒有被列到顧客黑名單上嗎?」賀君懿愕然道。
「有一些地方就是為了這種目的而營運的,像我這樣的人很多啊。」葉林瞧著他,有點困惑,「難道你不知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賀君懿茫然道。
經過葉林一番解釋,他才明白過來,葉林所謂的「地方」是指僅對男同性戀開放的溫泉,在所有人都是男性又都是同性戀的前提下,最多只用毛巾圍住下身,赤身裸體地待在同一個空間內,泡溫泉會變得多刺激也是可以想像的。
「我剛剛是指,不管是那種特別的溫泉還是一般的溫泉,我都沒有見過他的印象。」葉林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同時道:「如果是擦肩而過的話,我不會覺得他眼熟,至少也該是有說過幾句話的情境……」
眼看著對方又陷入沉思,賀君懿索性集中精力在工作上。
今天沈惟沒來公司,只是為了將特休假休完,他們早已說好在他家吃晚餐,賀君懿的目標是盡快將公事處理完,早些回家;然而在他下班時,葉林若無其事地跟在他身後,甚至厚著臉皮主動坐到副駕駛座上。
「你要做什麼?」
「去你家一起吃晚餐啊。」
「我沒有邀請你。」賀君懿立刻道。
葉林得意洋洋地拿出手機,將螢幕對著賀君懿,賀君懿這才發現葉林已經先傳訊息問過沈惟了,而沈惟沒有拒絕。
「沈惟都說好了,你不會趕我下車吧?」
賀君懿無可奈何,只能發動了車子。
葉林這麼做的動機太明顯了,不用猜都看得出來,無非就是為了那個謎題,如果沈惟不想讓葉林去的話,應該會給出「請先詢問賀先生」這種回答,變相地讓他直接拒絕,這個結果證實沈惟不討厭跟葉林接觸,讓他有些意外。
回到家中,沈惟正坐在沙發上滑手機,見他們進門,才放下手機起身道:「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賀君懿連忙走過去問道。
「都煮好了,只要盛到餐具裡……」
「那就交給我吧。」
賀君懿鬆開領帶褪下外套便往廚房走去,沈惟將他的外套拿去掛了起來,遠遠還能聽見葉林的聲音說著「這個氣氛到底是什麼你們是新婚夫妻嗎」,而沈惟以「我沒有結過婚不太明白不過你應該很清楚」回應,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葉林幾年前有過相當短暫的一段婚姻,不管開始還是結束都鬧得轟轟烈烈,到現在一切平息,聊天時偶爾也會拿這件事自嘲,但沈惟的回應明顯出人意表,葉林被噎得啞口無言,只能放棄這個話題。
正準備餐具時,手機響了,賀君懿接了電話,打來的是秘書,內容是與他確認明天行程,通話結束後他順手將手機往旁邊一擱,將鍋內熱騰騰的味噌湯盛到湯碗之中,接著是添飯,等到一切準備妥當後便將食物一一轉移到餐桌,接著到客廳通知沈惟與葉林用餐。
沈惟做了牛丼與鮭魚味噌湯,另外還有生菜沙拉與一些簡單的配菜,都是不需要太耗時間準備的餐點,葉林大概是真的餓了,不僅吃得快還吃得多,也並不吝惜讚美;自己的戀人被這樣稱讚,賀君懿心底有些莫名的得意,但並沒有露骨地表現出來。
吃過飯後,三人移師到客廳休息,大概是因為有客人的緣故,沈惟還準備了切得整整齊齊的水果拼盤,葉林就像往常一樣話多,沒幾句就聊到兩人大學時期的事情。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從沈惟的這個問題開始,葉林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了過去的事情,比如他們是在社團認識的,期間因為葉林重修還一起上過幾門課,兩人參加野營社時去過許多不同的地方,也留下了不少回憶。
不過葉林的講述主要集中在賀君懿是如何不食人間煙火,畢竟從小養尊處優,雖然不是缺乏常識,但對於一般人的生活也不太瞭解,光是發現野營真的是露宿野外而感到震驚這件事就讓社團成員們笑了一學期。
「你能不能說點我的好話?」賀君懿忍無可忍地插嘴道。
「好話?」葉林想了想,露出笑容,「我想起來了,要提你的優點的話,絕不能忘記那次逞英雄的事情,事情是這樣的,有一次我們計畫去野營所以提前去營地附近探勘周圍狀況,賀君懿跟我們走散了,結果……」
「不要說了。」賀君懿立刻叉了一塊哈密瓜塞住對方的嘴。
「為什麼?那是好事啊!」葉林口齒不清地抗議。
沈惟看著他們,像是在察言觀色,賀君懿難掩尷尬,慌忙解釋道:「那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不聽也沒關係。」
葉林好不容易把嘴裡的東西吞下去,再次抗議,「那我可以跟他說什麼?你誤食野果的事?你把帳篷裝反的事?你被蛇蛻嚇到的事?你去釣魚卻不敢碰餌食的事?」
「你這不是都說了嗎!」賀君懿憤憤道,轉頭一看,沈惟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但眼神裡滿是笑意,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羞窘。
「好好好,不說那些。」葉林見好就收,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話題,「對了,我之前一直忘了問你,你手頭上有大學時的班級通訊錄嗎?」
「你要找誰?」賀君懿下意識道。
「不是我要找人,是以前籃球社的朋友托我問的,他們要辦十週年聚會,想盡量把參與過的社團成員都請到場,你班上應該也有幾位籃球社的成員吧?」
「有是有,我直接把檔案傳給你好了,你等我一下。」賀君懿摸索片刻,發覺手機不在口袋裡,也不在餐桌上,「我的手機放在哪裡?你們有看到嗎?」
沈惟直接拿手機撥了他的電話,手機鈴聲在不遠處響起,葉林起身跟在他身後,一起往聲音的源頭走去,踏入了廚房,最後還是葉林先一步打開了櫥櫃才發現賀君懿的手機,顯然是剛才順手放在這裡就忘記拿走了。
「找到了,在這裡。」
葉林拿起手機,正要轉交給賀君懿,往螢幕瞥了一眼,卻忽然停下了所有動作,目光緊緊盯著螢幕。
「這是……」
「是沈惟。」賀君懿以為葉林是因為來電人顯示的照片而詫異,接過了手機才解釋道:「是小時候的照片,不過是我趁他不在的時候拍下來的,別告訴他。」
「小時候?」
「是啊,還在讀小學,差不多是十二歲拍的照片。」賀君懿看著那張照片,年幼的沈惟直直盯著鏡頭,令他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葉林的目光隨著手機游移,蹙了蹙眉,隨即匆匆往外走去,頭也不回地對賀君懿道:「我臨時有事先走了,今天謝謝你們的款待。」
對方時常像這樣想到什麼就立刻去做,賀君懿倒也不覺得詫異,回到了客廳,沈惟正在看電視,瞧見他過來坐下後,自然地靠了過來。
「葉先生走了?」
「嗯,他說他臨時有事。」賀君懿頓了頓,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你願意讓他來吃晚餐?總不會是不想跟我獨處吧?」
「在你認識我之前,你們已經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說的都是你過去經歷過而我卻一無所知的事情。」沈惟看著他,神態坦然,「只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些都是糗事……」賀君懿低聲道。
「沒關係,很有趣。」沈惟抱住了他的手臂,臉頰貼在他的肩上,「你是覺得不好意思嗎?」
「有一點。」賀君懿誠實道。
「沒事的。」沈惟在他耳際說道,似乎根本沒發現自己的聲音異常溫柔,含著一絲甜意,「我不會嘲笑你的。」
在這樣的氛圍中,賀君懿有再多不滿,也頓時煙消雲散。
第八章
「你先冷靜一點。」葉林放緩了語調,「聽我說。」
「你想做什麼?」賀君懿有點茫然。
一分鐘前,葉林踏入他的辦公室,在室內繞了一圈,確認沒有其他人在之後就直接將門反鎖,拉著他走到辦公室角落方便會客而陳設的沙發坐下,然後就說了那句話。
「我想起我是在什麼時候見過沈惟了。」
賀君懿微怔,「你說真的?」
明明是值得高興的事情,葉林臉上卻一絲興奮都沒有,反而有些沉重,賀君懿感到不解。
「那個時候,你也在。」
「我也在?」賀君懿這時是真的吃了一驚。
「其實你忘掉了也不意外。」葉林伸出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像是準備安撫他,接著小心翼翼道:「你還記得大一的時候,我帶你去探勘營地時發生的那件事嗎?」
賀君懿呼吸一緊。
這是他埋在記憶深處從來不願意回想的事情,水從四面八方襲來的恐懼感,肢體不受控制的僵直與顫抖,連呼吸都無法而近乎窒息的狀況,他一直以來就很怕水,那一次的事件更是加重了他懼怕的程度。
當時賀君懿從營地離開後直接進了醫院,以為是恐懼感讓他的胸口悶痛難以呼吸,但後來醫生診斷與緊急處置證明他決定去醫院是正確的選擇。
儘管賀君懿沒有溺水,但他入水後口鼻不自覺吸入湖水,氣管當時卻是打開的,當下沒有感覺,但水早已進入肺中使肺部積水,導致呼吸困難等症狀出現,如果因為這些症狀相對輕微而放任不管,最終很可能在幾天內因肺水腫導致急性呼吸衰竭而死亡。
那是他這輩子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醫生原本建議住院三天觀察狀況,但賀君懿直到一週後才得以離開醫院。
葉林察覺他的異狀,連忙拉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叫道:「賀君懿!」
賀君懿回過神來,看到自己顫抖的手指被葉林抓住,不禁深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將腦海中那些讓人不適的記憶清空。
他抬起頭,注意到葉林憂慮的目光,「我沒事。」
「真的?」
「真的。」
「那我繼續說下去了。」葉林鬆開了他的手,從西裝暗袋裡取出一張泛黃的紙張遞給他。
賀君懿不明所以地接過了紙張,發覺那其實是一張陳舊的照片,照片裡有他、有葉林、有當時一起去探勘營地的幾位野營社社員,還有一名絕對不屬於野營社的男孩。他看過沈惟小時候的照片,甚至還看了很多次,因此絕對不會錯認,照片上的男孩就是沈惟。
他張了張口,終於理解葉林想說什麼,卻依然難以置信。
「你是說……當時溺水的那個孩子,就是沈惟?」
葉林點了點頭,「這也是我覺得他眼熟卻想不起來的理由,他小時候跟現在的長相多少有幾分差距,不過用你手上的照片對照的話,還是能看出來他們是同一個人。」頓了頓,又道:「我那天看到他以前的模樣後,就回了一趟老家,把大學時期留存的社團照片與資料都翻出來了,有拍到沈惟的只有這張照片。」
物證全部都在眼前,他取出手機點開沈惟小學時期的照片,兩相對照下,當真沒什麼差異。
賀君懿張了張口,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當初看到陌生孩童在湖水裡游泳時,他只是在岸邊看著,順便用相機紀錄遠處的湖光山色,但是那男孩過了一會就消失在水面下,久久不曾出現,賀君懿懷疑對方溺水了,但周遭一個人都沒有,賀君懿來不及多想,迅速將背包與相機卸下,立即跳入水中。
即使非常怕水,但他仍沒有絲毫遲疑。
水中一片黯淡,當賀君懿來到男孩消失的地方時,發覺對方果然溺水了,或許是腳抽筋或出了其他問題,在水面下慌亂地掙扎著,幾秒後男孩轉過頭,注意到他。他看不清男孩的表情,盡量伸長了手,試著抓了好幾次,終於拉住了對方一起往上游去,頭部回到水面上後,兩人都急促地呼吸著。
賀君懿不敢在水中逗留,那無處可駐足的感覺讓他恐慌,但一想到懷裡溺水的孩子比他更害怕,他只能強自壓抑著畏懼,低聲安慰男孩沒事了,同時抱著對方往岸邊游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終於抵達岸邊,這時葉林等人因為聯絡不上賀君懿一路找到附近,剛好目睹賀君懿將溺水的孩子救了回來,葉林對他的英雄事蹟似乎很自豪,還提議要合照留念。
那孩子禮貌地向他們道謝,交談間得知其祖父母在營地附近經營店面,因為男孩會游泳,湖水最淺處深度約半人高,所以並不禁止他下水,只是這次男孩不小心游得太遠,外加小腿抽筋,這才釀成了溺水事件。
賀君懿已經想不起來當時的細節了,但他記得自己離水後仍極為不舒服,胸口悶痛與窒息感一直沒有消失,最後他對葉林說要去一趟醫院,葉林也看出他的狀況不對勁,要求另外兩名社員送男孩回家,他與另一名社員緊急叫了計程車,直接帶賀君懿去醫院接受醫生診治。
家人趕來後,將他轉到了另一家醫院,住入單人病房,接受更加詳細的身體檢查,以確保沒有出現其他後遺症;留在醫院裡休養那幾天,賀君懿時常夢到自己與男孩一起溺水的畫面,他們沒有回到岸邊,就那樣在湖裡往下沉淪……他總是惶然地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依然躺在醫院病床上,渾身都是冷汗。
出院後,這些回憶漸漸沉寂,他不再想起這些事,但是厭水的程度變得更加強烈了,如果不是差點因水送命,賀君懿也不至於抗拒到連泡澡都難以接受的地步。
他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苦笑。
「你怎麼了?」葉林一臉緊張,「為什麼要笑?」
「沒事。」賀君懿頓了頓,臉上寫滿了自嘲,「那天你不是還想告訴沈惟我救過溺水孩童結果對方沒事我卻住院一週的逞英雄事蹟嗎?仔細想想,沈惟就是當事人,你根本沒有轉述的必要。」
葉林啞口無言,安靜一會,才道:「無論如何,這張照片你留著吧。我還沒跟他說我已經發現了,至少得先讓你知道。你希望我去找他確認真相嗎?」
來不及思考,賀君懿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沒問題,我不會告訴他的。」葉林瞧著他,「你真的沒事吧?」
「沒事。」賀君懿勉強從喉嚨裡擠出這兩個字。
葉林看起來很擔心他,反覆交代有問題隨時聯絡,這才離開了辦公室。
賀君懿看著照片上的沈惟,腦海中思緒紛亂。
看上了他的家世,看上了他所擁有的一切,別有用心接近他的人很多,賀君懿已經遇過這種人很多次了。他並不愚笨,也知道如何識別人心,所以他認為可以信任沈惟;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沈惟並不是那些想要利用他的人,但也不是偶然或巧合出現在他周圍,對方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誰。
賀君懿想起什麼,匆匆打了通電話。
當初加薪20%只是兩人之間的玩笑,實際上他給沈惟的酬勞不只如此,分開另外匯到其他戶頭,流程完全由旁人代為操作,賀君懿做的只是打電話通知一聲,往後每個月增加這筆開銷,對一切細節都不過問。
掛了電話沒過多久,對方就將他需要的資料直接傳了過來,賀君懿看著螢幕,完全愣住了。除了每個月都依循慣例增加的轉入紀錄之外,戶頭裡的錢完全沒有被領出來的紀錄,一次都沒有;明明收到了不斷累積的酬勞,但是動都沒動過,簡直像是連本人都忘記有這個帳戶的存在。
……為什麼對方不用這些錢?
