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履薄冰
第一章:局外人
……這真是個讓人為難的狀況。
在赤裸的狀況下,沈知末只能拿衣服遮住自己的下半身,不動聲色的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往身側看了一眼,即使被人發現在車內做愛,陸文淵看起來一點都不慌亂,整理好褲頭,又拿外套蓋住沈知末的身體,平靜地回頭望向了方晚。
方晚沒有把車門關上,只是定定地凝視著他們。
這一切還得從頭說起。
為了償還父親自殺前欠下的巨債,沈知末休學工作,被星探挖掘並與經紀公司簽約,他發展得不錯,還拿下當年的新人獎,但經紀約很快又因為公司經營不善而被轉移到另一間公司;現在的公司提前替他償還債務,安排他接受各種訓練,可以說是待遇極佳。
並不是因為他運氣好,也不是因為他有歌唱方面的才華……是因為陸文淵,他才能享有這種待遇。
沈知末很清楚,陸文淵想包養他,條件優越的合約與為他解決債務只是表達誠意,還稱不上是酬勞;沈知末原本並不準備答應,作為經紀公司背後金主的陸文淵被拒絕之後也沒有死纏爛打,反倒是他遇上了麻煩,不得不求助陸文淵,最後才本著等價交換的想法答應了對方。
嘗試過後,沈知末意識到自己也可以接受男人,不管怎麼說,陸文淵的外表與性格都沒有可以挑剔的地方,待他也向來溫柔,從來不勉強他做任何事情,日常相處時也不曾將沈知末當成自己用金錢買下的商品,一言一行都顯示著尊重,沈知末有時會覺得自己不是在服侍金主,而是得到了照顧他的人。
在那之後,所有事情都變得順理成章,他與陸文淵同居,暫且約定一年後結束關係,同時重回學校讀書,偶爾上節目或參與演出,也開始籌備新專輯的製作,過著忙碌充實的生活。
直到方晚出現前,他都以為這種狀況不會產生變化。
沈知末並非有意接觸對方,他在合作時結交了一名叫方昀的朋友,相處融洽,過了一陣子才發現友人的哥哥就是方晚,他們在那之前從未見過,卻早已知道彼此是什麼人,也因為方昀的存在而有了交集。
有時他們會一起去看方昀的公演,有時方昀不在,他們也會碰面,一起去看電影,或者就在方晚家一起玩線上遊戲,宵夜就是外送的披薩與炸雞。
方晚對外展現出的形象與風格與現實生活中落差甚大,外表看似成熟冷漠,連續數年被選為名酒代言人,但日常生活中每天都在喝可樂,打遊戲解任務失敗時會氣得拍桌子,跟成熟冷漠等詞彙完全搭不上邊。
畢竟雙方差異甚大,他們的情誼在外人來看或許有點奇異,但他們之間確實少有爭執,習性與興趣相似,熟悉後隱隱成了朋友,方晚對外人介紹沈知末時總以開玩笑的口氣說「我們是表兄弟」,引起了不少誤解,只有沈知末知道方晚是說給他聽的。
事實上,他們當然不是表兄弟,只是曾被同一個男人包養,方晚是前任,沈知末是現任。
雙方持有共同的祕密,這才是讓他們變得親近的主因。
在接受包養之前,沈知末就從經紀人那裡聽說過方晚與陸文淵的往事。
從出道開始,方晚在演藝圈發展一直不太順利,飾演的都是連配角都稱不上的小角色,空有才華,卻沒有任何展現在眾人面前的機會。
跟陸文淵在一起後,方晚收到的劇本跟合作對象都不可同日而語,每一份都是精挑細選才送到他面前的,有必要的話,陸文淵甚至會以投資為方晚換來試鏡與合作的機會,沒過多久,方晚原本岌岌可危的事業就有了起色。
這當然不是指方晚沒有才華,畢竟憑藉自己的演技斬獲海外影展影帝桂冠的是方晚本人,但如果不是陸文淵居中安排,剛在國內影壇闖出些許名氣的方晚不可能認識那位知名導演並得到合作機會,最終拿下大獎揚名影壇……這是用任何利益都難以換來的機遇,同時也是陸文淵給方晚的禮物。
他們之間立場相同,都是在處於人生谷底之際握住了陸文淵伸來的那隻手,只有一點不同:方晚當初是真的愛上了陸文淵。
沈知末隱約可以察覺,方晚一開始只是想用親近他這件事引起陸文淵的不悅,但陸文淵對此平靜以待,方晚又無計可施,反倒在這種故意的親近中與他變得熟悉。
沈知末知道方晚的目標是陸文淵,對他倒是沒什麼惡意,如果真的看他不順眼,方晚有幾百萬種方法可以報復他,而對方從未這麼做過,他明白,方晚只是還放不下過去,不是真心要為難他。
隨著關係親近,沈知末也試探過方晚幾次,畢竟自己被陸文淵包養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即使方晚對此有所不滿也不能為此責備他,因為那是他們相識前就已成定局的事情。
直到方晚親口說出不會怪他,沈知末才隱隱鬆了口氣。
作為中間人,只有沈知末知道這兩人的過往與現況,也正是因為處於客觀的視角,他比另外兩人都看得明白。
陸文淵不是不愛方晚,只是不能接受自己走向不被選擇的結局,也不相信方晚會為了他奮力鬥爭,不惜割捨血脈相連的恐同雙親,所以陸文淵一直隱藏著自己的感情,做了金主該做的一切,給了方晚最好的分手禮物,甚至沒有在方晚誤解他玩弄他人感情時為自己澄清,隨著關係結束,不得不將那份感情封存於過去。
方晚也是一樣的,只要同處一室,不論是誰都可以看出方晚對陸文淵的不同之處,方晚曾警告過他不要投入過多感情,沈知末一直覺得那是方晚將自己映射其中才能看到的問題。
跟方晚不同,沈知末從未對陸文淵生出逾越界線的感情,自然很難理解,只是夾在這兩人中間,多少有幾分尷尬。
明明知道方晚在乎陸文淵,卻與陸文淵維繫肉體關係;明明知道陸文淵還愛方晚,卻不知不覺成了方晚的朋友,沈知末有時覺得自己是這兩人之間的天塹,有時又覺得自己是他們之間唯一的橋樑,端看另外兩人如何看待他的存在。
實際上,沈知末對現況並無不滿之處。
他打從心底明白,這兩人對他而言是不一樣的。
跟被守舊家庭拘束的方晚不同,沈知末失去了父親,不曾主動尋找早早離婚改嫁的生母,更不在乎母親改嫁後才出生的異母妹妹,他仰賴作為金主支持他的陸文淵,也依賴作為朋友陪伴他的方晚。
這讓他處於兩難的情境中。
若是陸文淵跟方晚確實相愛,作為關係親近的中間人,他總想著自己是不是該試著退後一步順便推他們一把,但他又擔心這種稱作幫助實為越界的行為會讓陸文淵或方晚厭棄他,所以他左思右想,卻遲遲不敢有任何行動,於是這種曖昧又微妙的狀況就一直延續下來了,直到這尷尬的一刻到來。
……明明都不是血氣方剛的青少年了,為什麼能這麼魯莽地在隨時有人經過的停車場做這種兒童不宜的事情?為什麼連車門都不鎖上?
