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那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一、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相遇的話,沈延真大概不會認為這是誰的父親,對方的外表不能說年輕,肯定超過三十歲,但依然難以估量年紀。
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少有表情變化的緣故,男人臉上幾乎沒有隨著年齡增加的皺紋,穿著品味一點都不老氣,身高比他高了一個頭,顯然有運動或鍛鍊的習慣,身上不存在這個年紀的男人通常難以擺脫的贅肉,肩寬與身材比例恰到好處,胸膛與肩膀卻不顯得過於厚實,因此穿上西裝分外合適。
沈延真沒有錯過男人眼底的一絲愕然,畢竟他自己也有一樣的情緒。
「你真的不怕他嗎?」李常瑞詫異道,「我的小學同學還被他嚇哭過,之後都不敢再來我家,你不必刻意假裝不怕,沒關係的。」
……這樣問太失禮了吧?當事人就在旁邊看著呢。
不過沈延真並沒有因此沉默,直率道:「我不是小學生,不至於發生你擔心的那種事。」
他說的這段話完全是發自內心,毫無造假。
儘管對方外表冷漠,視線也很銳利,但是只要多看幾眼就知道,對方不是真的毫無情緒,偶爾目光會有一絲變化,那就是洩漏情緒的模樣,正如剛才聽見那句失禮的台詞與他的回應時,男人的眼神也曾不明顯地偏移了一些,並不是無動於衷。
沈延真暫時還分不出那細微而難以捕捉的變化究竟意味著什麼,唯一能肯定的是:對方看起來不好相處,不過對他應該不帶有惡意。
李常瑞乾咳幾聲,「你不怕他就好……」
男人走到了沈延真的面前,他下意識挺直了背脊,然而包裹在制服下的身軀還處於剛開始發育的階段,與男人之間的身高差距遠遠超過想像,他只能盡量仰首望向對方的面容,接著便聽見了低沉的嗓音響起。
「你好,我是李常瑞的父親,李承鈞。」
男人的目光凝視著他,他不自覺地動了一下,然而並沒有避開,坦然直視對方,雙方視線相觸,誰都沒有說話。
一旁的李常瑞正看著他們,似乎對兩人之間的氣氛感到有些茫然,但並沒有多說什麼。
有時世間的巧合就是如此令人吃驚,早在李常瑞向父親介紹好友之前,他們就已經見過面了,儘管是一面之緣,才過去幾個月而已,那也不是能輕易放下的回憶。
不過李承鈞的表現很自然,沈延真當然不可能不明白,只要當作這一次是雙方初次見面就好了,之前發生的事情大概可以略過不計。
他報上自己的名字,與對方交換了客套的招呼,正要開口告別時忽然注意到什麼,看向李常瑞並提醒道:「領帶。」
「嗯?」
他指了指對方胸前,「領帶鬆開了。」
李常瑞像平常一樣求助地望向他,沈延真駕輕就熟地替對方整理好領帶撫平,高中制服在陽光下白得刺眼,李常瑞瞧著他,嘴角噙了一抹笑容。
他們兩人其實從國中時就已經是同學了,關係不錯,當時並不是最親近的朋友,直到這幾個月,他們兩人上了同一所高中,連班級都一樣,變得熟悉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沈延真注意到李承鈞凝視著他們的目光,收回了手。
「你要搭捷運回家?」李常瑞像是想起什麼,轉頭對父親道:「反正順路,不如載他一趟?」
沈延真有點意外,抬眼望去,卻看見李承鈞點了點頭,接著走到一旁,順勢拉開了後座車門,從頭到尾,目光一直沒有移動,焦距固定在他臉上。
沈延真懂了,拒絕這個選項並不存在。
汽車平穩地行駛著,司機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坐在前座的李常瑞拿出手機,隨即開始打字,大概在回覆訊息。
「我們其實認識很久了,國中三年都同班,本來以為他會去另一所私立學校,現在巧合上了同一所高中也還是同班同學,比以前更熟了,要是翻一下畢業紀念冊,還能看到我們國中時的合照。」沈延真主動道,說話同時微微側過臉,轉向與自己並排坐在後座的李承鈞,「謝謝你順路載我一程,叔……」他卡了一下,還是說完了那個稱謂:「叔叔。」
李常瑞看他沒有表現出尷尬或無措的模樣,也能平常地與父親說話,便沒有插嘴,目光再次轉向手機。
李承鈞微微頷首,儘管神態平靜,沒有多說什麼,但沈延真就是能確定李承鈞知道他要表達什麼。
這一切都是巧合。
絕對沒有任何陰謀。
考慮到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他明白自己必須解釋。
「只是順路而已,不客氣。」李承鈞瞥來一眼,卻將手機拿了出來遞給他,「交換一下聯絡方式,以後有什麼麻煩……也方便通知。」
「為什麼說得像我會為他製造什麼麻煩一樣啊?」前座的李常瑞回過頭,半帶調侃地插話,「而且第一次見面就跟家長交換聯絡方式,壓力跟負擔也太大了吧。」
「我沒關係。」沈延真立即道,「反正沒有發生什麼事情的話也不會特別聯絡我,不用放在心上。」
李常瑞不知道所謂的麻煩指的是什麼,沈延真卻一清二楚。
他接過手機,將手機號碼輸入並加註姓名,連通訊軟體帳號也一併加了好友;當然,在加好友之前他先看了對方一眼,確認李承鈞沒有拒絕的意思後才輸入帳號。
「你什麼時候對長輩這麼禮貌了?」李常瑞沒注意到後座的微妙氛圍,忽然像是聯想到什麼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你只是裝作不怕他,其實怕得要死不敢拒絕,對不對?」
沈延真配合地發出幾聲帶著嘲諷的假笑,擺出一副嫌棄神態,目光卻往旁邊偏了偏。
……很好,對方看起來沒有異狀,應該是相信他了。
雖然作為被懷疑的一方,但沈延真毫無怨言,甚至覺得這種態度理所當然無可厚非,畢竟兩人初次見面是在那種場合,第二次見面時沈延真卻成了兒子的同學,任何一個能夠用大腦理性思考的成年人都不可能不產生戒心。
李常瑞此前提過家中的狀況,原本是兩人閒聊時無意談及的瑣事,現在卻從記憶深處慢慢浮了上來。
「他一直單身嗎?沒想過為你找繼母?」
「沒有。他不是那種為了請人照顧小孩娶妻的人,如果我說想要有父親也有母親的話,他會直接把我送到國外,跟我媽一起住,畢竟那邊是個『完整的家庭』。」
李常瑞的母親在離婚後出國工作,前幾年已然再婚,李常瑞不僅有繼父也有同母異父的妹妹,雖說雙親早已離異,父親拿到了監護權,不過並沒有阻止兒子與母親見面的打算,甚至連寒暑假都讓李常瑞自由決定要不要去母親那邊渡過整個假期。
「那你想要繼母嗎?」
「不想。」他記得李常瑞當時還想了一下,「不過我在想,他一直維持單身,該不會是還沒忘記我媽吧?」
這個疑問當時沒有得到解答,現在的沈延真已經明白,無論真正的答案是什麼,跟李常瑞的猜測都絕對可以用南轅北轍形容;李承鈞某部份的私生活無疑是對家人是保密的,這也是為什麼對方沒有將彼此不是初次見面這件事抖出來。
汽車在人行道旁停下時,沈延真禮貌地道謝告別,下車後看著車子逐漸駛遠,才長長吁了口氣。
雖然不是虎口餘生的程度,但剛才也算是度過了某種危機,李承鈞主動與他交換聯絡方式就是表明對他並非全然信任,所以正大光明地擺明了態度,對沈延真來說,這種態度反而是最好的,如果李承鈞什麼都不說,只在背後悄悄審視他的言行舉止,那反倒更恐怖。
他看著好友列表裡多出的那個帳號,點進去看了一下。
沒有發布動態,沒有轉貼文章,沒有上傳照片或影片,頭像是系統默認的空白,連帳號都只是一串看不出有什麼意義的英文字母。
過了半晌,沈延真才回過神來,收起手機,轉身往自家門口走去。
距離入學已過了數個月,班上同學也在熟絡後各自形成小團體,李常瑞跟沈延真兩人仍沒有擴大彼此的交際圈,儘管對融入班級氛圍毫無障礙,不過能稱作朋友會私下出遊的人仍僅有彼此,連參加的社團都一樣,在學校裡幾乎是形影不離。
隨著與李常瑞交情愈發深入,在期中考結束那天,李常瑞邀他去家裡住一晚,反正隔天就是週末,兩人就算一起熬夜玩遊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沈延真家中原本就是近乎放養制,雙親對他的行蹤從不干涉,只要求他出門或留宿要提前報備而已。
「要來嗎?反正你不怕他,所以沒關係吧。」
沈延真敏銳地察覺所謂的「他」是誰,「叔……叔叔沒有你說的那麼可怕吧?他人還不錯啊。」
「哪裡不錯?」
沈延真想起初次見面的場景,才要開口又意識到不能說,將那句話吞了回去,敷衍道:「上次……你們不是順路送我回家嗎,他還親自替我開了車門……」
「就這樣?」
「嗯。」
李常瑞看起來並不相信他的說詞,卻也沒有追究下去,反而道:「先想想晚餐要吃什麼,現在打電話回家還來得及準備。」
「都可以,我不挑食。」沈延真道。
雖然已經知道李常瑞家境殷實,平常有司機接送,住處也是會出現在媒體報導中的豪宅大廈,但是聽著李常瑞打電話請廚師準備晚餐這點還是讓人有種超脫現實的感覺,像是漫畫裡才會有的場景。
李常瑞平常在學校裡十分低調,也不會刻意穿戴名牌服飾或飾品,遵守財不露白的原則,雖然平日有司機接送,但開的是隨處可見的車種,所以這時表現出的反差才讓人感覺微妙。
「你家裡其實有管家對吧?女僕至少有四位,每天都會在門口列隊歡迎你回家?」沈延真忍不住道。
「你怎麼知道?」李常瑞一臉詫異。
「……」
「開玩笑的。」李常瑞笑了笑,放下手機,「我小時候需要旁人照顧時我爸請過保母,現在除了固定打掃的家政公司,另外僱用的只有廚師跟司機,所以不會有你期待的列隊歡迎儀式。」
「我沒有期待。」
「雖然沒有期待,不過你其實是想說你喜歡女僕嗎?」李常瑞臉上寫滿調侃。
「……之前有一句話我一直想說。」
「什麼?」
「為什麼你沒有繼承你父親的長相?」沈延真刻意一字一句道。
「你以為我不想嗎!」李常瑞瞪了他一眼,伸長雙手作勢要掐他。
對話就此離題,畢竟李常瑞長相不如父親是每個人都看得出來的事情,雙方年紀差異帶來的影響幾乎可以不計,也怪不得李常瑞反應這麼大;兩人打鬧了片刻,沒過多久就抵達了目的地。
踏入李常瑞家所在的大廈,搭乘入戶電梯上樓,沈延真的表情卻在踏入客廳時凝固了。確實沒有管家與女僕列隊歡迎,但李常瑞的父親李延鈞正坐在靠近落地窗的沙發上,聞聲望向了他們,姿態閒適地起身。
「打擾了,叔叔。」沈延真鎮定道。
李承鈞向他點了點頭,「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沈延真本來以為自己能冷靜地應對這種場面,還是有點緊張;用餐途中,李承鈞看了他一眼,沈延真登時警醒過來,意識到對方有話想說,趁著李常瑞臨時離席去接電話的空檔,搶先開口。
「那個、我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很尷尬……」沈延真放緩語調,嘗試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一些,但顯然不怎麼成功,「可是我對李常瑞或你都沒有任何不該有的企圖,如果你認為我會帶來任何負面影響的話,我會減少與他接觸的機會。」
李承鈞凝視著他,「那天之後你還做過類似的事情嗎?」
沈延真面紅耳赤,先是搖頭,接著才窘迫道:「沒有……真的沒有,我發誓。」自己的臉頰與頸項都在發熱,看起來應該很可笑,然而他已經沒有餘裕去思考這種事情。
對方微微低頭,「常瑞向我提過你,說你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沈延真啞口無言,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目光。
「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
「……咦?」
這跟他料想的回應不太一樣。
「那一天不是你的錯,況且你還是未成年的那一方,無論如何,該負起責任的人都不是你。」
沈延真搞不懂現在是什麼狀況,心底湧出一股慌亂,「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上次跟我交換聯絡方式,難道不是怕我做了什麼帶壞李常瑞,讓他接觸不該接觸的對象,所以提前警告我嗎?」
「不是。」李承鈞看起來像是對他的說詞感到詫異,稍稍蹙眉,「我們初次見面那天,假設那時不是我,你覺得自己會是什麼下場?」
沈延真這才醒悟過來,震驚到忘了掩飾神情。
如果他沒有產生誤解,如果這不是他過於自戀,那麼李承鈞顯然是為了能在緊急時刻以知情人的身份提供他求助的管道,所以才主動索取聯絡方式,並不是擔心他對李常瑞帶來的壞處而處處提防他。
……在這個人眼中,自己跟李常瑞一樣,都還只是孩子。
孩子們犯錯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孩子們做出無法承擔責任的事情也無可厚非,所以李承鈞對他其實沒有惡意,也沒有獨斷地阻止他與李常瑞往來。
兒子的朋友或許需要別人的幫助,這是李承鈞看著他時想到的事情,那才是當初交換聯絡方式的主因。
想到自己之前說的那些話,以及對方隱藏在言行後的隱晦善意,沈延真愈發尷尬,自己完全搞錯狀況了,如果有個洞在這裡他絕對會立刻鑽進去。
「那個、謝謝你……叔叔。」
「嗯。」
「我之前誤會你了,抱歉……」
「沒關係。」
「所以……你不討厭我?也不生氣?」
對方輕輕搖了搖頭。
沈延真想了一下,低聲道:「謝謝。」
不知道為什麼,他是真的打從心底鬆了口氣,意識到李承鈞其實從未對他產生戒備時,安心的感覺也讓他整個人放鬆下來。
因為一開始就預設李承鈞對他存有負面評價,乃至於之後不敢多加接觸,所以連對方意圖提供幫助都沒有預料到,以他們初次見面的場合來說,沈延真本該猜到會是這麼一回事。
說來可笑,原來這一切都只是他杞人憂天。
「你真奇怪……」沈延真不禁道。
「什麼意思。」李承鈞看著他,沒有直接否定他的措辭。
「一般人不會這麼做的吧?」他忍不住道,「與其說下一次發生意外可以向你求助,難道不是應該說不准有下一次嗎?」
「要是我說了,就真的不會有下一次嗎?」
「……說的也是,是我錯了。」沈延真下意識道。
一旦沒了多餘的顧忌,緊張也都消失了,沈延真吃了晚餐,跟李常瑞一起打遊戲,隨著時間流逝,一絲倦意湧了上來,他向李常瑞借了替換衣物,踏入了客房的浴室。
疲憊的身體浸入一缸熱水中,舒緩的溫暖感令他昏昏欲睡,不知不覺回想起第一次見到李承鈞的場景。
「……要不要試試看?」
幾個月前聽到這個提議時,他只把這件事當玩笑,不過很快地,沈延真又改變了想法;既然不是沒有興趣,不妨嘗試一次。
與戀愛無關,也不是想要跟人深入交往,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對同性產生的興趣究竟是葉公好龍又或者是真的只能接受同性,再說升學考試也結束了,他如願考上想要就讀的高中,迎來了漫長的假期。
在與同學聊天時,他無意間提到這件事,其中一個同學便提出建議,說自己的表弟的堂哥是已出櫃的同性戀,如果想要諮詢什麼,比起在網路上觀察這整個圈子的生態,還不如跟真實存在的人聊一聊。
僅僅是交換聯絡方式,用通訊軟體聊天,理當不會帶來多餘的麻煩。
他一直是這麼想的,直到聊過幾次後,跟對方漸漸熟稔,聊天的內容天馬行空,不只是環繞著性向這個主題,對方顯然懂得要怎麼引起他的興趣,所以收到見面提議時,沈延真答應了。
對方比他大了五六歲,正在讀大學,跟他一樣在漫長的暑假閒到無事可作。
沈延真答應見面,不是因為對這個人存有任何戀愛般的感情,當然這也不是約會,不過是因為無聊所以想靠這件事打發時間,順便確認一下自己的性傾向,換句話說,也就是可有可無的消遣。
在收到要不要去他的住處玩的暗示後,沈延真猶豫了一會就答應了。
對方其實沒對他做什麼,舉止也算是溫柔,見他不想接吻就主動退開,抱著他並且愛撫他的身體,沈延真沒有同意更進一步,於是最終以雙方相互手淫結束了情事。
被男人的手握住下身時,沈延真明確地感到興奮,但欲望宣洩後對方抱著他喘息的模樣又帶來幾分微妙的感覺,或許是對方的體溫偏高,這種親密姿態在開了空調的室內說不上舒服,不過他也確認了一件事,自己的心態並沒有因為一次宣洩產生變化,要直接將自己界定為同性戀不免有些武斷。
直到聽見有人打開門的聲音,身旁的人慌張地起身去撿落在地上的衣物,沈延真才回過神來。
陌生的男人站在門口看著他們,微微皺眉,目光四下逡巡,似乎正在審視這間臥室裡發生過什麼事,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相互撫慰時用的潤滑劑、微皺的床單、剛才使用過的紙巾,更別說床上還有一個半裸的陌生人。
「抱歉,你先聽我解釋……」一道急切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這是捉姦。
那一瞬間,沈延真其實有點生氣,但在真正的受害者面前,自己沒有動怒的立場,正當他想要開口解釋自己不知情並且準備盡快離開的時候,男人已經結束對現場的觀察,快步朝他走來,直直盯著他看。
就在沈延真認為自己要被揍了的前一刻,對方突然出聲。
「證件。」
「……什麼?」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拿出你的證件。」
沈延真驚慌之餘,腦海中一片空白,卻仍依照對方的要求,伸長手從褪下的牛仔褲口袋裡掏出皮夾,直接遞給對方。為什麼要看證件?這個人是警察嗎?確認證件之後又想做什麼?難不成是想要提告?