……是不想要,還是原本就不需要?
賀君懿沉默良久,放下手機,第一次產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沈惟的感覺。
對方今天有些奇怪。
出了什麼事?
沈惟在腦海裡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跟平常一樣的工作日,午休時賀君懿臨時有事,所以兩人沒有一起吃午餐,賀君懿上午時就知道他今天準備加班,還特地約了他下班後一起吃宵夜,只是對方看起來沒什麼食慾,跟往日截然不同。
因為累了嗎?或者身體不舒服?
他安靜地想著,沒有問出口,而賀君懿也不像往常一樣與他搭話,興致勃勃地聊天,儘管美食在前,氣氛卻依舊沉悶,正當沈惟開始考慮今天是跟著賀君懿回去,還是回自己家過夜時,賀君懿卻忽然道:「我稍晚還有事情,有朋友約了我,我先送你回家再去赴約。」
沈惟點了點頭,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但接下來的一週證明那天的感受不是錯覺,最近的賀君懿很反常,那張時常掛著微笑的臉孔如今滿佈複雜的情緒,看不出喜怒哀樂,總是直直地盯著他看。
賀君懿開始對他做出種種要求,比如手牽手去約會,讓沈惟花一下午時間在陪他購物,訂做新的西裝,挑選新的領帶與袖釦,因為太無聊了,沈惟坐在供客人休息的椅子上滑手機,眼角餘光瞥見賀君懿,對方正準備結帳,買了很多東西但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兩人一起去喝酒、去健身房運動、甚至是上床的時候,賀君懿臉上一直都是那個表情,連話都少了很多,無論沈惟怎麼盡力滿足對方提出的條件,卻總是無法讓賀君懿露出放鬆的笑容,他做得愈多,對方愈是無所適從。
他還記得賀君懿問他:「如果我想把你關在這裡,不讓你離開,你會怎麼辦?」,
「那我就待在這裡。」沈惟沒有多想就給出了答案。
「你是心甘情願的嗎?」
「是啊。」
沈惟答得毫不猶豫。無論是什麼時候,他做出的任何決定永遠出自於他自己的選擇。
賀君懿聽見這個答案,反而露出了像是苦笑的表情。沈惟讀不懂對方的神態意味著什麼,但他知道自己的答案不該得到這種反應。不管對方想要什麼,沈惟都做了,他不覺得自己還能做得比那更好,依然無法讓賀君懿滿意,相形之下,賀君懿的態度便顯得極為弔詭。
……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沈惟想道。
他靠在賀君懿懷裡,對方卻心不在焉,與平常的模式相反,甚至只是圈著他的腰,不像往常一樣愈貼愈近,接著開始不帶情慾意味的撫摸與碰觸。
「你很累嗎?」
「……什麼?」
賀君懿慢了半拍才回應,沈惟現在能肯定了,對方剛才確實在走神,他後退拉開一段距離,「如果你想休息的話就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晚安。」
對方瞧著他,沒有像往常一樣以夜深了為由邀他留宿,反而是起身,一副準備送客的模樣。
沈惟搭上捷運,忍不住思考著他們之間的事情。
賀君懿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如果不是過於疲倦或身體不舒服,是否碰到了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賀君懿明顯沒有傾訴的打算,他希望能從對方那裡得到答案,但賀君懿不說的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沈惟不得不承認,這種明知有問題卻無法立即處理的感覺很難受。
沈惟忽然想起了賀君懿說過的話,對於自己總是「被逗得團團轉」、「被牽著走」的事情感到沮喪,那跟現在狀況並無不同,只是立場反過來了;沈惟沒想過自己會落到這種處境,一時不知道怎麼應對,不過他並不打算放任事態自然發展。
隔天是上班日,午休時間,沈惟主動往賀君懿的辦公室走去,進門後,直接在對方辦公桌前的位置坐下。
「我們談談吧。」
賀君懿的神態微微一僵,「我還有事……」
「什麼事?」沈惟沒有接受這個藉口,目光灼灼地瞧著對方,「我已經問過了,你今天中午下午都沒有排定行程。」
「朋友約我……」
「哪個朋友?葉林?」沈惟說著笑了一下,「你在說謊這方面真是毫無天份。」
賀君懿啞口無言,像是想說什麼,卻又在開口前把話吞回去。
沈惟無來由地一陣煩躁,這對他來說是很少見的事情。他們之間從未有必須坦然交流的規矩,賀君懿不想說,那是對方的自由,而沈惟此刻只是希望為自己這幾天遭受的對待尋求合理的理由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寂靜的辦公室內響起了對方的聲音。
「我不知道這種關係是否能延續下去。」賀君懿沒有看他,嗓音有點沙啞,「這一切該結束了。我……可能會跟聯姻對象訂婚,那樣對你來說並不公平,抱歉。」
「你最近表現這麼奇怪就是因為這件事?」沈惟反問。
賀君懿閃躲著他的目光,「我一直不知道怎麼跟你說……」
「我之前說過了,想結束直說就好。」
「我知道,但是……」賀君懿低下了頭,「非常抱歉。」
沈惟並沒有生氣,倒不如說他已經隱隱猜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了。
「我明白了。」他的語氣跟往常一樣平穩,「那麼之前的交易連同現在的試用期一併結束吧,要不然對你的未婚妻太失禮了。這段時間過得很愉快,謝謝你。」
賀君懿看著他,眼底寫滿了歉疚與不忍。對方認定這番話會傷害他,於是產生了罪惡感,但即使如此也不打算改變這個決定。
比起受到傷害,沈惟感受到的反而是困惑與不解。
他知道有什麼事情橫亙在兩人之間,導致賀君懿態度驟變,但真正的理由絕不會是賀君懿忽然提出來的這位沒有任何人見過卻即將訂婚的未婚妻,在他看來,正是因為不能拿性向當藉口,又沒有其他站得住腳的理由,所以只能拿門當戶對的聯姻對象當擋箭牌。
「如果……」賀君懿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道:「如果你覺得現在的職位經常要跟我接觸而有所顧慮的話,我可以將你調任到其他部門,在那些地方,你一樣有發揮的機會。」
「我想知道的是事實,不是要求降職,公私分明對我而言不是什麼難事。」沈惟目光一轉,「開訂婚派對的時候,你會邀請公司同仁參加嗎?」
「我……」賀君懿臉上霎時閃過一絲慌亂,顯然沒預料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那些事還不確定,如果確定舉辦的話,我會另外發邀請函。」
「我知道了。」沈惟起身,頭也不回地道:「我不會去訂婚派對,到時候不用給我邀請函。」
他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了,賀君懿沒有說實話,從說話的口氣到無意識的神態變化,這一切都在證明一件事——賀君懿在說謊。
如果對方只是單純想要結束關係,不選擇以說謊的方式瞞騙他,他或許還不會這麼在意;一旦確信謊言的存在,沈惟反而更想知道這個拙劣的謊言背後到底藏著什麼賀君懿不想讓他知道的事實,以現況來說,想要探尋真相,就只能從與賀君懿有長久交情的對象著手了。
下班後,沈惟踏入了事前約好的咖啡廳,來到葉林面前坐下。
「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葉林故作鎮定地喝了口咖啡,沒有立刻給出答案。
事實上,他已經從賀君懿那邊聽說過雙方結束關係的事情了,儘管他覺得應該將這件事說清楚,但賀君懿已經找好了藉口,那便不容反悔,在賀君懿的敘述中,沈惟平淡地接受了他的解釋,所以沈惟直接以電話聯絡邀他下班後見面著實是出乎意料。
葉林不笨,他看得出來,沈惟一直不願提起過去,像是不希望過去與現在有所牽扯,但既然是發生過的事就不容否認,也不可能當作沒發生過,無論如何,作為賀君懿的朋友,他都不可能對賀君懿隱瞞自己追查到的真相。
沈惟約他出來,大概也是想問明分手的理由,他只要重複賀君懿找好的藉口就行了,有必要的話甚至打算捏造一些能增加可信度的細節,如果什麼都不說,讓沈惟空手而回,說不定對方會往其他方向調查,最終暴露賀君懿根本沒有聯姻對象這件事。
雖說等待時就已經想好了說詞,但在沈惟面前,葉林卻有種說不出的緊張感。
「你要不要先點些東西?」葉林放下杯子,露出微笑,「這裡的咖啡還不錯。」
「好啊。」
沈惟招手換了服務生過來,不只點了咖啡,還點了簡餐,葉林意識到對方約的不只是喝咖啡而是吃晚餐,只得也跟著點了餐點。
份量不多的生菜沙拉送上來後,葉林三兩口就解決乾淨了,沈惟卻還在慢慢咀嚼,嚥下口中食物後,對他道:「你大概知道我要問什麼了,也準備好台詞了,對吧?」
葉林壓抑著心虛,不自然道:「你多心了。」
沈惟抬眼看著他,「說吧。」
葉林只得開口,從賀君懿的家庭開始說起,因為是繼承人所以總有一天會離開這間公司回去接管家業,一定會有被安排好的聯姻對象,如果拒絕聯姻,或許原本的繼承人身份會被剝奪也說不定,以上種種都是誇大的理由,但若是不說到這個地步,根本無法說服沈惟相信這個藉口。
在他說明一切的期間,沈惟一直盯著他看,彷彿在觀察他,口中緩緩咀嚼食物,慢吞吞地嚥下,神態也沒有多少變化,讓人猜不出究竟在想什麼。
「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明白就好,他……」
沈惟乾脆地打斷了他,「是因為那次溺水意外吧?」
那一瞬間,葉林忘了掩飾驚詫與錯愕,短短幾秒內,他意識到這是一次突如其來的試探,但他毫無心理準備,一般人聽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提問時本該表現出困惑與茫然,而他毫無防備的反應直接出賣了自己。
「你……都知道了嗎?」他忍不住乾笑,「如果你知道,那就應該能理解吧。」
「理解什麼?」沈惟反問。
「明明陷入了戀情,卻發現對方是為了報答過去恩情才跟他在一起,甚至容忍他予取予求,這對賀君懿來說只會帶來負擔與罪惡感,如果他在乎你,就不該眼睜睜地讓你繼續犧牲下去。」被對方道破真相後,葉林也沒了顧忌,「你應該能理解吧?雖然我不懂你為什麼願意為了報答救命之恩做到這種地步,但那不是真正的愛,只是回報恩情,即使勉強延續關係,也不可能昇華成長久穩固的愛情。」
沈惟看起來像是在沉思,「你是說……他認為這一切都是報恩,所以才希望結束?」
「是啊。」葉林連忙道,「要不然沒有任何理由解釋你為什麼出現在他身邊,接受了他提出的交易,甚至與他有更進一步的發展,不是嗎?」
沈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道:「在你們眼中,我是為了報恩才做出這些事?」
「那場意外後,你們不曾再見過面,如果不是懷有報恩的目的,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釋你為什麼會出現在他身邊,總不會真的是巧合吧?我也不覺得你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用你可以接受的方式報答他,你或許覺得這沒什麼,但賀君懿認定你單方面犧牲自己全是為了達成報恩的目的,這不是他想要的。」葉林仔細觀察著沈惟的神態,小心翼翼道:「你總不會是想告訴我,雖然一開始只是報恩,但你卻在相處的過程中不由自主地愛上了他?」
沈惟低下了頭。
葉林精神緊繃,不知道對方會如何回應,直到聽見對面傳來的笑聲,他才意識到那是沈惟在笑;對方沒有生氣也不像是難過的模樣,反而笑到壓抑不住聲音;葉林認識沈惟的時間還不算久,從未見過沈惟表現出這副模樣,不由得呆住了。
報恩結束了,不必再配合賀君懿,沈惟應該感到放鬆才對,葉林沒料想到沈惟會是這種反應。
「既然被發現了,那就暫時先這樣吧。」
沈惟神態輕鬆,彷彿這場談話沒有帶給他任何壓力或負面情緒,葉林甚至覺得,往常表情不多的沈惟看起來居然有幾分愉快。
「你……有點奇怪。」葉林不禁道。
「是嗎?」沈惟不以為忤,「今天的談話內容請對賀先生保密,他大概不希望我知道你剛才說的那些話。」
「我知道了。」即使沈惟不提,葉林原本也是這個打算,賀君懿明顯並不好受,他們間的談話對現在的賀君懿絕不會帶來正面的影響。
雙方達成了共識,本該感到安心與放鬆,但葉林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回家後想了許久也沒想到答案,只得放棄。
隔天照舊上班,忙碌了一整個上午後午休時間終於到了,葉林跟幾名同事一起走向公司附設的餐廳,正要點餐時,才注意到窗邊的一對人影。
賀君懿看起來有些坐立不安,沈惟正在喝湯,注意到賀君懿唇角沾了一點醬汁,順勢取了紙巾,伸長手替對方擦拭乾淨,賀君懿看起來精神緊繃,連坐姿都顯得僵硬。他們大概是提早過來用餐,在葉林點餐期間,他們恰巧用餐結束,兩人端起餐盤一起往外走去,彼此之間的距離極近,跟過去幾乎沒有差異,只是賀君懿的手不再搭在沈惟肩上或腰部。
葉林看著臉上寫滿緊張的賀君懿與舉手投足皆從容不迫的沈惟,忽然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你嘴邊沾到東西了。」沈惟忽然道。
賀君懿應了一聲,正要拿紙巾,沈惟已經伸手用紙巾替他擦乾淨了,動作十分自然,但賀君懿卻被嚇了一跳,心跳加快了不少。
……太可怕了。
沈惟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他完全看不出來,可是稍早在等候午餐的時候,沈惟還朝他伸出了手,手指在他臉上碰了幾下,大概是他臉上沾了什麼東西。
賀君懿本以為說到那種程度,沈惟或許會對他不理不睬,上班前還花了一點時間整理心情,想在不造成對方困擾的狀況下,盡量自然地與對方相處,但他沒想到沈惟比他表現得還自然,不管是態度還是言行,都沒什麼變化。
早上工作時,兩人在茶水間遇到時還聊了幾句,中午午休時,剛好在樓梯遇見,沈惟問他是不是要去公司餐廳用餐,賀君懿本該否認,但對方問出口的當下,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之後一起到餐廳、一起坐下用餐,沒有特地拉開距離,所有的流程都很自然。
正是因為太過自然,賀君懿反而有點無措。
沈惟看起來像根本不在乎之前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生氣,沒有讓沈惟傷心難過同時又可以擺脫恩情的枷鎖當然是最好的,但沈惟若無其事的樣子就像兩人之前的事什麼都不是,只是人生中可有可無的一頁而已。
這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
想到這裡,賀君懿總是忍不住苦笑。