方晚的表情彷彿如此說道。
沈知末無法辯解,也不能指責對方打開車門這件事。
這輛車是他跑行程時用的車子,平常由經紀人駕駛,今天也有到電視台參與節目錄影的行程,只是工作結束後,經紀人在陸文淵到來時識趣地離開,而方晚只是像平常一樣,在公共場合偶然遇到他時過來打聲招呼,沒有任何預告猛地打開車門也不過是想嚇唬他開他玩笑而已。
陸文淵神態不變,似乎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失去冷靜,即使是被發現在停車場做不該做的事,依舊泰然自若。
方晚打量著他們,臉色有些微妙,半晌道:「流出來了。」
沈知末面紅耳赤,低頭去看下方,但已經來不及了,儘管身體被衣物遮蓋住,但黏稠的白濁仍從他雙腿間淌下,在深色的皮革座椅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跡。
「不要看了……」
「為什麼?不是很大膽嗎?要是怕人看到的話,你們難道忘記這裡有監視器了嗎?」
沈知末脫口而出,「不是,這裡剛好是監控死角……」
「所以這是有預謀的行為?」方晚挑起眉毛,似笑非笑。
沈知末說不出話了。
陸文淵大概是看他窘迫,主動幫忙解圍,「你找知末有事?」
「沒事。」方晚神態平靜,「只是看到他,過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而已。」
陸文淵正要回應,卻聽見身旁傳來一陣微弱但明確的聲響,沈知末臉上燙得要死,不敢看其他兩人,盡量把臉埋到衣服中,一句話也不說。
「看樣子果然需要吃宵夜,畢竟經歷了相當消耗體力的運動,或許還持續了不短的時間,怪不得他餓了。」方晚的嗓音比平常多了一絲壓抑,像是在忍笑。
沈知末愈發尷尬,勉強鼓起最後一點勇氣,朝陸文淵看了一眼;對方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整理好衣服便起身下車,同時道:「我去把我的車開過來。」
等到目送著陸文淵離開,沈知末這才抬臉看向方晚,「拜託你什麼都別說了都是我的錯……」
「讓我看到這種畫面確實是你的錯。」方晚笑了,「你以為我喜歡窺探別人的隱私?話說回來,你們為什麼這麼急?」
「他……」沈知末猶豫了一下,「他這幾天要出國視察,等會就得直接去機場,所以……」
「所以這是為了告別而提前洩欲?」
「不要這樣說……」他忍不住以手遮臉。
「做都做了還怕別人說?」
他垂下頭,不說話了。
過了片刻,方晚才像是意識到沈知末的無措一般,若無其事道:「別說這個了,他要直接去機場,那你呢?」
就這樣被放過了,沈知末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經紀人會送我回去。」
「用這輛車?」方晚臉上寫滿不贊同。
沈知末順著對方的目光,視線聚焦在剛剛被體液沾污的地方,愈發侷促。正當他要說些什麼時,一輛車已經駛了過來,在方晚身旁停下。
陸文淵開了車窗,對他道:「我先送你回家。」
「你還要去機場,這樣時間太趕了……」沈知末下意識道。
他知道陸文淵投注於他的寵愛,但也同樣明白自己身處的位置,陸文淵的溫柔不是他可以毫無顧慮全盤接受並加以利用的東西,他對陸文淵的好意心懷感激,但也同樣謹慎地約束自己。
「我送他回去如何?」方晚突然道。
「如果知末同意的話。」
他們同時望向他,沈知末幾乎沒有思考就做出了選擇。
陸文淵絕對是世界上最奇怪的金主。沈知末這樣想道。
到底有多少人會放心把自己包養的對象交給前任包養或者說交往的對象?大概就只有陸文淵了。
雖然方晚一心認定他們曾是包養關係,但沈知末自己清楚,陸文淵只是瞞得很好罷了,實際上對方晚的感情從未消逝,連住處密碼都還是方晚的生日。
沈知末選擇讓方晚送他回家的理由只有一個,被體液玷污的後座還未清理,他知道陸文淵的司機或自己的經紀人肯定會處理這些,但任何人都能看出這輛車上發生過什麼,他只是單純地想要避免讓自己置身於那樣的尷尬場面。
「想吃什麼?」方晚踩下油門,駕駛著車輛離開停車場。
「披薩。」沈知末立刻道。
「那就叫外送吧。」方晚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異議,他們在飲食偏好方面相當合得來,「要先去我家嗎,你可以先去沖澡,吃完我再送你回去。」
「好啊。」沈知末立刻答應,直接拿起手機訂披薩。
他造訪方晚住處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也不覺得方晚帶他回去有什麼不妥,畢竟他們兩人確實不方便外食,而方晚也很重視隱私。
等他到了方晚住的地方,仔細沖洗過身體,換上方晚扔給他的浴袍時,披薩已經送來了,沈知末早已飢腸轆轆,一邊喝可樂一邊狼吞虎嚥地咀嚼食物,一個人吃了半個大披薩,這才停了下來,慵懶地靠著椅背。
儘管經紀人耳提面命要節食,但沈知末這一天排滿了行程,又與陸文淵在停車場胡鬧了一番,現在早就累了,昏昏欲睡,只能靠著最後一點意志力維持清醒。
「要吃甜點嗎?冰箱裡有泡芙。」
「……嗯。」
這就是沈知末對這一晚最後的回憶。
隔天醒來,晨光之中,方晚躺在他旁邊,上身赤裸,下身穿著睡褲,沈知末發覺自己跟方晚睡在同一張床上,身上還是昨晚那件浴袍,很快就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無非是他不小心睡著了,方晚叫不醒他,乾脆把他抱了過來,讓他繼續睡覺。
方晚本該將他留在其他地方,但這裡沒有第二張床,客廳裡的沙發能供數人坐下,卻都是單人座,所以方晚無可奈何地選了最後的選項:跟他一起睡在床上。
他起身下床,找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的衣服被扔到洗衣機裡了,不只清洗乾淨甚至還烘乾了,他換回衣物,想了想,往廚房走去。
方晚好心收留了他一晚,他總得回報些什麼,當然不是錙銖必較的清償,而是表達被收留過夜的感激。
他翻找著方晚的冰箱,找到了一些食材,用半包土司、火腿與起司準備了簡單的三明治,洗好生菜切成適當入口的大小,加上冰箱裡那罐用到一半的沙拉醬,接著煮好咖啡,兩人份的早餐就這樣完成了。
沈知末這天沒有行程,也不急著走,慢慢地吃著自己的早餐,直到聽見方晚的腳步聲才抬頭。
方晚顯然也沒有要出門的打算,原先赤裸的上身披上了睡衣,戴著一副粗框眼鏡,後面的頭髮翹起來了也不管,目光朦朧,低頭盯著手機螢幕看,似乎還沒清醒。
片刻後,方晚突然道:「你昨天有通知別人在我家過夜嗎?」
沈知末微愣,這才發覺確實沒有,連忙找出手機,嘗試解鎖時螢幕仍一片黑暗,早就已經沒電且自動關機了,結果還是借了方晚的手機才得以跟對方通話。
「經紀人打不通你的電話,又發現你不在家,特地打電話問了我的助理,他以為你臨時決定跟我一起出國了。」陸文淵語氣柔和,「下次要記得提前通知。」
「我知道,這次是我的錯,我等會就打電話道歉……」他連忙道。
即使是他,也知道這樣層層上報帶來的問題,稍微計算時間的話,陸文淵現在大概才剛下飛機,這麼快就知道他的狀況,看似對他很重視。
當然,沈知末知道這層重視不是出於感情,而是出於禮節與對方自身的原則,所以他也只是因為勞動旁人確認行蹤而懷有歉意罷了,但旁人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他很重視你。」方晚幽幽道,「你呢?」
「我?」
「你不喜歡他?」
「倒也不是。」沈知末撓了撓臉頰,有點為難,「他對我很好,我當然喜歡他,但是這跟一般的戀愛不太一樣,至少我覺得不一樣;我們之間是對等交易,他不介意我跟別人上床,同理而言,我也不會介意他跟你在一起,這應該算不上喜歡他吧。」
方晚沒有說話,連目光也移開了。
沈知末望著他,心頭一軟,忍不住道:「如果你想跟陸先生在一起,想要挽回你們之間的感情的話,我也可以主動提出結束這段關係,陸先生不會拒絕我的。」
即使尚未償清欠款與人情,但以他對陸文淵的了解而言,對方絕不會死纏爛打,自己虧欠的人情與金錢都無法否認,但償還方式理論上還有協商的餘地。
儘管陸文淵沒有直說,但是刻意在方晚面前說那些話,不是在表達自己的慷慨與包容,而是想用這種方式讓方晚知道這一切都僅止於條件交換,不管對象是方晚或沈知末都一樣。