他渾渾噩噩地坐在床上,用棉被裹著自己的身體,坐立不安,往身旁看去,只見同學的表弟的堂哥已然穿好衣服,臉色蒼白,幾次意圖開口解釋都被忽然闖入的男人打斷,唯能沉默地站在一旁。
男人翻著他的皮夾,確認了證件上的資訊,隨即將皮夾交還給他。
沈延真鼓起勇氣,「抱歉,我不知道他不是單身……」
這當然不是他的錯,他是接受邀約的那一方,也是毫不知情的參與者,但是男人看過他的證件後神色微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沈延真看不出男人的年紀,然而卻可以肯定超過三十歲,尚未從大學畢業的戀人找了更加年輕的同性回家偷腥,不管是誰都會生氣的。
「穿上衣服。」
幾秒後,沈延真才遲鈍地意識到男人在跟他說話,連忙抓起自己的衣物套上,惶惑不安地瞧著男人。
「你可以住到月底再搬走,我們之間就此結束。」男人對著另外一人道。
對方難掩急躁與懊悔,連聲調也變了,「雖然這裡是你的地方,不過我們之間的約定沒有限制這件事,你先前還說過不在乎!」
「我買的是你的時間,同意的是你享有個人自由,這裡任你使用,但這裡不是為犯罪行為提供的場所。」男人冷淡道,隨即看向沈延真,這次他立即領會了男人的意思,跟在那高大背影身後,往門外走去,一起搭乘電梯下樓。
電梯裡死寂一片,沒有人說話。
沈延真醞釀了一會,鼓起勇氣,「那個……你不揍我嗎?」
男人搖頭。
「剛才看我的證件,是想要確認我的年紀?」
「嗯。」
「這其實不是那麼嚴重的事情吧……」
就沈延真所知,一部分同學多多少少都有過這方面的經驗,沒有誰會真的老老實實等到正式成年再做這種事,沈延真自己也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在法律上,沈延真確實才十五歲,跟成年人發生關係確實不合法,但陌生人擺出這種態度仍讓他覺得驚訝。
「我兒子年紀跟你一樣。」彷彿是察知了他的困惑,對方淡淡道。
……啊。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沈延真瞬間明白了,如果將自己代入父母立場,目睹與自己的孩子同齡的中學生跟就讀大學的成年人發生關係,不太可能無動於衷,況且從剛才的對話中也隱隱能推敲出一些端倪。
這裡是屬於男人的住處,兩人之間不是戀人關係,沒有感情糾葛,沒有不能與其他人發生性行為的限制,再加上那句「我買的是你的時間」跟「我們之間就此結束」,他們之間大概是以金錢交易為基礎建立的關係。
沈延真看得出來男人有些慍怒,神情目光都帶著明確的冷意,但這怒氣不是源於出軌捉姦之類的俗套理由,而是目睹他人以成年人的身份對未成年人出手,而這在法律上被歸類為犯罪,儘管是沈延真同意這麼做的,但這不會改變對方與法律的判斷基準。
男人與對方結束關係,顯然是因為對方的行為違背了自身的道德標準或者說原則,這對他來說是超乎想像的發展。
「你跟他是怎麼認識的。」走出電梯時,對方問道。
「他是我同學的表弟的堂哥,這次是第一次見面,之前用軟體聊過幾次。」沈延真誠實道,察覺自己落後,連忙加快步伐跟上男人,「並不是完全追蹤不到關聯,可以看作是安全的對象,所以我才敢過來的。」
只是沒想到這整件事會從諮詢性傾向到嘗試體驗性行為,又到以為自己被捉姦在床而男人卻以未成年性行為等同犯罪為由與對方結束關係。
沈延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然而男人帶給他的感覺很奇妙。
因為他還未成年,心智尚未成熟,所以完全沒有追究他的責任,按理來說自己作為同意的一方也該被指責,卻因為法律規定而成為受害者,連男人也這樣將他當成孩子看待。
「以後別這樣了。」
「……」來了,年長者的教誨。
「這一次是運氣好,就算有共同認識的對象也不能輕信陌生人。」
「對我來說你也是陌生人。」
「嗯。」
「可是你剛才說過不能輕信陌生人,我還能相信你的話嗎?這不就是前後矛盾?」沈延真反問道。
男人久久沒有回應,沈延真抬頭一看,發覺對方似乎笑了,只是那笑意太過短暫,幾乎像是錯覺。在那之後,男人確認他能自行走到附近捷運站搭捷運回家就站在門口,目送著他離開。
這就是沈延真初次遇見李承鈞的情景。
沈延真從浴缸起身,渾身被熱水浸得泛紅。
雖然已經過去幾個月了,但與李承鈞初次見面時留下的記憶仍舊清晰。
他簡單擦乾身體後穿上了李常瑞提供的睡衣,便經由浴室往客房外走去;雖然有客房,但李常瑞仍邀他一起睡在臥室,反正是雙人床,他們兩人都睡在那裡也算不上擁擠。
就在準備打開臥室房門時,他見到了李承鈞從走廊另一側走來,不由得一怔。
對方盯著他看,忽然道:「在這裡等我一下。」
說著,便先他一步踏入了李常瑞的臥室。
沈延真這才反應過來,李承鈞或許是對他跟李常瑞一起睡有所疑慮?雖說自己對李常瑞絕對沒有超出友誼之上的想法,但李承鈞若是認為不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不過仔細想想,李承鈞對他確實沒有特別防備,所以猜測成真的可能性極低,不管對方為什麼要他等待,之後總會得知結果。
不到半分鐘,李承鈞從李常瑞的臥室走了出來,沈延真才剛轉過身,就被一個柔軟的東西罩住了臉孔,眼前一片黑暗,他伸手一摸,把那東西扯下來,才發現那是一條柔軟乾燥的毛巾。
「先把頭髮擦乾,小心感冒。」李承鈞說完就離開了,或許這就是他叫住沈延真的全部理由。
沈延真微怔,低頭一看才注意到自己垂下的髮絲還在滴水,忽然有點想笑。自己果然是被當成小孩子對待了,這裡的氛圍跟自家的狀況截然不同,就連父母都當他是獨立個體不太會這樣叮囑他了,李承鈞卻依然能注意到這種細節並表達關心。
「你站在這裡幹什麼?」李常瑞從門後探頭出來,困惑地望著他,「臉為什麼這麼紅?」
「剛才泡澡不小心泡太久了。」沈延真拿著毛巾擦拭溼髮,若無其事地道。
二、
「她答應跟我交往了!」李常瑞一臉興奮。
「那真是太好了。」沈延真的語氣毫無起伏,「你都花了這麼長時間打電話傳訊息,幸好她感受到你的誠意了。」
「你不為我高興嗎?」李常瑞似乎很茫然,很快又像是想到什麼,露出燦爛的笑容,「放心,就算以後時常約會,我們也還是可以在我家過夜順便一起玩遊戲啊,絕對不會冷落你的!」
……不是因為那個理由。
不過對方既然這麼想,沈延真索性道:「這可是你說的,記得遵守約定。」
話音方落,李常瑞的手機又響了。
沈延真知道這是誰打的電話,也不想旁聽李常瑞與女友那種肉麻的交談,拋下一句「我去廚房拿飲料」就起身離開了李常瑞的臥室。
途中經過客廳,他看到了李承鈞正在褪下西裝外套,顯然是剛從外頭回來。
接觸這對父子的時間增加之後,他慢慢能掌握他們的作息了,李承鈞每天作息固定,除非出差否則很少加班,即使有應酬也都侷限在晚餐時間,偶爾幾天不會在家過夜,但沈延真留宿時對方大多數時候都在。
兩人目光對上,沈延真下意識地笑了笑,早就沒有先前的緊張感了;在不知道李承鈞的想法前,他多少會有點退縮,然而知道李承鈞真的沒有責怪過他,甚至也會對他表現關心後,那些障礙就消失了,現在的他能自然地跟李承鈞交談。
「李常瑞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他說了。」李承鈞輕描淡寫地回應,「之前追得那麼辛苦,時時刻刻都不敢放下手機,就怕不能立刻回應訊息。」
沈延真一時沒忍住笑意,「確實……他以前不是那種不管做什麼都一直看手機回訊息的人,現在卻變成這樣了,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你不看好他們?」李承鈞在他身旁坐下,似乎對這個話題起了一絲興趣。
沈延真猶豫了幾秒,終究還是忍不住說出了真心話。
「對方之前一直說只把他當朋友,自己現階段想專心讀書,說是這麼說,卻完全沒有認真拒絕他,上週那個人生日,他送了名牌皮夾當生日禮物,雙方關係忽然就拉近了,看來對方經過長時間的思索與苦惱,終於被李常瑞的誠意打動了。」
這話說得很酸,但也都是實話,也就只有陷入熱戀的人才看不清這一點。沈延真覺得李承鈞應該可以理解他,所以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
「他高興就好。」
沈延真有點驚訝,「我還以為你會阻撓他們……」
「沒有必要。」李承鈞看他一眼,「我提醒過他不要太過投入,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原來你們會談這種事……」沈延真想起了自己的家族,並不是疏遠也不是產生過衝突,然而所有人都保有自己的隱私,如果問沈延真願不願意跟父母談及自己對性向的迷惑,他絕對會給出否定的答案。
不過李承鈞明顯與旁人的家長不同,從李常瑞在剛開始交往就直說自己在談戀愛這點就能看出來。
李承鈞凝視著他,「你不跟家人討論這種事嗎?」
沈延真對上李承鈞的目光,感到一絲無來由的窘迫,「不……」他頓了頓,又開口道:「其實那天的事情只有你知道,我也沒告訴過李常瑞,雖然只是想要確認自己的性向,但愈是接觸感覺愈微妙……」
「這個時候我應該說『你可以跟我討論這些事』嗎?」李承鈞神色沉著,語氣平常。
「呃……真的可以嗎?」
「可以。」
沈延真有些茫然,想起李承鈞的言行,心中又有一絲奇妙的感受。
不管那算不算承諾,不過李承鈞確實說過交換聯絡方式是為了讓他在發生任何事情時有求助的對象。
不干涉他個人的自由,但卻主動提供幫助,這樣照顧兒子同學的人其實不多,對方之所以這麼說,有八成是看到李常瑞的面子上,剩下兩成是雙方初見那天的景況帶來的後遺症,與其盲目地嘗試肉體關係,或許由年長的一方分享經驗或給予指導是相對合適的選擇。
「你對李常瑞的朋友都這麼說嗎?」
「當然不是。」對方頓了頓,放下外套,在沙發上坐下,以手勢示意沈延真也坐下。
他意識到李承鈞有話想說,坐下之後不免有點困惑。
「那天之後,你去醫院檢測過嗎?」
「什麼?」沈延真一頭霧水。
李承鈞微微擰眉,「你們那天沒用保險套。」
「等等等等一下你太大聲了!」沈延真嚇了一跳,舌頭打結了似的,甚至忘了控制自己的聲調,緊張地四下張望,確認李常瑞還未從臥室裡出來,這才稍稍鬆懈下來,「你到底在說什麼……」
「那天我看到了。」
啊……原來是在說那天的事情啊。
沈延真終於反應過來,李承鈞那天進門後先掃視臥室,沒有發現用過的保險套,現場卻是情事剛結束的景象,誤會他們當時沒有使用安全措施,如果因此傳染了什麼疾病自然是相當不妙的發展,所以才開口確認他有沒有進行事後檢測。
某些病毒的潛伏期長達數個月,即使當下沒有感覺不適,也可能隔了一段時間才會出現徵兆,怪不得李承鈞產生這種想法。
沈延真用手朝自己的臉扇風,想盡快散去臉上蒸騰的熱意,儘管十分不自在,仍小聲回道:「那天沒有做……只是相互用手解決……」
李承鈞的聲音裡多了一絲明顯的遲疑,「只用手?」
儘管相當羞恥,沈延真仍不由自主反駁道:「不可以只用手嗎?你想從我這裡聽到什麼?我沒有特地隱藏真相的必要啊!」
「抱歉,是我多嘴了。」對方立刻道。
「不是、不要道歉……」沈延真有些懊惱,想了一下,最終還是誠實道:「你沒說錯什麼,謝謝你的提醒,但是這真的太尷尬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簡直像是被家長訓斥的場景,
他才這樣想著,鼓起勇氣抬臉望向李承鈞,映入眼簾的是對方臉上的一絲淡笑。
沈延真想都沒想就開口了,「為什麼要笑啊!」
「沒什麼,你比我想像得謹慎。」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這聽起來不像誇獎。」他下意識別開目光。
「剛才不是嘲笑你。」李承鈞解釋道,「只是沒想過有一天會跟兒子的同學討論這種話題。」
這樣一想其實挺神奇的,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不過沈延真沒有傻到誤會對方,如果不是在意或擔憂,李承鈞無論如何都沒有必要特地提醒他;已經來訪李家數次,彼此相處的時間也不長,但沈延真這時才醒悟過來,當李常瑞在時,與沈延真對話交流的人是李常瑞的父親,而現在露出笑容的人是李承鈞。
不是任何人的父親,就只是李承鈞。
他張了張口,才要說話,就聽見了腳步聲。
李常瑞看見他們坐在客廳,一臉困惑,「你們在做什麼?聊天嗎?」
「不可以嗎?」沈延真不假思索地反問。
「倒不是不可以,我只是想不到你們之間有什麼共同話題。」李常瑞聳肩道。
「剛才我們在聊你跟你的女朋友。」沈延真微笑,「這個共同話題不就是你主動製造給我們討論的嗎?」
李常瑞一愣,罕見地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態,「原來如此。」說著,便也走了過來,坐在兩人中間,「所以說,第一次約會去哪裡比較好……」
在李常瑞的視線之外,沈延真與李承鈞對看一眼,沈延真率先道:「不要問我,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李常瑞的視線轉向了自己的父親。
李承鈞不疾不徐地回應,「就算是有經驗,現在也已經不是以前的年代了,我的見聞對你來說派不上用場。」
「難道不參考別人的經驗你就沒辦法談戀愛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大概還沒有到可以跟人交往的階段。」
「而且第一次約會當然要自己安排規劃才有誠意。」
李常瑞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望向沈延真,難掩困惑與意外,「你們什麼時候這麼有默契了?」
「就在剛剛你質疑我們沒有共同話題的時候。」李承鈞輕描淡寫道。
「說到這個,你跟你女朋友之間有共同話題嗎?」沈延真緊接著發言。
「連第一次約會都不知道去哪裡的人,有可能考慮到約會時要跟對方聊什麼嗎?」
「要是能在聊天時臨機應變大概就沒問題了吧。」
「他不是那麼機靈的孩子。」
「原來如此。」
「剛才是我錯了。」李常瑞神色沉痛,難掩後悔,「我會自己解決約會計畫的,請你們放過我吧……」
沈延真忍不住笑了。
儘管沒有給予任何建議,不過李常瑞的初次約會似乎進展得不錯,那種渾身洋溢著戀愛氣息的模樣實在讓人無話可說。沈延真嫌棄地想道。
在經歷過幾次約會後,雙方關係漸漸穩定,就連在學校裡時,李常瑞也會特地去找女方一起吃午餐,雖然應該祝福對方,不過自己確實有被冷落的感覺,只是說不出口,畢竟這是自己的問題,李常瑞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當李常瑞問他週末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購物順便在那附近剛開業的新餐廳吃晚餐時,沈延真沒有多想就答應了,最近他一直期待的電影剛剛上檔,正好趁機跟李常瑞一起去看。
這一陣子,他們還是會在李常瑞家裡碰面沒錯,不過通常是一起讀書或一起玩遊戲,上次一起外出已經是將近一個月前的事情了。
沈延真本以為這會像以前一樣,兩人到了約定地點,隨便走走逛逛,不過在來到約定地點與對方會合時,他隔著一段距離就發現了什麼,登時愣住了。
李常瑞朝他招手,見他停下腳步,乾脆走了過來。
「那是什麼。」沈延真冷冷道。
「那個……」李常瑞一臉尷尬,「是我女朋友,還有她的朋友……」
「我以為只是我們而已。」
「抱歉。」李常瑞姿態放低許多,「她的朋友也是隔壁班的同學,從之前就一直想認識你,不過不敢直接跟你搭話,知道我跟你是朋友後,才拜託我嘗試問你願不願意跟她見面。」
「你騙了我。」沈延真氣得笑了,「這是什麼?相親還是雙重約會?」
李常瑞明顯有點慌亂,「我要是直說你一定會拒絕的,而且你現在是單身、也不排斥女生不是嗎?只是見面的話……」
沈延真沒有掩飾自己的不快,「因為我是雙性戀所以你覺得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我都不挑,是嗎?我現在不會轉身就走,但這就是極限了。」
李常瑞可能以為他在開玩笑,鬆了口氣,搭著他的肩膀,跟他一起來到另外兩位女生面前,簡單地相互介紹了一下,沈延真進入了冷淡模式,即使是李常瑞跟他搭話也總是以最短的音節回應所有針對他的問話。
他知道這種態度稱不上禮貌,然而對沈延真來說,壓抑著心中的怒火不至於立刻離開讓所有人難堪就已經是極限了。
李常瑞人不錯,這是雙方能成為朋友的主因之一,但在這一刻,沈延真從未如此深刻地體認到被人背叛的滋味。
或許會有人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對他來說,卻是李常瑞寧可對他隱瞞真相也要讓他過來取悅女友與自己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以男友的角度衡量,李常瑞做得很好幾乎可以給一百分,以朋友的觀點解讀的話,絕對是連補考資格都沒有的不及格。
大多數時候沈延真幾乎不說話,甚至逛街時遠遠聽見李常瑞跟女友的交談,女方似乎在抱怨他太過冷淡,李常瑞則一臉為難;他對此沒有多少感想,只是在考慮,如果李常瑞過來告訴他要對陌生人熱情一點,就直接轉身離開,即使是朋友也不必做了。
李常瑞雖然不怎麼聰明,但也不是真的蠢到沒發現他的怒氣,幾次欲言又止,像是想道歉又不知道如何著手。
其實他可以理解對方的作法,被女友與女友的朋友拜託,自然會想要達成對方的期待,而最初就開口直說的話沈延真也絕對不會答應,李常瑞選了正確的方法,達到預期目的,但也同樣毀了沈延真的心情。
彼此雖然親近,不過真正建立友誼也就是一個學期的事情罷了,李常瑞不瞭解他而直接踩到他的地雷上,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看了電影、一起吃了晚餐、結束了讓人難受的「約會」,道別時不意外地收到了陌生女孩遞給他的小卡片,上面寫了通訊軟體的帳號與電話號碼,他看了一眼,將紙片隨手捏成一團,踏入捷運站後直接丟進了垃圾桶。
那之後幾天,沈延真並沒有與李常瑞特別談起此事,對方搭話時也會好好回應,但彼此之間總歸是有些東西變了,從那天之後,沈延真沒有再去過李常瑞的家,除了在學校的時間之外,幾乎沒有私下交流。
李常瑞不是那種能把情緒隱藏好的人,每次他以期末考即將到來為由拒絕去李常瑞家的邀約時,對方臉上會浮現明確的焦躁無措,但這並沒有讓沈延真感受到報復的快感,反倒愈發煩躁。
雖然從那天之後只過了不到兩週,但這種煩躁逐漸積累,終於在李常瑞又一次問他要不要在考試結束後一起去哪裡玩時,埋在心底的不滿與焦躁終於爆發了。
「這次也是四個人一起嗎?」他不禁道,「謝謝你替我安排約會。」
「不是!」李常瑞立刻否認,看起來心慌意亂,「那次是我不好,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即使是你的女友求你,你也會拒絕?」
沈延真在心中默數十秒,李常瑞仍維持僵硬的神態,看似無法消化他的問題,又或者是怕說出事實會讓沈延真生氣。
「女友大於朋友,你只是在滿足女友的需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笑了笑。
說起來有些微妙,但李常瑞的這段戀愛讓他們之間的情誼在短短一瞬間貶值了,他們熟悉的時間僅有一學期,也不是經過什麼阻礙或難關才成就的友誼,基礎原本就不牢固,崩塌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你要跟我絕交嗎?」
聽起來真像是小學生會說的台詞。
「我知道都是我的錯,不管你要我道歉幾次我都會說的,也保證不會再做這種事……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我嗎?」李常瑞咬著下唇,用懇切的目光凝視著他。
「不完全是你的錯,也有我自己的問題。」他不自覺地放低音量,「不用再道歉了,我知道你很愧疚。」
說是這麼說,但彼此之間的關係不可能立刻恢復成原本的狀態,雙方都很清楚這件事。
出乎意料的是,那天晚上,沈延真初次收到了李承鈞的訊息。
李承鈞:你們怎麼了?
看著這行字,他呆住了。
李承鈞坐在他對面,正在翻看著菜單。
沈延真不由得走神。
前一天只是簡單的訊息往來,但沈延真不知不覺就被牽著走了,不但敘述自己被瞞騙的事實,目前與李常瑞處於尷尬的狀態,還答應隔天與李承鈞碰面。
李承鈞是想勸他跟李常瑞和好嗎?如果不是為了這件事,大概也沒有面對面談話的理由,然而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情,李承鈞想為李常瑞說話是很自然的事情,沈延真卻沒必要因為家長出面就此妥協。
「你希望的話,現在就可以打電話叫他過來。」
「……什麼?」
沈延真呆呆看著對方。
「不想要報復?」
……什麼?他在說什麼?
沈延真有點艱難地理清思緒,「你是說……你想讓我對李常瑞做一樣的事情?」
「不是我想。」對方放下菜單,「是我願意協助你。」
這跟他預料的不同,李承鈞不僅沒有偏袒自己的兒子,還反過來幫助他設計李常瑞,不管怎麼看都是天方夜譚;但在他認識的人之中,李承鈞可以說是最具原則的人,對方這樣說,就是認同這是李常瑞的過錯,更進一步約他出來,是為了給予他們破冰的機會。
李承鈞沒有說出口,但沈延真懂了。
只是口頭道歉的話誰都說得出來,還不如讓他反擊一次,讓雙方對錯相互抵銷。
不過沈延真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李承鈞看起來不像是這樣的人,但也可能只是察覺到他們之間沒有破冰的契機,所以才悄悄聯絡了他,在被瞞騙的情況下毫無準備地見到自己的父親對青少年而言絕對不會是什麼愉快的狀況,李承鈞的提議實在讓人難以拒絕。
「如果學生時代被朋友這樣瞞騙,你也會這樣做嗎?」
李承鈞搖了搖頭,「不會。」
「你不會生氣?」沈延真難以置信。
「不是。」李承鈞凝視著他,「這種事只要發生過一次,我就不會再跟那個人來往了。」
沈延真愣了愣,「你的想法好極端……」
「因為是普通朋友。」李承鈞並沒有因為他的反應感到吃驚,「對象不同的話,應對方式也不一樣。」
沈延真咀嚼著這番言語,總覺得自己確實不是不肯原諒李常瑞,只是還有幾分不甘心而已,卻又不想與對方斷絕友誼,李承鈞的提議是當下最適切的選擇。
「就我所知,他現在應該正在和女友約會。」李承鈞平靜道,「你可以只叫他過來,也可以叫他們一起過來。」
沈延真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你是知道這點才挑好時間約我出來的?」
對方點了點頭。
沈延真往周遭望去,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樓的咖啡廳,圓桌不大,周圍的座位足以容納四人,剛好就在最角落的位置,從門口視角看來,李承鈞恰好被旁邊放置刊物雜誌的書架擋住了身影,但卻能清楚地看見坐在靠外位置的沈延真,如果不走到沈延真身側,根本不可能發現李承鈞。
「你都安排好了。」他不由得驚嘆道。
李承鈞顯然也考慮過他不滿的對象不是只有李常瑞,還有李常瑞的女友,但至今為止沈延真也沒從女友那裡得到道歉,在李承鈞的觀點中,不只是李常瑞騙了朋友,要求李常瑞這麼做的女友也不無辜,所以乾脆設計了這個計畫,好讓沈延真經此一事可以對此釋懷。
「我希望他可以從這件事中學到教訓。」李承鈞嘆息道。
這才是李承鈞與他聯絡的緣由,想要讓犯錯的兒子上一課,同時也是為兒子安撫關係尷尬的朋友,及時修復關係。
「其實他已經向我道歉了……」沈延真下意識道。
「口頭道歉太輕鬆了。」李承鈞淡淡道,「必須避免他下次再犯同樣的錯誤。」
沈延真咀嚼著對方的言語,聯想到之前李承鈞說過不會跟瞞騙利用自己的人來往,李常瑞做的事情在父親看來是錯的,如果沒有讓李常瑞承受同樣的衝擊,對方大概很難切身體認到自己犯下的錯誤並徹底反省,往後不再犯錯。
他張了張口,忍不住問:「如果我說我不需要這些呢?」
「那就當作我沒說過,今天只是請你吃飯。」李承鈞說完,好整以暇地拿起旁邊的水杯啜飲幾口,視線停留在他臉上,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只是請我吃飯……聽起來好像約會。」沈延真不假思索道。
李承鈞伸出手,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如同對待孩童一樣,在他頭頂撫了一下,壓平翹起的幾根頭髮,語調平淡,「不要說那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明明不是什麼特別的動作,沈延真忽然感覺自己的心跳有點加快,不由得嚥了口唾沫,含糊道:「那是開玩笑。」他控制著自己的語調,盡力維持平靜露出笑容,「既然你都計畫到這種程度了,我不配合的話反倒是浪費了,對吧?」
自己的兒子牽著女友的手,臉上盡是驚恐與慌張,坐在他身旁的沈延真發出了像是竊笑一般的聲音,微微別開目光,肩膀卻因笑意而不斷顫動,「既然都來了就坐下吧,今天李叔叔請客。」
「延真沒跟你說我也在嗎?」李承鈞望著眼前的兩人,唇角微揚。
這幾天以來,他很難不去注意到李常瑞的異常,看起來情緒低落不說,也幾乎不再帶沈延真回來,但卻還是會及時回覆來自女友的訊息,這樣看來,問題在他跟沈延真之間。
沒費多少力氣就獲知了真相,他聽出沈延真也想跟李常瑞和好,只是不知道怎麼開口,所以直接做了安排。
在他看來,李常瑞這種「因為你是雙性戀所以跟異性約會不會有障礙」的觀點對正在摸索性向的沈延真來說是壓力的來源,沈延真也不曾表示想依靠任何人介紹約會對象,更別說事前沒有詢問而擅自促成的雙重約會了。
沈延真僅僅是客觀地陳述事實而已,但李承鈞不免有些五味雜陳,他聽得出來,沈延真生氣的地方是作為雙性戀卻被定義為對任何人都能接受,以及在事前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迫與陌生人相處,想像這些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話,自然也會感到不快。
李承鈞並不是不瞭解自己的兒子,這件事雖然始於女友懇求,然而無法拒絕戀人不合理的要求的李常瑞問題也不小,更不要說顧忌沈延真拒絕而選擇瞞騙,儘管李常瑞事後有道歉,但李承鈞知道他明白的僅僅是自己為了滿足女友要求而犯了錯,而不是他犯錯後帶給別人多麼糟糕的感受。
作為父親,他覺得自己或許該做些什麼,這才是他邀請沈延真的理由。
李常瑞跟女友明顯都很緊張,尤其是李常瑞,如坐針氈,像當機的電腦一樣,根本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過了半晌才清醒過來,主動尋找話題。
在雙方開始交談,李常瑞介紹了女友後,氣氛才緩和一些,李承鈞注意到李常瑞的女友以露骨的目光打量著自己,不禁皺眉。
從沈延真轉述的內容,他已經能大致明白她是什麼樣的人,真正見面後發現沈延真一點都沒有誇大,對方長得確實非常漂亮,但除此之外,不管言談舉止都沒什麼吸引人的地方,難以理解李常瑞為什麼會看上她。
不過,這是兒子的自由,作為家長的李承鈞可以保有個人喜惡,卻無從干涉他們之間的往來。
畢竟是情侶初次見到對方的親長,李常瑞再不情願再無可奈何,也必須盡量找話題以免冷場,那樣只會讓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與這絞盡腦汁思考話題的模樣相比,沈延真完全處在另一個極端,幾乎是從頭到尾都在忍笑,實在是忍得太辛苦了,喝飲料時還差點嗆到。
李承鈞不免有些好笑。
他做這些事的本意是讓對方學到教訓,甚至還準備好了最後一招,如果李常瑞單獨過來,自己就臨時找人過來充當李常瑞的同伴,他跟沈延真獨處並不尷尬,但李常瑞會被迫跟不認識的陌生人相處,四人一起行動但兩兩分組,就算不特地做什麼,也能得到一樣的效果。
然而沈延真在這裡表現得如同坐在脫口秀第一排的觀眾似的,要是不特地忍耐的話,這時早就鼓掌喝采了。
相較李常瑞的慌亂,女友顯得放鬆一些,畢竟李承鈞一直維持著平靜的態度,對方或許是覺得已經通過了某種沒有明示的審核,不知何時也將緊張拋到腦後,還有興致點了甜點與飲料,不過在咖啡送來後只喝了幾口,甜點也沒動過,抬手推了推李常瑞,示意他開口說話。
「那個……」李常瑞清了清嗓子,有點畏懼地瞧著他,艱難道:「我們剛才已經買好電影票了,上映時間也差不多要到了……」
李承鈞才要說話,就聽見沈延真以滿懷興致的語氣插話,「要去看電影嗎?真是太巧了,我也想去,不如我和叔叔跟你們一起去吧?」
李常瑞臉上的神情凝固了,像是沒預料到沈延真會這麼說。
李承鈞望向沈延真,雙方目光相觸,他便懂了;沈延真只是隨口說說,不是真的想要參與,即使強行跟李常瑞與女友一起行動,最終後悔的也會是沈延真自己。
「我請客。」李承鈞接話道。
不管怎麼說,這一次是要讓兒子學到教訓,在作為受害者的沈延真喊停之前,他會盡量配合到底。
「你也會去電影院看電影嗎?」沈延真轉頭望向他,一臉不可思議。
「偶爾。」李承鈞答得簡單,回想起自己上次看電影的經歷,大概是在很多年前,陪年幼的李常瑞去看動畫劇場版,因為李常瑞少見地提出要求,所以他答應了,以他個人而言,倒不是對影劇作品沒興趣,只是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而已。
「你喜歡哪種類型的電影?」沈延真看了李常瑞一眼,繼續問道。
李承鈞極其配合,「沒有特別喜歡的類型,你呢?」
「當然是超級英雄題材最棒了!」沈延真說完,悄悄朝李常瑞慘淡的神態瞥去,接著道:「開玩笑的,我沒有打擾情侶約會的興趣,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們要跟你們一起去吧?」
「怎麼會呢。」這時的李常瑞顯然也只能乾笑了。
幾人又聊了幾句,在得到李承鈞首肯後,李常瑞匆匆道別,幾乎是帶著女友落荒而逃。
「這樣就可以了嗎?」
「你不會是真的想一起去看電影吧?」沈延真笑了笑,「這樣就好,現在換我擔心李常瑞會不會跟我絕交了。」
「他不會怪你的。」李承鈞不自覺地笑了笑,「我也在這裡,他不可能不明白這是我的意思。」
「他以前犯錯時,你一直都這樣處理嗎?」
沈延真對此事是真的感到驚訝,李承鈞有點意外,不過這也說得通,畢竟他沒有阻止過未成年的兒子與異性交往約會,反倒只關注兒子與同學的友誼,在外人看來或許是輕重不分,不過他自有基準:未成年的少年與少女間的戀愛基本上是隨處可見的事情,李承鈞沒有干涉的理由,而未成年人被成年人哄騙誘惑乃至於發生性行為對他來說則是違反原則,不能放任不管。
李承鈞的價值觀決定了他會在乎的事情,所以在兒子與異性開始交往時也不打算多說什麼。
他不是那種會打罵孩子的家長,這一次李常瑞不僅是對沈延真做了失禮的事情,過後也沒能完善地彌補錯誤,所以李承鈞才主動介入他們之間,比起肉體與精神層面的教訓與責備,他更傾向以其他方式讓李常瑞留下深刻的記憶。
「不一定。」李承鈞思考片刻,「一般來說我不會主動干涉,不過他很在意你,再加上寒假要到了。」
「寒假?」沈延真大概也知情,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因為李常瑞要出國去母親那邊過寒假,所以想在假期前處理這件事,讓我們順利和好?」
「算是吧。」
「你主動介入這件事,李常瑞不會生氣嗎?」
「如果他要質問的話,我也可以回答『原本以為你們是朋友吵架但你的所作所為讓我感到相當失望』。」
「這麼直接?」沈延真明顯吃了一驚。
「只是假設而已,以我對他的理解,他不會問的。」李承鈞失笑,喝了一口咖啡,注意到沈延真正用古怪的目光瞧著他,「怎麼了?」
對方搖了搖頭,終究什麼都沒說。
李承鈞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目光一轉,視線聚焦在沈延真臉上。
剛才等待李常瑞帶著女友過來前,他們都點了咖啡,沈延真還另外點了甜點,現在正在把剩下的一半吃完,不過一時不慎,嘴邊沾到了鮮奶油,他想起李常瑞幼時吃飯也總是弄得亂七八糟的模樣,下意識取了紙巾,伸手過去替對方將唇角擦拭乾淨。
等他收回手,這才注意到沈延真用近乎受驚的目光看著他。
「剛才沾到奶油了。」李承鈞解釋道。
「啊、嗯……謝謝。」沈延真看起來有點窘迫,拿起咖啡猛地喝了幾大口,像是想要掩飾什麼。
李承鈞這才想起,儘管沈延真平常看起來算是冷靜的類型,不過仍處於叛逆期,具備一定程度的自尊心,不可能會喜歡被這樣當成孩童對待,所以才有那種過激的反應。
……下次要注意維持特定的距離。李承鈞如此想道。
三、
……這樣應該算是和好了吧?