沈惟的態度他有點懂了,既然是和平分開,不必擺出交惡的態度,更不用老死不相往來,在公事上,沈惟一向是他的得力助手,這點不管是以前或以後都不會有變化。
「賀先生?」
「……啊。」賀君懿察覺自己在對話中走神來,連忙道:「你剛才說到哪裡?」
沈惟把手中的文件遞給他,繼續說了下去。
賀君懿這次認真聽了對方的報告,但心神卻總是停在賀先生三個字上,沈惟以前叫他不是叫賀先生就是乾爹,並且是後者居多,乃至於現在沈惟用賀先生稱呼他,他反而感到不習慣。
結束後,沈惟收拾著文件,對賀君懿道:「出差的行程已經差不多安排好了,機票也訂好了,明天早上司機會直接接你去機場。」
賀君懿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此次出差的目的是正式簽約,其他前置作業與合約細節都已經仔細討論確認過也得到雙方認同了,隨行人數也只有寥寥數名,實際上沒有太多需要費心思考的地方,他也不怎麼擔心,直到踏入機場,搭上飛機,他這才覺得有點不妙。
沈惟的位置就在他旁邊,這還不是更糟的,公司訂的飯店房間跟以往一樣,訂了相對舒適寬敞的房間讓他們兩人合住,實際上這是賀君懿以前特別提出過的要求,沈惟同行的話希望同房,公司同仁對他早有瞭解當然不至於大驚小怪,沈惟自己也沒有提出異議,結果就成了兩人在交易跟試用期都結束了還得睡在同一張床上的窘境。
「我不是……」他轉頭看向沈惟,「不是故意這樣……」
「我知道。」沈惟的語氣聽起來跟平常一樣,「不用太在意這些事,就算不是跟你,我也可能要跟其他同事住在一起,不是嗎。」
……但那不是睡同一張床。賀君懿想這樣說,卻說不出口。
他已經快要忍受不了了,沈惟就在旁邊,他常常在伸出手的瞬間才意識到自己要做什麼,趕緊收回手,竭力避免像過去一樣有事沒事就碰觸沈惟。他不能叫沈惟不要靠近他,他也不希望事情演變成那樣,但與此同時,他也一直在苦苦忍耐著,不想做出任何違背沈惟意願的事情,而眼前的處境就像是最後的考驗。
「要是你覺得不方便,我可以睡沙發。」沈惟脫下西裝外套,鬆開了領帶,看了他一眼,「如果你還是覺得不能接受的話,我去再開一間房間就好了。」
對方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賀君懿也不好再說什麼。
搭機抵達後已是下午,當日沒有安排其他行程,吃過晚餐後,賀君懿與沈惟便一起回房休息。
沈惟大概是累了,沖澡洗漱後便早早睡了,賀君懿也跟著去洗了澡,正要準備在床上躺下時,才注意到沈惟的睡姿異常端正,像是床中間有一條劃好的線,而沈惟的手腳身軀絕不會越過去。
賀君懿感覺有點微妙。
沈惟就這樣安靜地睡在他旁邊,但這一切依然不太真實,他總會想要抱沈惟,就算只是攬一下肩膀也好,感受對方的溫度與氣息,然而他不能這樣做,也不該這樣做;沈惟願意接納他不代表喜歡他,這一切都是出於恩情,他不能在知道沈惟是在報答恩情這件事後還利用這個理由讓對方滿足他的私慾。
賀君懿的年紀比沈惟大,又是公司上下級關係,結束關係的話把對方調開是最方便的捷徑,但他做不到,也不想因此讓沈惟感受到差別待遇。
到頭來,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結果,與沈惟結束後也沒有找到新的對象,結果就是一直處於想碰觸他人或被他人碰觸的狀態,這種需求是可以壓抑的,也同樣會讓他變得容易焦躁,他知道自己該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但卻做不到。
關燈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始終沒有睡意,身旁的人動了動,往他的方向翻了個身,一隻手壓到了他的手臂上。
賀君懿沒有動,沈惟似乎在調整睡姿,但明顯是處於睡著的狀態,壓在他手臂上的那隻手過了一會就離開了,又回到線的另一頭,那個他無法觸及的地方。
他望著沈惟的睡臉,難以掩飾心底生出的一絲失落。
第九章
賀君懿在防備他。
沈惟看得出來,不是因為厭惡,而是為了避免接觸而防備,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沈惟知道對方緊繃時是什麼樣子,自然不會錯漏。
就像現在,賀君懿睡著了,不知不覺就朝著他的方向靠了過來,從後面抱住了他,他醒了好一陣子,看著外頭的天色由暗轉亮,賀君懿一直沒有鬆開手,明明這麼捨不得,卻還是對他說了結束。
雖然這整件事十分荒唐,他本來也不是想要報恩,但是不管是葉林或賀君懿都這麼以為,他也就順水推舟,既然賀君懿不談報恩,他就跟著裝作不知道,沒有任何人比他清楚賀君懿為什麼這麼做,因為對方太溫柔……不,太善良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沒有戳破對方的謊言。
他們之間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沈惟也不知道。
即使他說自己不是報恩,賀君懿大概不會相信,所以最後還是繞回同一道關卡,他們都覺得他是在報恩,他說過的任何言論都是出於報恩的本質,只有報恩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沈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犧牲自我報答恩人。
從這整件事來看,葉林跟賀君懿都不瞭解他,至少不是百分之百瞭解。
「……沈惟?」身後的人含糊道。
「嗯。」他輕聲回應。
賀君懿收緊了手臂,將臉埋在他的後頸,稍微親了幾下,似乎還不太清醒,又過了半晌,抱著他的那雙手終於鬆開,身後的人像是受到驚嚇般瞬間退開,他這才轉過身。
「早安,賀先生。」沈惟望著對方。
賀君懿也望著他,訥訥道:「早安。」
又是那副滿懷警戒的表情,沈惟看著那張臉,忽然感到一絲厭倦。
他知道賀君懿所有作為都是出於好意,也並不是對他沒有感情,但這也不代表他必須接受對方安排好的路線;他本來想順著對方的理由結束,裝作不知道實情,過一陣子,等到他覺得時機恰當再攤牌,現在這些若有似無的試探就當作是對方決定說謊的處罰,但賀君懿的神態讓他有些意興闌珊,往常那樣熱情地親吻他碰觸他,現在卻是避之唯恐不及,這之間的落差太大了。
沈惟沒有說什麼,起身下床洗漱,換上襯衫與西裝,準備上班。
他覺得自己應該再仔細想想要怎麼做,在這種狀況下,順勢逗弄賀君懿一開始還算有趣,到後面就索然無味了,更別說對方看似大方實則警戒的模樣,讓他多少有點煩悶。
穿上西裝後,沈惟便回到了工作時的狀態,不再想那些事情,在那之後後簽約流程十分順利,中午蒙受對方招待用餐,沈惟沒有坐在賀君懿身旁,而是跟另一名主管換了位置,自己坐到靠近角落的地方,安靜地用餐,期間也順勢跟著其他人一起飲酒,但是喝得不多,意識也十分清醒。
工作結束後,天色也暗了,雖然可以直接搭飛機回去,也有能趕上的航班,但飯店房間訂了兩晚,飛機也是明天的班次,這是出於賀君懿不習慣趕時間而出現的規則,幾名同事約了去飯店酒吧小酌,賀君懿只說了句臨時有事就離開了,沈惟待在寬敞的飯店房間裡,思考著該怎麼做。
他們之間應該如情侶分手一樣斷絕私交,沈惟沒有放棄賀君懿,但他也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是不是對的。就算說清楚一切都不是為了報恩,將來有任何狀況,對方還是會這樣想,或許這也不是賀君懿理想中的感情,純粹又沒有雜質的東西才適合對方。
如果是那樣的話,只有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在想什麼?」
「我在考慮辭職的問題。」
沈惟下意識回答,回過神來,才注意到賀君懿不知何時回來了。
「辭職?」賀君懿愕然,「為什麼?」
「沒有什麼為什麼。」沈惟依然平靜,「如果有人開出合適的條件與環境,跳槽到別的公司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對這裡有什麼不滿嗎?」賀君懿急忙道,看起來相當慌亂,「是薪資待遇的問題?還是職場環境或人際關係的問題……」
要說人際關係的話,賀君懿顯然就是那個人。沈惟不假思索道:「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待在這裡的必要了。」
賀君懿立刻辯解,「是因為我今天早上睡昏頭結果抱著你嗎?我不是故意的,那是——」
「——那是一時不小心的。我知道。」
氣氛頓時沉寂。
賀君懿沒說話,他也沒說話,他有點想問賀君懿,如果試用期可以這樣輕易結束,那是不是代表試用期其實不算什麼?誠然賀君懿或許是在為他著想,以他的得失為出發點,但反過來說,也同樣證明了他們之間存在的是一段可以割捨的關係。
沈惟很少去想這方面的事情,他也不是什麼浪漫主義者,他知道自己有些喜歡賀君懿,但也不確定這種喜歡能增長到什麼程度,而他對賀君懿的感覺跟所謂的報恩毫不相干,但對方預設他的立場,使他說什麼做什麼看起來都像是別有目的,只要有一點懷疑被證實就能毀掉所有的信任。
或許這就是結束的時候了,賀君懿已經先走了一步,他也該想想自己要怎麼辦。
「為什麼……突然說這些話?」
「我的存在讓你感到困擾,不是嗎。」
沈惟說的是實話,即使是賀君懿也不可能反駁這件事。
「我之前說過了,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可以調到其他部門,不是降職,你的待遇也不會有什麼變化。」賀君懿直直看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應。
「那跟辭職有什麼不一樣?」他笑了笑,「如果只是離開你所在的辦公室,不待在你隨時可能出現的樓層,走得近一點或遠一點又有什麼差別?」
沈惟並不遲鈍,他知道自己說了賀君懿不想聽的話,但他也不願在這時說出任何違心的言論,這種誠實或許會傷到賀君懿,然而他已經不想再拖延了。
長久的沉默後,對方的聲音低低響起。
「你覺得報答完恩情就可以問心無愧地離開,是嗎?」
……最終還是說出來了。
沈惟看著他,臉上完全沒有絲毫詫異,更讓賀君懿肯定了自己的推論,但說出那句話後,一絲難以壓抑的懊悔也同樣湧了上來,原本這段關係已經和平結束,而他現在說出口的話毀了當初知道實情時決定隱瞞的決定。
對方依然沉默,然而賀君懿已經忍不住了,「為什麼要這樣……報恩?當初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你沒必要為了我這樣……你到底知不知道當我知道這整件事時是什麼心情?」他頓了頓,艱難道:「你真的是同性戀嗎?你是不是……」
不管真相如何,沈惟為了配合他,有很多方法可以用,借助藥物或其他幫助,總能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享受那些事,賀君懿知道自己懷疑到這種程度太過火了,仍不禁想像沈惟可能一直在忍耐,這件事讓他非常難受。
「如果我說我不是同性戀呢?」沈惟端詳著他的臉孔。
賀君懿彷彿忘記了如何呼吸,腦海裡一片空白。
「開玩笑的,我對男人確實有興趣。」沈惟看著他,語氣聽起來完全不像是玩笑,「你為什麼突然把這件事說出來?我還以為你希望我離開。」
「不是,我……」賀君懿欲言又止,心中焦慮,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半句話卡在喉嚨裡,過了片刻才接續道:「我不想勉強你,也不希望你離開。這裡畢竟是你奮鬥了數年的職場,要是去別的地方,或許必須重新開始,不會比留在這裡更好。」
「無視我的意願並期望我留在這裡,這就是在勉強我。」沈惟簡短道。
對方沒有說錯,賀君懿有些急了,「你對這裡沒有留戀嗎?不管是公司還是……同事,你一點都不在意?」
就算用了同事這個詞,但他們都清楚這個詞指的是誰。
沈惟想了想,神態依然冷靜,「我不希望你覺得不舒服。既然我們這段關係結束了,那麼我也回到了單身狀態,如果我之後交了男友或女友你不會介意的話,留在這裡也可以,我們關係結束後還是可以正常往來。」
「那不是關係,只是你單方面的報恩。」賀君懿乾澀道,「那不一樣。」
他想過要怎麼處理這件事,但不管是從哪個層面開始思考,最終的結局永遠是與沈惟分開,那對他們才是最好的,沈惟不需要繼續報恩,單方面為他做出犧牲,他也不必在知道事實的狀況下裝作不知情,厚著臉皮接受沈惟的回饋。
「誰說那是報恩?」沈惟看了他一眼,臉上寫滿了嘲諷。
「當初我救了你,你又出現在這裡,難道這一切都是巧合?」賀君懿振振有詞,「我沒有認出你,你就裝作不知道,一再配合我的需要,答應與我交易,給予交往的試用期,你能給我的都給我了……不是為了報恩又是為了什麼?」
「也許一切確實都是巧合,而我是真的愛上了你。」沈惟目光幽深,「你沒這樣想過嗎?」
賀君懿搖了搖頭,「沒有,你不是……」他想了想,「你不是那種欠人恩情卻不償還的人,去你家時我就知道了。你獨自生活,連待客用的椅子都不準備,餐具雖然有兩人用的數量,但顯然有一半是沒用過的備用品,不是為了招待別人而採購的。你不與其他人建立緊密的關係,也不喜歡虧欠別人,如果不是出於那種理由,你根本沒有必要接受我。」
「你付了錢,我也只是在賺錢。」沈惟提出了新的理由。
「別用這種藉口搪塞我。」賀君懿心中流淌著一絲酸澀的情緒,「那些錢,你根本沒有用過。」
沈惟忽然笑了。
賀君懿深感困惑,不明所以地瞧著對方。
「原來你還是瞭解我的。」沈惟臉上的笑意不曾褪去,連嗓音都帶著一絲愉快,「你知道我不喜歡欠人恩情,所以一定會想盡辦法報答對方,但你忘記我早就報過恩了。」
賀君懿呆住了,「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早就報恩了,但你卻不記得。」沈惟露出了微笑。
「什麼?」賀君懿下意識追問,因為出乎意料的對話,腦海裡一片混亂,疑問接二連三地冒了出來,「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你說你已經報過恩,是指你在來這裡之前,還曾在別的地方見過我?我們有過交集?你……你做了什麼?」
沈惟以眼神示意,賀君懿渾渾噩噩地在對方面前坐下,有些恍惚;對方說的每個字都像是他從未學習過的語言,他接收到了卻無法理解。
「還是從頭開始說吧。」沈惟瞧著他,姿態放鬆,「那一次我沒有溺水。」
「什麼?」賀君懿錯愕道。
「在游泳方面,我拿過青少年組的全國冠軍,這點你應該還記得。」沈惟聲調平穩地道,「你遇見我的那一天,恰巧是我在湖裡游得比平常遠的時候,我沒有溺水,也不是因為腳抽筋導致不能游泳順利回到岸邊。」
這跟賀君懿記憶中的畫面全然不同,他還記得水下的男孩奮力游動卻無濟於事,「你那時明明在水面下掙扎,卻還是無法浮起來……」
「那不是無法浮起來,我是為了解開纏住腳的水草才待在水底不動。」沈惟繼續道,「當時我的一隻腳被水草纏住了,只要潛下去將水草解開就可以直接脫困,況且我能憋氣的時間很長,你找到我時我才剛解開水草,所以即使你不來救我,我也不會溺水。」