只有否定過去的一切才能讓方晚早點放下過去,所以陸文淵連自己過去曾投注的感情與迷戀也一併否定了。
「真的沒關係?」
「真的。」沈知末毫不遲疑地回應。
「你不要他?」
沈知末搖頭。
方晚神色冰冷,「我為什麼要聽從你的建議去撿你不要的東西?」
他呆了一下,「這樣說太失禮了……」
「我說錯了嗎?是你自己說不要陸文淵的。」
「算了,就當作是那樣吧。」沈知末放棄爭辯,「我對你們之間的事情不清楚,但我們好歹也……」他頓了頓,「也算是朋友,在不違背陸先生意志的狀況下,我或許可以幫上你的忙。」
「我不知道我們算不算朋友,但如果算的話,昨天是我第一次撞見朋友在停車場辦事,真是大開眼界。」
「不要再說那件事了!」沈知末面紅耳赤,看到方晚嘴角綻放的微笑,意識到對方是故意取笑他,但是沒有怒意或嫉恨,不由得鬆了口氣。
沈知末可以肯定方晚還未放下陸文淵,現在仍時時刻刻在琢磨陸文淵的想法,但方晚把他當成朋友而非情敵,這點讓他有些開心。
作為非一般定義上的第三者,沈知末需要的也就是這樣了。
說不出為什麼,他不想被方晚看輕,也不想被方晚討厭。
「這不會成功的。」
「什麼?」沈知末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我說,就算你提出結束關係也沒有意義。」方晚自嘲地笑了笑,「陸文淵很快就會找到別人,重新開始,接下來你跟我就會被他遺忘。」
沈知末張了張口,無法反駁。
方晚說得對,只要他提出結束關係,陸文淵一定會找別人填補他離開後的空缺,方晚能夠肯定那是陸文淵會做的事,卻不知道陸文淵做這些最終是為了什麼目的。
儘管是局外人,然而看著陸文淵與方晚兩人漸行漸遠,他也有一絲說不出的惆悵。
沈知末注意到方晚的表情,不禁道:「你不希望被他忘掉嗎?」
方晚神態一凝,用一種帶著某種意味的視線瞧向他,沈知末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但說都說了,也不必裝作沒想過這些事。
「你明明說不要他,卻還是這麼在乎他。」他頓了頓,「你到底是想要接近我,還是想藉由我接近他?」
……糟了。
一時不察說出了真話,自己一定會被揍。
沈知末壓抑著心中的緊張,眼角餘光瞥見方晚神色陰沉,愈發無措。
他知道這不是他該說的話,方晚一開始或許只是想逗弄他,但是雙方愈是親近,沈知末就愈了解方晚的心態,儘管與陸文淵早已分手,明知對方包養了新的對象,卻放不下也走不開,這已經不只是被提出分手而感到憤怒或不甘心的程度了。
他說了一串數字,方晚用不明所以的目光看著他。
沈知末只得解釋,「那是他現在用的門鎖密碼。」
方晚立刻就明白他在說什麼了,神色變化,說不出是驚愕還是迷惑,眉頭緊緊皺起,嘴唇也抿了起來;沈知末當然能理解這些反應,包養關係結束,雙方分開,如果沒有其他理由,陸文淵沒必要留著住處門鎖密碼不換。
……那串數字,是方晚的出生年月日。
「我再問一次。」沈知末緩緩道,「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方晚沒有說話,若有所思。
沈知末沒有催促對方,這也不是他該做的事,但看著兩個隱藏心意的人漸行漸遠,不免有些在意。
他主動提議道:「如果你在意的話,我也可以先向他提出結束關係,你就趕在他找到別人之前的空窗期先下手……」
「不行。」
出乎意料的是,方晚下一秒就拒絕了他的提案。
「為什麼?」沈知末難掩茫然。
「那樣時間不夠,而且一旦考慮到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會聯繫到你的離開與我有關,這會讓陸文淵產生警覺心。」方晚直直望著他,「我現在確實是靠著你與他而產生了新的聯繫,不能只有我,你也必須在這裡。」
……說得沒錯。
沈知末知道方晚這番話不是在闡述利用他這件事,而是說明事實,畢竟陸文淵不會主動與過去的包養對象維持聯絡,卻會對沈知末的朋友以禮相待。
「但是如果我不走,他跟我……」
「你跟他上床算什麼?我都親眼見過了。」
沈知末臉上一熱,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那時不生氣嗎?也不嫉妒?」
作為罕有戀愛經驗的人而言,他確實不懂方晚跟陸文淵在這方面的想法,如果見到自己喜歡的人懷裡抱著別人卻不生氣也不嫉妒,那種心態究竟是寬容還是不在乎,著實難以分辨,畢竟兩者結果一樣,緣由卻截然不同。
「如果我說嫉妒,你會怎麼辦?」方晚盯著他看。
沈知末無法承受那銳利的目光,垂下了頭顱,心中生出些許難以言喻的酸澀,語氣也帶著一絲藏不住的委屈,「你說過不會怪我……」
「所以我才說『如果』。」方晚打斷了他,「我沒有怪你,那時撞見的雖然是不想看到的畫面,但我還看到你的裸體跟那些……」
「別說了!」沈知末窘迫之下甚至忘記要控制音量,「也不要回想那段記憶!快點忘掉!」
方晚笑了一下,「我只是想提醒你,要是記得做些保護措施,也不至於弄髒座椅。」
「那時候保險套剛好用完了所以才射在裡面啊,要不然……」沈知末漲紅了臉,發熱的大腦終於冷靜下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剛才大聲說了什麼,尷尬地別開目光,想起方晚當時站在車外,凝視他們的情景。
當時陸文淵伏在他身上,背對著方晚,但沈知末卻是朝著車門敞開雙腿,儘管被陸文淵擋住,私密部位沒被看到,但方晚也看到從他體內流出來的的東西了。
本來應該覺得尷尬惱怒,然而沈知末回想起當時情景,背脊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麻。
……不,他不該因為被任何人看到而覺得興奮。
為了這種事情而興奮,那跟變態有什麼不同?
幸虧方晚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淡淡道:「他現在不屬於我,即使感到嫉妒,那也是我自己的情緒問題,我不會為此記恨你,更何況做一次跟做一百次對我來說沒有區別。至於剛才你說的幫助……你什麼都不用做,暫時維持現況就好;你在他身邊的話,反倒可以為我提供情報,不是嗎?」
沈知末點了點頭,心中無來由地鬆了口氣。
雖然他把自己置於微妙的處境中,但這種幫助別人的感覺也不壞,他意識到方晚對陸文淵確實還未遺忘,只是終於認清自己的需要,冷靜下來後理性地看待整個局面,這對他們來說是好事。
方晚望著他,「你很想幫我?」
「只是舉手之勞。」
「……」方晚沒說話,但眼神卻像是在指責他裝傻。
「不必覺得過意不去。」沈知末沒有多少遲疑就給出了回應,「陸先生跟我有過約定,暫時以一年為限,到那時這段關係就會結束了。」
其實他拿捏不準陸文淵想如何對待方晚,但那並不妨礙他說實話,反正他們之間本來就不是正式的交往關係,當然不可能讓這段關係永遠持續下去。
儘管沒有再次詢問,但沈知末已經從方晚的沉默中知道答案了。
「我想試探他。」方晚思考了半晌,「門鎖密碼沒換不等於他還想要我。」
沈知末這才想起之前陸文淵說過的話,思緒一轉,隨即道:「我覺得他還沒放下你,只是……有一些事情,他……」沈知末不知道怎麼說,只能委婉地提醒道:「他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但是你有。」
這無疑是洩漏陸文淵的隱私,沈知末心中生出一絲背叛親近之人的罪惡感,但又無法對方晚完全隱瞞真相,最終只能這樣含糊地表達,如果方晚足夠聰明,一定能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裡,只要找到正確的方向,想到解決的方法也不過是遲早的問題。
「你要什麼。」
「什麼?」沈知末有些困惑。
「回報。」方晚凝視著他,「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提出這件事,但我不想欠你人情。」
沈知末瞬間就明白過來,方晚不只是不想欠他,更不想在沒有償還報酬的狀況下與人約定,即使沈知末什麼都不想要,自願提供幫助,方晚也還是會堅持讓這整件事成為對等的交易。
他沒有糾結多久,「等我想到再告訴你。」
方晚看了他好一陣子,最終點了點頭。
「你要怎麼幫我?」方晚問道。
沈知末回頭看他,嘴裡還咀嚼著東西,含糊道:「我不知道,你可以想一下要怎麼做……」沈知末將口中食物吞下,補充道:「只要不是太過分,我會配合你的。」