沈延真想道。
跟預期的差不多,李常瑞沒有與他絕交,反而又向他道了一次歉,但這次不是只有內疚還多了幾分羞愧,切身體驗過後便明白所有狀況了。
對沈延真來說,這樣就足夠了。
「這一招真是太可怕了。」
「又不是我準備的。」
「就是因為那樣才可怕,而且打電話的人是你,根本毫無防備。」李常瑞皺著眉。
「讓叔叔親自通知就沒效果了,不是嗎?」
「那倒也是……」
「而且是他先主動聯絡我的。」
李常瑞瞧著他,一隻手撐著臉,看似百思不得其解,糾結半晌後才問道:「你跟我爸一直有私下聯絡嗎?」他意識到這話聽起來不對勁,連忙補充,「我以為那只是禮貌上互換聯絡方式,難道你們平常會聊天嗎?」
「不會啊,這一次還不是因為你的問題。」沈延真答得輕鬆,「你那時候到底多頹喪,連叔叔都發現了。」
「因為是第一次嘛,一般來說道歉之後就沒事了,但這次不一樣。」李常瑞小心道,「不是你有問題,要是如果你接受了道歉,而我繼續那樣下去,覺得反正犯錯道歉就好所以不刻意避免犯錯的話,最後我會成為最糟糕的那種人。」
「你知道就好。」沈延真把剩餘的話吞了回去。
他本來想問李常瑞的女友突然被帶到家長面前時作何感想,但仔細想想這與他無關,而且是在戳李常瑞傷口,也就作罷了。
期末考結束後,寒假如期而至。
就沈延真所知,大多數的同學不是專注於暑假的社團活動,要不然就是跟家人出國旅遊或者提前找好了兼職,每個人都有所準備,連李常瑞也是,寒假最初幾天用來跟女友約會及收拾行李,過後就搭機前往國外與母親團聚了。
沈延真沒有預定計畫,不過在假期開始後,與國中同學約好一起出門玩了幾次,去了南部又去了東部,還去泡了溫泉,儘管對旅遊與觀光並非抱有最大限度的興趣,但是與同學一起出門就像是召喚了畢業旅行的回憶一樣,玩得很盡興。
農曆新年將至,沈延真跟著雙親回鄉下的祖父母家中過年。
這幾乎可以說是折磨。
對沈延真而言,所謂的鄉下就是田地的旁邊是田地,田地的旁邊還是田地,竹林的後面是稻田,稻田不遠處是種植荷花用的池塘,池塘對面是一片棗林,不遠處還有灌溉用的水渠,雖然沒有偏僻到人煙稀少的程度,交通上也沒有問題,不過他沒有興趣探訪鄉村風貌,所以最終還是窩在老家客房內玩遊戲。
隨著遊戲音效響起,沈延真看著手機螢幕,忍住了摔手機的衝動。
……抽不到。
不管怎麼嘗試都抽不到。
他盯著遊戲畫面,認命地重新開始收集資源,一邊控制人物行動一邊看李常瑞的訊息。
李常瑞在國外的生活沒有想像中輕鬆,繼父對他很好,但真的是太好了,被滿懷誠意地邀請每天一起去晨跑鍛鍊身體時根本無法拒絕,相較於此,沈延真可以說是過得相對輕鬆,畢竟只有過年這幾天要待在老家應付親戚而已。
沈延真一邊玩遊戲,一邊分神回覆李常瑞跟其他幾個朋友的訊息。
李常瑞在訊息中問他想要什麼生日禮物,他隨意回了「情人節那天給我巧克力」,本來只是想開個玩笑,畢竟開學與情人節還有他的生日當天剛好重疊,李常瑞似乎要到開學前一兩天才會回來,雙方碰面時間基本上不會更動。
過了半晌,他發覺有點奇怪。
李常瑞不是那種會放著訊息已讀不回的人,就在這時,訊息通知跳了出來,沈延真看到對方的帳號,有些錯愕。
……是李承鈞。
為什麼要傳訊息給他?
沈延真一陣茫然,但仍先點開了聊天頁面,內容簡單扼要。
李承鈞:不喜歡花嗎?
幾秒鐘內,他猛地意識到不對,手指往上一滑,上一條訊息就是他傳給對方的「情人節那天給我巧克力」,因為一邊打遊戲一邊跟幾個人聊天,一時不察,沈延真將要傳給李常瑞的訊息誤傳給李承鈞了。
不,仔細想想李承鈞也很奇怪,為什麼會先問花的事情?一般人在無預警狀況收到都會先確認傳這種訊息的理由,只有李承鈞沒有問,還順著他的話接著說下去……除非李承鈞已然發覺這是誤傳,要不然不至於這樣平靜地回應。
他隱隱鬆了口氣,連忙回應。
沈延真:那個……不小心傳錯了,抱歉。
李承鈞:喜歡的口味?
他不免感到茫然,但也回應了問題。
沈延真:榛果,杏仁,裡面有堅果的類型。
李承鈞:是傳給上次那個人?
……什麼?
他一瞬間有種無法明確理解話題的感受,但思索片刻就明白了,李承鈞指的是無意間為兩人初次見面製造契機的那個人,李承鈞以為他們還沒有斷絕聯絡才問的,畢竟巧克力跟情人節無一不是戀人之間特有的關鍵字,也怪不得對方會這麼想。
沈延真:不是!
李承鈞:是男朋友?
他想了一下才打字回覆。
沈延真:如果我說是呢?
他很好奇李承鈞會回什麼。不是床伴是男朋友就好?你男朋友幾歲?什麼時候開始的?在一起多久了?李常瑞認識嗎?不過這種回應在對方看來,大概像是無話可說的默認。
偏偏李承鈞已讀之後沒有立刻回覆,他總覺得對方也在思考措辭,這時李常瑞的訊息又來了,他隨意回了一句「送什麼都可以」,順手關掉玩到一半的遊戲,看著手機螢幕上的文字發呆。
李承鈞:很體貼。
沈延真:什麼?
李承鈞:生日禮物只要巧克力。
這跟沈延真想的不太一樣,他本以為李承鈞不會信以為真,甚至會隨口調侃他幾句,然而李承鈞這種理解乃至於顧及隱私沒有多加提問的態度反倒讓人無從反應。
沈延真:不是,我沒有男朋友!剛才只是想開玩笑……李常瑞問我想要什麼生日禮物,我不小心點錯帳號,情人節那天剛好是開學也是我生日,所以我才說巧克力,沒有別的意思。
螢幕上幾乎是立刻顯示已讀,但李承鈞依然是過了一會才回應。
李承鈞:只是玩笑?
沈延真:對,只是開玩笑。
李承鈞:就算是真的也沒關係,我不會多管閒事。
沈延真看著這行字,手指下意識地在手機上滑了幾下,撥通一串數字,將手機舉到耳邊,接通之後立刻道:「剛才真的是開玩笑,我沒有隱瞞什麼,也沒有男朋友!」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幾秒。
對方遲遲沒有說話,這讓沈延真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糟了。
接電話的人該不會不是李承鈞吧?
下一刻,沈延真就聽見了低低的笑聲,從電話的另一頭遙遙傳來;他漲紅了臉,不知所措,霎時察覺自己幹了相當蠢的事情,就算急於解釋也不是非得要打電話,這種不假思索的行動反而讓慌亂緊張的心態一覽無遺。
對方似乎正在移動,沈延真聽到輕微的腳步聲與周遭人們說話交談的模糊聲音,背景雜音漸漸變小,李承鈞多半已經走到僻靜無人的地方了。
「我知道。」對方低聲道,「你不必那麼慌張。」
儘管徒勞無功,但沈延真仍試圖解釋,「剛才是隨便說的,我以為你聽得出來是假的……」
「為什麼?」
為什麼……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這麼覺得。他如此想道。
「那你為什麼認為是真的?」
「參考過往的經驗與眼前的範例,這是很有可能的狀況。」李承鈞含蓄道。
沈延真想了一會才恍然大悟,這是指他過往摸索性向的嘗試還有最近才開始與女友交往的李常瑞,這些是客觀事實,無從否認也無從反駁。他不由得暗暗慶幸,現在只是以手機通話,要是處於面對面的狀況,他大概會窘迫到說不出話。
「總之不是那樣!」他再次強調。
「嗯。」
「我真的沒有男朋友。」
「我明白。」
儘管只是簡短的對話,但沈延真總覺得能從語氣裡聽到一絲安撫的意味,這樣一來,認真解釋的自己簡直像是哪裡出了問題。
……不,這確實是他的問題。
雖說是年長一輩的對象,但李承鈞並不是他的父母也不是他的家人,僅僅是朋友的父親而已,沈延真完全沒必要慌張到特地打電話澄清,或許是因為曾經被李承鈞撞見過那種場面,所以無論如何都不希望被這個人誤會。
李承鈞大概也很意外他會直接打電話過去,所以一開始並沒有立刻接話;想到這裡,他有點尷尬。
「總之,新年快樂,再見!」沈延真硬是從喉嚨裡擠出這句話。
「嗯,新年快樂。」
對方話音方落,沈延真便切斷了通話,如釋重負。
假期很快就結束了,開學的那天,李常瑞走到他面前,將手上的提袋放到他的桌面上,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瞧著他,同時道:「我爸要我轉交給你的。」
沈延真微微一怔。
他將提袋裡的盒子取出來,直接打開,裡頭果然是一塊又一塊外表各異排列整齊的巧克力;他忍不住微笑,心中又湧出些許難以形容的感覺。
「為什麼我爸要送你生日禮物?」李常瑞困惑道。
他本想說自己誤傳訊息的事情,不過李承鈞自己都沒說明清楚了,自己也不用自曝糗事,隨便找了個藉口,「上次在咖啡廳時我們有聊到甜食,他知道情人節是我生日還送禮物的話,難道不是你跟他說的嗎?」
這倒不是說謊,那天在李常瑞抵達之前,他與李承鈞有一搭沒一搭閒聊時就有提到這點,就他看來,李常瑞明顯是相信這番說詞了。
「你女朋友在看這裡。」旁邊的同學插話道。
李常瑞轉頭望去,果然發現女友就在教室前門望著他跟沈延真以及桌上的巧克力,但是臉色不太好看,顯然是誤會了什麼,顧不得多說什麼,連忙往女友方向走去澄清誤會。
沈延真將整盒巧克力連同提袋一起塞到抽屜裡,看到一旁女同學座位上的東西,不由得一怔,一個念頭慢慢在腦海中形成。
「……沈延真?喂!」
他倏地回過神來,「什麼?」
「該走了。」李常瑞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剛才該不會是睜開眼睛卻睡著了吧?」
「不是。」沈延真收拾著東西,分神回應。
新的教科書全都塞到抽屜裡,一些平常使用的文具也整理好了,他拿起書包,提著李常瑞轉交給他的那盒巧克力,跟著對方離開教室。
因為是開學日,沒有上課的需要,這時也才上午十一點左右,李常瑞跟他一起走到學校旁邊的十字路口,要他在那裡稍微等一下。
「為什麼?」沈延真茫然。
「我還沒把準備好的生日禮物給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拿過來。」李常瑞看著他,「難道你收了我爸的禮物卻不收我的嗎?」
沈延真確實忘記這件事了,「那我就在這裡等你。」
李常瑞轉過身往另一個方向快步走去,沈延真打量著周遭,學生們三三兩兩地經過他身邊,也有不少情侶,因為是情人節的緣故,旁邊的花店生意不錯,他望著那裡,不禁走了過去。
……其實沒有必要這麼做。
那不是情人節禮物,而是生日禮物,所以不需要回禮。
但是想起那盒巧克力,他又有些說不出的感受。
或許是他的目光太明顯,連店主都望向了他,像是在用表情詢問沈延真有什麼需要,他下意識道:「可以只買一朵嗎?」
得到可以的答覆後,沈延真取出皮夾買了一枝玫瑰。雖然只有一朵,畢竟也是單枝花束,外面以淺色牛皮紙與透明的包裝紙裹著,中間偏下的部份以緞帶繫緊,外表簡潔又不失美感,他把花放到空蕩蕩的書包內,離開了花店。
走到剛才等人的地方,他躊躇地想著要怎麼把花交給李承鈞,又或者要以什麼名義拿給對方,這輩子初次買花卻是為了向同學的父親回禮表達謝意,不管怎麼看都很微妙。
在那之前,應該先考慮究竟要不要把花送出去這個問題。
送或者不送,實在難以決定。
如果不送,至少也該向對方道謝,而道謝又有許多形式,可以面對面道謝,也可以通過傳訊息表達謝意,也可以請李常瑞轉告對方,而他總得從中找出最合適的答案。
思考了片刻,身後傳來的歡聲將他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沈延真回過頭,才發現李常瑞背後是中學時的同學兼朋友們,不由得一怔,隨即意識到這是李常瑞的安排,不由得道:「是你叫他們過來的?」
「當然啦!」李常瑞明顯很自豪,「生日派對現在才開始呢。」
沈延真不由得笑了。
就算李常瑞不這麼做,他本來也想問其他人晚上有沒有事情,畢竟生日跟情人節重疊,很難召集所有朋友一起慶祝,即使外出吃飯周圍也都是情侶,所以沈延真不怎麼喜歡在外慶祝,不過李常瑞願意在背後安排這些,他不能不領情。
「你們不用約會嗎?」
「當然要啊,所以派對從現在到傍晚結束,之後的時間留給女朋友。」李常瑞瞧著他,彷彿早已洞悉他的顧慮,「放心吧,不會影響到其他事情的。」
其他人也紛紛插話,單身的人原本就沒有限制,非單身的人也都是把約會訂在晚上了,要不是這之中的幾人還未開學,能空出白天時間湊在一起也不容易。
「那就好。」沈延真不由自主地笑了。
結束時已經是傍晚了,天色微暗,大家都離開後,只剩下李常瑞還在他身旁,沈延真不由得靠了過去,「今天謝謝你。」
雖說李常瑞沒有居功,但是畢竟是對方準備這一切的,他當然不會有任何不滿之處,甚至可以說是感動,然而這感動要是說出來實在太彆扭了,還不如直接以道謝結束這個話題。
「不客氣。」李常瑞笑著道,看了手機一眼,「我要先回家一趟再出門約會,時間有點趕,你呢?要直接搭捷運回去嗎?」
如果是現在的話,李承鈞應該已經下班回家了,無數念頭從腦海中掠過,沈延真鬼使神差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咦?」李常瑞一頭霧水。
「收了禮物至少要道謝。」他自然地抬起手,讓對方看到自己手上提著的東西,「而且我也很好奇叔叔為什麼送我禮物。」
對方這才明白過來,點了點頭,「離這附近不遠,直接走回去就好。」
正如李常瑞所說,不到十分鐘就抵達了李常瑞住處所在的大廈,但意外的是李承鈞居然還未回來,李常瑞打電話問了一下,得知父親被車流堵在路上,還要過一陣子才能到家。
他本想起身告辭,不過在打電話時李常瑞已經說了沈延真在家這件事,所以要走反而來不及了,李常瑞匆匆換好衣服整理儀容,便將他留在家裡,直接出門了。
畢竟來過不少次了,沈延真倒是沒什麼緊張的心情,將書包與外套放下,想起書包裡的東西,又不免有幾分踟躕。
那裡面有一朵玫瑰花。
他稍早悄悄查看過幾次,雖說放在書包裡,但是並沒有被擠壓到,看起來跟剛買下時的狀態差不多。
真要要送嗎?
又或者不送?
無論如何至少要道謝……
「怎麼了?」
身後突然傳來對方的聲音,沈延真嚇了一跳,只差跳起來。
「讓你久等了。」李承鈞沒有看他,一邊褪下大衣一邊問道:「吃晚餐了嗎?」
沈延真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在那之後,他坐在李承鈞對面,準備用餐。
不管是情人節還是自己的生日,跟同學的父親一起吃飯都很奇怪,雖然一開始是覺得需要道謝,又或者說回禮,但他還不明白那個禮物究竟是會讓李承鈞高興還是感到困擾,自己是不是小題大作了,諸如此類的思緒浮現又隱沒,他連進食咀嚼的動作都慢了不少。
「沒食慾嗎?」李承鈞瞧著他,像在觀察他的狀況,「還是想吃其他東西?」
「不是。」他連忙搖頭,「這樣就好,我只是不餓。」
「怎麼突然來了?」李承鈞朝他笑了一下。
對方知道他為什麼過來。這個笑容讓沈延真確認了事實。
「當然是因為有人送我巧克力啊。」他忍不住笑了笑,「為什麼要讓李常瑞轉交啊?不怕他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麼嗎?」
這話說出來,氣氛變得凝滯,沈延真這才意識到自己措辭有問題。
「我們之間有什麼?」李承鈞反問道,舉手投足間都漫不經心,似乎完全沒擔心過這種事情,「之前也說過了,他不是那麼精明的孩子。」
確實,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充其量只是共同保守一些李常瑞不知道的祕密。
晚餐結束後,兩人來到客廳,沈延真搶先道:「謝謝你的禮物,還有晚餐。」
「不客氣。」李承鈞神情放鬆地望向他。
「為什麼送巧克力?」他不禁吐出了心中的疑惑。
「說想要巧克力的人是你。」
「我說想要什麼就會有什麼嗎?」
「……」
「明知道是情人節還這麼做,總不會是告白吧?」
「不要說那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李承鈞神態自然,沒將彼此的對話放在心上,沈延真有些說不出的感受。
「如果我現在是成年人呢?」這麼愚蠢的問題,從一開始就絕對不該問出口,但他意識到這點時已經太遲了,「如果我是成年人,向你告白的話,你會接受嗎?」
李承鈞像是很意外似的,抬頭望著他,微微蹙眉,「現實之中沒有如果,這是不可能成立的問題。」
連開始的機會都沒有,從最初就被排除在所有選項之外,並不是他真正愛上了李承鈞而想要得到回應,他對現況沒什麼不滿,能夠和睦相處本身就夠了,也不是他想追求李承鈞,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對那些話感到不甘心而已。
沈延真想起自己小心翼翼藏在書包裡的那朵花,發現自己真的做了蠢事。
那是生日禮物,自己根本沒必要顧忌情人節而準備回禮,就連李承鈞送他巧克力,也只是因為那一次傳錯訊息讓對方獲知自己生日與偏好,所以才順帶要李常瑞轉交禮物的,這是對方基礎禮節的一環,沒有其他意思。
他拿著書包起身,本想直接告辭離開,然而發覺李承鈞正在看他時,卻在短暫的猶豫後打開了書包,將那朵玫瑰取了出來,輕輕放在茶几上。
「路上撿到的。」沈延真想笑,又有幾分說不出的奇異感受,對著李承鈞道:「幫我丟掉吧。」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往外走去,步伐維持著一定的步調,不快也不慢,他猜想著李承鈞現在是什麼表情,忍不住回頭一瞥,李承鈞看著那朵玫瑰花,表情有些複雜。
他沒再看對方,繼續往外走,直到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嘆息才停下腳步。不知何時,李承鈞已經來到他身後,手上拿著那朵玫瑰,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目光看著他,想說什麼卻遲遲沒有開口,多半在考慮合適的措辭。
「這是告白?」
「不要說那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沈延真揚起嘴角,露出假笑,「總算有機會說這句話了,感覺真不錯。」儘管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李承鈞看起來並不像鬆了口氣的樣子,沈延真反倒有點困惑遲疑了,「你不會是真的以為我喜歡你吧?」
「因為知道不是,所以才無法理解。」李承鈞坦然地瞧著他,「這到底是什麼?」
「是收到禮物的回禮,裡面沒有任何你不在乎也不想要的心意,只有對同學父親表達的謝意。」
如果在他質疑禮物是否等同告白時,李承鈞說的不是「不要說那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沈延真或許不至於這麼耿耿於懷。李承鈞的表達方式就像在明示他連被放到天秤上權衡輕重的資格都沒有,儘管知道對方在某方面堅守原則,但不表示沈延真不會為此受到影響。
明明只要不說那句話就好了,李承鈞像平常一樣以言行劃清界線,避免一切逾越規矩的交談,反倒是自己,什麼都沒做卻被當成應該防範警戒的對象,這點讓人格外煩躁。
看起來簡直像李承鈞其實很怕他似的……
……等等。
沈延真感覺到紛亂的思緒有哪裡接上了,真正的答案已經近在咫尺。
「回答你之前的問題。」李承鈞站在他面前,就那樣望著他,神態坦然,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大吃一驚,「如果你是成年人的話,可能會是我喜歡的類型。」那張臉上沒有笑意,只有幽深的目光凝視著他,「現在滿意了嗎?」
沈延真呆住了,過了一會才艱難地開口:「真的?」
「嗯。」李承鈞微微頷首,「不是喜歡,而是喜歡的類型。」
縱然對方說了兩次,沈延真依然覺得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所以你一直在忍耐嗎?」
「不是。」
「不是?」
「我不會做出任何犯罪行為,但也不能讓你靠太近。」
沈延真回想起來,兩人的關係確實只能用微妙形容,如果將李承鈞僅僅定義為朋友的父親,這個解釋連他自己都不能信服;所以那句「不要說那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既是對自己的警醒,也可以說是對他的告誡。
「為什麼說的像是我一直在暗中單戀你所以你怕我糾纏你?」
「我沒說過那種話。」
「送我巧克力的人是你。」
「那是因為你喜歡。」
……就是這樣才會讓人多心!沈延真本想這麼反擊,但考慮到李承鈞的想法,這盒巧克力真的只是生日禮物而已,性質跟請兒子同學吃飯還顧及別人偏好所以特地挑了日式料理一樣,沒有其他意思。
為了避免不小心出手所以謹慎行事,顧慮橫生枝節的可能性而預先維持距離,並不是自己沒有被喜歡的資格,而是因為對方認為他還年輕,如果沒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劃清界線,他又毫無自覺地一再靠近,結果會讓彼此陷入困擾。
「所以說,你其實是有點喜歡我,但又怕不小心太喜歡我?」
「要這樣解釋也沒錯。」或許是因為說清了事實,李承鈞回答時意外地乾脆。
沈延真想了想,還是沒壓住那股異樣的情緒,「我要再問一次剛才那個問題。如果你現在跟我一樣是未成年,你會追我吧?」
不知道是怕再次傷到他的自尊心,還是終於放棄了掩飾,李承鈞這次也幾乎沒有猶豫就給出了回答,「會。」
聽到答案的瞬間,沈延真心滿意足。
只要這樣就好了,儘管不能排除李承鈞在哄他的可能性,但總比感覺被忽視讓人滿意。
情緒好轉後,好奇心開始滋長,他不禁問:「你具體喜歡的是什麼類型?」
「會主動送我花的那種人。」李承鈞瞥了他一眼,看似洞悉了他的企圖,「還想問什麼?」
「暫時沒有了。」沈延真含糊道,垂下目光,感覺耳根微熱;明明不是調情也不是告白,只是單純的討論,但這種話題還是會讓他不自在。
他隱約明白這一切到底是什麼了。
即使對方沒有其他意思,只將他當作兒子的同學,但也還是會顧慮他的感覺,就像部份男性對吸引自己的女性有不同於一般對象的禮遇一樣,在李承鈞身上也適用,但那並不是無條件的禮遇,而是在不會被誤解有其他意思的基礎上有限度的表達好意。
就像那次李承鈞讓他一起去捉弄李常瑞一樣,對方大可以在獲知真相後直接去訓斥李常瑞,但李承鈞反倒繞了一圈,讓他也參與其中得到報復的樂趣,現在想來,或許是李承鈞發現了他對此而生的不滿與不快,才提出那種辦法。
如果不是沈延真而是其他人,多半不會得到這種待遇。
就像現在一樣,李承鈞原本是想要劃清界線,但在他放下那朵花後卻動搖了,畢竟那代表沈延真的好意,所以對方無法置之不理。
總體來說,即使不是相互喜歡,彼此沒有任何關係,沈延真之於李承鈞仍是有一點點特別的人,當然,他是李常瑞的朋友也是理由之一,至少沈延真知道,從中學到高中,最頻繁拜訪李常瑞家的人就是他,唯一能自然地與李承鈞獨處的人也是他。