「你上岸後不是這麼說的!你說你沒做好準備就下水,結果腳抽筋了。」賀君懿難掩慌亂與錯愕。
「那是因為你過來了。」沈惟凝視著他,笑了笑,「你以為我溺水,明明怕水怕到手腳都在發抖,卻還是鼓起勇氣游過來,將我拉上水面,帶著我游回岸邊。你忍著莫大的恐懼來救助我,難道我應該說謝謝你但其實不用你幫忙我也沒事嗎?」
這一瞬間,賀君懿忽然懂了。
沈惟一直不提這件事的理由,大概也有這個緣故,對賀君懿來說,游泳帶來的恐懼感是無法消除的,如果沈惟告訴他,當時壓抑著畏懼下水只是白費功夫,對他來說應該會造成相當大的打擊,而現在沈惟是為了澄清他對他的誤會,所以才乾脆說出真相。
賀君懿一直以為自己救了沈惟,直到現在才知道事情的原貌跟他的認知截然不同;他臉頰滾燙,不知道自己該為真相感到震驚還是窘迫,與此同時,腦海裡靈光一現,「如果當時我救了你這件事是誤會,為什麼你還說你已經報過恩了?既然我沒有做過什麼讓你得救的事情,你為什麼要給予回報?」
「因為你進醫院了。」沈惟垂眼,嘴角微微揚起,「你確實沒有拯救我,但你明明害怕卻為了救我而險些付出生命,對我來說這種程度的恩情是應該回報的。」
賀君懿沒有說話,不自覺地低下頭。這就是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事,沈惟早就報過恩了,所以現在這一切不是償還恩情,沒有任何人事物逼迫沈惟做出違心的決定,儘管心神依舊紊亂,賀君懿終於找回了一絲理性。
「你進公司後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就認出我了嗎?」
「是啊。」沈惟答得乾脆。
「之所以答應那種交易……」
「不是因為沒有拒絕的理由,而是因為我想答應,一開始的交易跟後來的試用期都是這樣。」沈惟頓了頓,微笑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那一切都不是報恩,沈惟也想要,沈惟沒有勉強自己,他也沒有在不知情的狀況對沈惟強人所難予取予求。如果說賀君懿一開始還對此感到緊張,現在卻完全放鬆下來了,只要沈惟沒有經歷過自己無意間造成的苦難,那就夠了。
賀君懿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道:「等等,你說你已經報恩了,究竟是什麼時候報恩的?」
沈惟但笑不語。
賀君懿有些狐疑地瞧著沈惟,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你怎麼知道我那時去了醫院?當時我跟葉林說過,不要讓你知道,也請送你回家的同學不要說這件事,以免對你造成負擔,你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沈惟沒有遲疑,「你們去的醫院距離我當時住的地方也不算很遠,他們以為我在車上睡著了,就開始小聲討論你去醫院這件事,我回去之後才出發去醫院,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你。」
「我沒有印象……」賀君懿喃喃道。
如果對方有來過,他應該會留下印象,但事實是他入院時飽受溺水與畏水的心靈創傷影響,對很多事情都已是記憶模糊,只記得自己被醫生救助的片段,白色的牆亮得近乎刺眼,葉林緊張焦慮的模樣,在他被安置在病房後,葉林就坐在床沿,似乎在打電話通知自己的雙親,葉林說的每個字他都聽得很清楚,卻無法反應過來那些字組合成的語句在表達什麼,被水完全包裹即將窒息的恐懼主宰了他的思緒,就連閉眼入睡也總是一再因惡夢驚醒。
他望著沈惟,等待對方給予答案。
沈惟來到那些人提到的醫院時,已經是傍晚了。
他本想直接問護士,幸運的是在走廊上看到憂心忡忡的葉林正在辦理陪病證,偷偷跟在對方身後,來到了賀君懿所在的病房;葉林只在病房裡待了一段時間,大概是還要通知別人或處理一些住院手續,很快又準備離開病房,臨走前還在門口對病房裡的賀君懿交代會趕在訪客時間結束前回來。
在葉林離開後,沈惟又等了一會,這才悄悄開門溜了進去。
賀君懿住的是單人房,病房裡沒有別人,稍早在水中帶著他回到岸邊的青年正閉著雙眼,像是在睡覺,卻是臉色蒼白眉頭緊皺,修長的身軀也蜷縮著,看起來完全不是酣睡中的模樣,反倒像是在做惡夢。
他猶豫了一下,選擇在床沿坐下。
葉林能放著昏睡的賀君懿離開,可見狀況不算十分危急,又或者已經接受過醫生診治沒有大礙,然而賀君懿此刻的模樣像遭受著某種折磨;沈惟並不是覺得抱歉或內疚,他不是那麼善良的人,但他明白賀君懿為什麼住院,知道賀君懿如果不是即時入院診治的話其實承擔著失去生命的危險,對於想要拯救他乃至於差點付出生命的人,他沒辦法完全無視,這與恩義無關,僅僅是沈惟不想虧欠他人。
「……誰?」
沈惟轉頭,與賀君懿對上了目光。
「晚安。」他看了外頭的天色才道,「謝謝你救了我,你還好嗎?」
賀君懿睜眼瞧著他,似乎根本認不出他是誰,目光也失去了焦距,沈惟知道對方現在可能不太清醒,索性起身,準備先行離開,隔天再來探望,賀君懿的聲音卻讓他停下了腳步。
「好冷……」
沈惟回過頭,現在不是冬天,醫院內部由中央空調控制處於合適的溫度,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感到寒冷,除非是心理層面影響生理,進而產生畏寒的症狀。他猶豫著走了過去,伸手碰了碰對方的臉頰,發現對方雖然說冷,卻也出了一身冷汗。
「要我替你叫護士或醫生過來嗎?」
賀君懿閉著眼搖了搖頭。
沈惟想了想,再次於床沿坐下,這次半靠著床頭,取了紙巾替對方擦去額角的冷汗,對他來說,這種照顧也是償還恩情的一環,所以倒是沒什麼牴觸的心理,只是在他動作期間,賀君懿彷彿是感受到他的手帶來的溫度,甚至沒張開眼就握住了他的手腕,讓他的掌心緊貼著微冷的臉孔。
對方握著他的手腕,帶著他的手碰觸到自己的臉側與頸項,沈惟隱約懂了什麼,靠過去一些,另一隻手也隨著對方的動作碰觸著對方,賀君懿發出了嘆息般的聲音,不再握著他的手腕,反倒挪動著身軀,將臉埋在他懷裡,將雙方的距離縮減為零。
坐在床沿的沈惟不得不往床舖中央的方向移動位置,背脊靠著床頭,以免被賀君懿不經意的行動擠得跌下床。
單調的觸摸持續了一段時間,這對賀君懿來說或許是某種見效極快的安撫方式,至少他能感覺到對方確實比之前放鬆多了,沒有再說冷,沒有流冷汗,眉頭也不再緊皺。
「你還好嗎?」他試探地問道。
「……嗯。」悶悶的聲音在他懷裡響起。
「今天謝謝你。」他再次道。
「……」
等了一會,沈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以為對方睡著了而抽回手,下一秒那隻手又握住了他的手腕,放到自己的臉上,沈惟便明白了,儘管現在意識不太清醒,但賀君懿依然表達了自己的需求,既然如此,他只要給予對方需要的東西,就算是報答恩情了。
花了兩個鐘頭安撫對方,在那之後賀君懿再次沉入夢鄉,沈惟趕在葉林回來前離開了醫院,踏上回家的路。對他來說,確認賀君懿沒有生命危險,自己也以那種方式變相償還了恩情,這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就是這樣。」沈惟語氣平穩,「我以為你會想起這件事,就不會有什麼報恩之類的誤解,沒想到你真的忘了。」
賀君懿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沈惟看著他,笑了一下,「你現在記起來了嗎?」
賀君懿久久沒有說話,抬起頭的瞬間,對上了沈惟的目光;對方瞧著他,臉上浮現困惑的神態,過了一會才道:「你的眼眶變紅了。」
賀君懿揉了揉眼睛,發現沈惟沒說錯,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壓下心裡的激動。
沈惟說的這件事情他是記得的,只是忘了對象是沈惟,當他在醫院裡不斷因為惡夢驚醒時,曾經有那樣一個人抱著他,替他擦去讓人難受的冷汗,用溫柔的力道撫摸他的臉頰與頭髮,甚至還抱著他,給予他溫暖。
那是賀君懿第一次被那樣撫摸,從那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有被撫摸被碰觸的需求,只是過往沒有經歷過,他從不知道自己需要那些,甚至可以說是那次意識迷糊間留下的體驗讓後來的他開始嘗試要求別人被他碰觸,或者碰觸他。
隔天葉林就辦好手續陪著他轉院了,連帶著將他交由從國外趕回來的親人照料,賀君懿想知道那天碰他的人是誰,不過葉林說當日來不及通知其他人,只聯絡上他的親人,沒有任何人到醫院探望過他,於是賀君懿便猜測大概是醫院裡的護士基於職務而照顧他,沒有繼續追查下去。
直到現在,沈惟說出了一切,他才知道了那些自己沒能記住的真相。
賀君懿對自己的狀況有自覺,也曾依循可靠的管道去諮商,雖然沒有找出這種需求的源頭,不過也算是面對了自己潛意識中的渴望,他知道自己最早被他人那樣親密碰觸的記憶是在醫院裡發生的,是那個人讓他覺醒,他卻不知道那個人是沈惟。
「我記得那件事,不過當時意識不清醒,還以為是護士在照顧我。」賀君懿吸了吸鼻子,感覺雙眼酸澀,不禁垂下頭,低聲道:「原來讓我怕水程度加重的人是你,讓我發現自己想跟人接觸的癖好的人……也是你。」
「那是因為我?」沈惟露出了奇異的神色。
「嗯。」賀君懿又抹了抹雙眼,感覺眼眶不再溼潤,這才抬起頭來,露出了微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們之間的誤解太多了,能說開真是太好了。」如果不是沈惟拿結交新的戀人刺激他,他未必會說出那些事,與對方誠實坦然地交流,事實證明,沈惟永遠是對的。
沈惟的神態看起來像對他的這番話表達了贊同,原本略微僵滯的氣氛也終於變得輕鬆。
「現在時間晚了,差不多該休息了,明天還要早起去機場。」沈惟起身,語氣輕鬆,「明後天是週末不上班,週一我會去你的辦公室,到時候我們再討論要調到哪個部門。」
賀君懿呆住了,語無倫次,「但、但是……我們,剛才不是——我是說,誤會……」
「剛才我們已經把話說清楚了。」沈惟沒有動搖,臉色如常,「我只是說出你不記得的事情,幫助你解開誤會而已,但那與我們的現況無關。」
賀君懿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賀君懿跟在沈惟身後,發覺自己真的一點都不瞭解沈惟。
對方步伐不快不慢,態度如常,上了飛機後對於彼此相鄰的座位也沒有任何怨言,甚至還若無其事地與他交談,昨晚的對話像是一場夢。對話結束後,沈惟洗漱一番就先睡了,賀君懿躺在對方身邊,一整晚都睡不著,始終在思考。
他想不通事情是怎麼走到這個地步的。
在試探沈惟那段期間,他甚至還說過想把沈惟關在自己家裡不讓對方離開,當時沈惟的回答是那就待在他家不走了,當時那一切他已經明白不是報恩了,所以沈惟說的是真心話,完全沒有分毫甜蜜或肉麻的要素,但卻很真實。
沈惟是真的喜歡他。
賀君懿以為話都說開了,又處於兩情相悅的狀況,也該讓彼此的關係回到原本的軌跡上了,然而沈惟沒有那個意思,沈惟知道他為什麼要找藉口分開,看起來像是特地為他解惑,沒有追究他之前希望分開而硬生生捏造出來的謊言,沈惟只是接受了他先前的挽留,準備調到別的部門而非直接離職,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怎麼了。」沈惟漫不經心道。
賀君懿搖了搖頭,感覺喉嚨一陣乾澀。
……他失去沈惟了。
這麼說不太確切,但他知道確實有什麼地方改變了,不只是結束關係而已,他們之間曾有過的一些還無法命名的東西都將隨著彼此分開而消亡;賀君懿不是沒有與戀人分手的經驗,但是沈惟跟別人不同,在以前的經驗裡,他可以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即便戀情破滅而難受傷心,也從來不會執著於復合,可是沈惟是不同的,他沒辦法像過去一樣輕而易舉地收回自己的感情。
現在回頭一看,這一切當然是他咎由自取,提分開時沒跟沈惟好好談過,得知往事卻不直接跟沈惟確認真假,自顧自決定結束,還找了那麼糟糕的藉口,這些事情背後藏著的真相是「他並非百分之百信任沈惟」、「他認為沈惟表現出來的感情是假的」,沈惟不會笨到不明白這些,不願意與他重新開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賀君懿垂著頭,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沈惟看了他好一陣子,「你不舒服嗎?」
因為一夜未睡,賀君懿這時有些頭痛,但沈惟的關切讓他連忙抬起頭,「沒什麼,只是昨晚沒睡好。」
沈惟沒有多問,眼看談話中斷,賀君懿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在思考出如何正確應對沈惟的方法之前,他什麼都不該說了,如果這是小說的話,這時賀君懿該去找沈惟的朋友商量對策,制定合理可行的新戰略,可惜沈惟跟同事們和平相處也稱不上親近,聊天時不曾提及任何朋友,顯然不常與親人往來,要不然也不會在一人獨居的狀況下完全不準備供訪客使用的座椅。
要怎麼做才能突破沈惟的心防,賀君懿絞盡腦汁還是什麼都想不到。
就在沉默中,他們下了飛機,離開機場,各自回家。
「他真可怕。」葉林說道,「我沒想過他會直接攤牌。」
「哪裡可怕?」賀君懿立刻反駁,「我把他說的那些話告訴你,不是想讓你這樣說他。」
「好好好,是我錯了。」葉林抬起雙手作投降狀,順勢換了個話題,「在問我如何與他復合之前,你應該先想想這次復合是有必要的嗎?你究竟是需要他的碰觸,還是需要他的感情?你覺得他喜歡你嗎?你喜歡他的程度跟他相比有落差嗎?」
賀君懿抬眼瞥向對方,「你的問題未免太多了。」
「因為我看得出來,你沒想過這些問題。」葉林頓了頓,「你是一個活在當下的人,所以你會誠實面對自己的需求,不會在要或不要之間掙扎,但這也同樣讓你只專注於眼前而忽略將來,在你跟沈惟短暫的試用期裡,我猜你大概也不曾深入考慮你們之間的未來。」
「這跟未來有什麼關係?」賀君懿感到莫名其妙。
「當然有關係。」葉林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你這次能因為懷疑他在報恩就單方面決定分手,下次也可能因為其他理由而重蹈覆轍,你對他的感情就是這種程度——發現有什麼不合預期的地方就隨時可以分手的程度。更不要說你的懷疑只是誤會,甚至在澄清誤會後還以為可以復合,何時分手何時復合,一切都由你決定,這對他一點都不尊重;當然,你可以用『這是為了沈惟好』之類的藉口為自己辯護,但在對方看來,你表現出的不信任與不尊重是不該存在的,所以對他來說,結束就是結束了,沒有破鏡重圓這種事。」
賀君懿靜靜聽著葉林這段話,垂下了目光。