「太過份是什麼程度?」方晚嘴角揚起,「在陸文淵面前重演我在停車場看到的那一幕嗎?」
大概是他拿這件事開玩笑的次數多了,沈知末隱約有了免疫力,只是微微偏移目光,「不至於那樣吧……他自己也說了沒關係。」
……沒錯,確實不可能。
但是比起想起這件事的可行性或意義,方晚更想知道陸文淵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即使方晚跟沈知末私下來往,陸文淵也從未有過任何阻止他們往來的意思,對他們之間的情誼也沒什麼好奇心似的,淡然平靜。
他很想知道,要做到什麼程度,才能讓陸文淵臉上那張波瀾不興的面具碎掉,露出底下掩藏的真實面目。
方晚不會說自己很了解陸文淵,但他知道,陸文淵表露在外的部份只是冰山一角,隱藏在海面下的部份誰也看不到,
即使維繫數年關係,方晚也還是不能理解對方的一切,他知道陸文淵不是沒有感情,只是給予或不給予的差別而已,他原先以為自己不是那個人,但沈知末話裡話外都在強調陸文淵還未忘記他,這點就足以讓他動搖。
「如果他覺得單純的肉體關係無所謂的話,就得換方式。」方晚自嘲,「難道要我追你嗎?」
「……什麼?」
沈知末一時愣住了。
方晚看著那張臉上呆滯的表情,毫不掩飾嫌棄的意思,「當然是假裝追你引起他的關注,怎麼可能是真的。」
沈知末這才放鬆下來,「那就好……你說得也對,他對肉體關係不重視,但如果讓他誤會是真正的戀愛的話,或許他就會有所表示了。」
那鬆懈安心的表情反而讓方晚有點焦躁。
「如果是你的話,我不確定我行不行。」沈知末一邊偷看他的表情,一邊小聲道:「在陸先生之前,我從未跟男人做過……我是異性戀……」說著頓了頓,「現在應該說是雙性戀,不過我沒考慮過陸先生之外的對象。」
方晚懂了,沈知末打從骨子裡覺得他們之間不會有什麼,所以跟他獨處也毫無顧慮,不曾產生任何戒心,雖然能跟同性發生性行為,但思考角度還停留在異性戀的範疇。
「你生氣了?」
方晚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反而道:「你覺得我比不上他,所以他可以我不行嗎?具體來說是哪方面不行?」
「那個……」
這個問題顯然讓沈知末有些為難,幾次張口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方晚心中生出一絲莫名的愉悅,難得地不再追問。
「你剛才說你會配合我。」方晚拉回正題,目光仔細審視著對方,「你能配合到什麼程度?」
沈知末沒有說話,方晚索性起身過去,在沈知末面前傾下身軀,雙方距離迅速縮短,只差一點就要嘴唇相觸,沈知末就像被驚醒一樣,伸手擋住了他。
「你很怕我?」方晚站直身軀,居高臨下道。
沈知末瞧著他,原本的驚訝神態中多了一絲無措,「不是,我……」
方晚並不掩飾嘲弄,「你這樣真的能幫助我?」
「不,我……我會再仔細想想。」沈知末看起來不像在說謊,彷彿心有餘悸,「剛才你嚇了我一跳……」
「在提議之前,你最好先想清楚自己說了什麼。」他低聲道,「想要試探陸文淵的真心,單憑著手牽手是做不到的。」
方晚心知這整件事是行不通的,只不過是為了確認他與陸文淵之間或許不存在的感情,沈知末沒必要犧牲到那種程度,他可以想盡辦法回報,但只有沈知末本人才能決定這種幫助或者說付出是否值得。
第二章:中間人
送走了沈知末,方晚終於有時間靜下來,緩緩梳理思緒。
按理來說,他應該感謝沈知末主動提出這個建議,但不管怎麼思考都還是難以置信。
說實話,他從很久以前就做好心理準備,在他與陸文淵這段關係結束之後,對方總是會遇到新的對象,只是他沒想到會是沈知末這樣的人。
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方晚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得像是做夢。
陸文淵待他很好,不只是在物質層面滿足他,也在精神方面填補了他心裡的空洞。
當時方晚已經向家人出櫃,古板保守的家人不能接受他的性向,與他斷絕了關係,方晚已經大學畢業,索性留在當地工作,沒想到遇上了星探,被介紹去經紀公司,簽下了合約。
儘管他在表演方面頗有天賦,進步飛快,但再豐沛的才華也很難藉由僅有兩三句台詞的角色淋漓盡致地揮灑出來,那段時間的方晚,正是懷才不遇的真實寫照,若非稍有一點存款支撐生活,只怕他再隔幾個月就要退出演藝圈,重新回到一般人的生活了。
後來,陸文淵出現了。
方晚沒有猶豫太久,就接受了包養的協議。
他想要接到更多工作,想要讓自己在演技上的才華與努力有發揮的餘地,想要聲名大噪,想讓與他斷絕關係的家人見證他的成功而後悔;現在回想起來何其可笑,然而最初的他真的只想藉著陸文淵往上爬。
他們在一起的那幾年內,相處得十分融洽,至少方晚是這麼覺得的,而且陸文淵對他又是那樣溫柔,他告訴自己,陸文淵只是在逢場作戲,隨時都會拋棄玩膩的床伴,不可以認真地看待那些偶爾在親熱時吐露的愛語。
即便如此,他對陸文淵還是愛大於恨,熟悉與親密堆砌成一種奇異的關係,那幾年內,兩人猶如熱戀情侶,他在外地工作時,陸文淵還曾經親自來探班,就只是與他獨處數小時,而後匆匆搭乘航班離去,趕赴另一場會議,就像電影裡為了愛情而失去理智的男主角一樣。
他們之間或許不只是交易。
這個想法讓方晚感到羞赧,卻又不自覺地期待著什麼。彼此之間的開始與一般人不同,但他們隨時能切斷現在的關係,捨去交易這個選項,以戀人的身分重新開始。
……只是名目未曾修正而已,他一直不相信陸文淵沒有動心。
當時方晚的際遇只能用一帆風順形容,闖出名聲後,雙親在他離開後首次聯絡他,以一種謹慎而緩和的姿態,主動與出櫃的他修復關係。
現在回想起來,那就是盛極而衰的開始。
儘管感情與事業都正在往好的方向前進,但父親仍未放棄讓他改變性向的主張,時不時逼迫他相親,過後母親罹患了癌症,必須住院進行化療,而陸文淵替他請來了最好的醫生,弄來了一個用錢都換不回來的試鏡機會,同時單方面地結束了這段關係。
方晚受各方壓力逼迫,精神近乎崩潰,外表一如以往,內裡卻如同行屍走肉。
到了劇組裡,前幾天都沒表現好,導演私下叫他過去,說是看過他在其他戲劇裡的表演,而他現在的水準遠遠不如過去,如果他繼續心不在焉地敷衍工作,恐怕不得不面臨換角的結局。
那一天,方晚終於從自怨自艾中醒來。
不管拋棄他的陸文淵,也不再思索不肯接受他的家人,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在那部電影上,導演要求的瘋狂與冷酷,甚至是暴力傾向,都完完全全地刻在他的骨子裡,直到電影殺青,方晚如同大夢初醒,頭一次開始仔細審視自己的人生。
陸文淵與他結束關係,這無可指摘,畢竟是他自作多情,陸文淵從頭到尾都沒有那個意思,先用廉價的溫柔迷惑了他,又乾脆俐落地結束了一切,方晚還站在原地,對方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不該當真的事情,他當真了,最後的結果就是自作多情,陸文淵提出結束關係時,現實狠狠搧了他一巴掌,讓他明白自己藏在內心的期望是多麼愚蠢可笑,陸文淵從未考慮過他們之間是否有未來,只有他在期待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
拿下海外影展影帝獎項的那一晚,每個人看著他的目光都產生了變化,這時方晚才真正意識到,原來自己與過去已經有了那麼大的差距;即使沒有陸文淵的幫助,他也可以堂堂正正站在聚光燈下,獲得別人的喜愛與讚賞。
一切都跟以前不同了,但他還是沒能放下陸文淵。
方晚悄悄觀察著那兩人,沈知末對陸文淵那套溫柔模式十分受用,但除此之外,並沒有在這之中投入多餘的感情,明明才剛滿十八歲,卻比當年的他還理智許多。
沈知末與陸文淵是一樣的,他們知道逢場作戲是什麼意思,沈知末能接受與男人親近,而陸文淵不可能失去控制,彼此之間既然都有不談感情的共識,當然不會產生多餘的糾葛。
相較於沈知末,更讓他難以理解的,還是陸文淵。
方晚時常與沈知末碰面,有時方昀也在場,有時就只是他們兩人,隨著雙方熟稔,沈知末漸漸從弟弟的朋友變成他的朋友,即使他主動提出邀約,沈知末每次都答應得十分爽快,陸文淵甚至還會要沈知末玩得盡興一些。