「如果是那樣的話就早說嘛。」沈延真平靜下來,終於能自然地露出微笑,「剛才看到花是不是後悔了?」
「嗯。」李承鈞倒是很誠實,沒有為自己找藉口,「抱歉。」
以沈延真目前的年紀,很難從比他長一輩的人那裡得到致歉,而李承鈞跟別人不同,不會覺得自己的權威被挑戰,儘管堅守原則但也不會固執己見,這種類型的人在他的生活中稀罕到可以說是不存在。
剛才的不甘心早已一掃而空,沈延真看著那朵花,不禁問道:「你要把花扔掉嗎?」
「雖然養不了多久,但還是插到花瓶裡吧。」
「只有一支不奇怪嗎?」
「不會。」
眼看李承鈞轉身,沈延真不由得跟了上去,再次在沙發上放下外套、書包與其他東西,看著李承鈞從櫥櫃裡找出一個瓶子,從側面看過去是立體的幾何形狀,但花瓶最寬的底部僅比玫瑰花本身稍寬一些,瓶身細長,花枝上有幾片沒剪去的葉子起了襯托的作用,單枝玫瑰插進去後並不顯得突兀。
「看起來還不錯……」沈延真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正準備要自拍時又對李承鈞道:「要合照嗎?這是我第一次送人花,雖然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想留個紀念。」
李承鈞顯然有些意外,但也還是來到他身邊,任他拍了照片。
沈延真看著拍好的照片,正想說些什麼,手機便響了起來。
來電者是李常瑞,他才接起電話,就被那頭嘈雜的音樂弄得眉頭一皺,不知道李常瑞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也許是因為環境太吵了,李常瑞的聲音被蓋過去了,他聽不清楚,只得走到客廳角落,開了擴音。
「說吧,怎麼了?」
「……我女朋友問我要不要去哪裡休息一下,怎麼辦!我要怎麼回應?」李常瑞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焦慮,卻也難掩期待。
沈延真張口結舌,看著不遠處的李承鈞,一個字都擠不出來。因為開著擴音的關係,儘管隔著一段距離,不過李承鈞顯然都聽到了。
「那種事情不要問我!我沒有經驗,你自己考慮!」他一口氣說完這幾句話,立刻中止通話。
李承鈞瞧著他,「現在的高中生都是這樣嗎?」
沈延真有點尷尬,硬著頭皮道:「嗯,差不多吧……交往半年基本上都做過,交往幾個月也在合理範圍……」他頓了頓,忽然想到一件事,「難道你是真的等到成年才……」雖說這個猜測有點不著邊際,不過以李承鈞嚴以律己的程度來說,也並不是全無可能。
「你覺得呢?」
「不可能吧……」
「嗯。」
「剛才李常瑞那件事……」
「我什麼都沒聽到。」
對話進展到這裡,沈延真愈發覺得神奇,尤其是對李承鈞感到難以理解,仔細想想,青少年時期的欲望與好奇心確實很難根除,更不要說李常瑞跟女友是認真交往的關係,只是交往與性行為是兩回事,對方作為家長可以認可這點是幾乎無從想像的事情。
「為什麼不阻止?」他忍不住開口。
李承鈞凝視著他的臉,「就像那天我問你有沒有去醫院檢查一樣,如果他對於我提出的性行為相關問題都能給出合理解答的話,我沒有必要利用自己的權威限制他的行為,當然,不限制不等於支持或鼓勵。」
聽起來就像健康教育課的考試,不過以李承鈞的角度來說,可能更重視如何避孕、如何防治相關疾病、如果事後身體有異狀如何處理,如果有疑問要透過什麼管道尋求幫助,諸如此類的東西。
沈延真的家人沒有開放到會積極與他討論這個話題,這對他來說很是驚奇,不過每個家庭的氛圍原本就不同,只有父子兩人組成的家庭或許需要更多坦白與信任也說不定。
之前李承鈞沒有非難沈延真找人嘗試確認性向,這並不令人意外,說到底,作為朋友的父親,不是可以合理管教沈延真的立場,但對李常瑞也採取同樣態度的話,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比如早年同性婚姻還未合法時,有些家長表面上支持多元成家推廣同性婚姻,一旦發現自己的孩子也是同性戀時,登時轉換立場成了最堅決的反對者,簡而言之就是雙重標準,但李承鈞不是那樣的人。
李承鈞不會要求別人做到自己沒做到的事情。
沈延真有時會覺得這個人不是能夠輕易瞭解的類型,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好像在理解對方的那條路上又前進了幾步。
四、
雖然當時被李承鈞聽到電話內容有些尷尬,不過李常瑞當天還是按照預定行程返家,並沒有真的去哪裡「休息」。不過當日他婉拒女友「好意」過後,對方發起的冷戰足足過了好幾天才算告終。
最重要的是,李承鈞確實沒有告訴李常瑞他聽到過電話內容,而李常瑞本人對父親知道這件事也不知情,夾在他們父子中間的沈延真著實鬆了口氣。
下學期開始後,天氣漸漸回暖,除了感情煩惱之外,還有更重大的問題等著他們。
「糟了。」
「真的糟了。」
「你不會,對吧。」
「真的完全不會。」
「可是這樣好嗎?」
「問一下就知道了,應該沒問題。」
因為李常瑞的積極行動,在某個晴朗的週六上午,他們來到了李家位於郊區的別墅。分明無人長住,後院的泳池仍維持潔淨,屋內傢俱物品連一絲灰塵都沒有沾上,明顯有人定期打掃,據李常瑞所說,是因為父親時不時會過來游泳才僱人整理,來這裡練習游泳是最方便的選擇。
這學期開始,體育課多出了必修的游泳課,評價基準也很簡單,無法從泳池一端游到另一端的話拿不到學分,偏偏兩人又都是旱鴨子,光是在水下憋氣都做不到,去有其他人在的公共泳池進行基礎練習不免有點尷尬,所以李常瑞提出了替代方案,順便還請到善於游泳的李承鈞代替教練指導他們,沈延真當然不會辜負對方的好意。
不過站在李承鈞面前,他多少有點驚豔,總是別開視線又忍不住偷瞥幾眼。
李承鈞跟他們一樣,上身赤裸,僅僅穿著泳褲,身材跟他想像的差不多,肌理結實但並沒有誇張到肌肉隆起的程度,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大概真的是同性戀,又或者說喜歡同性多於異性。
雖然第一次見面時,李承鈞就已經看過他半裸的模樣了,像這樣只穿一條泳褲面對面還是第一次,他的身材其實不差,有一層薄薄的肌肉,但站在李承鈞旁邊的話霎時顯得瘦弱無比。
「身材練得不錯。」沈延真謹慎地評價道。
「過獎了。」對方言簡意賅地回應。
眼看李承鈞沒有對他的視線表達出反感的態度,沈延真也沒有再別開臉,坦然地打量對方,對他而言,眼前的身材是最理想的比例,肌肉過於發達的話穿合身衣物時會有種衣物被撐起膨脹的視覺效果,在他看來反而影響了服裝的美感,所以李承鈞這種低調鍛鍊的身材對他來說反倒是恰到好處。
「你平常有運動或重訓嗎?要怎麼練成這樣?」他不禁發問。
「不用那麼著急。」李承鈞瞥了他一眼,似乎注意到他身上那少到幾乎可以說是不存在的肌肉,「你現在還在青春期,普通運動沒關係,要是過度鍛鍊肌肉對發育造成反效果,那就得不償失了。」
……那倒也是。沈延真認同地想道。
無論如何,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再長高一些。
根據體育老師的判斷,他跟李常瑞基本上是半斤八兩,如果連在水中憋氣換氣或放鬆身體浮在水面上都做不到的話,很難進行下一步。
他們向學長與學姐打聽過,學校對游泳課很重視,一年級體育課游泳測驗沒有及格的話,暑假還要去學校重修,二年級的游泳測驗會提高基準,必須在泳池裡往返一趟才能通過,沒通過的話暑假依然要重修,換言之就是以時間換學分,重修課程只要每次都準時出席就能拿到學分,儘管有這種後路,但不管怎麼想都是通過游泳課的測驗比較划算。
簡單熱身後三人接連下水,李承鈞在一旁指導他們閉氣與吐氣,這方面沈延真還能做到,但是當要練習水母漂時就不行了;四面八方都是水,感官變得模糊,他總是無法放鬆身軀讓自己自然地下沉上浮。
「你這樣不行吧。」旁邊的李常瑞已經在練習打水了,臉上滿是擔心,「很怕水嗎?」
「有一點。」沈延真揉了揉鼻子。
雖說雙方一樣不會游泳,不過李常瑞是完全沒有學過,不具備任何基礎,而沈延真是對整個人潛在水中這件事感到畏懼,一次也沒有真的好好練習過游泳,至今也沒能消解自己對水的牴觸。
「還有時間,不用急。」李承鈞如此道。
他點了點頭,在李承鈞的協助下,又一次準備放鬆身軀,這一次李承鈞撐著他的後腰,讓他以後仰的姿勢躺平,稍微體驗一下浮在水面上的感覺,沒過幾秒,李承鈞悄悄抽回手,他的身軀又不受控制地變得緊繃,開始往下沉,只能手忙腳亂地掙扎著站直。
「抱歉。」沈延真愈發尷尬,「我真的……學不會。」
說實話,他也很鬱悶,原本以為克服在水中呼氣與換氣這個課題後狀況會好轉,但是他連控制自己下沉浮起都做不到,只是在浪費李承鈞的時間。
「不用道歉。」大概是察覺他的沮喪,李承鈞的聲音意外地低沉柔和,「慢慢來。」
「嗯……」
這個所謂的「慢慢來」差不多持續了四十分鐘都沒有進展,沈延真難掩挫敗。
李承鈞這時已經上岸換了衣物,雖說是假日但是有應酬,不得不先行離開,沈延真自然只能道謝而後目送對方離開,然後繼續練習。
這樣的游泳訓練經過幾次後,李常瑞已經慢慢掌握了游泳的方法,只是游不遠,最多就是幾公尺而已,等到熟練技巧後,成功游到對面通過體育課的測驗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而沈延真最好的表現就是利用浮板輔助,在水中雙腳打水前進,也能適時換氣,但就是抓不到水母漂或仰漂的訣竅,沒有浮板的話什麼都做不到。
三人聚集在泳池角落暫且休息,沈延真不禁嘆氣。
「我還是準備去參加暑修吧,聽說只要每堂課都有下水就能通過。」沈延真自暴自棄地說道。
「別這樣,多練習還有機會。」李常瑞安慰他。
李承鈞也望了過來,「要是真的不行的話,可以嘗試跟老師溝通一下,不是非得勉強自己。」
「可以這樣嗎?」沈延真微怔,「這不算是作弊嗎?」
「經過教師同意就不是作弊,是合理地評估學生狀況再給予分數,即使低分也未必會得到死當重修的結果。」
「那學分……」
「學分要看體育成績裡游泳佔據的比重,如果在百分之三十以下,你其他項目成績夠高的話,也有可能達成游泳考試沒過關但卻順利拿到學分不必重修的結果,如果分數還是不及格,也能與教師協商以筆試通過游泳考試。」
李承鈞說出這番話,明顯是已經仔細調查過課程內容與評分基準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李常瑞搶先一步發問。
「你要我教你們游泳那天我就打電話問過了。」李承鈞顯然是早有準備,「那麼怕水的話,沒有必要勉強自己冒險。」
沈延真不由得低下了頭。
確實如此,李常瑞一直在進步,而他則卡在原本的進度,其實每週都有游泳課,李常瑞掌握訣竅後根本不必特地陪他,就連李承鈞也會抽時間來看看他們練習的狀況,自己無意間似乎造了別人的麻煩。
李承鈞當然不是看不起他,也不是輕視他的努力,只是與成果相較,他要通過考試還是相當艱難的,李承鈞或許是覺得他已經快到極限乃至於崩潰了,這才建議他考慮其他足以拿到學分的辦法。
「就這樣吧。」沈延真嘆了口氣,「我週一會去找體育老師討論一下。」
李常瑞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擔心,到時候我陪你去。」
他正想著要如何措辭時,就聽見李承鈞開口,要李常瑞去室內拿些飲料過來,李常瑞對此自然沒有異議,沈延真敏銳地意識到李常瑞是被支開的,李承鈞有話想跟他說。
「不生氣嗎?」
「什麼。」
「明明有努力練習,我卻提供放棄的選項。」
沈延真搖了搖頭,仰首看向對方,「沒有生氣的理由。明明沒有必要,你卻還是教我游泳、陪我練習,為我考慮拿不到學分的問題,不是嗎?我應該道謝才對,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幫助。」
「……你哭了嗎?」
伴隨著問句,冰涼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臉。
沈延真吃了一驚,「只是泳池的水!」
儘管這麼回答了,跟水一樣冷的指尖仍在拭去他臉上的水珠後才挪開。不過是頭髮滴落的水珠掉在眼睛下方沿著臉頰淌下,看起來確實有點像淚水,怪不得有這種誤會。
他回過神來,才意識到李承鈞就在他面前,靠得很近,距離比任何時候都短,彷彿在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沒有哭。
兩人之間只有十幾公分的空隙,若是李承鈞低下頭,而他將臉抬高,幾乎是隨時都能接吻的距離。
沈延真感到口乾舌燥。
上次距離別人這麼近,還是被李承鈞看到的那一次,雖說算是有了些微體驗,但在那之後,沈延真沒有再找過任何人,加上開學後忙於適應高中生活,因此對於性向與性行為的探究暫且中斷,兩人縮短不少的距離讓他想起了那件事,以及被旁人觸摸的感覺。
不妙了。
因為想到了不該想的事情,下半身有了反應。
他咬緊牙關,想要離開泳池,但又怕出水後被身前的李承鈞看到,整個人僵在角落,不敢動彈,偏偏這時李常瑞也回來了,就在不遠處坐下休息,即使他能想辦法支開李承鈞,也難以避開李常瑞的視線。
正當他進退兩難時,就聽李承鈞道:「不用那麼緊張。」
「什麼?」沈延真維持著僵硬的神態。
「下面。」李承鈞的語氣雲淡風輕,「這個年紀很容易有反應,不用在意。」
果然被發現了。沈延真面紅耳赤,說不出話,李承鈞卻先一步上岸,取了吸水毛巾過來,一條自己使用,另一條扔給了正猶豫著要不要離開泳池的沈延真。
那條毛巾其實是浴巾的尺寸,沈延真披在身上的時候從肩膀到泳褲覆蓋的部份都能完全遮住,這種若無其事的解圍行動讓他鬆了口氣。
李承鈞說得很清楚了,「這個年紀很容易有反應」,背後隱含的意思是理解他的狀況,不覺得沈延真起反應這件事冒犯了自己,也知道沈延真不希望被李常瑞發現,所以幫了他一把。
沈延真拿浴巾裹好身軀,下半身的反應還未消退,但有了遮蔽物自然安心許多,坐下後小聲道:「謝謝。」
「不客氣。」
李承鈞沒有看他,只是唇角有一瞬間彷彿揚起,很快又恢復原狀。
後院原本就有搭配泳池而配置的遮陽傘與桌椅,沈延真在離李常瑞一段距離的椅子上坐下,週末下午的陽光有些刺眼,他看見李承鈞也在不遠處坐下,靠著椅背,像是正在曬太陽的貓一樣,懶洋洋地半閉著雙眼。
一滴水在對方的臉頰上淌落,接著來到鎖骨、胸膛,經過平坦結實的腹肌,最後消失在泳褲上緣;沈延真如同著魔一般盯著水珠滑落的路徑與男人赤裸的上半身,直到最後,目光停在對方雙腿之間,再往下就是大腿、小腿與雙腳,像他認知中的成人男性的身體,骨骼與肌肉的線條吸引著他的目光,不知道看了多久,才忽然從感官享受中清醒過來。
……不合時宜的生理反應愈發強烈。
沈延真用毛巾一角蓋住臉,近乎絕望。
下半身的熱意半分都沒有消退,反倒像是被點燃了情慾一般,在泳褲上撐起明顯的形狀,用毛巾蓋著所以沒被李常瑞發現,但這不過是暫時如此,他逼自己想像無關情慾的畫面,默背課文或英文單字,將注意力放在手機遊戲上,但都無濟於事,一口氣喝了半瓶冰礦泉水也無法澆熄欲望,他不免有點慌張。
「……沈延真?」
他掀開原本蓋著臉的毛巾,「怎麼了?」
「我先走一步。」李常瑞站在他面前,臉上寫滿了雀躍,不用說也知道是結束練習接著要去與女友約會,「司機等會過來接我,等你練習結束我爸會送你回去,有什麼事情再打電話給我。」
「謝謝。」沈延真坦然道。
「不用道謝啦,又不是我送你回去。」李常瑞邊走邊回頭看他,朝他揮了揮手,笑著離開了。
沈延真的感謝不是為了誰送自己回去,而是誰陪自己練習,李常瑞其實不用壓縮與女友相處的時間來陪他,但對方還是來了,就像李承鈞一樣,對他似乎有點太好了,對方大可以不用換泳褲下水,就在旁邊指導他也行,甚至可以在他練習時進屋休息也好,畢竟是難得的假日,然而李承鈞沒有讓他獨處的意思。
或許是怕他獨自練習時不慎溺水,所以才一直待在泳池周遭吧。沈延真不無自嘲地想道。
「你的腳怎麼了?」
身旁傳來這樣的聲音。
沈延真順著對方的目光往自己的腳望去,只見左腳腳趾上有一道傷痕,顯然是赤腳上岸走路時不知道踢到或擦撞到什麼才受傷了,傷口不大,他幾乎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但血液卻已經聚積在一起,凝成鮮紅的血珠。
「等一下。」李承鈞皺了皺眉,「我去拿藥過來。」
當李承鈞過來時,沈延真本想接住對方從室內拿來的東西,自行處理傷口,然而在他伸出手之前,對方就已經蹲了下來,半跪在他面前,握著他的腳踝,低聲道:「別動。」
他感覺心跳有點加快。
李承鈞的手抓住了他的腳踝,微微往上提,先用礦泉水沖了沖傷口,擦拭乾淨後接著用棉花棒與藥物消毒,最後是撕開ok繃替他貼上,傷口還在流血,不一會ok繃也染上了血紅。
「很痛嗎?」李承鈞仍握著他的腳踝,似乎在觀察他的傷勢,「要是傷口很深的話,還是去醫院請專業人士處理傷口吧。」
「不,沒關係!」他匆促道,「我是說,我沒事……謝謝你。」
「不用道謝。」李承鈞似乎很在意他的傷勢,僅僅是一點皮肉傷也很重視,「今天就別下水了,在傷口停止流血之前先待在這裡休息。」
沈延真點了點頭,臉上泛起熱意,卻不是午後炙熱日光帶來的困擾。
幾分鐘前,李承鈞渾身赤裸,只穿著泳褲,單膝跪在他面前,握著他的腳,低頭為他處理傷口,方才因為時間經過而稍稍消褪的欲望不受控制地復甦,除了盡量用毛巾遮掩自己的生理反應之外,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對方的手終於鬆開,順手將剩餘的ok繃遞給了他,讓他可以隨時更換,這一次卻沒有回到原本的位置,而是在與他相鄰的位置坐下了。
李承鈞還在看他。
準確來說,是看他的雙腳,彷彿試圖在他腳上找到更多尚未被發現並妥善處理的傷口,儘管這是相當體貼的行為,可是對沈延真來說卻像某種懲罰。
性器的疼痛感愈發強烈,想要宣洩,然而李承鈞就在旁邊,況且李承鈞剛才也看到他產生反應的樣子了,如果這時託詞去洗手間,李承鈞不可能不知道他會要做什麼,這也只會讓他處於更加尷尬羞恥的情境。
……怎麼辦。
他咬了咬牙,明知道必須轉移注意力,腦海中卻總是浮現李承鈞單膝跪在他面前的場景,不只是握著腳踝,就連沖洗傷口時也幾乎是捧著他的一隻腳,明明是體貼到極點的行為,在他眼裡卻成了不一樣的畫面。
只要再抬高一點,他受傷的腳就能架在對方的肩膀上了。
這個念頭出現時,各種成人影片裡才會有的景象在他腦海中掠過,比如腳背被親吻或者是在腳踝上留下咬痕,或者是被那樣握著腳踝,腳跟架在對方肩上,被迫分開雙腿,也無法遮掩下身的狀況,而後沉溺於情慾之中,做出更多下流的事情。
不該出現的想像畫面令沈延真喉嚨乾渴,焦躁不已。
這當然不是第一次產生生理反應,但與以往不同,熱度遲遲無法消散,他不得不承認,除了自行宣洩之外,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幫助他消除欲望。
李承鈞還在旁邊,正在滑手機,不時打字,距離不遠,他隱約能看到app界面,對方明顯在跟別人聊天。
沈延真自行換了ok繃,為自己找到了極好的藉口,下了泳池過後本來就要去沖澡,趁著那時在浴室獨處的機會,總可以悄悄解決欲望,而且李承鈞的注意力明顯放在手機上,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
這時的他還未想到,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同計畫一般順利進展。
過了一會,傷口似乎不再流血了。
沈延真撕掉ok繃,觀察了一下自己的腳趾,確認沒有繼續出血後,便像計畫一樣,以毛巾遮掩自己,自然地對李承鈞道:「我去淋浴,順便換衣服。」
李承鈞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沈延真來過這裡數次,哪裡可以找到盥洗需要的毛巾、浴室往哪個方向走,這些事情自然都知道,也不用麻煩對方帶路。
他往室內走去,直到關上門,確認李承鈞看不見他後,這才加快腳步走向浴室。
雖說是浴室,但其實是客房附設的衛浴設備,這幾次來練習游泳時,也是直接把這個房間當作淋浴與換衣服的地方;幸虧沈延真的衣物原本就放在這裡,不必特地去其他地方取來。
他扯下毛巾,先前裹著毛巾休息了半晌,身上的水液幾乎都被毛巾吸乾了,只剩泳褲還有點潮濕,布料緊貼著自己的下身,他準備要脫下泳褲時才發現不妙,因為剛才忍耐了太久,現在一旦有任何刺激到性器的動作,哪怕只是被泳褲布料摩擦,感覺都被放大了無數倍。
沈延真咬住了嘴唇。
現在十分尷尬,他真的是快要忍不住了,一口氣將泳褲褪下時,性器受到布料摩擦,完全失去控制,前端霎時噴出白濁,他手忙腳亂拿起剛剛用過的潮濕毛巾擋住下身。
儘管是突發狀況,但沈延真動作迅速應對及時,沒有弄髒客房內任何物品,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這時的他已經沒有餘裕考慮瑣事,他隨手將毛巾與脫下的泳褲疊在一起,準備稍後再收起來,先取了衣物與浴巾,匆匆往浴室走去。
先前在泳池裡泡水也沒能消除欲望,所以必然要解決,沈延真這時也回想起來,自己好一陣子沒做過這件事了。
欲望這種東西平常毫無存在感,但是長久沒有自行宣洩又被引發時,反倒有一種忍耐長久終於得以宣洩才會有的強烈快感,身軀也變得特別敏感,就像幾分鐘前,只是被那樣摩擦就忍不住了,偏偏射了一次後生理反應沒有消退,脹痛感揮之不去。
門已經反鎖了,寬敞的浴室裡只有自己一個人。
沈延真稍稍安心了一些,打開了蓮蓬頭,稍微調整了水溫,讓溫熱的水沖洗身軀,自己的手則往下伸去。
大概是因為剛剛宣洩了,現在還有點敏感,他用手握住性器,慢慢地上下套弄,漸漸地,快感又回來了。
沈延真壓抑著喘息聲,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開始用手指刺激相對敏感的部位,不過舒服歸舒服,還總覺得有幾分不足,半晌後,他才想起來是因為沒有視覺與聽覺上的刺激,一個人做果然有點煎熬。
現在也不是能出去拿手機進浴室的狀況,只剩下想像力可以解決當前的難關。
沈延真忽然想起稍早被李承鈞抓住腳踝的狀況,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雖然多少有幾分罪惡感,不過當事人不知道也沒有感受到冒犯的話,大概就沒問題了吧。儘管在泳池時不太能直視對方的下半身,不過從眼角餘光瞥見幾次,裹著泳褲的下半身僅僅勾勒出大概的輪廓而已,明顯是與身高符合的大小。
李承鈞也曾經像剛剛那樣握住別人的腳踝嗎?