他知道葉林沒有說錯,是他的過失導致現在的狀況,但他總忍不住想,或許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彌補過錯,他不希望他們之間就這樣結束。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沈惟回到我身邊?」賀君懿喃喃道。
「你的問題就在這裡。」葉林瞧著他。
「什麼?」
「你一直在考慮你自己的狀況。」葉林似乎在斟酌詞彙,「你有點,過於,嗯……自愛。」
「那是什麼意思?」賀君懿皺眉。
「就連剛才那些話也是,『你』覺得應該分手所以分手,『你』覺得誤會澄清後就該復合,可是你沒有想到被提出結束關係的人是沈惟,如果他不知道你是因為怕他僅僅是報恩才提分手,那你看起來完全像是玩膩了就乾脆提分手還用不存在的未婚妻當擋箭牌逼迫對方同意分手的爛人。」
「但是我……」
「你又說『我』了。」葉林打斷了他的話,彷彿洞察一切,「與其思考如何讓沈惟回到你身邊,倒不如嘗試著以沈惟的視角看待這段關係的始末,以他為出發點,思考你該如何做才能回到他身邊。」
賀君懿若有所思,幾分鐘後才開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謝謝你,學長。」說著,賀君懿站了起來,一副準備送客的模樣。
「你這就知道了?真的?」葉林一臉錯愕,「我還有很多話沒說,你確定這樣就好?」
「不,這樣就夠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賀君懿思索著葉林的建議,他知道不能拖延,一旦沈惟調到其他部門那就來不及了,他對自己沒什麼自信,饒是如此,最終他還是趕在正式商談調職之前,無預警地來到了沈惟的住處,準備與對方促膝長談;事到如今,只能祈禱葉林的建議能派上用場。
他深深吸了口氣,取出手機,打了沈惟的電話。
第十章
沈惟看著手機,一點都不意外。
他早知道賀君懿還會做些什麼,不會就此放棄。
沈惟想了想,取了手機皮夾與鑰匙,往外走去,在公寓外頭遇見了賀君懿。
「我有話想跟你說。」對方看見他,像是壓抑著激動,聲音有點抖。
「那就現在說吧。」沈惟神態自然,「我等會還有事。」
「什麼事?」
「只是去趟超市。」他頓了一下,「你說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說,到底是什麼?」
賀君懿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侷促與為難,大概是預期他會讓他上樓,兩人可以在不受干擾的私人空間談話,而不是在人來人往的街角說話。沈惟並不是刻意想要冷待對方,但他也不覺得自己有配合對方的必要。
「要是你不說的話,我就先走了。」沈惟沒打算站在自己住處前浪費時間。
「等等。」賀君懿臉上寫滿了慌亂,「我跟你一起去超市,路上說這件事……」
「那就走吧。」沈惟應聲後轉身便走,身後的腳步聲追上了他,最終來到了他的身邊。兩人走路的速度不快,沈惟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在醞釀什麼,不由得一陣好笑。
他其實不懂賀君懿還想說什麼,彼此之間的事情應該都釐清了,並不是完全沒有發展下去的可能性,但他不覺得在雙方無法坦然相對的狀況下能夠維繫關係,既然如此,分開也是可以接受的選擇。
「上次……」
「嗯?」
「之前我問過你,要是我把你關在家裡,讓你無法離開,你為什麼會回答那就待在那裡?」
沈惟有些莫名其妙,但仍道:「因為你希望我待在你家裡,所以我願意留在那裡。」
「那時我想問的是……」賀君懿的聲音裡似乎蘊含著一絲緊張,「如果你不想待在那裡,我卻強迫你留下呢?你也會留下吧?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報恩才那樣回答,如果不是報恩卻說出那種話,是不是代表你對我……」
「你誤會了。」沈惟在紅燈前停下腳步,轉頭望向賀君懿,聲調毫無起伏,「我那時說待在那裡,是因為我願意待在那裡。如果你在我不想留下的狀況逼迫我留下,就算要殺了你才能離開我也會照做的,所以你不用多想,那不是承諾也不是情話。」
賀君懿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凝固了。自己剛才說的話很傷人嗎?他並沒有因此內疚,只是再次感受到彼此的不同之處。
對方的內心遠比想像中纖細,所以會因為懷疑他在報恩而心存不忍,主動當壞人找好藉口提分手,也會將他說過的那些自己都不太記得內容的話都記在心上,除了主動分手這件事反映出賀君懿的獨斷決定是出於對他不信任、也不想要別人以報恩名義付出之外,賀君懿一直都對他很好。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沈惟沿著斑馬線往前走去,回頭一看,賀君懿才如夢初醒一般,匆匆跟在他身後,趁著綠燈結束前越過了馬路。
「不是,我還有別的事情想說……」
「是什麼?」
賀君懿張了張口,看起來像是相當窘迫,沈惟沒有追問,踏入了超市,拿起購物籃,開始按照購物清單上的條目尋找物品,賀君懿一直跟著他,不說話但也不離開。他本能地感覺到一絲異樣,回過頭去,才發覺賀君懿看起來像是真的很難過。
……不會是要哭了吧?
沈惟愣了一下,往對方走去,問道:「你怎麼了?」
「我以為你喜歡我,原來不是。」賀君懿垂下頭,似乎相當落寞,「我至少會因為分開覺得難過,即使我因為不信任你而做出錯的決定主動提出結束,你也因為我不信任你而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決定……我們之間,就只是這樣而已,一段隨時可以結束的關係。你知道真相後為什麼不罵我?為什麼不跟我吵架?這不是值得讓你生氣的事情嗎?我對你而言只不過是分手後急於拉開距離的對象,要是我不挽留你,你現在早就毫無留戀地辭職離開了吧。」
沈惟沒料到會從賀君懿口中聽到這些話,但卻沒有生氣。理論上來說,賀君懿這番話是在指責他,點出他也有失職之處,仔細想想,賀君懿沒有說錯,他確實在意對方的不信任,所以輕易地接受結束,而不是嘗試做些什麼修補這段已經有了裂痕的關係。
賀君懿的神色帶著幾分濃得化不開的苦澀,凝視著他,像是還有很多話想說,又像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目光在他的臉上逡巡,最後停下,與他目光相觸。
「也不是真的不難過。」沈惟坦然地瞧著對方,說出了真心話,「難道你是希望我哭著哀求你不要離開?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那種戲劇性的場景。雖然我們都放棄了,但那不是銀貨兩訖的交易,也不是在玩遊戲,我也不是沒有受到你的影響。我之所以接受那種結果,也是因為這個理由。」
「什麼?」賀君懿愕然。
「即使我們依然在一起,過去的事件依然可能重演,你因為種種原因決定跟我分手,而我只能接受你的決定,因為你有你的苦衷,你有必須分手的理由,你有為了家業奉獻個人婚姻的覺悟,到了那時我該怎麼辦?跟現在一樣,你提出分手,我只能接受,決定權一直都在你身上,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的也不是我,是你。」
「說的也是。」賀君懿苦笑,「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你想說的是這個吧。」
沈惟正要說話,卻猛地被撞了一下,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往前傾斜,他回頭看了一眼,是一名六七歲左右的男孩,臉上掛著淘氣的笑容,跟另一個女孩正相互追逐打鬧,看起來像是男孩母親的婦人匆匆過來道歉,接著才去呵斥仍在打鬧的孩童。
他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剛才撞到他的力道其實不大,只是猝不及防,乃至於他撞上了貨架邊緣,手臂上留下一道帶著血絲的傷痕,還隱隱作疼。
「你在流血。」賀君懿盯著他的手臂看。
沈惟抬手查看自己的傷勢,「沒事,只是小傷而已,放著不管很快就會止血。」
「你不打算先消毒然後包紮傷口嗎?」賀君懿連忙道。
「這裡是超市,不是醫院急診室。」沈惟下意識道。
「至少要做一下緊急處理。」賀君懿的態度很堅定。
沈惟手臂上的血液逐漸增加凝聚,看著賀君懿翻找著衣袋,大概沒有找到紙巾或手帕,又焦慮地看了櫃台一眼,正有一長列顧客排隊等待結帳,在超市裡買應急用品也得等上一段時間,賀君懿不知道在想什麼,乾脆脫下了外套裹住了他的手臂。
這件衣服觸感柔軟但卻是不吸水的材質,對止血本身沒什麼幫助,然而沈惟看著對方緊張的模樣,並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
賀君懿替他提起購物籃,走在前方,準備替他將剩下的東西找來,沈惟沒有抗拒對方的好意,只是安靜地跟在對方身後,注意到賀君懿的皮夾塞在他手上這件外套的口袋裡,順勢替對方拿了出來,與皮夾一起出現在他手上的,還有折疊過數次以減少體積方便塞進口袋的紙張。
「你的皮夾在這裡。」沈惟舉起手,朝賀君懿晃了晃。
對方看了他一眼,急忙朝他走過來,臉上滿是慌亂,沈惟有點想笑,因為賀君懿注意到他手上拿著的東西時,瞬間流露出萬念俱灰的神情,彷彿沈惟拿著的是攸關性命的物品。
「你看過了?」賀君懿低著頭,自顧自道:「不用當真,那個只是……只是我自作主張準備的東西,我們剛剛已經談過了,你的態度很明白,我不會再糾纏你。」
沈惟並沒有看過內容,但聽了賀君懿這番話,卻起了一絲疑心,打開了折好的紙張,讀了裡頭的內容,整個人都呆住了。
「你……為什麼要準備這種東西?」
「我反省過了。」賀君懿沒有抬起頭,斷斷續續道:「我不該先於你決定我們之間的一切,但過去的事情無可挽回,只能在未來彌補,如果我們達成共識,你也同意復合的話,這些東西就交給你了……不管要什麼時候去登記,或者你想直接丟掉也沒關係……當然,現在派不上用場了,我知道你的感覺,所以這……這種東西只會讓你感到困擾,我懂的……你不用對此回應什麼,當作沒看過就好。」
沈惟看著手上的紙張,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結婚登記申請書與離婚協議書。
賀君懿的資料全都填上去了,需要的兩位證人簽名也都有了,一個是葉林,另一個是負責為賀君懿處理私人法務的律師,兩份文件都已然填妥,剩下空蕩蕩的位置是留給他填寫的。他們之前的談話不太順利,沒有復合的希望,所以賀君懿根本不打算拿出這些匆促間準備好的東西,按照預定計畫將重新開始與再次結束的權利交給他。
沈惟不禁道:「你的家人知道你簽了這種東西嗎?你的結婚對象可以是男人?」
「在台灣,同性戀可以合法結婚,而且我們都是成年人,這一切不需要家長同意。」賀君懿臉上寫滿窘迫,同時竭力迴避沈惟的目光,「抱歉,這……這太蠢了,你別當真。」
要是沒有沈惟的名字在上頭,那就只是兩張派不上任何用場的廢紙。沈惟看著上面的字跡,像是盡力寫得整齊,但仍無法掩飾下筆時的匆促與緊張,有幾個字甚至歪歪扭扭的,壓根不像賀君懿往常優美的筆跡;無論如何,對方為了修補關係而想盡辦法,最終用這種方式獻上自己所有的感情與誠意。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沈惟終於忍不住笑了。
賀君懿異常尷尬。
自己到底在想什麼,他也不是很明白,只是嘗試用沈惟的角度思考一切,既然沈惟接受分手是因為他無形中表現出來的不信任以及單獨決定分手的事情,那他只要想到解決這些的辦法就好,信任不可能立刻體現,他想證明也需要沈惟給他機會,但他可以用自己的誠意挽救自己做出錯誤決策自顧自決定分手引發的問題,最後得出的結果就是那兩份文件。
「……你瘋了嗎?」
要求葉林幫忙時,葉林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最後還是在他的要求下於文件上簽下證人的名字。
拿著文件準備去找沈惟時,他其實已經仔細想過了,葉林說他總是只提自己的事情,不會設身處地為沈惟著想,他承認這是事實,那兩份文件不過是他基於自我滿足而生的產物,如果沈惟願意考慮復合,他才會把這些東西拿出來,當作可以派上用場的籌碼,如果沈惟不同意,賀君懿會接受現實,不再以此讓沈惟煩心。
沈惟對他的態度不能說很冷漠,但看起來完全不想復合,他明白也理解,雖然有幾分難過,不過這是沈惟的態度與決定,他必須尊重對方,就像他提出分手時,沈惟也接受了他單方面的決定一樣,某種程度而言可以說是自作自受。
對方不需要他,也不需要他的感情,賀君懿原本都已經做好放棄的覺悟了,沒料到沈惟會從他的外套口袋裡拿出那些文件,甚至還讀了內容,這與他預定友好道別分離的場景完全是背道而馳。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沈惟瞧著他,隨即笑了。
賀君懿沒說話。至少沈惟看起來不像生氣的樣子,他隱約鬆了口氣,但又有幾分失望,畢竟已經明白了沈惟的態度,所以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他有些失落,盡量掩蓋著自己的情緒,替手上受傷的沈惟拿著採購的兩袋日用品,一起往沈惟的住處走回去。
到了對方的住處,賀君懿正想放下東西離開,卻被沈惟叫住了。
「幫忙一下。」對方凝視著他,「我沒辦法把這些東西拿上樓。」
賀君懿提起東西,跟著對方走入建築物,寂靜的氛圍讓他感到緊張,不自覺地找起了話題,「你的手還好嗎?等會要先清洗傷口還有消毒……」
「我沒有急救箱,也沒有任何處理傷口所使用的藥物。」沈惟頓了頓,「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建議。」
賀君懿微微一怔,立即道:「你等我一下,一下就好。」說著便急忙離開,在附近的藥妝店買了處理傷口的藥物,又匆匆回到沈惟住處,在沈惟的示意下一起搭乘電梯上樓,踏入沈惟的客廳,自動為對方處理傷口,畢竟沈惟傷的地方在手臂外側,很難在使用一隻手的狀況下進行清理與消毒等步驟。
做完這一切,賀君懿識趣地準備離開,回想起自己的皮夾跟文件還在沈惟手上。
「剛才……」他壓抑著侷促,「剛才那個文件跟我的皮夾……是不是還在你那裡?我該走了,所以……」
「那不是給我的嗎?」沈惟坐在唯一一張椅子上,抬頭看他。
「是沒錯。」賀君懿硬著頭皮道,「但是……」
「那我就收下了。」
賀君懿有點僵硬,不知道沈惟為什麼要保留這種東西,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口:「這些東西對你來說沒什麼意義,留著也沒有作用,為什麼要收下?」
「你沒有發現嗎?」沈惟笑了一下,「這是求婚。」