聽到沈知末轉述這些話時,方晚面上平靜,心底卻有些不是滋味。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究竟是信任沈知末,還是不將他看在眼裡?這個問題折磨了他好一陣子,卻始終得不到合理的答案。
方晚忽然想起沈知末那句話。
……「他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但是你有。」
方晚並不愚笨,只是有些事情他不願深想,現在被點了出來,也是到了必須直面現實的時機;陸文淵對他的家庭了解不少,知道他與家人之間的裂縫就在性向之上,這或許就是沈知末所謂的後顧之憂。
但仔細想想,這充其量是沈知末的說法,不是陸文淵親口說出來的話。
陸文淵究竟是對他感到厭倦而決定放下,還是因為知道他無法放下家人而選擇提前分開,他總得聽到對方的答案。
幾天後,沈知末主動聯絡了他,約他到陸文淵的住處一趟,方晚倒是有些吃驚。
他沒想到自己的舉動沒有讓沈知末退縮,反倒讓對方往前走了一步。
方晚一邊輸入數字,一邊看著門鎖解開,心情相當複雜。
……沒想到陸文淵住處的門鎖真的用了他的生日當密碼。
「你來了。」站在門前的沈知末看著他,露出微笑,「我沒有騙你吧。」
「嗯。」方晚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默默走入客廳。
沈知末準備了簡單的西點與咖啡,像屋主一樣招待他,沒有任何顧忌,方晚本該為這種事而暗暗惱恨,但奇異的是,他心中一絲嫉妒都沒有。
或許是因為他看得出來,沈知末真的想幫他。
雖然這整件事根本就難以想像,他也無法全盤理解,可是沈知末的表現與態度讓人難以生出疑心。
「為什麼要這樣幫助我?」
沈知末似乎感到難以啟齒,猶豫一會才道:「我被夾在你們中間很尷尬。你們之間有許多阻礙,有些確實是難以克服的問題,相較於那些狀況,我只不過是隨時都可以被抽掉的存在,陸先生不過是拿我當擋箭牌罷了,而且你們都還沒忘記對方,所以……」
沈知末這樣說,方晚倒是可以理解。
沒有人不會為了自己著想,沈知末的狀況他也知道,經紀公司早已替他償清債務,即使提出與陸文淵結束關係,也還可以靠工作償還一切,並沒有非得要跟陸文淵在一起的道理。
「陸先生算是我的恩人,如果你們兩人可以破鏡重圓,對我來說沒有損失,雖然你們未必需要我幫忙牽線,但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也想做點什麼。」沈知末垂下目光,「當然,你才是做決定的人,即使中途後悔了也可以隨時喊停。」
方晚覺得自己似乎看走眼了。他第一次見到沈知末時,原本不覺得對方是這種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不覺得沈知末有任何理由幫助他,但事情卻跟他想得不同,沈知末比他預料的成熟許多。
「你不想欠我人情的話,事後我會如你所說索取報酬,問題只有一個:你想怎麼做?」沈知末主動問道。
……怎麼做?
這個問題方晚想過很多次了,分開後他沉浸於工作,心中那些焦躁與難受的情緒逐漸冷卻,也讓他換了個方向看待彼此。他與陸文淵偶爾也還是會遇見,然而不管他故意言語挑釁或者有意無意地邀約對方,陸文淵就像一塊木頭毫無反應,幾次之後,方晚不免惱羞成怒,
他本以為包養關係結束,雙方是和平分開,所以往後還有希望,但那幾次試探讓他意識到這一切是真的結束了,陸文淵也沒有興趣繼續下去,只是基於教養而禮貌地與他搭話。
正是因為這個理由,方晚才會認定陸文淵從頭到尾都不曾對他投注感情。
他回過神來,聽見不遠處傳來了一聲輕響。
「別動。」
被用力一扯,沈知末登時坐到了方晚的大腿上,意識到方晚想做什麼,沈知末慢慢放鬆下來,依靠著對方的肩膀。
他們都聽到了細微的開門與關門的聲音,顯然是屋主回來了,方晚讓他坐在那裡,忙亂之間還不忘打開電視,把咖啡放到一旁,一手攬住了他的腰部,彼此身軀貼近。
沈知末並沒有感到牴觸,也就放任對方動作了。
方晚沒有仔細說清楚,顯然是臨時起意,讓陸文淵看到這種場景已是十分清楚的試探了,在腳步聲慢慢接近時,方晚調整了一下雙方的姿勢,微微低頭,對他露出了微笑。
明明不是什麼大事,沈知末卻呆住了。
方晚臉上的笑意很淡,但目光裡寫滿了關注與在意,無論是誰看到,都會覺得方晚真的喜歡他。他慢了半拍才發現這全都是演技,剛才調整姿勢則是為了讓陸文淵進來後第一眼就看到他們,讓沈知末背對著門的方向,即使當下表情不對也不會被一眼看透。
明白這些後,沈知末心中隱隱萌生出一絲難以形容的敬佩。
「知末……」陸文淵只叫了一聲,就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大概是看到他們之間過於親密的姿勢了。
他看著方晚表演注意到屋主後明確收起笑容的過程,不由得回頭朝陸文淵看去,方晚一個字都沒說,也沒有鬆開抱著沈知末的那隻手。
陸文淵的嗓音依舊平靜,「你們還沒吃午餐的話,我可以請人送餐……」
「謝謝,我不餓。」沈知末下意識道。
等等……這不對吧?
這時陸文淵不是應該把他們之間其中一人推開,就算沒有產生醋意,也不該就這樣接受事實吧?
即使是一瞬間流露感情也好,但陸文淵除了最初的訝異以外,分毫都未動搖,若無其事地在他們旁邊坐下,像是對眼前的光景一點都不在意。
沈知末望向方晚,發覺對方的眼底也如他一樣寫滿了無力,縱然有心試探,最後終究是白費努力。
……這樣不夠。
這還沒有到能讓陸文淵放到心上的程度。
沈知末做了一個他自己事後回想起來萬分羞愧的決定。
他微微側過身軀,讓方晚的手環住腰部,將整張臉埋在方晚頸側,微微地動作著,看起來像是在親方晚,但其實連嘴唇都不曾碰到皮膚。
方晚的身軀忽然繃緊了。
沈知末意識到身後盯著他們的視線,心中不免慶幸,陸文淵只是看起來像拿得起放得下的那種人,面對方晚時沒有任何破綻,但他明明知道陸文淵喜歡方晚卻還出手,這就是真正的挑釁了。
「別急……」方晚的嗓音有些啞,像是浸透了情慾。
沈知末耳根滾燙,儘管知道那都是演技,也不由得被帶入了那種曖昧氛圍中。
「……知末。」陸文淵低聲道。
他下意識回過頭,看見了陸文淵的神情,正要說些什麼,卻又被方晚按住後頸轉了回來,避免雙方視線相交。
「抱歉,我不知道你今天回來。」方晚淡淡道,「要是知道的話,我會改天再來。」
「你是知末的朋友,想什麼時候來訪都可以。」
儘管看不到身後的情景,在沈知末的想像中,陸文淵說出這兩句話時,臉上大概帶著些許笑意。
方晚似乎生氣了,但卻成功地壓下了怒氣,用近乎輕快的語調說道:「我正在休假,空閒的時間多到不知道如何消耗,如果能時常過來就好了。」
「我也快要放暑假了。」沈知末有意無意地回頭補充道,「陸先生應該不會介意我們來往吧?」
「當然不會。」陸文淵笑了。
不知道方晚有沒有發現,然而沈知末總覺得那一絲笑意沒能到達眼底。
他還坐在方晚大腿上,久了不免有些僵硬,不由得嘗試著調整姿勢,讓雙方都舒服些,還特地像在磨蹭對方一樣,維持身軀緊貼的距離,陸文淵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或許是想看看他們能做到什麼地步,只要方晚不推開他,沈知末也能一直這樣下去。
說實話,像這樣親密地貼著方晚,並沒有為他帶來任何不適的感受,也沒有想像中會出現的抗拒或牴觸。
「不要再動了。」方晚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際響起。
沈知末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不對,有什麼東西抵著他的大腿根部。
那不是錯覺,剛才沒有與方晚事前商量,臨時獨自行動,結果陸文淵無動於衷,反倒是方晚因為他突如其來的接觸而起了生理反應。
即使方晚神態平靜,臉上的微紅終究難以敷衍過去,更別說凝視著他的銳利目光了。
糟了。
搞砸了。
沈知末一陣慌亂,發覺自己跨過了不該跨過的那條界線,想道歉又想起陸文淵就在身側,只能湊近方晚耳邊輕聲低語:「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不用方晚再說什麼,陸文淵多半也注意到他們的異常了,沒有更多東西遮掩,方晚的狀況顯而易見。
……都這樣了還不吃醋嗎?陸文淵到底能忍耐到什麼程度?