沈延真難以想像李承鈞陷入情慾中的神態,不過妄想本身已經給了他類似的畫面,像那樣被抬高腳踝放在肩上,然後雙方赤裸的身軀摩擦貼合,一次又一次地親吻,不得不敞開雙腿迎接對方進入,而李承鈞的力氣不小,或許還會托著他的腰部往上提,讓雙方結合的部位愈發緊密地相連。
即便沒有那種層面的經驗,單純的想像仍讓他難以控制地發出一聲呻吟,被套弄著的性器早已前端濡濕,處於強烈的亢奮狀態。
要是被插入的話,大概會很痛吧……不過如果裡面真的有讓人感到舒服的地方,比如性器被撫摸會感受到的快感,或許會很舒服,不管怎麼說,脹痛已然免除,李承鈞在進入後不斷摩擦著裡面,一再頂弄揉蹭那個地方的話,一定會很舒服吧。
他想起成人影片中男主角被性器插入持續抽送而身軀晃動、滿臉潮紅呻吟喘息的場景,不自覺地加快了套弄自己的速度。
只差一點,就那麼一點……
那一瞬間,腦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沈延真從快感中清醒過來時,手上的白濁已經被淋浴時開著的水流沖刷殆盡,他也是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在欲求難解時做了什麼。
……居然意淫朋友的父親,這未免太差勁了。
先前沒有理智考慮,只是單憑欲望而產生那種妄想幫助自己宣洩,不是沒發現就不等於冒犯的問題;懷抱著這種罪惡感,沈延真草草清洗身軀,擦乾身體手腳後穿上衣物,往浴室外走去。
「沈延真?在嗎?」
這時的他注意到客房的門沒關緊,因此李承鈞出聲後便順手推開了門,正好與推開門的對方四目相對。
「怎麼了,準備走了嗎?」沈延真盡量自然地搭話,「等我收拾一下東西就好。」
「這是什麼味道……」李承鈞的鼻子動了一下,目光在室內逡巡,最後停在他剛剛用過的毛巾與換下的泳褲上,而後又看向了他,似乎有些錯愕。
毛巾上面有自己的體液。
潮濕的泳褲跟浴巾疊在一起。
李承鈞聞到了味道,卻以那種表情看向他,彷彿已經從種種跡象中得到了顯而易見的結論。
「不是!剛剛沒有!我是說,泳褲……是毛巾、不是泳池裡……不管你想到什麼都不是你想的那樣!所以說,那個……反正不是那樣!」
沈延真不知道對方是否產生了誤解,秉持著心虛與慌張,不自覺地拚命解釋,即使語無倫次也沒停下。不能讓李承鈞誤以為兩人單獨待在泳池裡說話時自己就已經偷偷宣洩了,也不能讓對方覺得是在處理傷口時發生的事情,要是被那樣看待的話,自己簡直像是電車上緊貼著高中女生還悄悄在對方裙子上射精的變態一樣,連稍微代入想像都覺得噁心。
儘管剛剛才利用對方代入性行為的對象,不過現在不是讓罪惡感出場的時候,眼下的情境才是真正的危機。
「冷靜一點。」
沈延真僵住了,像是等待被處刑的死刑犯一般,惶恐不已。
「你想表達的是,不管這裡看起來像是發生過什麼,都是僅僅發生在這裡的事情,對吧?」
李承鈞平靜的回應與委婉的措辭讓人安心,態度上沒有變化,這就已經夠了,剛才李承鈞用那種詫異目光看著他時,沈延真還以為自己會被當成變態驅逐,不過事態沒有那麼糟糕,就像稍早發現他不小心有了生理反應時一樣,這一次李承鈞也沒有對他說出任何責備或批判的言語。
「就……就是那樣。」沈延真嗓音乾澀,抬眼望著李承鈞。
「我知道了。」李承鈞回應,朝他伸出了手。
對方拿著他的手機,手機螢幕仍停留在鎖定狀態,只在上方顯示有新訊息,沈延真這才意識到李承鈞並不是無緣無故過來這裡,而是考量沈延真可能有立即確認訊息的必要,這才直接將手機送了過來。
「謝謝。」他接過手機,小聲道。
李承鈞低低應聲,體貼地轉身往外走去,沒有追問他任何問題。
……太好了。
沈延真打從心底放鬆下來,被當成變態厭惡的不安也跟著煙消雲散。
李承鈞在那之後並沒有給出更多反應,倒是他自己,一直惦記著那天發生的事情,如果沒有被發現的話,那件事很快就會被淡忘,偏偏被發現了,所以他記住的不只是誤會帶來的羞窘,還有那天在浴室裡發生的事。
拿同學的父親自瀆,事後想想簡直羞恥得要命,李承鈞也沒有給予過他任何不當的暗示,依從原則與他維持一定的距離,反而是他自己幻想出那些場景,還極其興奮的高潮了。
這整件事明顯不對勁,只是沈延真無法與任何人討論這件事,唯能悶在心裡,獨自咀嚼消化。
五、
「游泳測試的結果如何?」
「沒通過。」沈延真的態度很平常,「我事前跟老師討論過了,如果實在不行,就加考筆試,只要筆試過關,就可以用低分拿到學分,不必去參加暑修。」
這點其實在李承鈞的意料之中,畢竟就他所知,大學入學方式中有部份學校要求推甄者在一二年級時期的成績必須維持在一定的水準,若是因為不會游泳被當,儘管可以靠暑修拿回學分,推甄資料上就會有瑕疵,沈延真的學業成績不錯,如果考慮到他必須用在學成績申請大學推甄的話,自然會放過他這一次。
「那就好。」李承鈞語音方落,就注意到了身旁那人似乎有些忐忑不安。
……還在介意上次游泳時發生的事情嗎?不過對方沒有開口,李承鈞也不會主動去戳人痛處,嚴格來說,沈延真什麼都沒做錯,現在這副狀況無非是羞恥心作祟,隨著時間過去很快就會淡忘,甚至忘記自己生命中曾遭遇過這種狀況。
「李常瑞到底還要多久才回來了?」沈延真沒話找話說。
期中考將至,趁著考試前最後一個週末,沈延真受邀到李常瑞家中一起讀書,這天李承鈞也在家,索性請人準備了三人份的午餐,只是沒料到李常瑞臨時去接電話,久久沒有回來。
李承鈞微微蹙眉,「不用管他了,我們先吃吧。」
大概是他的表情有什麼問題,他一轉頭,才發現沈延真正盯著自己的臉看。
「你在生氣嗎?」
「什麼?」
「李常瑞的……事情。」
李承鈞知道沈延真在這裡使用了委婉的代詞,他們其實都心知肚明那是什麼意思,只是不會直說而已。
即使沈延真只是試探般地詢問,坦然如李承鈞也覺得難以回答問題。
他並不想阻止別人自由戀愛,不過沈延真大概隱約發現了,這幾週以來,李常瑞與女友處於冷戰中,但並不是長期冷戰,而是重複著先冷戰後和好又再因為其他事情開始冷戰的循環,即使只是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會讓對方拒接電話,這種拒絕溝通的態度讓李常瑞不斷嘗試挽回一切,生怕自己被拋棄,有一次李承鈞甚至聽到了兒子跟女友通話結束後發出的嗚咽聲。
戀愛居然會讓一個人變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出乎意料。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在生氣?」他不禁問道。
「你沒有等他。」沈延真瞧著他,有點猶豫,「之前他遲遲沒來吃東西時,你也會要我先吃,但是你會等他,這一次卻沒有。」
「……」
「我弄錯了嗎?」
「沒有。」
李承鈞有些意外,發覺沈延真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猜中答案的得意,不禁失笑,「也不算是生氣,就是反感。」
對他來說,即便只有蛛絲馬跡也能看出來,在那段戀愛中,雙方並不處於平等的位置,隨著交往時間增加,李常瑞似乎成了對女友唯命是從的軟弱男性,這點讓他心中五味雜陳。
「你怕李常瑞被搶走嗎?」
李承鈞愣住了。
「他絕對是那種考上大學立刻開始跟女友同居的類型……」沈延真一邊說話,一邊凝視著他的臉,彷彿想從他臉上找到情緒變化。
「你是在用自己的想法揣測我的想法?」李承鈞反問。
「我不是怕朋友被搶走。」沈延真語速放慢了一些,「但是看他變成那樣真的很煩,對戀人溫柔、將戀人擺在第一順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對方喜歡他的程度與他並不對等,他卻裝作沒注意到,這不是我能插嘴的事情,不過看到時會覺得不是滋味,而且我也不想當那個戳穿國王沒穿衣服的人。」
李承鈞心中暗暗感到認同,正要說些什麼,李常瑞已經拿著手機回來了,同時茫然地瞧著他們,「怎麼了?為什麼你們的表情都那麼嚴肅?」
正當他想隨便找個藉口時,就聽李常瑞問道:「是在聊昨天那件事嗎?」
「什麼事?」他下意識地追問。
「不要說!」
沈延真伸手去摀李常瑞的嘴巴,意圖讓對方閉嘴,但這個想法明顯是失敗了。
李常瑞掙脫束縛,立刻道:「沈延真被告白了!」
李承鈞不假思索地望向沈延真,而沈延真卻轉頭盯著牆壁看,避免與他目光交流。只是被告白而已,沒什麼必須討論的,不過李承鈞倒是想起一件事:「發生什麼了?你答應跟對方交往了嗎?」
「當然沒有!」沈延真提高了音量,顯然不想面對這個問題。
李常瑞卻像是在轉述八卦的高中女生一樣,滿懷熱忱地道:「你不在那裡,根本不知道場面有多混亂,隔壁班的男生趁著午休時間來教室找他,沈延真拒絕跟對方一起離開教室,還說如果有話要說就直接說出來,對方就告白了,班上所有人都聽到了。」
沈延真別開臉,「我只是聽取不要跟陌生人獨處的建議而已。」
「更不湊巧的是,導師剛好來教室拿上一節課忘記的教具,所以連老師也聽到告白了。」李常瑞興致勃勃,「沈延真那時直接拒絕對方,也說明沒有交往的意思,然後對方就……」
「就哭了。」沈延真冷冷補充,「在我的座位前,哭到喘不過氣卻不肯走,連隔壁班的同學都在走廊上圍觀。」
這是李承鈞第一次看到沈延真露出這種表情,自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最後是怎麼收尾的?」
「那個人被他朋友帶走了,還被老師請到辦公室談話,這種事情傳得很快,一年級學生裡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有人當著老師的面告白還被拒絕,不管是告白的人還是拒絕的人都倍受關注。」
他望向沈延真,心中卻不是特別意外。
公開告白是所謂的雙刃劍,如果兩情相悅還受到旁人祝福的話會是最棒的開始,但若是單方面投注感情卻還那樣大張旗鼓的告白,不過是讓沈延真陷入更尷尬的處境而已。
「那種事情放著不管很快就會過去了,不用多想。」他對沈延真道。
沈延真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垂下了頭,低低應了聲「嗯」。
「如果這方面需要任何建言,也可以問我。」李承鈞鬼使神差道。
沈延真呆呆看著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李常瑞就已經搶先一步,臉上寫明了不滿,「我的朋友有戀愛問題的話,當然是要跟我商量吧?」
「這一次的事情,你們有討論過嗎?」
「還沒……」
「剛剛沈延真想阻止你說出來的時候,你還是說了。」
「呃……」
「其他事情就不用多說了吧。」
看到李常瑞啞口無言的模樣,李承鈞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表現有些微妙,雖然他知道自己是在提供沈延真或許需要的幫助,但也隱約有種處於競爭中的感覺,比起李常瑞,應該是他更加可靠,所以沈延真與他商量才是最合理的選擇。
「就是啊。」沈延真適時地插嘴,「不是故意排擠你,而是因為你自己事情就夠多了,除了學業之外還時不時去約會,照顧女朋友,我也不想佔用你太多時間。」
李常瑞臉上的鬱悶登時一掃而空,「原來你這麼關心我啊?」
「要不然呢?」沈延真嘆氣,「我們在學校同班,假日時我還會來你家,要是繼續增加相處時間的話,女友會感覺被冷落而吃醋吧?」
話題從這裡就開始回到平常的步調了,沈延真像平常一樣與他們聊天,吃過午餐後,兩人一起去書房讀書,李承鈞也有自己的事情要處理,等他再次看到沈延真,已經是幾小時後的事情了。
「已經寫完考卷了?」
李承鈞還記得,用餐時聽過他們的複習計畫,寫題庫問題出的考卷,包含每一科在內,結束後再一起對答案檢討失誤。
「嗯。」沈延真替自己倒了杯水,語氣古怪,「不過李常瑞寫到一半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李承鈞不由得皺了皺眉。
「雖然他沒有說,不過我猜大概是昨晚跟女友熬夜聊天吧。」沈延真猶豫道。
「那就讓他睡吧。」
雖然說熬夜感到疲倦不小心睡著是不可抗力,但是主動邀請朋友來家裡一起讀書,卻在途中睡著,這怎麼看都不是合情合理的行為。
「抱歉。」
「咦?」
「本來是他邀請你一起複習,現在這樣反而讓你分心。」
「沒有這種事,不用擔心。」沈延真嘴角彎了一下,彷彿在忍笑,「反正最後還不是我教他解題時怎麼套公式。」
李承鈞本來沒有多想,然而聽到這句話後不禁莞爾。
「這樣說來,不小心睡著的是他,吃虧的也是他。」
「沒錯,就是這樣,所以你不用道歉。」沈延真仰首看著他,眼底都是笑意。
這也是李承鈞第一次發覺沈延真其實比他矮了不少,平常維持距離時不太能意識到,可是一旦靠近,沈延真必須往上看才能直視他,說話的同時,臉上的表情也是一覽無遺。
「那就不管他了。」李承鈞注意到對方臉上有一根掉落的睫毛,不假思索地伸手替對方取下,隨口道:「晚餐想吃什麼?請廚師準備還是叫外送?」
沈延真似乎僵了一下,聽到他的問話才又一次看向他,「我都可以……」
「那就你決定吧。」
半小時後,披薩送來了。
沈延真略微遲疑地瞧著他,「你確定你吃這個沒關係?」
李承鈞失笑,「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喝酒只喝紅酒的那種人。」
「你想太多了。」
儘管這麼回答,不過李承鈞心中並不意外,沈延真說的這番話也不完全是錯的,光看年紀與閱歷,雙方就不是能對等相處的對象,更不要說他還是李常瑞的父親。
「我是想補充熱量才點這個的,你不用勉強跟我一起吃,廚師有另外準備晚餐吧?」
雖然依據沈延真的喜好訂了披薩,不過李常瑞還未清醒,謹慎起見,他還是請廚師準備了晚餐再離開,然而沈延真的話讓他有些想要嘆息。
「你對我的誤會有點多。」李承鈞拿起一塊披薩,咬了一口開始咀嚼,含糊道:「又不是沒吃過速食。」
沈延真一臉震驚,「你不是應該拿刀叉用餐嗎?怎麼可以像我一樣直接用手拿披薩!」
然後李承鈞就笑了,連他自己也說不出確切的理由,沈延真擺出那副神態與語氣當然是故意逗他,即使如此還是讓他笑了。
「我覺得剛才那個沒有好笑到這種程度……」沈延真滿懷疑慮地瞧著他。
過了半晌,李承鈞才控制住笑聲,緩緩平復呼吸,「不用管我,你先吃吧。」
沈延真仍觀察著他,確認沒有異樣後,這才繼續喝可樂喝吃披薩,最終一個人吃掉了一半大披薩。
晚餐結束後,李承鈞與沈延真往書房走去,這時的李常瑞還是沒有清醒,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因為沒有開燈,依賴走廊上的壁燈照明,因此手機亮起的螢幕分外引人注意。
兩人都看了手機螢幕一眼,又對視幾秒,沈延真輕手輕腳地收拾自己的文具考卷與講義,李承鈞去取了一條薄毯回來,搭在李常瑞的身上,確認對方是真的處於熟睡中,這才退出書房。
「剛才那個……」
「……是女朋友吧。」
不必多說,他們也都心知肚明,除了李常瑞的女友之外,沒有誰會那樣頻繁地發來訊息,乃至於螢幕上一整排都是訊息通知,只是雙方都不打算將李常瑞叫起來回訊息罷了。
沈延真回到客廳坐下,就把下午寫的考卷先拿出來對答案了;李承鈞在不遠處坐下,用手機回了幾封工作相關的信件與私人訊息後,這才抬頭看向沈延真。
「今晚要留宿嗎?」
「本來是這麼打算的,但是他都睡著了,我還是回去吧。」沈延真一邊翻著題庫確認解答,一邊漫不經心地道。
「這樣啊。」李承鈞想起一件事,「中午李常瑞說的那件事……」
「什麼?」沈延真一臉防備。
「對方是被朋友帶走了對吧?之後放棄了嗎?」誠然這是沈延真的私事,不過他還是想說點什麼。
「我不知道。」沈延真似乎放鬆了一些,「怎麼了?」
「從你們的描述看來,對方似乎是相當情緒化的人,要是求愛不成轉而報復也不是不可能,最好稍微注意一點。」
沈延真望著他,喃喃道:「你想得真遠……」
「是嗎?」李承鈞笑了笑。
實際上,他並不覺得這種程度的考量可以說是想得很遠。但對方也提醒了他一件事,明明連認識時間都不滿一年,他卻不自覺去思考對方萬一出了什麼事的可能,還開口告誡他,一般人或許會覺得這是交淺言深,不過沈延真卻像是真的聽進了他的話,原本拿著筆勾畫著考卷的手也停了下來。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對方看著他,小聲道。
「那就好。」
說到這種程度已經夠了,繼續下去反而會變得奇怪。李承鈞放下了手機,「既然要走,等會我送你回家吧。」
「咦?」沈延真似乎很驚訝,「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去搭捷運就好。」
這種回應完全在料想之中,李承鈞索性道:「我等會要出去,只是順便送你回家而已,不用多想。」
沈延真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這是什麼值得思考的問題嗎?只是順路載他回家而已。李承鈞有點困惑,正要說些什麼時,就聽見了對方的聲音。
「你現在出門,是準備去……『約會』?」沈延真刻意壓低了音量。
雖然沈延真用的詞是「約會」,但他們都知道那不只是約會,只是委婉表達而已,儘管是自己隨便找了個藉口送沈延真回家,不過特地在週末夜晚出門,確實會讓人聯想到那方面的事情。
李承鈞有些好笑,卻沒有回答,瞧著沈延真的神態變化,頗感有趣。
沈延真一臉糾結,「你不否認嗎?」
「你希望我承認還是否認?」
「我希望你說實話。」
李承鈞沒有多想,「不是。」否定後接著道:「從上次之後,我還沒有找到新的對象,你想知道會不會發生的事情不會發生。」
「這樣啊……」
「很在意嗎?」
「沒有。」
看起來明明就是非常在意的樣子,只是在得到他的回覆後,僵硬的臉部線條才稍微鬆懈下來。果然還是孩子,連情緒都不知道怎麼隱藏,李承鈞不禁莞爾。
「那你到底要去做什麼?」沈延真再次問道。
李承鈞有點詫異,沈延真說到這種程度,已經不只是想知道他的私事了,而是想從他所謂的有事出門之中找到理由或者藉口,婉拒被他開車送回家中的提議,但這也是奇怪的地方,李承鈞不能理解為什麼要拒絕到這種程度。
「你那麼討厭我嗎。」
「咦?」
「不希望我送你回家的話,直說就可以了,不必這樣迂迴試探。」
「不是……」
對方看起來異常心虛,甚至還不敢直視他,李承鈞從那個表情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卻仍想不透沈延真基於什麼理由特地找藉口回絕他的幫助。
在李承鈞有限的認知中,沈延真並不是會因為自尊心或其他理由拒絕接受幫助的人,而他也並不是想要強人所難,僅僅是對這種態度感到困惑。
沈延真不願意與他獨處?
不,不對。現在的兩人就是在獨處,所以不是情境的問題……待在這裡可以,一起外出卻被拒絕?李承鈞不明白這是基於什麼緣由與邏輯萌生的判斷,愈發茫然。
看著沈延真不知所措的模樣,他隱約察覺了什麼。
「你還是很在意嗎?上次那件事。」
沈延真倏地漲紅了臉。
……正解。
雖說已經離這個年紀很遠了,不過以同樣的狀況類比,自己也被長輩看到那種尷尬場景的話,大概也會覺得尷尬,在這個地方沒什麼問題,因為李常瑞也在,如果是乘車的話,不只是密閉空間,還縮短了不少距離,沈延真覺得不自在是很自然的反應。
對方的反應明顯易懂,李承鈞也不用再費功夫套話,看到沈延真面紅耳赤,連頸項都微微泛紅的模樣,他這才發現對方的皮膚其實很白,即使僅是些許潮紅都相當明顯,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那你等會自己搭捷運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你……不用出去嗎?」
「不過是送你回家的藉口而已。」
「你承認自己說謊?」沈延真難掩驚愕。
「是善意的謊言。」李承鈞頓了頓,笑著道:「但沒有新對象那件事不是說謊。」
「我不是問那個……」沈延真目光漂移。
李承鈞心中一陣好笑,「那就不說了。」
然而與他預料的差不多,沈延真看起來很好奇的樣子,醞釀了一會才謹慎地發問:「那個人,還有之前的人……都是交易嗎?」
「嗯。」
「不談戀愛嗎?」
「不。」
「為什麼不要?」
「戀愛這種東西,沒有要或不要的抉擇,只有想不想而已。」李承鈞在這方靣一向誠實,「我不會去追逐自己沒興趣的人事物。」
沈延真看著他,彷彿覺得不能理解。
「就像你沒有接受同學的告白一樣。」李承鈞凝視著他,發覺沈延真的目光出現一絲變化,「你想要的是戀愛,還是那個人?」
「所以你遇到有興趣的人還是會去追求?」
「嗯。」
「只是你的衡量基準十分主觀,所以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沒有讓你產生追求的衝動?如果是沒興趣的對象主動向你告白,你也會全部拒絕?」
「要那樣說也沒錯。」
沈延真若有所思。
李承鈞大概知道沈延真為什麼這麼問,關於被告白那件事,似乎讓沈延真也開始考慮戀愛這件事,不過對於這方面的問題與商談,李承鈞並不討厭,至少沈延真還懂得要發問,不至於像某些人一樣盲目地墜入愛河。
話題來到這裡,分散了對方的注意力,沈延真臉上意味著困窘的潮紅逐漸消失,姿態也不再僵硬,恢復自然。
明明只是控制不住青少年的欲望而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然而羞恥成那樣的沈延真也很有趣,特別是平常坦率的人忽然流露出羞窘的神態,巨大的反差令人玩味不已。
這段談話到這裡算是告一段落,沈延真默默低頭,繼續對答案,一時之間,整個客廳都安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半晌,沈延真看似對完答案了,接著就開始收拾東西,把課本、講義跟題庫疊好,連同文具一起塞到背包裡,而後起身,顯然是要離開了,李承鈞作為主人也跟著起身,準備送對方出門。
「……花呢?」
李承鈞順著沈延真的目光,看到了那個細長的花瓶。
「已經枯萎了。」
他們說的是沈延真在情人節時送來的那朵玫瑰,儘管李承鈞已盡力養護,不過鮮花畢竟不是植株,生命短暫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那花瓶為什麼還放在這裡?」沈延真歪了歪頭,一臉不解。
李承鈞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其實不是沒注意到這件事,畢竟花瓶就放在不遠處的架子上,花都已經枯萎了,空蕩蕩的花瓶留在那裡是無意義的行為,連裝飾品都稱不上。李承鈞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直接略過對方的問題,「走吧,我送你出去。」
正當兩人往外走時,身後響起了異常急促的腳步聲,李常瑞顯然是剛剛才醒來,頭髮亂七八糟,神態慌張,臉上還有睡著時壓到了什麼東西時留下的痕跡,或許是對不小心睡著把朋友晾在一旁的事實感到愧疚,所以才這麼慌亂。
「沈延真!」李常瑞很緊張,「先別走,我需要你幫忙。」
「如果你是說對答案的話,至少先把題庫寫完。」沈延真沒有立刻答應,反倒這樣回答。
「拜託你,今晚留下來……」李常瑞一臉悔恨。
「陪你熬夜讀書?」
「不是!」李常瑞低著頭,「我會盡量不佔據你太多時間,畢竟你也要休息。」
李承鈞望向沈延真,正好目光相對,沈延真瞧著他的視線有點古怪。
「拒絕也無所謂,這是李常瑞的錯。」李承鈞隨即道。
「剛才不小心睡著了,對不起,總之先留下來……拜託了。」李常瑞悶聲道。
沈延真難掩意外,即便是李承鈞也感到詫異。
每個人都知道李常瑞是那種天性熱情的人,樂觀活潑開朗,沒想到只是期中考將近會讓他的狀態下降到這個地步,彷彿沈延真忽然成了溺水者所能觸及的最後一根稻草,不過他們兩人都不覺得這件事有問題,畢竟李常瑞之前忙於練習游泳,又還要抽時間陪伴女友,學業沒跟上進度也不奇怪。
「那我還是留下來吧?」沈延真悄悄瞥了李承鈞一眼,像在徵詢他的意見。
李承鈞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微微側身,對著沈延真道:「宵夜想吃什麼?總不能麻煩你留下來當家教還讓你餓肚子。」
一般來說,李常瑞會對他的措辭表達抗議,不過這時的李常瑞看起來一點都沒有注意到他說了什麼,只是盯著沈延真,彷彿走投無路。
……期中考毫無準備是那麼嚴重的事情嗎?