單論概念而言或許可以這麼說,但賀君懿還是不明白沈惟想說什麼,彼此之間的溝通並不是任何時候都順暢無阻,他們之間不存在足以交心的默契,這也是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不瞭解沈惟。
「你……不覺得厭煩嗎?」
沈惟搖了搖頭。
賀君懿皺了皺眉,感覺事情有些脫離常理,正要問清楚時,沈惟已經起身示意他在單人沙發上坐下,他一頭霧水,卻仍照著對方的指示行動,幾秒後,沈惟異常自然地坐到了他的腿上,主動吻了他的嘴唇。
他張了張口,想要說話,但對方的舌尖舔舐著他的嘴唇,不知不覺,沈惟愈靠愈近,與其說這是親吻,倒不如說賀君懿什麼都沒做,只是任由沈惟主導,那個吻的熱情程度遠超過他對沈惟的認知,即使只是接吻,賀君懿依然產生了自己才是獵物的錯覺,當他發現自己下身有了反應,這才從熱烈的吻中清醒過來。
「等等,沈惟……」他在吻與吻的間隙中說道,「我們……我們不能這樣。」
「即使我想要也不能?」
這一句話擊碎了他剩餘的理智與冷靜,賀君懿還是不明白沈惟在想什麼,明明想要分開又主動吻他,但不管沈惟要什麼,只要他有,他永遠會盡力滿足沈惟。
說來奇怪,他們過往上床時主導的人通常是賀君懿,但這一次角色互換,是沈惟主動而積極地索取,賀君懿甚至感覺自己的嘴唇被吻腫了,過後沈惟的吻開始落在他的臉頰與肩膀頸項上,他不禁開始喘息。
這是他想要的,被碰觸被撫摸,被帶著愛意的親吻與啃咬在身上留下痕跡,被沈惟碰過的地方都遠比往常炙熱,賀君懿下身脹痛,被那樣仔細地吻著,每一處都被仔細愛撫,他原本就喜歡這種肌膚之親,但這次沈惟所作所為讓一切來到了新的高度。
被親過的地方留下痕跡,而賀君懿也早已是面紅耳赤的狀態,但他完全沒有考慮過推開沈惟中止一切,一次都沒有。
「你喜歡這樣?」
恍惚中似乎聽見了沈惟的聲音,賀君懿朦朧間答道:「喜歡。」
說起來很丟臉,但賀君懿從未體驗過所謂被情慾逼得無處可逃的經驗,下身脹痛不已,而沈惟還在吻他,他被親得手腳發軟,室內只剩下他逐漸變得粗重的喘息聲與沈惟吻他時發出的些微聲響。他們不是第一次上床,但賀君懿現在才真正明白,原來沈惟跟一般男人沒什麼不同,也會有像這樣主導一切的欲望,那種積極的態度點燃了他的情慾。
「等一下……」賀君懿退開一些,徒勞地閃躲著對方的唇舌,「我們……不能,我……」
「你不喜歡?」沈惟的聲音有點啞,又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
賀君懿否認道:「不是不喜歡,但我需要理由……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產生更多誤解。」說出這些話的瞬間,賀君懿終於理解為什麼沈惟的行為一方面讓他情慾高漲,一方面又讓他無來由地感到不安,沈惟的熱情像是因為即將分離才出現的,這種事沒什麼大不了,但發生在自己身上時,賀君懿卻無法坦然接受。
沈惟讓他踏入住處,讓他幫忙處理傷口,最後主動吻他,這一切看起來都不像是在拒絕他,也不像對他懷有任何負面意見,或許結婚申請書與離婚協議書確實奏效了,要不然沈惟不至於對他做出這些事,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內心殘存的焦慮讓他必須暫且打斷對方,直到對方給予具體的答案,他才能真正放心。
「這是……最後一次嗎?分手之前的最後一次?」他謹慎地問道。
「你覺得呢?」
賀君懿想了想,遲疑片刻才道:「不是。」
儘管沈惟沒有直接回應,但那張臉上的微笑讓賀君懿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被親吻愛撫得到的快感遠比預料中強烈,賀君懿恍惚間回想起來,沈惟與他在這方面向來合拍,在刺激彼此這方面都頗有心得,但是今天沈惟的熱情遠遠超乎往常,賀君懿幾乎淪陷在對方的愛撫中,甚至忘了自己要做什麼。
這是過去他對別人做的事情,原本以為沒什麼,然而放任沈惟愛撫他的感覺相當刺激,他猜不到對方會做什麼、給予他什麼樣的感受,緊張之餘被刺激得情慾高漲,面紅耳赤;他知道此刻的沈惟相較以往熱情許多,不想打斷對方的興致,索性採取了放任的態度。
在這方面也是一樣,經常是沈惟配合他,以他喜歡的方式進行,聽任他的要求,可是他從未仔細確認過沈惟想要什麼,也不曾想方設法取悅對方,這一次或許是不錯的契機,賀君懿想讓沈惟嚐嚐自己一直以來感受到的愉悅與滿足是什麼滋味。
他一直仔細地觀察著,在沈惟吻他的時候,在沈惟摸他的時候,雖然未必是正確的,但他好像有點懂沈惟了,對方或許具備某種程度的掌控欲,他伸出手想碰對方時卻被按住,他就乾脆不動了,只在被吻時以唇舌回應,沈惟大概對這種狀況很滿意,在他的頸項上連著親了好幾次,賀君懿眼角餘光瞥見了對方微彎的唇角,彷彿在微笑。
……原來沈惟喜歡這樣。
這次跟以往不同,主導權交出去後,賀君懿成了被動的一方,然而這並沒有讓親密變得難以忍受,反而令他們都更加燃起欲望,不只是他,沈惟也一樣,雙方下身緊密貼合,稍有感知都無法忽視彼此的生理反應。
此前他只知道自己從沈惟那裡得到了什麼,但現在卻是沈惟從他這裡得到慰藉,是沈惟想要他,意圖在他身上滿足過去從未在他面前出現的控制欲與征服欲,雖然時機跟緣故都有些奇怪,但賀君懿卻忽然生出某種微妙的成就感。
沈惟的手往下探去,並沒有碰他的性器,而是撫摸著他的大腿內側,接著才慢慢往上,隔著布料按住了他的性器。
賀君懿壓抑著喘息聲,察覺沈惟的手來到腿根時,不禁微微顫慄。
他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臉頰滾燙,耳朵赤紅,比酒後醉態還要狼狽,沈惟的手讓他隱約想起什麼,意識稍稍清醒,不知道該不該拒絕對方,不是因為厭惡,是因為毫無準備,但又覺得如果沈惟真的想要的話,他當然會心甘情願地配合,同性戀之間未必會有固定的位置,之前試用期剛開始時,他也稍微涉獵過一些相關知識,既然沈惟可以,那麼他也做得到。
賀君懿原本是這麼想的,不過沈惟似乎沒有那種打算,低頭解開他的褲頭,便滑下沙發半跪在地上,開始舔舐他的性器。
他有點意外,但仔細想想沈惟說過的話,對方的言行都是出於本心,所以即使會為他考慮,但也不會將自己的需求置之不理,他現在坐在沙發上,不做任何對方沒要求的動作,這都是出於沈惟的需求,所以做與不做,只是沈惟的好惡而已,與公平無關。
賀君懿想到這裡,不禁莞爾。
「你為什麼在笑?」沈惟仰首看他,在性器前端親了一下。
儘管看起來神態沒什麼變化,但賀君懿仍敏銳地發覺了那輕微的不悅,連忙道:「不是,我剛才以為你……以為你想要……」他不知道怎麼說,剩下的半句話在喉嚨裡卡了一下,「我以為你想進、進入我……」
說出來遠比只是想像中羞恥,這樣說簡直像是他在期待什麼而對方卻讓他失望。沈惟盯著他看,目光很亮,賀君懿不自在地別開視線,困窘不已。
「那個啊……有點麻煩,所以算了。」沈惟若無其事道。
「麻煩?」賀君懿呆了一下,難以理解,「為什麼麻煩?」
「這裡設備跟工具都不夠齊全,要是鎖鏈跟鞭子或其他玩具弄傷你的話,在這裡善後也不方便,再說你也沒有經驗,要是不小心留下傷痕或後遺症就糟了。」
「……」
「怎麼了。」
賀君懿看著對方的臉,皺起眉頭,「你在開玩笑,對吧?」
沈惟登時笑了。
賀君懿隱約鬆了口氣,卻也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試探道:「除了沒有興趣之外,還有其他理由嗎?」
沈惟仰頭看著他,往前傾身,將臉頰貼在他膨脹的性器上,刻意蹭了幾下,「非得要找出一個理由的話,那就是我喜歡這個東西。」
賀君懿呼吸一滯,下身愈發脹痛。
「你是故意的。」他啞聲道。
「那又怎麼樣?」沈惟失笑,起身後附到他耳際輕聲道:「現在開始別動,我會讓你高潮的。」
在這之後,賀君懿依然什麼都沒做,配合著沈惟的需要,讓對方主導一切。
不是做了什麼才是貢獻,有時不作為也是一種作為,如果沈惟高興,那麼他也沒有糾結的必要,接受對方的需索就好了。
賀君懿本來是這麼想的,直到看著沈惟在他面前為自己潤滑,這才明白知易行難的道理。雙方連衣服都沒有完全褪下,沈惟上半身的衣物除了些許皺痕之外依然整齊,下半身卻是赤裸的,襯衫下擺剛好遮住了腿根,從賀君懿的角度只能看到沈惟跪在他面前時往兩側敞開的雙膝與大腿、逐漸泛紅的臉頰與急促的呼吸,沈惟一隻手探到後方,以手指緩慢地讓自己適應,然而本該讓賀君懿更加亢奮的景象都被衣料擋住了。
看到也就罷了,但這種遮掩反而引發更多想像,賀君懿瞧著對方雙腿間墜落在地板上的一絲細微溼痕,發覺那是沈惟的性器前端溢出的透明體液時,不由得一陣口乾舌燥。
……他應該更耐心地等待對方。
不,不需要提及應該與耐心之類的東西,讓對方從各方面都得到滿足才是他想得到的結果,即使那意味著他必須等待,那就等待;賀君懿按捺著被挑逗到硬脹不已的下身,竭力維持現狀,忍耐著不去碰觸沈惟。
沈惟知道賀君懿在看他,但卻沒有拉起襯衫讓對方看清楚的意思。
他向來並不是那種可以輕易挑起情慾的個性,從另一方面來說,是他擅於控制自己的體現,但在現在的賀君懿面前,他好像無法如往常一般冷靜以對,賀君懿什麼都沒有做,主導權完整地給了他,坐在那邊像是準備任人宰割,讓人感到有些好笑。
就像賀君懿帶來的結婚登記書與離婚協議書,沈惟一想起自己看到內容時對方絕望的模樣還是會覺得好笑,但好笑過後又生出了些許微妙的情緒,既想欺負賀君懿,又想撫慰賀君懿,親吻或者擁抱,讓對方露出往常的微笑,而不是那種侷促到不敢看他的模樣。
「需要……我幫忙嗎?」
沈惟回過神來,注意到賀君懿嚥了口唾沫,正直直瞧著他,感覺也差不多了,索性抽出了手指,說道:「不用,我準備好了。」
不管做過幾次,準備多麼充分,最初進入時總是會疼痛的,但那一切都在他可以忍耐的範圍內,與其讓賀君懿苦苦忍耐,倒不如速戰速決。他跨坐在對方腿上,單人沙發不夠大,但是以現在的姿勢來說,兩旁的扶手正好讓他將雙腿架在上面,維持相對穩定的姿勢,而不是將自己的體重全數加諸於賀君懿身上,造成不必要的負擔。
他低頭看著賀君懿,對方面紅耳赤地低著頭,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沈惟有點不解,「你為什麼不看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對方在閃躲他的視線。
「沒有,你誤會了。」賀君懿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有點緊張似地垂下頭。
沈惟沒有多想,單手撐著椅背,另一隻手握住對方的性器,從上方緩緩往下,將膨脹的硬物納入體內;前端剛進入時,他聽見賀君懿變得急促的呼吸,等到全數吞入,雙方都忍不住吸了口氣,那裡還不夠放鬆,即便有事前準備也是杯水車薪。
「痛嗎?」賀君懿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慮,「要不然先退出來,等一下再……」
「不要。」沈惟打斷了對方。
賀君懿抬臉瞧他,那張臉上寫滿了擔心與緊張,沈惟微怔,過了一會才道:「這不是逞強,我沒事,等一下就好。」他在對方臉上親了幾下,算是安撫,「你那麼怕我受傷啊?就那麼擔心我?」
「我當然擔心你!」賀君懿立刻道,「剛才進入的時候不痛嗎?」
「痛啊。」沈惟笑了一下,「那都是你的錯。」
對方一臉茫然,彷彿不懂他在說什麼。
沈惟偏頭,附到賀君懿耳際,悄聲道:「都是因為你那裡太大了。」
這是事實,沒什麼不可以說的,他對此也不覺得害羞避諱,不過對他來說是這樣,對賀君懿而言就不同了,除了耳朵愈發赤紅之外,連埋在他體內的性器都有了反應,沈惟猝不及防,差點叫出聲。
賀君懿嗓音沙啞,「別這樣說。」
「為什麼?」
「你這樣……會讓我忍不住。」賀君懿艱難道。
對方看起來既苦惱又無措,但這種樣子卻讓沈惟感到心頭一軟,心中充斥著某種近乎憐愛的感情,情不自禁地湊了過去,吻了賀君懿。被吻了一會後,賀君懿終於放下了侷促,試探著抱住他的軀體,回應著他的吻。
過了半晌,疼痛逐漸消退,身體也適應了被入侵的感覺,沈惟嘗試動了動腰,注意到賀君懿還是沒有動,臉上寫滿了忍耐,縱然得到了快感,也因為強烈的刺激感到煎熬,卻又不做任何能讓自己舒緩欲望的行為,他不知道一向誠實表達需求的賀君懿原來能壓抑到這種程度。
他忍不住笑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只是十五分鐘,但對賀君懿來說,一樣的時間卻比平常還要漫長許多,儘管這應該是錯覺。
沈惟跨坐在他腿上,急促地喘息著,從最初被挑逗開始,賀君懿就已經有點過度亢奮了,沈惟的動作一直沒有停下,將他的性器吞入又抽出,似乎真的在享受被進入的快感,甚至都不曾用手撫慰自身的性器,賀君懿忍了一會,還是忍不住了。
「等一下……」
「……什麼?」
「我快要……」賀君懿急促道,「先讓我出來,要不然不方便清理。」他們之間並不是每次都用套子,但是可以的話,他會盡量做出不讓對方感到負擔或難以收拾的選擇,這是他的原則之一。
沈惟失笑,「我知道你不想射在裡面,但是我想要,你不能滿足我嗎?」
賀君懿臉頰滾燙,明知對方是在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終究還是沒有就這點爭執下去,如他所說,他確實快要忍不住了,而沈惟這句話只是雪上加霜,大概過了半分鐘,他就情不自禁地在對方身體深處釋放了欲望,黏膩的體液充斥在甬道深處,沈惟攀著他的肩膀,身軀微微顫抖著,賀君懿一邊喘息,一邊抱緊了對方,直到宣洩結束,才慢慢放鬆下來。
回過神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讓沈惟宣洩,正要說些什麼,沈惟搶先一步道:「先回臥室。」
賀君懿沒有多想,正要抽身而出,卻被沈惟制止了。
「要是抽出來,你射在裡面的東西也會流出來,弄得到處都是就糟了。」
這一切很明顯,即使他才剛宣洩,沈惟也不忘要挑逗他,原本就尚未軟下的性器又感到一絲脹痛,他深深吸了口氣,就著相連的姿勢,將沈惟整個人抱了起來,生怕發生什麼意外,走動速度不快,平穩地前進;因為有定期鍛鍊身軀,沈惟的重量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沈惟的雙手攀著他的肩膀,雙腿也緊緊夾著他的腰部,走動時雙方緊密貼合的感覺令他有點亢奮。
「你是不是吃了什麼藥,為什麼射過還這麼硬?」沈惟咬著他的耳朵,輕聲說道。
賀君懿不笨,當然明白沈惟不是真的想質疑他,只是用質疑包裝逗弄他的言詞;現在的賀君懿已經懂了,這也是沈惟在床上的愛好之一。
「在讓你高潮之前不會變軟的,不用擔心。」賀君懿鬼使神差道。
說完之後,賀君懿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沈惟的沉默令他有些發窘,膽顫心驚地側首去看對方神態,卻發現沈惟垂著目光,表情沒什麼變化,但從臉頰到頸項卻都泛起了一片薄紅,不僅收緊了抱著他的雙臂,連含著性器的甬道似乎也微微痙攣起來。
……沈惟會對這種台詞感到興奮?