沈知末暗暗想道。
方晚突然收緊了手臂,朝他靠近。
那張臉離他愈來愈近,但是動作不快,沈知末就算想避開也來得及,然而他看見了方晚眼底的一絲失落,本該退開的動作卻頓住了,任由方晚吻了他。
他知道陸文淵還在看他們,過了一會,方晚才拉開距離,那張臉上滿是難以忽視的情慾,卻沒有繼續下去,剛剛的生理反應也隨著時間過去漸漸消退。
沈知末慢了半拍才明白那種表情又是演技,不知道方晚還要做什麼,但對方突然起身,輕聲道:「改天見。」
被留下的沈知末一陣侷促,儘管想像方晚一樣乾脆掉頭離開,卻無法這麼做,陸文淵就坐在不遠處,沒有對方晚先前的作為發表任何評論,但他們都知道沒有意見不等於沒有感覺。
剛才方晚的動作太突然了,他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的臉上一片滾燙,羞窘緊張無措慌亂等情緒一口氣湧了上來,令他有點難以呼吸。
「你們在正式交往嗎?」
「我……我不知道。」沈知末猶豫道。
方晚走得太快,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應付陸文淵的提問;但在想起剛才方晚展現的演技後,他這才意識到真相:方晚或許是怕他說謊被陸文淵識破,所以故意製造了這樣的情境,沈知末沒有思考的時間,呈現出來的是最貼近真實的情緒。
「如果正式交往,至少應該知會我一聲。」陸文淵語氣平和,「我們之間……有些事情總該釐清。」
「你是在吃醋嗎?」沈知末直接道。
如他所想,陸文淵依舊沉穩,掃了他一眼,這才說道:「為什麼這麼問?」
……看起來不太高興。沈知末暗忖。
陸文淵的反應不算糟糕,就算看似冷靜,也會對此有些訝異才是;他很清楚,往常的陸文淵會自然地回答問題,只有這次是用問題回應他的問題,讓這場對話偏往其他方向。
雖說答應協助方晚,但回想起方才的事情,沈知末多少有點窘迫。
他知道方晚是同性戀,一直都知道,可是從他們兩人相處的過程中,他看不出方晚會真的對他產生興趣,即使只是不受意志控制的生理反應也讓他相當吃驚,與之相較,自己沒對方晚產生抗拒感反倒是其次了。
希望這種方式真的有用,剛才只是一次倉促地試探,沈知末必須弄懂陸文淵在想什麼才行。
「我們沒有……」他頓了頓,改口道:「還沒有正式交往,所以……如果我跟他有任何事情,我會立刻通知你的。」
「我記得你說你是異性戀,只是不抗拒跟同性發生性行為。」陸文淵以閒聊般的語氣道。
「那個……」沈知末語塞,喉嚨裡卡了東西,過了一會才硬著頭皮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有這種想法……大概人生偶爾也會遇到這種無從選擇的變化,學著適應現況也是人生必經的旅程……」
事後回想起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奇異的是,陸文淵對此沒有更多談話的興致,只是朝他微微頷首,接著便往臥室走去。
沈知末猶豫幾秒,終究起身跟了過去。
「等、等一下……」
儘管求饒了,但陸文淵卻沒有放過他。
這是他們之間不成文的規定,無論陸文淵出差或者遠行,返回後都會與他上床,發洩過去數日積累的性慾,離開時間愈久,回來後的初次便愈激烈。
在床上翻來覆去地被壓榨著體力與欲望,沈知末無法停下呻吟與喘息,動作也不如以往克制,他猜想這一切是因為方晚,但與純粹的嫉妒似乎又有幾分不同,無論如何,至少能肯定方晚的行為影響到了陸文淵。
換句話說,這次試探並不是徒勞無功。
「你在想什麼?」
「不、沒什……」
話才說到一半,窄道被性器貫穿的脹痛與快感登時讓沈知末閉上了嘴。
「你在想什麼?」陸文淵又問了一次,近乎溫柔地撫摸著他汗溼的臉頰。
沈知末壓抑著顫抖的氣息,沒有思考,那些話便已脫口而出,「方晚跟你做時……也是像我們這樣嗎?」
儘管陸文淵神態沒有多少變化,然而沈知末沒有錯過對方眼底轉瞬即逝的遲疑與詫異。
他忍不住湊近對方耳際,輕聲道:「是不是……像我這樣,被你進入?」
陸文淵沒說話,但身體的反應騙不了人,緊繃之餘肌肉變得僵硬,埋在他身體裡的性器卻又膨脹了一些,帶來了更強烈的壓迫感,沈知末咬了咬牙,難以克制身軀的顫慄。
他還想說些什麼,陸文淵卻堵住了他的嘴唇,下半身毫不留情地動作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是幾分鐘,他便強忍著呻吟射出來了,陸文淵也只比他多撐了一會,性器抽出時,帶出一絲黏稠的白濁。
沈知末低下頭,將臉湊向對方的性器,將前端殘餘的體液舔舐乾淨,心想方晚大概會拒絕這麼做。
「在床上跟我討論方晚,這會讓你興奮?」陸文淵凝視著他。
他臨時想起自己該扮演的角色,小聲道:「有一點。」
陸文淵維持著靜默,雙方氣息漸趨穩定,沈知末先起身去了浴室,將身體沖洗乾淨,等到他將自己打理乾淨,回到臥室,陸文淵卻不在了。
沈知末往外頭看了看,書房的燈亮著,門卻關著。
這意味著對方想獨處一段時間。
他不由得鬆了口氣。
以陸文淵的反應來說,對他與方晚的事情似乎是在意的,也許還不能稱作是憤怒或嫉妒,但在乎本身就已經是相當不錯的進展。
沈知末拿起手機,正想向方晚報告時,又記起稍早發生的事情,猶豫地放下了手機,雖然不討厭也不牴觸,但要在這時直面方晚,又不免多了幾分顧慮。
方晚絕對不會當作這一切沒發生過,這才是讓他尷尬的地方,陸文淵似乎有些動搖,這無疑是好兆頭,但沈知末說不出口,也不能告訴方晚自己連與陸文淵上床時都在悄悄試探。
除此之外,讓他介意的還有一件事。
如果陸文淵是真的不知情也就罷了,但沈知末總忍不住思考,或許他們的試探太過明顯,陸文淵發現真相不過是遲早的問題,他們必須盡快讓這整件事塵埃落地。
讓方晚與陸文淵破鏡重圓,沈知末不必再以第三人的身份夾在他們中間,這對他們每個人都是好事。
沈知末能做的,就只是在適當的時機出手,幫忙推他們一把。
這或許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
……不,不對。
他能為他們做的還有更多,如果他們最終能在一起,那麼沈知末作為曾經站在他們之間的阻礙就必須拉開距離,陸文淵會介意他與方晚的友誼,而方晚也會介意他與陸文淵發生過性關係,他們不會為此指責他,但沈知末不會讓自己走到那個令人為難的位置。
該離開的時候,就該離開。
儘管他確實開始依賴他們了,但這是不應該產生的情緒。
說來羞恥,然而沈知末明白自己的依賴心態是怎麼一回事。
在成長過程中,沈知末一直缺乏成年人的照顧與關心,雖說靠著自己也還是長到這麼大了,但心底總是有一個地方是空洞的,不管得到再多金錢或名利,都無法填滿那種空虛。陸文淵與方晚的出現,似乎漸漸填補了那個空洞。
陸文淵對他的態度像是長輩寵溺孩童,會關心他的生活需求,而方晚跟陸文淵不同,方晚不會有那種看待年輕人基準放寬的原則,儘管僅比陸文淵小幾歲,但與年紀最輕的沈知末在各方面的傾向相對接近,相處時也不會自居年長而藉此施壓,這對沈知末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情。
那是一種很難用語言解釋的東西,說是代溝也不精確,只能說陸文淵喝紅酒的時候沈知末與方晚都喝可樂,陸文淵讀財經雜誌時他們在看科幻小說,非得要說的話,或許是成長環境帶來的差異,在這方面,他與方晚更有共鳴。
沈知末知道,自己需要別人陪伴,但從負債休學出道開始,他已經很久不曾與同齡人相處過,後來認識了方昀,總算找到有共同話題的朋友,更進一步認識方晚後,儘管有年紀差距,不知不覺也成為了朋友。
至少他是這麼覺得的,方晚或許也需要一個可以毫無顧忌單純處於傾聽狀態的對象,他們之間幾乎沒有祕密,沈知末現在就走在過去方晚走過的那條路上,被包養可能帶來的羞恥、愧疚或懊悔,這種想法分毫都不曾出現在他的腦海中,而方晚也是一樣。