從兒子以往成績單的內容而言,李承鈞不免有些懷疑。不過既然他主動提出請求,而沈延真答應了,那也沒什麼不好。
「今天可以留宿嗎?」李常瑞惴惴不安地問道。
沈延真笑了起來,「不是本來就說好了嗎?」
已經差不多是晚上八點了,李常瑞匆匆吃了遲來的晚餐,而沈延真趁這段空檔時間先去淋浴,等到兩人再次回到書房,已經是半小時後的事情了。
六、
「說吧,到底怎麼了。」
「……」
「又是女朋友的事情嗎?」
沈延真不知道李承鈞有沒有看出來,但他讀懂李常瑞的表情了,通常是跟女友相關的事情發生時,對方才會那樣緊張,之前李常瑞醒來找他時手中也緊緊握著手機,之前還無意間瞥見李常瑞手機顯示的大量訊息通知,答案顯然跟他的猜想一致。
李常瑞咬著嘴唇,目光不安地游移著,過了一會,才伸手滑了螢幕幾下,接著直接把手機推了過來。
沈延真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間就僵住了。
……那是驗孕棒。
……上面有兩條線。
看著對面一臉緊張的李常瑞,沈延真打從心底感到荒謬。
「愚人節早就過了,別開這種玩笑。」
「怎麼可能是開玩笑!」
「你是不是不知道怎麼用保險套?你有好好用過嗎?該不會是她說不要用你就真的不用了吧?還是你堅持不用?」他語速極快,心中湧起一絲驚恐。
這到底要怎麼辦?他們才剛升上高中,沈延真知道情侶們之間發生關係並不是絕對會被譴責的行為,但是因為知識缺乏或意外事故牽涉到原本不被預期存在的生命時,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用了!每次都用!」李常瑞近乎崩潰,「但是有一次,那個……用完準備丟掉時才發現有破損……她說她會另外吃藥,而且是安全日,所以我也沒有多想……」
不管這張照片有什麼問題,最大的問題果然還是眼前這個人,沒有多想不能成為犯錯的藉口。話說回來,剛剛說要替他們準備宵夜的那個人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升格當祖父了。
不過沈延真看過李常瑞中午跟女友打電話時的模樣,當時大概還沒發現,晚上檢查後發現兩條線,這才急於聯絡李常瑞,傳了那麼多訊息就是為了通知這件事。
沈延真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回過神來,才注意到李常瑞的異狀,不假思索地用力握住對方的手。
「總之你先冷靜下來。」
「嗯。」
「除了照片之外,女朋友還說了什麼嗎?」
對方低著頭,再次將手機推到他面前。
一隻手被李常瑞握著,沈延真用單手滑起手機,那張照片明顯是最先出現的訊息,接著往下滑動,「你在哪」「為什麼不接電話」「怎麼辦」「為什麼已讀不回」「你是想要逃走嗎」「為什麼不理我」「不肯負責就說啊」,一連串的對話都是這類語氣,因為李常瑞沒有回應,對方的怒氣也在訊息中表露無遺。
他直接滑到最下方,看李常瑞的回應。
跟預期之中差不多,「對不起」「我會負責」「等我們都冷靜下來再好好談一下這件事」,不過接下來反而是對方已讀不回。
李常瑞還沒有冷靜下來,臉上盡是內疚與罪惡感交織而成的不安。
沈延真只得盡力安撫對方,「這是過失,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不用那麼愧疚。現在不是檢討自己的時候,解決問題才是最優先的選項。」
李常瑞看著他,點了點頭。
「那一次是什麼時候?距離現在多久了?」
沈延真也不想問這種事情,沒有人比現在的他更尷尬,但他必須問,必須釐清所有細節,這樣才能確認李常瑞當下擁有哪些選項。
李常瑞想了一下,「差不多……一個月之前……」
沈延真稍微鬆了口氣。
儘管沒有親身經歷過類似事件,但他也知道胎兒成長到一定階段時墮胎會從可行的選項中消失,一個月的程度差不多是驗孕有效但還來得及放棄的階段。
「如果需要的話,我現在就開始搜尋合適的婦產科,及早處理就沒事了。」
李常瑞這時臉色發白,鬆開了先前緊緊握著的他的手,像是十分震驚。
直到這時,沈延真才意識到李常瑞或許有不同的意見,只是他之前太過想當然爾,不自覺地忽視了李常瑞的意見。
「不要說是處理……」李常瑞低著頭,「畢竟是……」對方沒有說出那幾個字,但是在指稱什麼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對不起。」沈延真立刻道歉。
「我不是想要你道歉……」李常瑞小聲道,「該道歉的其實是我,明明做出這種事卻還拖你下水……」
「我沒有覺得被拖下水。」
「可以先保密嗎?」
「當然。」
李常瑞顯然是鬆了口氣。
「解決問題的方式,可以等我跟她談過之後再考慮。」
「嗯。」
太幼稚,甚至可以說太荒唐了。
如果他沒有解讀錯誤,李常瑞或許不想接受墮胎這個選項,這也是最麻煩的地方,李常瑞似乎對扼殺生命有種牴觸心態,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不以理性思考判斷後果,而是以個人主觀感受決定一切,這未免太魯莽了。
沈延真才想說些什麼,書房的門卻被敲響,李承鈞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似乎是宵夜送來了。
他看著李常瑞,對方臉色依然蒼白,要是現在出去,一定會被察覺到異狀,更別說李常瑞現在顯然也沒有食慾。
「我去吃宵夜了。」沈延真謹慎道,「要是你不想吃也沒關係,我跟叔叔說你剛才吃了晚餐還不餓就好。」
李常瑞臉上寫滿了感激,朝他點了點頭。
當沈延真來到餐廳時,桌上已經擺滿了他喜歡的宵夜,除了他喜歡的湯包之外,還有各式麵點,牛肉捲餅與蔥肉餡餅等等,說是宵夜但品項與數量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三人份的餐點。
他這時才記起自己有話要先說,「李常瑞說他不餓,就不吃宵夜了。」
「我就知道,他又怎麼了?」李承鈞問得隨意。
沈延真聽到這句話,冷汗都要冒出來了,只能裝傻,「什麼?」
「那個樣子根本不是在擔心考試成績吧。」
他頓了頓,發覺無法迴避這段對話,於是含糊道:「當然是女朋友的事情……」
自己沒有說謊,只是簡化事實,然而罪惡感依然湧了上來,尤其是發覺李承鈞完全相信他的說詞,也並沒有繼續追究事實時,愈發感到內疚。
作為李常瑞的朋友,沈延真接受了對方的求助,也同樣承擔了保密的義務,不管李常瑞最後願不願意公開,他都不能擅自代替對方發言。
但問題就在這裡。
沈延真記得自己與李承鈞有過對話,李承鈞似乎是確認關於健康教育的常識都理解了所以才不去過份約束兒子,不過那時李承鈞也說過,相信李常瑞如果遇到什麼問題,都能夠找到合適的管道求助。
他們都還是未成年人,求助的對象當然只能是成年人,李承鈞那樣說,或許是認定李常瑞真的出了什麼事時會告訴他,請他幫忙解決,而不是偷偷瞞著他,自顧自地做下決定。
想到這裡,他愈發不安,壓抑著心虛的感受,在李承鈞對面坐下,拿了餐具,夾起眼前的湯包吃了一個。
他吃的時候心不在焉,沒有注意到食物的溫度,湯包入口後順勢咀嚼,滾燙的湯汁登時充斥口腔,上顎與舌頭一陣灼痛,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他連忙拿起旁邊的冰水猛灌幾大口,咀嚼時還差點咬到舌頭,最終才勉強將口中的食物嚥下去。
才剛放下水杯,就見李承鈞將紙巾推了過來,連帶把另一杯還沒喝過的水也推了過來,沈延真回以感激的一眼,拿了紙巾擦嘴,又喝了不少水,才算是減輕了口腔內部感受到的痛楚。
「你還好嗎?」
「我沒事。」
他用舌頭舔了舔自己的上顎,不知道是不是燙傷,觸感有點奇怪。
「讓我看一下。」
李承鈞起身朝他走來,站在他的面前,沈延真只得張大嘴,讓對方審視他口腔裡的狀況,不過李承鈞沒有形容狀況,反倒問:「還能吃東西嗎?」
「當然沒問題,只是有點痛而已。」沈延真不以為意地道。
兩人吃完宵夜,剩下的部份似乎會有人來處理,當沈延真準備起身離席時,卻聽對方道:「等會睡前來找我,我會在臥室。」
沈延真微怔,頭皮發麻,只能點了點頭,勉強露出微笑,完全不敢問對方要做什麼。該不會是發覺自己在隱瞞什麼了吧?懷抱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他緊張地回到書房,在李常瑞面前故作鎮定,腦海中卻忍不住開始想像李承鈞鎖上房門,轉過身就開始質問他的場景。
就這樣又過了一小時,李常瑞勉強寫完了考卷,兩人對完答案後也差不多十點了,沈延真本來並不介意與人同睡一張雙人床,不過李常瑞面臨險惡的處境,或許需要一些私人空間整理想法,所以他索性去了客房,刷牙洗漱後準備上床睡覺,這時才記起要去見李承鈞。
他略微不安地敲門,過了幾秒,門開了,室內比想像中昏暗一點,沈延真發覺李承鈞也是一副剛從浴室裡出來的狀況,身上披著浴袍,他站在李承鈞的臥室門口,竭力壓抑著緊張感。
「進來吧。」
沈延真登時變得緊繃,沒話找話,「你一直在等我嗎?」
「也說不上。」李承鈞在他進門後關上了門,「你刷牙了嗎?」
「剛才刷了。」對方是想從日常對話中慢慢把話題轉向李常瑞嗎?他不無警惕地想道。
「過來。」
沈延真有點茫然,但仍依言行動,在對方的指揮下於旁邊的椅子坐下,李承鈞沒有急著拿毛巾擦拭一頭溼髮,也沒有把浴袍換成睡衣,反倒拿回了一條像是軟膏的東西。
「剛才燙傷了吧?」李承鈞一邊閱讀軟膏外包裝上的說明,一邊對他道:「傷口還是等刷牙過後再處理比較好。」
沈延真呆住了。
他本以為是隱瞞的事實被發覺,沒想到李承鈞只是單純地擔心他是否燙傷,還特地要他睡前過來,大概是考慮到塗抹藥物後不方便刷牙或飲水,所以才這麼說。
「謝謝……」
「張嘴。」
「咦?」
「我幫你擦藥。」
「我可以自己來。」沈延真下意識道。
李承鈞沒有堅持己見,反而伸出手在他臉頰上按了按,一陣刺痛登時湧了上來,沈延真驚愕之餘又有些生氣。
「這是在做什麼。」
「你自己擦藥的話,碰得到這個地方嗎?」
沈延真本想理直氣壯答可以,不過這時確認,才發覺李承鈞按在他臉上的部位對應著口腔深處,而他受傷的地方在牙齒最後列的外側,雖然可以明確感知痛楚,但卻在手指難以直接觸碰的地方,即使用棉花棒塗藥也容易因為視野不清晰而失敗。
也是這時,他才注意到,李承鈞稍早不只是檢查到上顎與舌頭的燙傷,也順便確認了他的口腔內有沒有其他傷口,而答案是有。
「別動。」
李承鈞站在他面前,單手托著他的下頷,讓他往上仰首,同時微微傾身,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專注地觀察他的口腔內部,大概是在確認燙傷的面積。
這個姿勢相當不妙。
近到像是即將接吻的距離,
明明不合時宜,但沈延真的心跳還是不受控制的加快了,李承鈞的手比想像中冷一些,但並不是輕輕托著下頜,手指有稍稍用力,讓他維持一樣的姿勢。
處理上顎與舌面的燙傷不成問題,畢竟是在嘴腔內部相對淺的位置,所以在依言盡量將口中唾液吞下後,李承鈞用棉花棒仔細地替他塗藥,動作溫柔而小心,像是怕弄痛他一樣。
……這到底是什麼。
沈延真的腦海中一片混亂,各種光怪陸離的影像從他腦海中掠過,但這還不是結束。
「放鬆。」李承鈞道,「要是痛的話忍一下。」
沈延真也想照做,然而一旦棉花棒往牙齒後列伸去時,他就會本能地想要閉上嘴,但與此同時,李承鈞的手仍掌握著他的下頜,拇指在貼著嘴角的狀況下稍稍探入,沒有碰到內部,試圖讓他維持張口的狀態。
這樣一來一往,就形成了雙方僵持的現況,沈延真無法將嘴完全閉上,而李承鈞也無法在他不刻意張大嘴的狀況下在口腔深處塗藥。
維持僵持狀態只是浪費時間,李承鈞的手指仍按著他的嘴角,但沒有繼續施力,而沈延真依舊處於試圖閉上嘴的狀況,對方放鬆下來,他一時反應不及,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含住了對方的左手拇指。
他慌張地往上望去,看到了李承鈞的表情。
似乎在哪裡看過李承鈞露出這副樣子……
這一瞬間既短暫又漫長,但足以讓沈延真回想起一切,那是李承鈞發現情人床上躺著未成年人時的表情。
盡快鬆口,讓對方抽出手指,自己則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還可以順帶拿這件事開玩笑,這是最理想的處理流程;但在現實之中,沈延真根本動彈不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身體從內到外都充斥著某種怪異的感覺,此前從未體驗過,自然也無從形容。
也是到了這時,沈延真才發現不對勁。
如果是往常的話,李承鈞應該早就把手指抽出去,甚至先他一步粉飾太平,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才對,但是李承鈞像他一樣僵在原處,沒有任何動作,連拇指都還停留在他口中。
沈延真仰首瞧著李承鈞,發覺對方的神色起了一絲變化,目光愈發幽深。
他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心跳如擂。
雙方仍處於一站一坐的狀態,李承鈞居高臨下地凝視著他,而沈延真在這時動了一下,雖說是口腔內部有東西時不可控制的自然反應,但套到現在的狀況下就是他的舌頭不自覺地舔了李承鈞的手指。
即使如此,對方還是沒有收回手。
沈延真含著李承鈞的手指,努力壓抑顫抖的本能。
其實他早該承認了,只是一直不敢面對現實而已,姑且不說自己對李承鈞有什麼感覺,但同樣身為男性仍被對方吸引是完全不能否認的事實。
「張嘴。」李承鈞低聲道。
……生氣了嗎?
沈延真有些緊張,但仍照著對方的指示張口,不過李承鈞並沒有把手指抽出去,左手仍按在他嘴角,讓他維持張嘴的狀態,單手將藥膏擠到右手食指上,接著沈延真便眼睜睜看著那隻手往自己的口中伸去,食指探到深處,在牙齒後列處找到傷口,接著用指尖慢慢按揉,塗抹藥膏,而燙傷的上顎與舌頭也受到了同等的待遇。
理論上來說,這應該會讓沈延真聯想到看牙醫的經驗,但他一次都沒想到那個方向,傷口被碰觸的刺痛,口腔、牙齒與舌頭被手指摩擦碰觸的感受,加上嘴角被按著所以不得不張大嘴的狀態,這一切都是他沒經歷過的體驗。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方的食指終於抽了出來,也不再箝制他的嘴角。
「好了。」
沈延真還未回過神來,就察覺有什麼東西沿著嘴角滑落往下滴落,是自己的口水。他連忙閉上嘴,用手背抹掉嘴角殘餘的唾液,悄悄看了對面一眼。
李承鈞抽了紙巾,一根一根地擦拭著手指,將手上殘留的藥膏與唾液清潔乾淨。
「藥膏你拿走吧,有需要就塗。」
「你在生氣嗎?」
「沒有。」
沈延真根本不信,畢竟李承鈞連看都不看他,這不是對方平常的態度,即使用膝蓋思考也能看得出有問題。
「我應該道歉嗎?」
「不用。」
說不出為什麼,沈延真感到有點氣憤,對李承鈞那種若無其事的偽裝感到火大,剛才是他含住了李承鈞的手指沒錯,但是對方也順勢直接用手替他抹藥了,沈延真並不是在吹毛求疵,而是對禮貌防備的態度感到不滿。
就像上次在泳池裡不小心產生生理反應一樣,李承鈞對他的事情不在意也不追究,即使有任何不滿也不會說出來,哪怕現下的神情跟以往完全不同,卻還是能用平穩的語調說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過了幾秒,沈延真轉身離開,一聲道謝都沒有,連藥膏也沒拿。
隔天是週日,原本的計畫是留下來跟李常瑞一起讀書,沈延真只想快點離開,醒來後才從李常瑞那裡得知李承鈞臨時有事出門了。
原來李承鈞像他一樣想逃避,這樣看來,昨晚若無其事的樣子自然是假的,意識到這點,沈延真隱隱生出一絲報復的快感,先前的不甘心也因此煙消雲散,不是只有他意識到自己即將跨過某條界線,李承鈞也一樣。
既然都逃走了,那麼今天大概不會回來了。
沈延真平復了心情,繼續讀書,時不時為李常瑞講解題目。對方明顯不夠集中,不過他也知道理由是什麼,所以並未說出口。他與李常瑞其實還未進行深入一些的討論,一切都要等李常瑞週一與女友碰面溝通後,再考慮解決問題的形式。
儘管沈延真認為李常瑞完全沒準備好成為任何人的父親,不過這終究是李常瑞必須自己解決的課題,沈延真沒辦法教他如何套用公式,只能在李常瑞做出決定後提供有限的幫助。
「你不告訴你父親嗎?照片的事。」
「……」
「就算現在不說,也瞞不了多久。」
「……」
李常瑞的表情讓他知道了答案。
自己犯下這種錯誤會讓父親感到失望,這點自然不用多說,但是李常瑞並沒有採納立刻墮胎這個提案,如果在女友同意的前提下準備留下孩子,這也就意味著之後必須將這件事告知李承鈞,以兒子的身份爭取父親的同意。
「我會說的。」李常瑞輕聲道。
沈延真也不想表現得太過咄咄逼人,所以就此放下這個話題,盡量專心於學業上,以集中於考試為主,其他事情暫且丟到腦後。
期中考順利地結束了。
成績還沒出來,不過沈延真稍微估算過分數,自己的成績基本上維持在平常的水準,李常瑞則顯得十分焦躁,沒有心思關心考試成績,顯然跟女友之間的談話並不順利。
相較於李常瑞沒精神的模樣,對方的女友倒是沒有表現出多少異狀,在走廊上與朋友說話時依然笑得極為開心,看起來比李常瑞冷靜許多,也知道要像平常一樣自然行動,減少祕密暴露的機率。
期中考第二天中午就放學了。
他跟李常瑞一起走出校門,李常瑞下午另有安排,所以有司機接送,沈延真準備在回家路上買午餐回家吃,所以在校門口就與對方道別,接著沿著學校圍牆外的人行道往前走。
附近有幾家備受學生歡迎的便當店,正當他站在路口等紅綠燈時,一輛車駛到他身旁停下,後座的車窗緩緩下降。
李常瑞朝他招手,「剛好順路,要不要搭便車?」
沈延真不笨,自然知道李常瑞是在傳話,如果是出於李常瑞的提議,那麼在走出校門之前就會先開口詢問了;李常瑞旁邊那個身影沒有轉頭看他,望著前方。
對方已經整理好情緒了,所以才能邀他上車。
要是在這裡像以往一樣跟隨李承鈞的步調,那麼一切都不會改變,而他對維持現況一點都沒有興趣,說到底還是不甘心。
想到這裡,沈延真搖了搖頭,「不必了,謝謝,我等會還要去買東西。」說著,綠燈也正好亮了,他朝李常瑞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原來要避開另外一個人一點都不困難。沈延真想道。
從這個學期開始,除了去李常瑞家裡玩遊戲或讀書,也會一起去練習游泳,偶爾也會在順路的狀況下搭便車回家,無形中增加了跟李承鈞打照面的機會,不過這些活動都取消,也婉拒搭便車的邀約後,基本上就見不到李承鈞了。
這種迴避當然十分不自然,但李常瑞善解人意地為他找好了藉口,「你是不是怕跟我爸相處時不小心說出那件事才避免見他」,從而對他感激萬分,在那之後過了兩週,李承鈞顯然沒有任何表示,因此李常瑞也沒有察覺任何異狀。
這讓沈延真有點說不出的失落,不過現在的他已經可以承認這種不甘心是合理存在的東西,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情緒,只要不在這件事上鑽牛角尖,不主動去接觸李承鈞,這些情緒很快就會沉澱乃至於消失。
比起自己的問題,還是李常瑞那邊境況更糟糕。
儘管不能去李常瑞家,不過彼此還是會趁著在學校的時間商量這件事。
李常瑞的女友至今都還未去婦產科進行檢查,理由是怕遇到認識的人會暴露祕密,不過沈延真之前看兩人訊息時曾將那張驗孕棒的照片傳到自己的手機,其他內容也一起備份了,當然是在聲明自己想更加了解雙方想法並經過李常瑞同意的前提之下才做的,不過不管是驗孕棒還是照片本身都沒有任何問題,沈延真仔細檢查過,那不是合成照片。
除此之外,他也瀏覽了不少相關資訊,也知道如果需要人工流產,要在懷孕後二十四週內盡快實行,現在已經過去六週了,時間上還有一點點餘裕,然而李常瑞跟女友的談話似乎並不順利。
沈延真一點都不意外。
李常瑞對胎兒生存與否抱有強烈的不安,也不支持墮胎,但女友顯然沒有其他想法,也完全不打算留下胎兒,這與沈延真的想法不謀而合,只是他得想辦法說服李常瑞才行。
「你想要結婚嗎?」
「什麼?」
李常瑞一點愕然。
「不願意結婚的話,那孩子生下來就是私生子。」
「……」
「如果想要孩子,不只要取得女友的同意,還要取得你父親的同意不是嗎?如果他不願意在這方面支援你,你難不成要堅持讓女方生下來,自己承擔養育責任,接著輟學工作賺錢撫養孩子?」
「……」
「退一步來說,就算你父親同意了,也願意協助你撫養孩子,但在那之前,你還是得說服女方同意,還要得到女方家長的同意,要不然是不可能達成目標的。」
「……」
「明明還在發育的過程卻意外懷孕,未成年生子對女方的身體會造成什麼樣的負擔、傷害與後遺症,你清楚嗎?如果她的家人因為未婚懷孕生子將她趕出家門,那樣的後果你也能承擔嗎?」
李常瑞的臉色愈發蒼白,一語不發。
儘管這就是他要的效果,但看到對方這副模樣,沈延真也有些不忍。
他能說的都說了,剩下就看李常瑞如何決定。
如果選擇人工流產的話,也有一定的問題必須解決,首先是錢,這部份李常瑞肯定沒問題,但未成年人墮胎需要得到法定代理人同意,換言之,必須有家長獲知這個消息並協助他們。
從他們之前的討論看來,女方也考慮過這方面的事情,法定代理人反倒不是最大的問題,女方表姐以前也曾意外懷孕,去婦產科看診時拿到了法定代理人同意書,但診所方面沒有刻意核對簽名與證件,也沒有強制要求法定代理人陪同,最終透過在同意書上偽造簽名的形式,瞞著家人與朋友,拿到了用以墮胎的藥物。
這毋庸置疑是違法的行為,但是對女方來說,比起將未婚懷孕的事情告知家人,悄悄自行流產才是最合適的選擇,女方表姐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也表示願意提供幫助,並在墮胎後的那段時間照料女方。
沈延真有點佩服李常瑞的女友,雖說還未正式得出答案,但是該做的準備都做了,該了解的資訊也了解了,鼓起勇氣將這件事告知可以提供幫助的對象,連違法的風險都願意承擔,而不是為了保密而在網路上購買墮胎藥物,將自己置於險境,更別說對方這兩週在學校裡也跟以往表現得一模一樣,十分自然,絲毫沒有破綻。
與之相比,李常瑞就顯得不太可靠了。
一開始想要留下孩子,但不是對胎兒已經產生感情,多半是本能地不願意考慮殺生的選項,但也沒有勇氣主動告知父親這件事情,母親又遠在海外,愛莫能助,對現在的李常瑞來說,只要接受女方的提案,一切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兩天後,不出所料,李常瑞同意了女方的提案。
「她準備請一週假,去外縣市的婦產科做……那個。」李常瑞低著頭,「家人那邊也已經用其他藉口遮掩好了,她的表姐就住在當地,會在那裡照顧他,錢也提前轉帳過去了,聽說跟產後一樣,需要時間休養,有專人照顧更好……」
沈延真靜靜聽著,沒有插嘴。
「都是我不好。」李常瑞臉上寫滿了自責,「如果那時候更加注意一點,就不會發展成這樣……她一定也很害怕,只是沒辦法依靠我而已。即使是現在,我也不能陪她去……」
畢竟是一週時間,如果沒有可信的藉口,絕對無法瞞過李承鈞,而他們也不想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去做這件必須低調解決的事情。
沈延真什麼都沒說,唯能伸手攬著李常瑞的肩膀,寬慰般地拍著對方背脊。
既然已經決定了結果,計畫流程也都安排妥當,這就算是塵埃落定了吧。沈延真如此想道。
七、
事實證明,他還是太天真了。
兩天後,沈延真趁著放學後的時間,跟選修課的同學一起討論了小組報告的內容,最後在附近的速食店一起吃過晚餐後才分道揚鑣,踏上回家的路途。
天色早已暗了,沈延真從人行道穿越斑馬線,正要經過街角,抵達家門口的時候,目光不由得停滯下來。
不遠處,李承鈞就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沈延真。」
說不清為什麼,他嚥了口唾沫,儘管有點遲疑,仍往對方所在的位置走去。
不需要特地觀察,也能看出李承鈞現在並不處於想要友好談話的氛圍,只有在李常瑞面前,他們會稱呼彼此「叔叔」與「延真」,但兩人獨處時,終究是稱呼「你」跟「我」,李承鈞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他,是幾乎沒發生過的事情。
「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李承鈞將手上的東西展現在他面前,是平板電腦。
沈延真望著眼前的螢幕,腦海中一片空白。
李常瑞竟然用家裡的電腦搜尋這種東西還忘記刪除搜尋的歷史紀錄,李承鈞或許只是想翻找網頁連結,就看到大量與人工流產相關的網頁紀錄,在這種情境下,也不可能蠢到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糟了糟了糟了。
「上車說。」李承鈞轉過身,逕自往前走。
沈延真不敢回絕,匆匆跟在對方身後,上車後在副駕駛座上坐下,壓抑著緊張與不安,整個人僵硬得如同石像。
車內偏暗,僅有街道旁的路燈提供照明,李承鈞沒有開燈,處於黑暗中反倒讓沈延真感覺安心了些許。
李承鈞的手指在螢幕上滑了幾下,又再次將平板電腦遞給沈延真,沈延真愣了一下,順勢接了過來,望向螢幕的那一瞬間,難掩震驚。
「這是什麼……十五萬?台幣?」
沈延真對這方面的事情不太清楚,但能理解的是李常瑞對此很愧疚,也希望女友能好好調養身體,可是在人工流產這件事卻幫不上忙,只能以這種形式表達關切與歉疚,讓女友在外地的專業機構休養數日再回來。
在李承鈞眼裡,大量的墮胎相關資訊跟與超乎往常消費額度的支出,就是讓真相浮出水面的關鍵。
這甚至稱不上侵犯隱私,畢竟李承鈞手上的平板算是公用的物品,平時就放在客廳,不設置密碼,即使是作為客人拜訪的沈延真也能隨意使用,如果不是李常瑞忘記刪除紀錄,而李承鈞又巧合看到,這一切根本不可能東窗事發。
他不敢推託,唯能拿起自己的手機,打開了之前的備份畫面,將手機交給了李承鈞。
手機的光線稍微照亮了李承鈞的臉,對方臉上什麼情緒都沒有,近乎冷漠,一個字一個字仔細閱讀內容,目光在驗孕棒呈現兩條線的照片上停留良久。
他知道李承鈞跟他一樣對李常瑞的女友沒什麼好感,但現在的李承鈞明顯處於壓抑憤怒的狀態,除了提供資訊,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很信任你。」李承鈞嗤笑,「連這種東西都肯讓你備份。」
沈延真一個字都不敢說,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承鈞露出這種表情。
李承鈞將手機還了回來,發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差不多兩週前……」
「放心,我還沒問過他。」
沈延真隱隱鬆了口氣,又有點困惑,「那為什麼先問我?」
「我要先確認有哪些人知情。」李承鈞淡淡道,「你可以開始說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李承鈞生氣的模樣,要說生氣好像不夠精確,更像是用冷漠壓抑怒火,往常雖然表情變化不多,但周身的氛圍更加柔和,現在的李承鈞則是拒絕所有人接觸的狀態。
沈延真不敢看對方,盡快將發生過的所有事情敘述了一遍,連帶著女方找藉口請假去外地做人工流產這件事也說了出來,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沒有去婦產科檢查,那張拍攝了驗孕棒的照片是唯一的證據?」
「嗯。我確認過了。」沈延真不禁道,「照片沒有合成的痕跡,是真的。」
李承鈞沒有說話,似乎正在思考當中。
沈延真忽然想到什麼,拿起了自己的手機,先是截圖上傳然後複製網址貼上,搜尋引擎登時跳出一大堆相似圖片的頁面,沈延真快速地滑動著頁面,翻到第三頁時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
他連忙點進自己看到的那張圖的網址來源,是私人部落格,張貼照片的時間點是半年前;他立刻轉向李承鈞,急促道:「聽我說,照片是假的!」
李承鈞望向他,神態沒有變化,「你剛才還承諾那是真的。」
這時候也不必管對方是不是還在生氣了,沈延真將手機放到對方面前,匆匆道:「不是那個意思!我剛才用李常瑞那張照片搜尋了一下,搜尋引擎有鍵入圖片網址就能尋找相似圖片的功能,那張驗孕棒的照片是從別人那裡盜來的,確實沒有合成的痕跡,照片本身沒有造假,但有一部分背景被裁切了,也就是說……」
「照片是偷來的,懷孕是假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欺騙男友能夠得到什麼好處嗎?