賀君懿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但那種反應又不像是假裝的,他呆了一下才意識到,那或許是沈惟也對他有感覺的跡象之一,在他的記憶裡,沈惟絕不會為了這種台詞動搖,在任何狀況下都能做到不為所動是沈惟獨有的人格特質之一,現在的沈惟卻跟以往不一樣了,但他隱約能分辨,那不是害羞或窘迫,而是動情。
「你……也喜歡我,是嗎?」賀君懿不知不覺道。
「你說呢。」沈惟抬起眼,凝視著他,看上去並沒有閃躲的意思。
「你喜歡我,你想要我,從一開始就跟報恩沒有關聯,但是得到我會讓你滿足,是嗎?」賀君懿忍不住道。
沈惟沒有說話。
其實真相很明顯了,如果不是喜歡,對方不會這樣做,先前拒絕的理由也是雙方之間的信任議題,以及交往本身的性質。
賀君懿還未仔細考慮自己以後可能與別人商業聯姻這件事,在他的人生中這件事算是某種里程碑,無論早晚總是會來的,沈惟在意這一點,要不然不會在看到他準備的結婚申請書後態度軟化,只是賀君懿之前始終沒有察覺,即使發現一絲端倪也沒有仔細追究,這才導致自己繞了這麼大的圈子才理解沈惟在想什麼。
他有些緊張,「你想過跟我結婚,所以我拿出結婚申請書你才說那是求婚,是這樣嗎?」
「每段愛情的終點都是那裡。」沈惟答非所問,「另外我對合法地得到你跟你擁有的一切很有興趣。」
這副說詞一點都不浪漫,但是沈惟瞧著他的目光卻很專注,賀君懿臉上微熱之際,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悸動,這完全就是沈惟會說的台詞,不是我愛你,不是我無法離開你,而是我想得到你,喜歡與獨占欲是一體兩面的存在,不能完全得到就乾脆不要,寧可放棄感情,而不是等待對方施捨或乞求對方給予。
賀君懿將沈惟放在臥室床上,身軀還緊密相連,他突然想起沈惟說過的話,如果情願就會一直待在他身邊,即使被囚禁也沒關係,若是想要離開卻不被允許,即使必須傷害賀君懿才能離開,沈惟也不會手下留情,就像之前乾脆俐落地與他分開,沈惟在這方面幾乎不存有任何足以緩衝的距離或空間。
「你有時候蠻偏激的。」他不禁道。
「所以?」沈惟眉毛微微動了一下。
「我喜歡那樣。」賀君懿凝視著沈惟,「我不需要你考慮我的想法,你想指責我可以直說,葉林說我一直都在考慮自己的事情,也確實是這樣,所以現在開始,你想要什麼就告訴我,在我可以承擔的範圍內,我什麼都會給你。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答應……跟我……重新開始……」
沈惟還是維持著沉默,賀君懿有點慌了。
「我是說,以結婚……結婚前提交往!」他絞盡腦汁思考說詞,頓了幾秒才又開口,「在與你交往的期間,所謂的商業聯姻不會發生,我也不會因為這種事與你分開,與你在一起時,我不會再去考慮別人的事情……這樣,可以嗎?」
「真的什麼都會給我嗎?」
「當然!」
「那麼現在先給我高潮,其他的之後再說,可以吧。」沈惟笑了一下。
賀君懿嚥了口唾沫,一陣口乾舌燥,「 嗯。」
他在這方面可以說是技巧熟稔,之前礙於雙方關係剛開始而稍微收斂欲求,但是賀君懿實際上並不擅長壓抑欲望,他們彼此都清楚這件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惟的呻吟令他不禁吸了口氣。
賀君懿沒有計算時間,但彼此就像野獸一樣,在臥室裡任何一個角落做愛,他們的體液玷污了地板、其中一個枕頭與床沿,不過誰都不在意,沈惟在他下方射了好幾次,最近一次高潮甚至沒有射精,被硬物侵犯的甬道緊縮,整個人都在顫抖,但看起來卻是酣暢淋漓的模樣,沒有表現出任何近似疲憊或厭倦的情態。
因為對方的配合與需索,賀君懿途中一度失去了控制,動作急切,直到聽見沈惟呻吟才清醒過來,他本以為自己弄痛了沈惟,但事實並非如此,沈惟沒有任何拒絕的表示,甚至熱情地主動吻他,一邊喘息一邊低聲在他耳邊指點,賀君懿按著要求照做,在比平常粗暴的抽送中,沈惟攀在他身上高潮了。
賀君懿隱約察覺到什麼,忍不住笑了。
過去在他對自己喪失自信心的時間,沈惟曾說過會配合他的需要,成為他理想的交往對象,好讓彼此在試用期之間得出真實的結果,儘管體貼但那不是真的,沈惟不是那樣的人,沈惟是想要掌控並得到他的人,只是用其他方式掩蓋自己的目的,就像是現在,看似他對沈惟予取予求,沈惟放任他的所作所為,但那最終也同樣是出於沈惟的要求與允許。
這跟賀君懿過往經歷的戀情完全是不同的東西,他甚至可以猜到沈惟還沒完全信任他,但即便如此,沈惟也依然想要得到完整的他,不是將來會與聯姻對象結婚的他,不是對彼此之間陳年舊事耿耿於懷的他,而是從今以後的全部;縱然兩人之間有尚未解決的問題,在他破釜沉舟地表達了誠意與真心之後,沈惟在最後關頭態度軟化,不再拒他於千里之外,這就是沈惟也想要得到他的證據。
「為什麼笑了?」沈惟還在喘息,分開的雙腿被壓在身軀兩側,維持著承受的姿態。
「你很喜歡我。」這是第一次,賀君懿的語氣裡沒有遲疑。
「你想聽我說出口嗎?」
沈惟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用問題取代了回應,不過賀君懿對此倒是不怎麼在意,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瞭解沈惟了,要是他承認,沈惟或許會真的說出肉麻的告白台詞或甜言蜜語,但那反而沒有意思。
賀君懿仔細想過,葉林的指責不無道理,他確實是一直被沈惟牽著走沒錯,但他考慮任何事情也總是出於自己的視角,有一部分的他曾覺得聯姻是很久以後的事情進而迴避思考,可是沈惟的反應讓他知道,不是所有分離都能挽回,不是每一次錯誤都能彌補,如果一開始就決定將來有一天會基於商業利益與別人聯姻而提前決定分離的結局,那沈惟又有什麼理由非得要留在他身邊?他不能讓彼此的關係停留在隨時必須喊停換人的處境,不僅自己決定遊戲規則,還要求沈惟理解並體諒他的立場,那樣太卑鄙了,沈惟不該被這樣對待。
「你在想什麼?」身旁的人懶洋洋道。
「沒什麼。」賀君懿搖了搖頭,起身撈起旁邊的棉被,蓋到沈惟身上。
一般狀況而言,他們都是愛潔的個性,幾乎不會沒洗澡就裸身躺在床上,但床單被單明顯都是要直接拿去替換清洗的狀態了,也不用再顧慮什麼,他們兩人就那樣窩在沈惟的床上,有點擠,然而身旁傳來的體溫讓他感到一絲安心。
沈惟撐起身軀,伸長了手越過賀君懿的身軀,賀君懿猛地往後方退了退,為他讓出一定空間,順利拿到茶几上的水杯,沈惟無意間瞥見對方的神態,忽然明白過來,剛剛賀君懿的後退是以為他想做些什麼。
「你還要做?不累嗎?」他不禁道。
賀君懿當然也知道自己產生了誤解,連忙搖了搖頭,辯解道:「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就算有也沒有關係,台灣是民主國家,每個人都有說實話的自由,我也不會因為你誠實地表達自己的情緒或想法而對你產生任何偏見。」沈惟微微笑了一下。
「我知道。」賀君懿看起來像是放棄解釋了,開始轉移話題,「你也累了吧,要不要先去洗澡?你餓不餓?要不要吃宵夜?」
「宵夜是什麼,你嗎?」
「……」賀君懿不知所措,啞口無言。
「你這樣還蠻可愛的。」沈惟忍不住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賀君懿看起來很窘迫的樣子,但是並不是不高興,沈惟靠在床頭,抓著賀君懿的一隻手,無意識地揉捏對方的手指,想著眼下這一切。大概從他答應了賀君懿那個時時刻刻肢體接觸的交易後,事態就已經不同了,雖然可以用想要金錢或其他實質利益充作理由,但最終只是他想接受賀君懿的提議而已。
被一個比他年長的男人那樣依賴,不管是自尊心還是其他方面,感覺都不錯,他很清楚,賀君懿不是在每個人面前都是這樣,或許只有沈惟才能看到這些,連葉林都不能,想到這裡,他記起了一件事。
「葉林為什麼會同意當證人?」他們都明白,只有葉林知道他們之間的過去,給賀君懿任何建議也都是合理的,但沈惟很難想像葉林會放任賀君懿的衝動行為、甚至願意充當證人,而不是勸告賀君懿仔細思考清楚再行動。
「沒有什麼為什麼,我拜託他幫忙,而且他知道我……對你……」賀君懿尷尬地瞧著他,聲音愈來愈小。
這種時候應該要接一句我喜歡你或我愛你才能順暢地說下去,但賀君懿似乎說不出來,跟以往從容不迫的樣子截然不同,他並不是非得要聽見告白或愛語才能理解別人的感情,所以賀君懿不說,他不打算催促,更加不會索求,賀君懿早先的作為早已為現在的一切下了註解。
沈惟凝視著賀君懿,彷彿忽然起了一絲研究對方的興致,半晌後才道:「你在以前的戀人面前也是這副模樣嗎?」
「不是。」賀君懿似乎有點懊惱,「讓我這麼尷尬的當然只有你啊!」
「那就好。」沈惟沒有掩飾自己的滿意與愉快。
賀君懿臉上寫滿了無可奈何。
「我真的讓你那麼尷尬?」沈惟不禁問道。
賀君懿多半是怕他誤會,連忙辯解道:「你別誤會,那是好的尷尬……」
「如果讓你感覺不舒服,我以後會改掉這種壞習慣。」沈惟不假思索道,說完才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緊張,儘管他很少以委婉的方式表達自己,但或許他也應該學著去照顧賀君懿的情緒與需求。
「沒有必要。」賀君懿退開一些,凝視著他,彷彿是想從他的目光裡窺探他的情緒,「要是改變的話……那就不是你了。」
對方不是在說謊,那些都是實話。
「我知道了。」沈惟低聲道,感覺放鬆了一些,按著賀君懿的後頸,讓對方靠著他的肩膀,下一瞬間他就被用力抱住了。
他有些意外,賀君懿的雙手收得很緊,不必細說,也可以知道對方來找他之前大致上是什麼樣的心態,即使沒有到心碎的地步,也依然不好受,但即使如此,沈惟也不覺得自己之前做錯了,就算時光倒流,他也一樣會選擇結束……或者說暫時結束。
然而現在有了轉機。
他一直都知道,賀君懿不是那種能輕易淪陷情網的人,如果下定決心,那就真的是不會改變了;沈惟沒有掙脫對方的雙臂,任對方的臉埋在他肩膀與頸側,彷彿眷戀觸感般地輕輕蹭著,過了一會,才聽見賀君懿悶聲道:「我快受不了了。」
「什麼?」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憂鬱,「在公司的時候,一直想碰你……像這樣。」
賀君懿說的是肢體接觸,在這段時間內,他們維持著一定的距離,對方大概很焦躁,卻沒有去找別人,不必刻意觀察也能理解真相,正是因為如此,沈惟在被結婚登記跟離婚協議打動後,幾乎不曾遲疑就決定將賀君懿帶回家。
他曾經見過賀君懿的女伴,基於交易的前提,不管是單純的肌膚接觸還是宣洩性慾,都能輕鬆解決,就像過去沈惟滿足對方一樣,更不要說賀君懿仍是單身,明明可以去找那名女伴,但卻一次都沒有找,沈惟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類接觸對賀君懿來說是必要的,雖然可以忍耐,然而忍耐只是不斷積累需求而已,需求可以壓抑,但永遠不會自動消失。
沈惟微笑,沒讓賀君懿看見自己的表情。
他可以理解對方的心情,他有時走在賀君懿身旁,甚至會有「賀君懿為什麼不碰自己」的想法,這個念頭出現的瞬間,他才會反應過來,一切都結束了,他知道這代表什麼,這是留戀,他對賀君懿做不到視若無睹,所以在賀君懿努力維持距離時,他會裝作像是忘了這件事,偶爾不小心碰到對方的手臂或背脊,再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當然,賀君懿的糾結他不可能不知情。
在外人看來,自己的行為或許有點過份,不過沈惟就是這樣的人,賀君懿明知如此還不願與他分開的話,那就不是他的錯了。
「以後不要叫我乾爹了。」賀君懿的臉在他肩上蹭了蹭。
「為什麼?」沈惟微微往後,靠著枕頭,讓對方的姿勢能輕鬆一些。
「那樣不像交往。」對方的語氣聽起來確實帶著一絲不滿。
沈惟有點想笑,此前賀君懿對這種事毫不在意,甚至會拿來說笑,他不知道現在的賀君懿會在意這種事,但仍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他摸了幾下對方的頭髮,像是在撫摸動物的毛皮,輕柔規律地搓揉,賀君懿的臉埋到了他的懷裡,發出喟嘆般的聲音,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貼得更緊了。
「你真愛撒嬌。」
「……不可以嗎?」
沈惟笑了,「當然可以,除了擁抱跟摸頭髮還想要什麼?要我親你嗎?」
賀君懿抬起頭,那神態看起來像是完全被他打敗了,自暴自棄道:「要。」
那種些微賭氣的樣子其實有點可愛,但沈惟這次沒有說出口,他知道賀君懿會因此覺得窘迫,索性放過了對方,在那張帶著一絲無奈的臉上印下了幾個吻。
尾聲
「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都休假了還來公司做什麼?」
「沈惟來拿東西,我們等會就走。」
「謹慎一點,別搞砸了,該帶的東西都帶了嗎?我教你的技巧都還沒忘記吧?都大學畢業了可別在外面讓我們社團丢臉。」
「都畢業多少年了為什麼還在講野營社的事情。」
「我是從學校畢業了,但沒有從野營社畢業,現在也還是會抽空回去指導學弟妹。」
「你到底多喜歡野營社啊!」
「就是那麼喜歡!對了,之前那張結婚申請書到底怎麼樣了?他簽了嗎?」
「這是我們的私事。」
「但是那上面有我的名字,所以也是我的事情。」
「這個跟那個是兩回事……」
走廊上的兩人還在說話,沈惟順手整理了一下辦公桌,把桌上的雜物收拾一番,這才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往外走去;賀君懿與葉林正在不遠處的轉角聊天,葉林一隻手搭在賀君懿肩上,看到他時順勢朝他晃了晃手,算是招呼。
沈惟來到他們面前,一語不發,盯著賀君懿肩上的那隻手看。
另外兩人還在說笑,直到察覺他的沉默,跟隨著他的視線看去,才注意到他在看什麼;葉林困惑地瞧著他,略帶遲疑地站直了身軀,收回了搭在賀君懿肩上的那隻手,但沈惟並沒有就此打住,目光往下移動,看著葉林站立的地方;這一次葉林的反應快多了,往旁邊挪了兩步,沈惟走了過去,在葉林移動後空出的位置停下腳步。