「這是自由交易。」某次他們一起打遊戲時方晚說道,眉頭微微皺起,「付出與回饋有可信度的話,沒有理由不接受這提案,更不要說我們當時都走投無路了,他至少讓我們不用立刻跪下來對現實妥協。」
他與方晚都是在人生最困頓時遇見陸文淵的,而陸文淵在那一刻朝他們伸出手,無論其中思考掙扎了多久,至少他跟方晚都沒能拒絕那個邀約。
這天深夜,陸文淵終究還是回到了臥室,在沈知末身側躺下。
他有些昏昏欲睡,但在聽到陸文淵話語中提及的門鎖密碼幾個字,一瞬間便清醒過來,揉了揉眼睛,盡量平靜道:「我告訴他那是為了歡迎他過來而特地改的,之後會換回原本的密碼,而且我們平常都用指紋鎖不是嗎……他不會多想的。」
陸文淵沒再說話,沈知末知道對方是放下這件事了,閉上眼時不由得鬆了口氣。
「不過是個吻,不要表現得像初吻一樣。」
數天後碰面時,方晚以指導般的口氣說道。
沈知末這才想起,從方晚成為演員開始到現在,工作時碰到吻戲的次數肯定不少,因為習慣了演戲,所以連帶著這種行為也成了司空見慣的常事。他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感覺,非得要說的話,有點不是滋味。
「你沒有預告,我也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那你為什麼不閃躲?」
沈知末一時語塞,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
「你這麼緊張,比我還像是同性戀。」
沈知末侷促地垂下頭。
「看著我。」方晚道,「不要退縮。」
沈知末抬起頭,但還是不知道該將視線往哪裡放,方晚瞪人時目光特別銳利,儘管這種類比很奇怪,然而相較於方晚的坦蕩大方,他總會有幾分做賊心虛的不安。
方晚什麼都沒說,就那樣凝視著他,沈知末慢慢放鬆下來,不再閃躲,方晚的眼神平靜無波,他忽然意識到那股難以言喻的不安與緊張都消失了。
「陸文淵有說什麼嗎?」
沈知末搖了搖頭,「看起來是介意的,但是沒有多問細節。」
方晚瞧著他,唇角邊露出一絲苦笑,「這招果然沒有用。」
「應該還有別的辦法。」沈知末連忙道,「至少他不是毫無反應,那天在床上也……」他閉上了嘴,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在床上也?」
「也,有點粗暴……不過這不重要!」沈知末急忙道,「他不是真的對你親我那一幕沒感覺。」
方晚看著他,意味深長道:「粗暴?」
沈知末回過神來,看著自己的手,剛剛那隻手擅自動作,在方晚的手臂上打了一下,根本沒用上什麼力氣,一點也不會痛,只是因為一時賭氣,下意識以對待同齡人一樣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抗拒。
他本想道歉,沒想到方晚愣了一下,突兀地笑了。
「剛剛那是什麼?你是小學生嗎……」方晚的笑聲不僅沒有停止,甚至還有愈來愈大聲的趨勢。
沈知末漲紅了臉,「不是!」
等到對方笑夠了停下來,已經是幾分鐘後的事情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對上方晚時總會落入被取笑的窘境,他知道方晚沒有惡意,但被取笑還是會讓他尷尬無措,無以回應。
過了一會,方晚終於注意到他的沉默後,開口道:「我不是故意取笑你,我以為……不,抱歉,對不起。」
方晚這麼直率地道了歉,沈知末心底有點難以置信。
他想了想,又伸手打了方晚一次,這次比上次更加用力,勉強算是和解的象徵,方晚似乎看懂他的意思了,默默地挨了那一下,沒有繼續糾纏於這個話題,沈知末訝異於對方的體貼,注意力很快又被方晚接下來的話扯了過去。
「雖然你說他覺得介意,但那還是有分別的。」
「什麼意思?」沈知末追問。
「或許他在意的是你,怕你被我搶走。」方晚逕自道。
「你在胡說什麼?」沈知末一點都不信這個荒唐的推論。
「說不定我想要的就是你。」方晚望著他,幽深的眼神中藏了一絲微光,「我只是拿陸文淵當藉口接近你,佔你的便宜,假裝要追他,藉此破壞你們之間的關係……你沒這麼想過嗎?」
「沒有。」沈知末答得乾脆,除了荒謬之外無話可說,「你為什麼會對我有興趣?我跟陸先生不管在哪方面都差距很大,我沒辦法那樣……跟你……」他卡了一下,才謹慎道:「你懂我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或許不排斥跟同性上床,但他也從未想過主動與同性發生關係,不管對象是陸文淵還是方晚,沈知末都沒有產生過類似的欲望。
方晚忽然頓悟,「你是說床上的事情?」
沈知末尷尬地點了點頭。
「你以為我只能接受那種?」方晚湊了過來,在他耳際低聲道:「下次試試看你就知道了。」
對方是故意的,灼熱的呼吸碰到耳朵,沈知末背脊一顫,感覺快要被牽著走了,況且「試試看」到底是什麼意思,方晚是故意開他玩笑或認真提議,著實難以區分。
沈知末試圖轉移話題,「比起跟我開這種玩笑,你還是考慮陸先生的事情比較實際。」
「接近你試圖讓他嫉妒但沒有起任何作用,假裝對你有意思,他也沒有反應,你覺得我還能考慮什麼方法?」方晚說得直接,幾乎有點無奈。
「需要加重刺激……」沈知末想了又想,忽然想到什麼,抬眼望向方晚,小心翼翼道:「那個……話先說在前面,這只是一個想法,不是提議也不是建議。」
「說吧。」方晚一點都沒浪費時間。
「我們三個人……」沈知末有點侷促,「一起,你懂的……」他看到方晚神情變化,慌忙解釋道:「這是藉口,我可以問他有沒有興趣,如果他答應也願意配合,到時候我再提議由你們兩人開始,我會告訴他我想先旁觀之後再加入,等你們開始再假裝經紀人打電話過來,因為臨時有工作而不得不離開……既然感情牌沒用,那就用更具體的方式讓他想起跟你在一起時的感覺就好了……你覺得怎麼樣?」
沈知末忐忑不安地瞧著方晚,不知道對方對這個想法有什麼評價。。
「原來是我低估你了。」方晚神情複雜。
沈知末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直接了,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選擇,方晚軟硬兼施陸文淵都未必會動容,這個提議或許荒唐,但也可能是方晚最後的機會。
「就算你對這個想法沒什麼興趣,但是你們之間……」他頓了燉,「如果他最終仍不會回應你的話,你需要明確的告別,接著才能放下他,往別的方向前進。」
……這大概也是陸文淵所期盼的結束,雖然沒有仔細討論過,但沈知末覺得自己應該沒有誤解。
「這種事情……我不覺得你能說服陸文淵。」方晚明顯沒抱多少期待。
「如果我做到了呢?」他不禁反問。
「你想打賭嗎?」
「好啊。」
沈知末想得很明白,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說服陸文淵,但如果方晚也加入,狀況就不一樣了。
「到時候我會提議由你們兩人開始,告訴方晚我想先旁觀之後再加入,等你們開始再假裝經紀人打電話過來,因為臨時有工作而不得不離開……」他思考著措辭:「接下來就是你們之間的事情了。如果你跟他發生關係了卻仍無動於衷,沒有任何復合的意思,方晚就算不想放下,也會逼迫自己放下。」
沈知末就只是把跟方晚說過的話重複一遍,這兩人誰都不會主動跨越那條線,只有知情的沈知末能設法推他們一把;當然,這一切都構築於雙方對彼此仍有感情的基礎上。
「如果方晚真的不想要,一定會拒絕你的,我知道你跟他之間狀況複雜,但如果不能繼續在一起,這麼做起碼還能留下一些回憶,不是嗎?」
「方晚不可能答應。」
「我會說服他。」沈知末答得輕快,「那天你也看到了,他對我做的一切只是在挑釁你,想讓你感到嫉妒,他的目標一直都是你,你不斷替換包養的情人,也無法讓他死心,不是嗎?」
「……」這點不用多說,陸文淵不可能真的遲鈍到一無所知,只是從未正面回應而已。