才剛想到這裡,腦海中就浮現了剛才看過的數字。
李承鈞的聲音毫無起伏,代替他說出了答案:「十五萬,台幣。」
沈延真沉浸在震驚之中。
如果他沒有弄錯的話,以虛假的理由向他人騙取財物,這種行為似乎可以構成詐欺之類的罪名,況且女方捏造出的謊言不但能趁機獲取利益,還可以讓男友產生愧疚感與罪惡感,從而鞏固對方對自己的感情;從驗孕棒的照片開始,一切都是早已設定好的流程,最終順利地達成目的。
這或許也是女方之所以能表現得那麼自然的原因,幸好是在李常瑞坦白前發現了這件事,事到如今,李常瑞也處於受害人的位置,儘管不是沒有疏失,但多半不會受到太多責難。
沈延真望著李承鈞,終於忍不住問道:「這樣可以算是將功贖罪嗎……」
「你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我的事情,也不必贖罪。」
「但是……」
「我完全可以理解你保守祕密維護朋友隱私的行為。」
這絕對是在說反話。沈延真感到一陣頭痛。
「雖然我是想幫助他所以保守祕密,但並不是因為……」
「我要問的問題都問完了,不會再來打擾你。」李承鈞打斷了他的話,逕自道:「你可以下車了。」
……什麼?
沈延真微怔。
李承鈞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就像真的是在等他下車,連一聲道別都沒有。他知道李承鈞的心情並未好轉,即使知道懷孕那件事是假的,這是人之常情,然而在他坦白說出真相提供備份資料並證明照片是盜圖之後,李承鈞卻沒有絲毫軟化的樣子,這就讓他難以釋懷了。
「如果我不下車會怎麼樣?我不下車你就先下車嗎?」沈延真問道。
「已經夠了。」
「什麼?」
「一直在躲我的人不是你嗎?」
李承鈞轉頭望著他,似乎在微笑,但那笑意僅僅是嘴角上揚的程度,眼神中什麼情緒都沒有。
沈延真稍微靠近一點,完全不在意對方冷淡的態度,甚至有點驚奇,「原來你生氣了啊?」
李承鈞還是看著他,維持沉默。
沈延真伸出了手,正要碰到對方的臉頰時,李承鈞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比想像中還大一點,甚至讓他感到有點痛。
「先躲我的人不是你嗎?」沈延真沒有急於抽回手,反而笑了,「我做了什麼,你竟然怕到隔天直接逃走……現在也一樣,如果我不下車你會怎麼做?拖我下車?揍我?把這輛車留在這裡直接下車逃走?」
李承鈞低聲道:「別說了。」
沈延真不是沒從李承鈞的語氣中聽出拒絕的意思,但跟著對方的步調走絕對是錯誤的選擇,索性將所有顧慮都拋到腦後,「話說回來,你這樣抓著我的手真的沒問題嗎?這次不怕我舔你的手了?」
李承鈞登時鬆手,不再箝制他的手腕。
沈延真故意發出一聲帶著可惜意味的嘆息。
之前是因為他仍會為此感到窘迫,即使只是單方面的感覺也很尷尬,所以不願意多說;但現在不同了,他明白李承鈞不是真的無動於衷,僅僅是善於隱藏而已,自己從頭到尾都不是在演獨角戲。
「沈延真。」
「嗯?」
「別玩了。」
「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我做錯什麼了?沒有吧。上次也一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不是我強行把你的手指塞到我嘴巴裡面的吧?」
「……」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上次游泳的時候我是因為你才那樣的,怎麼樣?驚訝嗎?順帶一提,那天在你過來找我之前,我在浴室裡自慰,其實是連續兩次,不是只有你看到的那個而已。」
一旦決定捨棄羞恥心,就真的什麼都能說出口了。沈延真暗自想道,心底湧出一絲微妙的得意感,即使成為那個唯一指出國王沒穿衣服的孩童,那也沒什麼不好,宣告真相於道德層面上是無可指摘的行為。
李承鈞的眼角不明顯地抽了一下,「我對這些事沒興趣。」
「你不是說在性向方面有問題可以向你求助嗎?我就是被同性吸引才失去控制的,如果你不聽我說完實情,要怎麼理解我的困擾並進一步幫助我?」沈延真故意露出無辜的神情,愈靠愈近,兩人的肩膀幾乎貼在一起。
「你想做什麼。」李承鈞忌憚地盯著他看。
「不知道。」沈延真態度輕鬆,「那你呢?你想要什麼?」
李承鈞沒說話。
「就算是要確認李常瑞的事情,也可以直接打電話,我又不會拒接?」沈延真笑了笑,「你怕我看到你就直接逃走,這才選擇在我家旁邊等我,不是嗎?而且你隨時可以棄車離開,我卻不能因此不進家門,連客場優勢都考慮到了,計畫得十分周全啊。」
一口氣把想說的話都說了,感覺十分暢快。
沈延真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那些煩惱與不甘心都是不必要的,只要不自己踩下煞車,他隨時可以追上李承鈞,對方逃再遠也沒用,而要不要主動追上去則是他的自由。
「說實話,你就是想見我對吧?而且還因為我躲你而生氣了。」
「你想太多了。」李承鈞平靜道。
「好吧,你是為了李常瑞才來的,現在是因為我幫忙他隱瞞事實而生氣?」
「……」
「你為什麼生我的氣?李常瑞是我的朋友,我保守他的祕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難道你是覺得我得知這件事的當下就要告訴你?你是不是弄錯什麼了?李常瑞是我的朋友,而你是我朋友的父親,除此之外我們什麼都不是,我為什麼要優先考量你的感受?」
接收到刻意的言語刺激後,李承鈞的神態登時變得緊繃。
正當沈延真想著還能用什麼東西刺激對方時,對方的手已經伸了過來,輕輕一推,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居然真的拔下了車鑰匙,打開車門,起身離開。
沈延真當機立斷地下車,加快腳步,始終跟在對方後面。
他其實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非得要找出一個理由的話,大概是因為他想看李承鈞摘掉所謂成年人的面具後會是什麼樣子,沈延真本能地意識到現在就是面具稍微鬆開的那一刻,如果放過這次的話,或許以後永遠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所以他絕對不會錯過。
「不要跟著我。」
李承鈞沒有回頭,但沈延真知道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為什麼?」
「……」
「你就這麼怕我嗎?」
「……」
「明明這麼怕我,卻還來見我?」
「……」
「即使不來質問我,你也有其他管道能確認事實,不是嗎?」
對方始終沒有回答,走路速度突然加快了,沈延真也跟著加快步伐追上去,但沒想到李承鈞忽然停下腳步,沈延真一時來不及煞車,直接撞上對方的背脊。
他下意識地伸出了雙手,直接從後方抱住了李承鈞,因為身軀貼近,他能感覺到對方的肢體處於相當僵硬的狀態,幾秒後,李承鈞開始嘗試掙脫他,沈延真不肯放手,李承鈞加重了力道,擺脫了他的雙臂。
那一瞬間,沈延真其實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後拼湊模糊的記憶,大概是失去了平衡又來不及支撐,跌倒同時臉部正面著地。他摀著鼻子,因為撞擊的痛楚而皺著眉頭,連淚水都不自覺地淌了出來,過了一會才將手拿開,不出所料,掌心滿是鮮血。
雖說這只是意外,不過李承鈞顯得很驚慌,甚至放棄了離開的機會,匆匆將他扶了起來,從外套口袋裡拿出手帕按住他的鼻子,試圖替他止血。
不愧是李承鈞,連這種東西都隨身帶著,他見過的人之中只有李承鈞會這樣做;手帕材質柔軟,按著他鼻子的那隻手十分小心,像是在竭力避免造成更多痛楚,幾乎能以溫柔形容。
縱然已經不痛了,沈延真也還是瞇著眼睛,擺出一副忍痛的模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手帕染上了一絲對方身上的味道,不由得半閉著眼睛,忽略血的味道,在腦海裡猜想李承鈞平日用的香水是什麼基調。
「跟我來。」
即便剛才還想棄車逃走,現在李承鈞卻握住了他的手,不只替他按著鼻子,還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到了街角的公園,讓他在長椅上坐下,先確認過他身上沒有其他傷勢之後,才去不遠處的超商買了冰袋回來替他冰敷。
像那樣一直拿著冰袋並不是輕鬆的事情,自己的手也會被冰袋的溫度影響而感到難受,但李承鈞的手很穩,連動都沒動過,全然沒將自身的感受放在心上。
沈延真很清楚,自己一直被李承鈞當成弱勢的一方對待,現在仍被李承鈞照顧著,即使那麼想要遠離他,在他受傷後卻又積極主動地照顧他,這種落差只能用矛盾形容。
那是年長者對待年幼一方的寬容,不過沈延真卻開始覺得那是可以拿來對付李承鈞的武器之一。
李承鈞正皺著眉,在發覺鼻血還未停下時,神情愈發緊繃。
沈延真自己倒是不怎麼在意,幼時就已經知道鼻黏膜脆弱這件事,儘管有止血與冰敷,也無法立刻停止出血。
「不逃了嗎?」沈延真忍不住問道,「把我留在這裡不就好了?」
「現在將近晚上九點,你還未成年,這裡離你家有一段距離。」李承鈞沉默半晌,「雖然並非本意,不過讓你受傷的人是我,為這件事負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麼有誠意啊。」沈延真笑了。
「畢竟我是造成傷害的元兇。」
「你這樣做會讓我產生誤會。」
「什麼誤會?」
「誤會你因為找到新的理由得以光明正大地接觸我,合理化不立刻逃走這件事。」
聽了他這番話,相較於怒氣與煩躁,李承鈞臉上帶著的無奈反倒更多,先前的冷淡早已煙消雲散,不知不覺間氣氛逐漸變得緩和,沈延真不由得開口道:「還在生氣嗎?我是說李常瑞的事情。」
「不生氣才奇怪。」
能夠平靜地討論負面情緒,通常就是開始消氣的跡象了。沈延真有些好奇,「你希望他一開始就告訴你嗎?」
「那倒不是。」李承鈞換了一隻手拿著冰袋,繼續替他冰敷鼻子,同時道:「瞞著我其實不是最大的錯誤,只要他有辦法解決問題就好,如果想要瞞著我就該做得完美一點,瀏覽紀錄忘記刪掉就算了,連女友懷孕都是假的,這實在是……」
「你在意的是那個?」沈延真忍不住笑了,畢竟李承鈞臉上的挫敗太過明顯,「與其考慮這個,你不如考慮一下將真相告訴李常瑞時該如何開口。要是沒有掌握好尺度的話,他會受傷的。」他頓了頓,「之前也是,墮胎本身讓他很難受。」
「我知道。」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片刻,沈延真發現鼻血已經停止了,順勢挪開李承鈞的手,接過冰袋放到一旁,用手機鏡頭確認自己臉上有沒有殘餘的血跡。
「我沒事了。」沈延真平靜道,「你可以逃走了。」
李承鈞似乎有點訝異。
「你以為我會跟著你不肯離開嗎?」沈延真露出微笑,「今天流一次鼻血就夠了,真的好痛。」
「抱歉。」
「還在生我的氣嗎?」沈延真問道。
「不,其實你沒說錯。」李承鈞低頭瞧著他,坦然道:「不背叛友情向我告密是正確的選擇,我沒有理由對此生氣,你也沒有做錯事。」
「就算嫉妒我跟李常瑞之間的友情而生氣也沒關係啊,這是你的自由。」沈延真調侃道。
對方不答反問:「你呢?不躲我了嗎?」
沈延真一時無語,「你都來到我家附近了,我還能躲到什麼地方?」
「不是說那個。」李承鈞頓了頓,「最近一直躲我,剛才卻跟著我下車,還一路追過來了。」
「之前我以為你不在意。」沈延真答得輕鬆,「現在我知道你在意了,假裝成興師問罪的模樣,其實是終於找到見我的藉口了。剛才生氣也是,一半是因為我替李常瑞隱瞞真相,一半是因為我無預警地躲你躲了半個月,對吧?」
李承鈞還是沒有說話,用一種只能用複雜形容的目光瞧著他。
「雖然是意外,但是我受傷了還流鼻血,面對這種狀況,你不覺得應該做出什麼補償嗎?」
李承鈞現在看起來完全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內疚,「你要什麼。」
「快說你想見我。」沈延真瞧著李承鈞,毫不掩飾地挑釁,「因為是傷患要求的補償,不是出於你的本心,所以這種程度的台詞應該能說出來吧?不至於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吧?」
李承鈞多半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遲疑了一會,開口道:「我想見你。」
「嗯。」沈延真沒有掩飾笑意。
「……」
「為什麼露出那種表情?你希望我也跟著說我想見你嗎?」
「你多心了。」
「很好,那我就不說了。」
「……」
沈延真瞧著對方,其實還是感覺相當不可思議。
半小時前,他們還坐在車上,李承鈞看起來像是真的動怒了,直到現在,沈延真得知懷孕那件事是假的,擺脫了隱瞞祕密的罪惡感與內疚心態,也理解李承鈞來找他不全是為了李常瑞,是因為有正當的藉口可以接觸他,與他對話。
如果李承鈞不在乎他,不可能對僅僅半個月的閃躲產生那麼大的反應,在談嚴肅話題時還不忘刺他一句,這絕不是李承鈞冷靜狀態下會說的話。
沈延真認識的李承鈞比任何人都懂得要如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現在站在他眼前的這個人卻失去了鎮定與淡然,被他那些話刺激到棄車離開的背影甚至有一絲狼狽,這只會讓他更想窺見對方毫無防備的模樣。
「想要什麼。」李承鈞忽然開口。
他有點茫然,「你指什麼?」
「發現盜圖的謝禮。」
……不是將功贖罪,而是基於感謝而為的饋贈。僅是措辭的些微變動,沈延真卻立刻從中察覺到了差異,對方在表達感謝的同時,也隱晦地傳達了不對隱瞞行為表達責難的意思,既然沒有做錯事情,自然不必將功贖罪。
「我需要時間好好考慮一下。」
「嗯。」李承鈞對他的答案似乎不怎麼意外,「我送你回家。」
明明都破釜沉舟地棄車逃跑了,現在卻得基於責任心掉頭送他回家,完全是逃脫失敗的結局;沈延真盡力克制笑意,但還是沒能控制住臉上浮現的笑容,沒有立即拿這件事取笑李承鈞,大概是他今年做過最體貼的事情之一。
八、
「李常瑞怎麼樣了?」
「不太好。」
兩人對視一眼,神情都有些沉重。
李常瑞現在還不知道沈延真已經知道一切了,李承鈞那邊也答應保留部份事實,只說是調查時意外挖掘到不太對勁的地方,出於謹慎也有確認李常瑞女友的行蹤,跟預想中的一樣,並沒有去婦產科進行人工流產,這幾天幾乎都在外地遊玩,絲毫沒有異樣,逛街與購物佔據了大部分的行程,花錢時毫不手軟,也去了海邊遊玩,陪伴她的對象就是所謂的表姐。
當李承鈞告訴李常瑞這些事情時,只出示了電腦留存的瀏覽紀錄與轉帳明細,以及這幾天女友的行蹤,李常瑞一開始還以為是女友意外懷孕的真相東窗事發,只差立刻下跪道歉,在李承鈞秉持著確認真相的態度,詢問有沒有什麼懷孕證明或補充證據時,從李常瑞那裡拿到了雙方之間的談話內容與照片。
在那之後,李承鈞讓李常瑞看了盜圖來源的網站,李常瑞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被欺騙的事實,整個人就像當機的電腦一樣,失去了所有反應。
李常瑞顯然沉浸在傷痛中,連學校也沒去,李承鈞替兒子請假時也有順便通知沈延真,李常瑞一直沒有聯絡他,或許是不知道要如何解釋當初讓他們如此困擾的難題是個令人難以置信的騙局。
嘗試以對方的立場思考就知道了,要親口承認這種事實有多難堪,更別說當初李常瑞與他意見相左,一度想要留下孩子,現在事情演變成這個地步,自然是始料未及。
連續兩天沒有上學,斷絕音訊,作為「不知道內情」的友人,沈延真選擇登門造訪,站在李常瑞的臥室前,硬著頭皮敲門,「在嗎?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不回我的訊息?」
他傳過去的訊息全數顯示已讀,沒有任何回應,這也是沈延真親自來一趟的主因,李常瑞受傷的程度比他想像得嚴重不少。
「你已經兩天沒來學校了,到底怎麼了?」沈延真其實有點慶幸對方沒開門,他的演技一直不怎麼樣,要是被看破早已知情的真相就糟了,「如果你不願意說,我可以去問你父親嗎?」
門沒有打開,但裡頭模模糊糊地傳出一聲嘶啞的「嗯」,沈延真這才稍稍寬心。他原本也不打算強行破門而入,不過是試探性的接觸罷了,李常瑞還願意回應他,這樣就夠了。
「我就在客廳,有什麼事隨時叫我。」留下這段話後,沈延真回到客廳,對李承鈞道:「我剛剛在門外問他可不可以問你發生什麼事,他同意了。」
李承鈞對他點了點頭,儘管沒有明說,但兩人都沒打算在這時候強求李常瑞面對現實,做出決斷,畢竟李常瑞還停留在哀傷的階段,沈延真也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麼忙,只能安靜地在客廳坐下,打算稍微坐一下再離開。
他其實是吃過晚餐才過來的,接下來也沒有其他事情,即使在這裡待到搭乘捷運末班車的時間也無所謂。
「他女友知道他知道了嗎?」
「還不知道。」
沈延真有點好奇,「你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看李常瑞怎麼決定。」
「什麼意思?」他不由得靠了過去。
李承鈞看著他,平靜道:「儘管有絕對應該分手的理由,但他或許還不想分手。如果把這件事當成過錯而諒解的話,或許還有在一起的可能性。」
沈延真不由得皺眉,「都這樣了還不分手?」
「從我告訴他這件事起,完全沒聽過他抱怨對方的事情。」李承鈞的神色有點沉重,「難道時代已經變了嗎?這種時候不該氣到破口大罵嗎?」
「當然應該罵啊!」沈延真登時生出找到知音的慶幸,「怎麼可能原諒啊,那種人根本就……」他察覺李承鈞正專注地瞧著他,下意識將差點脫口而出的髒話吞了下去,更改了措辭,「說實話,諒解是十分寬容的作為,但放在這裡似乎不是合情合理的答案。」
「無論如何,我們都是局外人,不能代替他做決定。」李承鈞苦笑,「如果他在消化被欺瞞傷害的事實後仍選擇原諒對方,那也是他的自由。」
這話十分有道理,光是想像就讓人感到不快,如果李常瑞真的擁有這種器量,其實相當令人佩服,但以外人角度看來,絕對不會感到羨慕。沈延真正想說些什麼,就察覺李承鈞還在看著他,不免有些困惑,「為什麼一直看我?」
「你靠得太近了。」
沈延真笑了,「有嗎?」
要是說沒有的話絕對是在說謊,明明是三人座的沙發,李承鈞坐在靠左的那一側,沈延真原本是坐在中間,但是他與李承鈞之間的距離縮短不少,現在是肩膀、上臂與大腿都相互碰觸的狀態,不消多說也知道這是故意的。
「不高興的話就推開我啊,但是要輕一點,我不想流鼻血。」
這一段話出來後,李承鈞登時無話可說了,沈延真忍著笑意,沒有再刺激對方。
過了一會,李承鈞才道:「情人節那天,我問你是不是要告白的時候,你說『不要說那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現在這又是什麼?」
「我沒有告白啊。」沈延真一臉茫然,「只是靠近一點而已,這之中有什麼地方讓你產生誤會了嗎?」
他當然是故意的,僅僅是不想被無視而已,李承鈞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但對方會將這解讀為未成年人叛逆期欠缺思慮的行動,以成年人的寬容應對他的變化,這種寬容在沈延真眼裡即是可以鑽的漏洞。
「沙發很寬,不用跟我一起擠在角落,這樣你也不舒服吧。」
「等等,你說也?你覺得不舒服?你認為我在性騷擾你嗎?如果有搭過擠滿人的電車或公車的話,這種程度的肢體接觸……啊、你沒搭過。」沈延真恍然大悟。
李承鈞蹙眉,隨即抬起與他相貼的那隻手,就在他覺得李承鈞要起身離開時,對方的手臂繞到他身後,與沙發椅背平行,除了手掌沒有搭在他肩上之外,幾乎是攬著他。
……這不是性騷擾,只是合理運用空間時無意間的接觸而已,對吧?