「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葉林笑了,「只是搭肩膀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沈惟朝賀君懿瞥去一眼,發覺對方似乎沒有要反駁葉林的意思,索性道:「我知道了,大家都是朋友,偶爾有肢體碰觸也很正常。」
葉林正要應聲,話語就卡在了喉嚨裡,沈惟的右手正搭在他的肩上,神態極為自然,還主動打開了話匣子,「你們剛才在聊什麼?」
「在說你們準備去露營的事……」葉林看起來受寵若驚,大概是完全沒有預料到他的親近,「這次只有你們兩個人一起去,我有點擔心賀君懿會出什麼問題。」
「那種事情不用擔心,我相信他不會失誤。」沈惟朝賀君懿笑了一下,「對吧?」
賀君懿看著他的手,沈惟若無其事地與葉林說話,像是根本不在意賀君懿的視線,直到葉林手機響起,為了工作匆匆與他們道別離去,沈惟的手這才收了回來,輕描淡寫對賀君懿道:「走吧,我們還得先去一趟超市。」
對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古怪,沈惟注意到了,卻什麼都沒說。
搭上電梯後,賀君懿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真的?」他有點想笑。
「真的。」賀君懿神態沉重,「以後不要這樣了,你繼續這樣的話,他下次會直接纏到你身上。」
「這是經驗談?」
「……」
沈惟沒有繼續追問,只是微笑道:「我知道了。」頓了頓,「你不會覺得我管太多?」
「不會。」賀君懿答得直接,「我不碰葉林,你也不碰他,這樣很公平。」
倒不是他想要限制戀人,然而沒有人比沈惟更瞭解賀君懿的習性跟偏好,或許這對別人而言不是什麼大事,但是他不喜歡看到賀君懿與旁人親密的畫面,即使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碰觸都會讓他感覺到牴觸。
「而且……」賀君懿欲言又止。
「而且?」
「禁止我跟別人接觸的話,那我就只能碰你了。」說到這裡,賀君懿笑了一下,順勢握住了他的手,兩人牽著手走出了電梯。
這不是他們常做的事情,在試用期間曾經有過幾次,不過沈惟並不是特別偏好,但在明確雙方感情後,至今也不曾像真正的情侶一樣手牽手走在路上,沈惟原來不大會去考慮這種事情,但賀君懿想牽著手這件事令他感覺心頭一軟。
說實話這有點幼稚,然而對方牽著他的手又壓抑著一絲雀躍的樣子,令他把本來湧到舌尖的言語吞了回去,配合對方的行動,賀君懿的笑容讓這一切顯得值得。
他們開車去超市買了烤肉需要的種種食材,野營需要的工具也都準備好了,開車過去營地需要一點時間,沈惟坐在副駕駛座上,沒過多久就睡著了。當他醒來時已經是午後,賀君懿還在開車,注意到他清醒了才開口道:「再過一會就到了,等會先搭帳篷然後生火,要是你想要的話我們也可以去釣魚。」
「我們沒有帶釣竿。」
「那附近有可以租用設備器材的店面,所以需要什麼都不用擔心。」
沈惟點了點頭,望向賀君懿,過了半晌才道:「你真的沒關係嗎?平常連浴缸都不想進去,在湖邊露營難道不會覺得不舒服?」他沒有把更深的想法說出來,但他確實覺得賀君懿在逞強。從這段關係重新開始,賀君懿似乎就想過帶他去故地重遊,只是工作繁忙,直到現在才能排出假期,這是賀君懿的一片心意,他不是不明白,然而他也不希望賀君懿做出錯誤決策,導致雙方陷入無法應對的困境之中。
「應該……不會吧。」賀君懿有點猶豫,「只要不下水,大概就沒問題。」
沈惟沒有多說什麼,他隱約可以理解,這次野營像是某種心靈上的自我克服,即使不能根除怕水的障礙,故地重遊本身也是一項對他們而言或多或少有些意義的行為,只要他看顧好賀君懿,那就沒問題了。
兩人來到營地,合力搭好了帳篷,接著開始準備燒烤,沈惟負責處理食材,在工具助益之下,賀君懿沒費太多力氣就燒好炭火,一切進行得相當順利,沈惟負責處理一些需要串起來或切開剪開的食材,賀君懿擔當燒烤與調味,總體來說成果不壞,那是遲來的午餐,吃完時還不到傍晚,兩人半躺在折疊椅上,氣氛放鬆而愜意。
「這裡真安靜。」沈惟說道,又望了望四周,不知道是因為淡季或是非假日,這一片營區看起來明明可以讓多組客人共同使用,卻只有他們在。
「這裡原本可以容納六個營帳,不過我把這個營區包下來了。」賀君懿道,「除非你喜歡旁邊有一大堆人一起露營,我們的帳篷跟別人的帳篷之間只隔著幾公尺的距離,時不時還要聽見孩童笑聲哭聲或打鬧聲。」對方頓了頓,「這個營區也不大,包下這裡的價格比你平常戴的腕錶還便宜。」
沈惟微怔,隨即笑了,意有所指道:「你特地包下整個營區,在空曠的野外與男友獨處,到底是計畫在這裡做什麼?」
「沒什麼,你別想歪。」賀君懿顯然沒預料到他會這樣說,臉上浮現一絲錯愕與驚慌。
「說得也是,這裡什麼都沒有,就算營地有提供衛浴設備也不方便做什麼。」畢竟都是男人,在毫無準備的狀況下發生性行為多少有不便之處,沈惟不覺得他們會在這裡做什麼,就算做了,也肯定是因為意外,而不在原本的計畫之中。
「我其實有帶……」賀君懿欲蓋彌彰地別開了目光,多此一舉地解釋,「車上一直都有準備,不是因為野營才特地帶來的……」
沈惟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沒有鍥而不捨地追問下去順勢把賀君懿逼入窘境,選擇放棄逗弄對方的機會;眼下的氛圍相當放鬆,他看了看周遭,這裡跟他記憶中差異不大,湖光山色依稀如舊,他們沒說話,遠遠望著湖水,賀君懿提議道:「要去散步嗎?」
他沒有異議,跟在對方身後,往湖泊的方向走去,在距離湖邊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賀君懿停下了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臉懷念,「我當時就是在這裡看見你的。」
「是嗎?」沈惟對此其實沒什麼記憶了,畢竟當時他正在水中,自然不會刻意去關注岸邊的陌生人,不過賀君懿這麼一說,他也不禁開始想像對方大學時期的模樣,就站在這個地方,瞧見孩童沉入湖中始終毫無動靜後,壓抑著焦慮與畏懼,急忙跳入湖裡救人的情景。
「你那時候看起來年紀好小,真的好可愛。」賀君懿忍不住道。
沈惟失笑,「可愛到讓你偷偷翻拍我小時候的照片還設定成手機壁紙?」
賀君懿愣住了,「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葉林告訴我的。」沈惟嘴角微揚,「看來他沒有騙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賀君懿一時說不出話,卡了一下才道:「偷偷翻拍是我不好,但是我們兩人又沒有任何合照,每次需要拍照時你一直是那個負責按快門的人,平常也沒有自拍的習慣,所以我才忍不住拍下來,要是你希望我刪掉檔案的話我會刪掉。」
「沒關係,你留著吧。」沈惟對此其實不太在意,也沒有想要為難對方的意思。
他換了個話題,兩人繼續散步,維持著一定的距離,不再往湖泊靠近,賀君懿一開始有點緊繃,但後來慢慢放鬆下來,一邊閒聊一邊前進,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天色轉暗,兩人才開始往回走,準備回去帳篷所在的地方。
在剛才的交談後,沈惟稍稍放下了心,賀君懿的恐懼沒有他想像中那樣明顯。儘管沒有說出口,但他知道賀君懿當初救人後遭遇了什麼樣的處境,若是對方強忍不適拖延就醫,恐怕會付出遠比溺水或住院幾天更大的代價,幸虧賀君懿並不是諱疾忌醫的人,因為即時就醫而沒有讓進入肺部的積水釀成更多損傷。
明明事實就是這樣,但當時得知這件事與現在的心情已經有所不同,畏水是一回事,曾經因此差點失去生命卻是另一回事,對賀君懿來說,這裡就是惡夢與恐懼的源頭,非得要來這種地方,可以稱之為逞強,但也可能是別有目的。
「為什麼想來這裡?」沈惟問道。
賀君懿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
那張臉上寫滿了心虛,沈惟不可能弄錯,但這也讓他愈發困惑,距離營地還有一段距離時,沈惟停下了腳步。營地離他們有些遠,隔著樹林,勉強可以看見那邊的狀況,光線異常明亮,甚至照亮了周遭的林木,絕對不是露營燈帶來的光線。
「你到底安排了什麼?」沈惟隱約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賀君懿沒有說話,握住了他的手,牽著他往前走。
沈惟腦海裡無數電影與戲劇的橋段輪番登場,這像是賀君懿準備了某種驚喜,但沈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喜歡,那種照明的規模不像是讓情侶獨處所用的,要是連賀君懿那些朋友都來了的話,不管是以任何名目慶祝而開派對或者是在朋友的見證下當眾求婚,沈惟都會立刻轉身離開。
到了帳篷所在地,沈惟發現狀況跟他想像的有些不同,周遭樹上纏著裝飾用的燈泡,原先燒烤時使用的炭爐跟躺椅一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鋪上了絲綢桌巾供二人使用的圓桌與兩張看起來造型典雅觸感舒適柔軟明顯不該出現在野外的椅子,桌上不免俗有一瓶冰鎮著的香檳,座位與周遭都以香檳色玫瑰裝飾,要是再點上蠟燭增添氣氛的話,就是一般人認知中的燭光晚餐了。
沈惟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
賀君懿拉著他往前走,讓他坐下,自己主動承擔了開香檳的任務。
「這是什麼?」他茫然道。
周遭佈置雅緻,明明是入夜時分,卻如白晝一般光亮,玫瑰與燈光組成的裝飾也超乎想像,但這裡沒有別人,只有他與賀君懿,這一切都讓他感到異常困惑。賀君懿聽見了他的問題,卻只是朝他一笑,沒有回答問題。
……沈惟覺得自己似乎猜到這是什麼狀況了。
「你準備把求婚戒指放在香檳裡面嗎?」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所以沒有放。」
兩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沈惟環視周遭,覺得這大概是某種折衷的產物,看起來像是要開派對但是沒有請別人來,順應了沈惟不想在私人時間與旁人打交道的念頭,同時又具備賀君懿偏好的裝飾與陳設,說到底,這就是僅有他們兩個人參與的派對,怪不得賀君懿主動提議去散步,將他帶離這裡,好讓其他人過來進行裝飾與佈置。
「這是誰準備的?」
「葉林。」賀君懿替他倒了香檳,在他對面坐下,「雖然我本來只是想請專業人士快速佈置一下,但他發現我在準備這些時,自告奮勇要當統籌,所以就乾脆交給他了。」說到最後,賀君懿也不禁露出笑意。
這答案並不讓人意外,沈惟又問:「特地準備了這些,究竟是要慶祝什麼?」
「慶祝交往滿一百天。」
「……」
「說點什麼啊?」賀君懿瞧著他,似乎期盼著什麼。
「抱歉,我忘記今天是交往一百天了。」說實話,沈惟根本不記得這種事,但是光看賀君懿的表現,就知道對方除了佈置之外一定還另外準備了什麼,而他以為是單純的野營,什麼都沒有準備。
「不記得了也沒關係。」賀君懿凝視著他,看起來不像是覺得鬱悶或不悅,反而是心情很好的模樣,「我準備了一些東西。」
對方果然是有備而來。沈惟想道。
賀君懿從衣服口袋裡取出一個絨盒,從大小看來,裡頭只可能是對戒,沈惟盯著賀君懿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行動,不管是真的求婚或慶祝交往紀念日都很奇怪,今天甚至只是達成交往一百天的里程碑,賀君懿在此刻拿出戒指只讓他感到困惑與不解。
就在沈惟猶豫著要不要直接拿起盒子,到賀君懿面前單膝下跪時,對方搶先一步開口道:「這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什麼意思?」沈惟微怔。
「我給過你結婚申請書了,不是嗎?」賀君懿瞧著他,看起來有一點不好意思,但並不尷尬侷促,也不曾閃躲他的目光以避免視線交會,「如果有一天,你想在那張紙上簽上名字的話,就帶著這個盒子來找我,然後我們就……」
……結婚。
沈惟懂了。
誰都沒說話,他們舉起酒杯,輕輕碰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沈惟就著杯沿喝了一口,香檳的味道在口中擴散,後味比他預料的還要甜。
雙方沉默了片刻,沈惟瞧著對方的臉,心底湧上一股陌生的情緒,很難說明那是什麼滋味,隱約能嚐出一絲甘甜,他壓抑著激動,過了片刻才勉強消化從剛才到現在的所有感受,找回了理智與冷靜;他打開盒子看了一眼,確實是對戒,是相當典雅簡約的設計,沒有多餘的寶石或鑽石裝飾。
這時本該說些表達愛意的台詞,但沈惟看著戒指,不禁脫口而出,「你搶先挑戒指是因為信不過我的品味嗎?」
「……」
即使賀君懿沒有正面回答,沈惟也能從對方的表情得知答案。
「你上次繫了跟襯衫顏色一樣的領帶。」賀君懿理虧,不由自主為自己辯解。
「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看起來也不突兀。」
「如果非得要挑顏色一樣的領帶,放棄繫領帶或許更好。」
「公司規定要繫領帶。」
「那就更改規定……」
在微涼的夜裡,兩人的爭論離結束似乎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
「賀先生?啊,對了,你是新來的還不知道。」
「……」
「最好注意一下,不要總是盯著他們看。」
「……」
「一直牽著手……還有擁抱?」
「……」
「他們當然是情侶啊,別靠賀先生太近,要不然沈先生會生氣,你以後就懂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