「就算你們分手,不再有任何接觸,方晚也還停留在原地,無法離開。」沈知末放緩聲音,「他為了難以割捨的感情掙扎,一直維持單身,連跟別人重新開始都做不到,你不為他難過嗎?」
把假裝關係親近意圖引發陸文淵嫉妒這件事和盤托出,沈知末不免有種出賣方晚的感覺,然而他卻沒怎麼感受到歉疚與後悔。
在對陸文淵說出這些話前,他也前後思考過許久,這兩人不是破鏡重圓就是老死不相往來,如果順利復合,可以說是達成了方晚的心願,如果失敗,那就是達成了陸文淵的目的,為早該結束的關係劃下句點。
即使不說清楚,他們兩人也很明白,方晚絕不會將這整件事當成單純發洩欲望,對方一定會說些什麼,不管是告白還是告別,終究會讓這整件事塵埃落定。
從局外人的角度來說,這個計畫根本漏洞百出,但在陸文淵與方晚不私下接觸的狀況下,他這種出賣雙方的作法或許會有點效果也說不定。
「方晚知道你現在對我說的這些話嗎?」
沈知末望著對方審視的目光,沒有退縮,「他不知道。他以為我做的一切是在配合他試探你。」
如他所料,陸文淵答應了。
到底要如何開始,沈知末想過幾種方式,畢竟是有部份內容瞞著雙方的計畫,如果出了什麼差錯,即使另外兩人不知情,沈知末也依然會於心有愧。
說到底,這不是遊戲,不能隨時重新開始,而是他們的人生,沈知末不是沒有考慮過,自己這麼做或許是過於多事,但他又無法說服自己忽略一切。
……要是能成功就好了。
他這樣想道。
「他……真的答應了?」方晚難掩愕然。
他本能地意識到,沈知末沒有說謊,自己打賭輸了,但比起賭局,更讓他在意的還是沈知末是用什麼方法做到的,在他看來,陸文淵答應的理由只有兩個,一個是重視方晚,另一個是重視沈知末,所以才願意配合他們的遊戲,要知道他們曾相處數年,陸文淵一次都不曾表現出對多人性愛的興趣。
「是啊,記得要履行賭約。」沈知末笑了一下。
「不用你提醒我。」方晚沒好氣道。
「你什麼時候有空?週五晚上如何?」
「這麼快?」
「要是錯失良機就糟了。」
……說得也是。確實應該早點下手才對。
談好了時間,恰好在三天後,方晚想著當晚會發生的事情,心跳聲怦怦作響。
不管陸文淵是怎麼想他的,方晚也下定了決心,如果陸文淵仍對他有意思,即使違背家人的期許,他也會不顧一切地反抗,如果陸文淵早已對他失去興趣,方晚會逼自己放下對方,重新開始。
「你來了。」
「嗯。」
方晚不自覺望向坐在床沿的沈知末,對方的神情很平靜,一點都不像是期待之餘也準備好要盡情發洩的模樣,陸文淵真的會相信他的說詞嗎?又或者,陸文淵不相信,但還是答應了這個要求。
「我就坐在這裡。」沈知末在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笑著道,「你們先開始。」
跟計畫的一模一樣,方晚用挑釁的目光看向陸文淵,對方迎上他的視線,伸手鬆開領帶,接著一個又一個地解開了襯衫上的釦子。
當那雙曾經無比熟悉的手朝他伸來時,方晚僵硬地立於原地。
……這太愚蠢了。
一定會失敗的……
但陸文淵卻站在了他的面前,慢慢解開他的衣物,幽深的眸光在他臉上逡巡,似乎在尋找什麼。他懂了。陸文淵也在緊張,所以動作很慢,並不是什麼為了調情控制節奏緩急的技巧,而是提供他拒絕或離開的機會。
……自己被小看了?
意識到這點後,方晚內在的某種情緒反而像是被點燃了,主動往前走了一步,讓自己與陸文淵的距離拉近不少,抬頭望著對方。
如他所料,陸文淵低下了頭,碰觸了他的嘴唇。
……跟以前一樣,溫柔又灼熱的吻。
那種懷念的滋味難以言喻,陸文淵試探地含住了他的嘴唇,吸吮他的舌尖,直到注意到沈知末詫異又立即逼迫自己鎮定下來的神態,方晚這才回想起來,臥室裡不是只有他與陸文淵而已。
沈知末在看他們。
想到這裡,他的下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鼓脹。
這沒什麼奇怪的,人類本就是擁有多樣性情的生物,為了這種事情而興奮根本稱不上奇怪,直面自己的癖好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雖說沈知末是在幫助他們,但要是對方因為他們而產生反應,那也很有趣,總不能只有他們沉溺在欲望中,而沈知末只是單純的觀眾,即使對方過一會就要依約離開,方晚也依然想做些什麼戲弄沈知末。
可惜的是,剛有這個念頭,沈知末的手機就響了。
「我去外面接電話。」沈知末自然地起身往外走去。
門沒有關緊,處於虛掩的狀態,可以聽見沈知末斷斷續續的說話聲,雖然應該是在演獨角戲,但看到對方這麼認真,方晚其實有點想笑。
……不是覺得沈知末可笑,而是覺得可愛。
明明年紀不大,卻還是會盡量用自己的方式幫助別人,方晚不得不承認,這或許就是他會與沈知末成為朋友的理由,並不是沈知末依賴他,而是他依賴沈知末,所以連這種荒唐的建議都接受了,而沈知末也沒有違背他的願望,順利從陸文淵那裡得到了允諾,這也是他能站在這裡的理由。
方晚望著陸文淵,伸出了手。
空氣中的靜默讓人窒息,但是他們誰都沒有轉身走開,沈知末遠遠瞥去一眼,進展似乎很順利。
「抱歉,公司有點急事,我出門一趟,過一會就回來。」沈知末靠在門邊,說完便轉過身,不等另外兩人回應就往外走去。
不管是什麼地方都好,他準備在外頭待幾個小時再回去,盡量營造出不得不因為工作離開結果時間拖得太長而錯失機會的情境。
因為沒有地方可去,結果還是在附近的咖啡廳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這一坐就是三小時,直到店家準備打烊,服務生來請他結帳,他這才起身往外走去。
看了一下時間,沈知末本覺得那兩人應該結束了,回到陸文淵的住處後,卻被傳到耳際的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嚇了一跳。
……居然還沒結束?
他偷偷往裡頭走去,穿過客廳,發覺那兩人居然是在廚房,登時吃了一驚。
與此同時,沈知末也看見了那兩人,方晚趴在桌上,而陸文淵則站在後方,兩個人都赤裸著身體,隨著每次動作,都會弄出些許黏膩的聲響,方晚神情有些扭曲,像是想要壓抑呻吟聲,但顯然失敗了。
因為背對姿勢的關係,方晚看不到位於自己身後的陸文淵,但沈知末卻看見了,陸文淵用一種近乎珍愛的目光望著對方,完全沒有隱藏自己的思緒與情感,無論是誰看到那個表情,都不可能質疑陸文淵對方晚的感情。
方晚的呻吟聲變得愈發急促,臉頰與耳朵全都泛起潮紅,沈知末對那種被快感折磨的狀況並不陌生,也知道這不是自己該介入的時機,正要悄悄穿越走廊時,卻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東西。
那是潤滑劑用完後殘留的空瓶,儘管只是極其細微的聲響,也足以引來陸文淵與方晚的注意力。
他立刻轉身離開,卻聽見方晚遙遙道:「過來!」
那沙啞的嗓音裡帶著一絲強硬的意味,沈知末不敢走開,只能硬著頭皮挪過去,靠著門口,同時注意到陸文淵已停下動作,染上情慾的目光正對著他的視線。
總覺得像是遊戲裡的場景,沈知末眼前彷彿出現了兩個選項。
……過去,或者不去?
方晚神情緊繃,陸文淵臉上也沒有慣常的笑容,他只能確定這兩人打破了僵局,至少肉體上的關係沒有被放在選項之外,問題也正在這裡。
他不確定這兩人是舊情復燃還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方晚剛才高聲叫他過來,或許是需要他提供幫助,如果什麼問題都沒有,對方本該裝作沒注意到他才對,他雖然做好了可能真的要三人行的心理準備,然而實際上並不覺得這種事真的會發生。
到底該怎麼做,沈知末陷入了兩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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