李承鈞的目光彷彿如此說道。
出乎意料,對方居然放棄勸說與閃躲這類迴避技能了。不知道為什麼,沈延真差點笑出聲音,李承鈞大概是真的被他逼到絕境而選擇改變戰略,他不明白這種變化是好是壞,但總比戴上面具粉飾太平好一萬倍。
沈延真往後靠去,直接將腦袋枕在對方的手臂上,同時不忘觀察李承鈞的反應,確認對方沒有明顯的抗拒,索性拉著那隻手搭到了自己肩上,讓李承鈞的手臂夾在他的後頸與沙發椅背之間,都做到這種程度了,李承鈞還是沒有抵抗。
沈延真霎時懂了。
不管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什麼,李承鈞不會再像之前一樣逃跑了。
他不禁低下頭,儘管這是他故意惡作劇得到的成果,不過被這樣攬著還是有點緊張,畢竟是少有的近距離接觸,連對方的體溫都能模糊地感受到。
在發覺李承鈞稍稍抬手,像是照料孩童一般替他撫平旁邊翹起的頭髮後,明明不是什麼特別的動作,也沒有任何刻意捉弄的成份,然而熱度還是慢慢湧了上來,染紅了耳朵。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玩火自焚,不習慣的接觸帶來的害羞讓沈延真有點無所適從,即便如此,他依舊不打算逃跑,再害羞也要忍下去,因為逃跑就輸了,而這是他自己開始的遊戲,無論如何都不想成為先認輸的那個人。
仔細想想,自己還真是個不稱職的朋友,明明是來探望處於困境的李常瑞,仍忍不住去接觸李承鈞,儘管應該試圖與李常瑞對話,但卻捨不下現在的處境,先前的害羞隨著時間經過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讓人沉溺的安心感。
或許是因為獨力撫養兒子,李承鈞很多時候都會表現出讓人意外的細心,有時會不假思索為他整理翹起的頭髮或替他擦拭嘴邊沾到的食物醬汁,明明只是普通的動作,然而他卻會為此動搖,即使對方根本沒有其他意思,僅僅是出於善意照顧他。
對沈延真來說,這些是堪稱奇妙的體驗,他與家人之間的肢體接觸不多,每個人的私有領域與界線都很明確,在他記憶中,上次被親人這樣攬著,應該是小學三年級以前的事情,都已經是高中生了,也不會再讓父母這樣照顧他。
跟同學或朋友之間也是一樣,勾肩搭背之類的動作並不少見,但不會有人這樣碰他的頭髮,所以李承鈞這些行為帶給他的感覺很特別。
就像是因為他是孩子所以願意一再讓步,即便退到無路可走的地方也會盡量考慮不傷害他的選擇,所以情人節時收到玫瑰時才會主動開口向他解釋,而不是讓他帶著那種鬱悶的心情回家。
想到這裡,沈延真的目光在客廳裡繞了一圈,卻沒找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之前的花瓶呢?」他不禁問道。
李承鈞正在滑手機,聞言轉向他,「收起來了,畢竟花也凋謝了。」
沈延真登時沉默下來。
說不出為什麼,沒有用處的東西收起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仍舊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煩悶在心底慢慢擴散開來。
「關於發現盜圖的事情,我想好謝禮了。」他突然道。
「你想要什麼?」
「之前那個空花瓶,應該還沒丟掉吧?」
「還在。」李承鈞顯然有點意外,「你想要那個?」
「嗯。」
李承鈞起身去取花瓶過來,就放客廳櫃子裡而已,沈延真看著對方將花瓶遞過來,伸手接住,起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將花瓶放在原本的地方。
「這是做什麼?」李承鈞沒有掩飾茫然的神態。
「我想要的不是花瓶,而是花瓶一直放在這裡,維持空置的狀態。這就是我要的謝禮。」他平靜道。
李承鈞看起來像是正在消化他的言論,又或者在思考他的要求出於什麼動機,不過對沈延真來說,這是不用解釋的事情,他就是想要這樣,不需要任何理由或藉口;反過來說,沈延真想要的是讓李承鈞每次看到空花瓶時會想起有人曾經送過花。
過了一會,沈延真轉過身,發現李承鈞臉上是有點微妙的神態。
「這種謝禮不行嗎?這讓你很困擾?」他不由得問道。
「不,沒關係。」李承鈞的目光從花瓶上收回來,與他視線相交,「你希望的話,就放在那裡吧。」
對方這麼乾脆,反而讓沈延真產生一絲猶豫,補充道:「這個謝禮沒有時間限制,你什麼時候想要挪開都無所謂。」
「如果你想要一直放在那裡也可以。」李承鈞平靜道。
「那就好。」沈延真心滿意足,重新在沙發上坐下,一樣貼著李承鈞,又回到先前被攬著一般的姿勢,這一次他還稍微縮短了距離,不過李承鈞依舊沒有推開他。
「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我不做任何違反法律的事情。」
這句話自己到底還要聽幾次。不過他已經預料到答案了,所以也不怎麼失望。
因為隔天還要上課,李常瑞也還不想見人,當晚李承鈞沒有留他過夜,確認時間還趕得上捷運後,主動送他下樓,與他道別。
沈延真在捷運上發呆,想起了那句「我不做任何違法的事情」,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事情,絞盡腦汁思考了好一陣子都沒有結果,在離開捷運站準備走路回家時,鬼使神差地意識到剛剛險些錯失的念頭是什麼。
……與未成年人的性行為是犯罪。
他從李承鈞那裡得知,李常瑞還未與女友聯絡,至今也沒有戳穿真相,但沈延真總覺得在哪裡看過相關的宣導文章,即使同樣是未成年人,也很可能因此面臨法律的懲處。
如果李常瑞準備分手,或者更進一步要求償還之前被瞞騙轉帳的款項,事情鬧大了的話,女友那方也可能因此以性行為相關的法條指控李常瑞,儘管李承鈞應該也明白這件事,也應該知道要請律師處理,沈延真依然愈想愈在意,回家後洗過澡,躺在床上時翻起了法律條文。
畢竟還只是高中生,也沒有法律相關知識,法條本身太過艱深,所以沈延真看得很慢,索性鍵入關鍵字搜尋相似背景的討論文章,在確認過李常瑞與其女友之間的性行為並沒有觸犯法律後,他不由得鬆了口氣。
正要關掉網頁時,沈延真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那天晚上,沈延真考慮了很久,還是沒能決定要不要再去一趟李常瑞家,不過隔天上學時,因為李常瑞連續三天不在,堆積在座位上的講義、作業與批改後的考卷不斷增加,他終究還是將那些東西塞到書包裡,準備親自轉交給對方。
雖然別有目的,但有正當的藉口自然是最好的。
這一天放學時臨時有社團集會,結束時已經超過六點了,沈延真索性直接前往李常瑞家,如他所料,這時的李承鈞也是剛回到家中,正準備吃晚餐。
李承鈞先是問他要不要一起用餐,沈延真答應了,但決定先去看看李常瑞。
敲了敲門,對方沒有任何動靜,他猶豫了一下,只得道:「我順便把上課發的講義跟作業帶來了,就放在門口,你等會自己拿進去。」
裡頭傳來有點悶的嗓音,「你今天有看到她嗎……」
沈延真微怔,連忙道:「沒看到。」
李常瑞問的是女友,按照原本的計畫,對方本該是今天回來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沒上學,或許是又多請了幾天假也說不定。
不過對方既然問了,那就代表還沒有跟女友聯絡過,某種程度來說,這其實是好事,如果女方用一時鬼迷心竅或被親友慫恿之類的藉口哭著道歉意圖挽回,李常瑞心軟的可能性很高。
對方安靜下來了,沈延真留下一句「我會吃了晚餐再走」,隨即自覺地轉身離開那道門,回到餐桌旁坐下。儘管還是有些擔心李常瑞,不過他從李承鈞口中得知,李常瑞的狀況有慢慢好轉,也沒有拒絕定時送到臥室門口的三餐,只是躲著不想見人而已。
沈延真稍稍鬆了口氣,吃了晚餐,坐在客廳沙發上,隔著一段距離瞧著李承鈞,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靜。
「你比我想的還要狡猾。」他不禁道。
李承鈞轉頭望向他,「你說什麼?」
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那些話像是自有意志一般脫口而出。
「你強調的重點一直是自己不會違反法律,所以一般人會覺得你的意思是不跟未成年人做任何可能觸犯法律的事情,以大多數人的觀點來說,未滿十八歲即是未成年人,以這個邏輯思考,當然是拒絕與未滿十八歲的對象交往也拒絕性行為的意思。」
李承鈞專注地望著他。
「這是相當常見的誤解。」沈延真吸了口氣,控制著語速,「去翻法條就知道了,只要雙方年滿十六歲,都出於自願也並非性交易的話,發生性行為本身並不違法,也就是說合法性行為跟成年與否是兩回事。」他頓了頓,「你第一次見到我時我才十五歲,但在情人節生日的時候我就已經滿十六歲,擁有性自主權了。」
既然不是違法的事情,那沈延真也不願意讓對方以法律為盾牌用以蒙蔽他阻擋他。
通常談到成年與未成年的分界時,一般人的回答是十八歲,以民法的角度來說,二十歲才是成年,即使修法將二十歲下調為十八歲也是一樣,現年十六歲的沈延真既是所謂的未成年人,也同時擁有性自主權。
在理解事實後,他同時也明白了一件事:李承鈞從未真正拒絕過他,而是沈延真自己在名為未成年跟犯罪的兩道牆前停了下來,佇立不前,不知道那只是對方虛張聲勢的表現,所以從未真正嘗試越界。
李承鈞似乎有些驚奇,「你是怎麼發現這件事的?」
「你之前說我未成年。」沈延真撇了撇唇,「我後來想起了一件事,李常瑞被騙的事情要是被揭露,對方惱羞成怒直接用未成年性行為違法提告該怎麼辦,但是他們兩人當時都已滿十六歲,不涉及其他外因,兩情相悅,沒有違反法律。」
「原來如此。」李承鈞凝視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釋。
「我也是在那時才發現不對勁,他們兩人都年滿十六歲就不構成犯罪行為,為什麼我們之間會是犯罪?你總是說我還未成年、又說你不會犯法,但這兩者根本沒有正相關。」因為開始感到緊張,沈延真說話的聲調愈來愈高,「情人節那天送我巧克力,是因為知道我滿十六歲所以才故意送的吧?」
李承鈞安靜了好一陣子。
沈延真有點不安。自己應該沒弄錯吧?為了確認真相還真的去翻了法條,讀了不少文章,如果從一開始就搞錯狀況還振振有詞地發言的話,未免太丟臉了。
「猜對了。」李承鈞笑了,望著他的目光分外明亮。
九、
這一刻,沈延真覺得自己似乎懂了。
李承鈞從未真正拒他於千里之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說他是未成年人,自己不會做任何違背法律的事情,但這兩段話之間毫無因果關係。
一般人都以為成年才是合法的前提,李承鈞不過是順手拿這個誤會當路障而已,或許其他人看到路障就直接回頭繞路了,而沈延真是第一個直接推倒路障的人。
沈延真這時記起,李承鈞提過所謂喜歡的類型,說出這句話的前提是沈延真將生日禮物當成情人節禮物,回贈對方一朵玫瑰,他當時沒有仔細考慮過這件事,現在才隱隱約約能摸索到輪廓。
李承鈞喜歡的不是年少的對象,而是新鮮的類型,不管是特地回贈玫瑰,還是當面戳破虛假的偽裝與藉口,證明彼此之間的關係不受法律約束,這些都是足以讓李承鈞出乎意料而動搖的行為。
在一般狀況中,一旦拿出法律與罪責當擋箭牌,一般人絕對會立刻放棄,因為那是明確規定不能做的事情,有些人或許會覺得突破法律的限制根本無所謂,畢竟合意性行為是相當私人的事情,但比起因為法律直接放棄或乾脆漠視法律,李承鈞更偏好用其他方法解決問題的人。
想通這點後,李承鈞對李常瑞的放任就顯得很清楚了,因為年滿十六歲,所以不去干涉對方的選擇,就只是這樣而已;換言之,在李承鈞的交往觀念中,性行為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情,不多加干涉也在情理之中。
「你該不會是那種人吧?」
「什麼?」
「一旦開始交往的話一個月內該做的都會做完的那種人?」沈延真盯著對方看,「要不然也不會用那種藉口拒絕我。」
「你覺得呢?」李承鈞沒有掩飾笑意。
那張臉上露出的笑容實在太過眩目,因為早已熟悉李承鈞的臉孔,沈延真有時會忘記對方的外表其實很有吸引力。
到了這時,他也終於意識到自己處於什麼狀況,就像站在李承鈞面前直說「我確認過法條了跟我做愛並不違法我都做好準備了」似的,說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應該感到尷尬的地方,可是一旦將性行為這個名詞替換成做愛,羞恥的感覺就開始湧上來了。
仔細想想,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都是在證明自己之於李承鈞是可以交往的對象,沒有任何觸法的疑慮,然後呢?他沒有向李承鈞告白,李承鈞也沒有向他告白,也就是說,他繞了這麼大一圈,只是證明彼此可以在一起,而不是真的在一起。
沈延真有些茫然。
看著李承鈞,又生出些許不安。
從頭到尾,好像都是他去接觸對方,而李承鈞對他一直採取婉拒的態度,但現在連婉拒的藉口都被推翻了,李承鈞除了驚訝之外卻沒有其他表示,沈延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主動告白?
積極追求?
沈延真承認,他受李承鈞吸引是事實,但他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在一起的可能性。如果李承鈞喜歡他,雙方也都滿十六歲了,沒有任何犯罪的疑慮,根本不需要一開始就擺出拒絕的姿態。
……答案很明顯了。
李承鈞不是不喜歡他,但也沒有那麼喜歡他,至少從未想過與他正式建立其他關係;決定不再閃避他是一回事,要不要與他在一起則是另一回事。
沈延真有些失神。
這就像是剛剛跑完五公里,雙腳痠軟,正準備去旁邊喝水休息時,卻被告知熱身時間結束,接下來才是正式比賽,含熱身在內共計二十公里一樣。
李承鈞沒有給過他任何承諾,即使因為他的積極而動搖慌張,也不代表會回應他並且接納他。
沈延真看了李承鈞一眼,拿起自己的書包,悶聲道:「謝謝你留我吃晚餐,我該回家了,再見。」
無論如何,他必須考慮清楚自己要什麼,接著再決定要怎麼辦,成功揭穿李承鈞的虛假藉口後,他感受到的不是目標達成的滿足感,而是不知道何去何從的茫然。
「等一下。」對方的嗓音從後面傳來。
說不清為什麼,沈延真加快了腳步。
他之前滿足於李承鈞的動搖,但他現在才明白自己需要的不僅僅如此,他對李承鈞有好感的表現是主動接觸,回贈玫瑰,李承鈞對他有好感的表現卻是閃避他,甚至不惜棄車逃跑,連情人節禮物都送得那麼隱晦,從頭到尾都不曾考慮過他會不會想通一切。
如果一開始就決定了結局,即便沈延真識破真相也依然無計可施。
「沈延真。」
「不要說話。」他咬牙道,「我不想聽。」
對方是想要把狀況解釋清楚,這點他還是明白的,反正多半是雖然不違背法律但還是有這樣那樣的顧慮所以不能交往之類的台詞,「不要說那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的延伸內容,沈延真一點都沒有要聽完這些話再離開的意思。
在等待電梯的時候,沈延真不得不停下腳步,李承鈞也來到了他身後。
「沈延真……」
「我不想聽你說話。」他低著頭,努力壓抑焦躁的情緒,「反正不管我說什麼,對你而言都是『不要說那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你以為我不明白嗎?」
即是背對著男人,沈延真也能感受到對方的動靜,李承鈞微微俯身,灼熱的氣息隱約從耳際拂過,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李承鈞現在靠得很近,只差那麼一點就會碰到他。
李承鈞在他耳朵旁邊低聲道:「我現在要說自打嘴巴的話了,你真的不想聽嗎?」
沈延真呆住了。
過了幾秒,他才記起這是問句,不由得反問道:「如果我說我不想聽呢?」
李承鈞低聲道:「現在不願意聽也沒關係,下次見到你的時候,我還是會說的,除非你決定再也不要見到我。」
……太狡猾了!
為什麼對方可以這麼自然的說出這種話?更讓人火大的是,李承鈞顯然已經洞悉他的心情,知道他因為沒有得到過任何回應而開始猶豫,選在沈延真準備撤退時主動進攻,讓他想走都走不了。
「真的不想聽嗎?」
或許是他的錯覺,但對方低柔的嗓音中像是摻了糖一般,隱隱帶著一絲甘甜。
沈延真這時才注意到,電梯已經來了,而自己的雙腳卻像被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遲遲沒能抬腳往前走。他咬了咬牙,轉過身望著李承鈞,卻因為那張臉上的笑意而愈發緊張。
……這種煩躁得要命的感覺就是所謂的喜歡、或者說戀愛嗎?跟理論上應該體會到的愉快與喜悅截然不同。
「快說。」他簡短地催促道。
李承鈞對他的態度沒有任何評價,只是凝視著他的雙眼,輕聲道:「如果可以的話,請跟我交往。」
「理由?」
「我喜歡你。」
「這是告白?不是說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嗎?」沈延真的語氣難掩嘲弄。
「之前是我錯了。」李承鈞乾脆道。
對方的態度這麼坦然,反而使他深感棘手,不知道如何回應。
不過李承鈞並沒有給他繼續思考的時間,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低頭道:「我開車送你回去如何?」
只要再往前一點就要鼻尖相觸了,過近的距離讓沈延真心慌意亂,匆匆避開目光,甚至忘了控制音量,「我搭捷運就好!」
李承鈞顯然是從失控的音量意識到他的緊張,立即往後退了一步,語氣平緩柔和,像是在安撫他,「今天就這樣吧,剛才的問題你不必急著回答,下次見到的時候我會再問一次答案。」
沈延真張了張口,才要說些什麼,就聽到一旁傳來別人的嗓音。
「你們在做什麼,剛才為什麼這麼大聲……」李常瑞站在不遠處,忽然像是意識到什麼,急忙解釋道:「那件事跟沈延真無關,你不要怪他,他只是幫助我給我建議而已,如果你要罵人的話就罵我!」
雖然是相當帥氣的台詞,但是李常瑞的嗓音帶著濃濃的鼻音,眼眶也都是紅的,反倒有點好笑。
「我沒有怪他。」
「騙人!」李常瑞立即走到沈延真面前,擋在他與李承鈞之間,「如果不是的話,為什麼剛才他的聲音那麼大聲?」
沈延真一陣發窘,看到李常瑞手上那疊講義,這才察覺到是怎麼一回事,李常瑞開門拿講義時聽到了他們的聲音才被引過來,要不然憑這裡的隔音效果不可能聽到他們的聲音;現狀有點尷尬,也不是可以如實相告的情境,他只能望向李承鈞,示意對方解釋。
「剛才我問他要不要開車送他回去,但是他堅持搭捷運就好。」李承鈞從短短一瞥中讀懂他的顧忌,不負所望地承擔了解釋的責任。
「真的?不是騙我?」李常瑞半信半疑。
「延真專程送講義過來,但是他的朋友連門都不願意打開,雙方連一面都沒見到。」李承鈞語氣平和地陳述事實。
……這是對方慣用的技倆嗎?把沒有因果關係的事情放在一起陳述,有意無意地造成誤會,但這又不是謊言,理論上無可指摘,未免也太狡猾了。
即使李常瑞背對著他,沈延真也能想像到這幾句話在對方腦海中會形成什麼樣的畫面,「好友特地送講義過來卻連自己一面都沒見到」、「父親並未強迫處於情傷的他出來接待友人」、「父親對此心懷歉意而主動提議開車送沈延真回家」、「沈延真不願意勞煩父親於是拒絕提議」,結果也跟他所預料的一樣。
李常瑞轉身望向他,看起來已經信了八成,只是想確認他的說法,沈延真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對方明顯鬆了口氣,「那就好,不過剛剛為什麼那麼大聲?嚇了我一跳。」
「沒什麼,不用在意。」沈延真心虛道。
李常瑞臉上寫滿愧疚,「一直沒有回你訊息,沒有見你,真的很抱歉……」
「要是早知道你哭到臉都浮腫成這副樣子,我也不想見到你。」沈延真故意用嫌棄的語氣說道。
「這麼說太過分了吧!」李常瑞憤憤道。
「只是陳述事實而已。」沈延真忍不住笑了。
上一次跟李常瑞這樣自然地說話,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明明也沒經過幾天,卻像是久別重逢一樣,然而現在的李常瑞看起來像是稍微恢復精神了,沈延真不由得鬆了口氣。
「快去冰敷眼睛,要不然只會愈來愈難看。」他提醒道。
李常瑞明顯還想反駁,不過最終還是投降了,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道:「你現在就要走了嗎?」
沈延真知道李常瑞這樣問是什麼意思,多半是還有話想跟他說,又怕他是之後有事才急著離開;他遲疑了幾秒,給出答案,「你先去洗臉,有什麼話可以等會再說。」
李常瑞目光一亮,隨即點了點頭,轉身往內走去。
沈延真一轉頭,就對上了李承鈞的視線,不由得別開目光。
剛剛李常瑞插話,打斷了原本的對話,即使是沈延真自己決定留下,也還是有點莫名的懊惱。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李承鈞只是稍微看了他片刻,接著就像是知道他現在的緊張一般拉開了距離,並沒有多加關注他,最終沈延真被帶到李常瑞臥室,看對方一邊冰敷雙眼一邊告訴他那些他早已知道的事情,而後向他尋求安慰。
「你看這個。」李常瑞像是想起什麼,拿起手機滑了幾下遞給他。
沈延真原本還有些困惑,但看到內容的當下登時笑了出來,「為什麼一直已讀不回」、「玩膩了就想分手嗎」、「我去墮胎時你搭上了其他人對吧」、「太過分了」、「我要讓學校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人渣」,諸如此類的台詞源源不絕,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李常瑞。
一般人或許會覺得這是女友盛怒大難臨頭的前奏,不過在他們都已經知道懷孕是謊言的前提下,那些偏激的指控等同於一齣自導自演的鬧劇。
「我當初到底為什麼喜歡她……」
「這確實是相當值得思考的問題。」
「你是不是一直都不喜歡她啊……」
「連你爸都不喜歡她。」
「真的?」
「真的。」沈延真斬釘截鐵道,「放學時間明明一樣,你爸也在車上的話會問要不要順路載我回去,卻不會問要不要送你女朋友回家,不是嗎?」
李常瑞一臉大夢初醒的神態,搭配著還未消腫的雙眼,分外好笑。
沉浸在戀愛裡面的人對外界感受異常遲鈍,連這麼明顯的事情都沒有發現,堪稱盲目,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可說的事情,既然李常瑞已然清醒,現在也不必一一細究了。
「要分手就快點。」沈延真不禁道,「一直拖延也不是辦法。那十五萬……」
李常瑞低著頭,「就給她吧,就當作是封口費。要是她不願意分手或不肯守口如瓶,那就法院見。」
儘管這件事上李常瑞沒有犯錯,不過把自己的私生活攤在其他人面前接受審視是另一回事,李常瑞不想讓自己成為校園醜聞的主角,也不願意再與女友接觸,這樣一來,就只能是靠金錢讓對方閉嘴了。
「說實話我一開始真的以為你可能會決定原諒她……」
「怎麼可能!」李常瑞一臉錯愕。
「沒有就好。」沈延真聳了聳肩,「談分手時要我陪你嗎?」
「不用。」李常瑞悶聲道,「我會自己處理這種事。」
沈延真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就在李承鈞敲門問他們要不要吃宵夜時,看了手機一眼,已經錯失搭捷運的時間了,除非留宿,要不然就是由李承鈞載他回家,在李常瑞的熱情邀請之下,沈延真遲疑地選擇了前者。
他傳了訊息通知家人今晚不回去,會待在李常瑞家裡過夜,沒有經受到任何阻礙。在聽到他的回答時,李承鈞露出了微笑,似乎別有所圖。
沈延真有點戒備,但又隱約有一絲期待。
現在的狀況跟之前完全相反,是李承鈞對他告白,單方面向他表達感情,雙方能否交往,端看他如何答覆;李承鈞的注意力幾乎一直放在他身上,這種掌握主導權的滋味不壞,沈延真心底產生一絲竊喜。
吃宵夜時,李常瑞將先前的結論告知父親,包括十五萬當作封口費的事情,李承鈞沒有多說什麼,同時也表達了明確的贊同。
在那之後,沈延真就像以往一樣留宿,儘管已經可以與他平靜交談了,但李常瑞似乎在思考分手時的措辭以及各種應對的方式,因為不想打擾對方,沈延真主動提出住客房。
最終,如他所料,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以為你已經睡了。」李承鈞笑著道。
沈延真一邊用毛巾擦拭溼髮,一邊在冰箱裡翻找飲料,同時道:「你覺得高中生有可能在這個時間入睡嗎?」
李承鈞但笑不語,沒有多說什麼,但也沒有離開。
沈延真不由得看了對方幾眼,跟平常一樣穿著睡衣,明顯是早已沐浴過了,卻沒有回臥室休息,而是在不遠處停下腳步。他拿出一瓶氣泡水,被那樣專注的目光盯著,不由得有點緊張,想起稍早的對話,下意識道:「你之前說喜歡我。」
「嗯。」
「你喜歡我的什麼地方?」儘管自己可以推理出部份理由,但他想聽對方親口說出來。
「坦然表達對我有興趣,送花給我的時候,發現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犯罪可能存在的時候,還有要我把空花瓶留在客廳的時候。」李承鈞似乎還在整理思緒,頓了頓又接著道:「你沒有因為我的拒絕而卻步,一般人在那裡會直接放棄,而你沒有。」
關於這點,其實沈延真也想過類似的事情。
為什麼別人會放棄,而他沒有?非得要找出理由的話,大概是他堅信不管自己做什麼都不會讓李承鈞拿去當武器反過來攻擊他,儘管婉拒的態度一直擺得很清楚,但卻也不願意真正傷害他。
事到如今,沈延真早已從那種矛盾的態度中找到了答案:彼此的年紀差距帶來的不是隔閡,而是對方的包容。
所以沈延真先前才能那樣有恃無恐,事實也證明他沒有會錯意或者搞錯狀況,那時李承鈞沒有開口要他下車,反倒是被他逼到棄車逃跑,這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你呢?喜歡我的什麼地方?」李承鈞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主動開口發問。
沈延真下意識就要回答,但在語句脫口而出的前一秒察覺不對,「我什麼時候說過喜歡你了?」
「真的沒有說過?」李承鈞反問。
「沒有!」沈延真立刻否定,「雖然你向我告白,希望我跟你交往,但是跟你交往有什麼好處?如果在車上吵架你會直接停車接著棄車逃走避免爭執嗎?」
「別提那件事了。」
李承鈞似乎也有點發窘,但仍凝視著他,目光毫無動搖。沈延真忽然感覺臉上有點熱,正想著要說點什麼打破寂靜,就聽見了對方的聲音。
「如果需要的話,你可以選擇提前體驗。」李承鈞目光一轉,像在考慮合適的措辭,「也可以說是試用。」
……不得不說,這個提議讓沈延真有點心動。
沒有必須回應告白的包袱,也不用立即表明心跡,吐露自己都還不太能完全理解的感情,只是單純體驗彼此在一起是什麼感覺卻不用提前支付代價的話,似乎是對他相當有利的選項。
「沒有任何前提嗎?比如答應後不能立刻反悔之類的?」儘管想立刻接受,但沈延真仍不免謹慎地發問。
「沒有。」李承鈞朝他微笑,「無論什麼時候,維持多長時間,你隨時都可以結束試用期,而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沈延真思索半晌,又看了對方幾眼,才有點猶豫地開口:「我希望試用期的長度有明確規定,比如三個月左右,在這期間我隨時可以喊停,這件事暫且對李常瑞保密;作為交換條件,一旦試用期結束,我會回答你先前問我的那個問題。」
他有點緊張,畢竟這是自己主動提出的條件,如果李承鈞不接受也沒辦法;不過對方只是看著他,眼底仍帶著笑意,坦然道:「沒問題。」
「現在就想開始體驗嗎?」對方低聲道,「去我的臥室。」
沈延真倏地漲紅了臉。
雙方都穿著睡衣,還都沐浴過了,現在是大多數人都已逐漸入睡的深夜,甚至是在對方的臥室獨處,儘管知道李承鈞或許不是那個意思,但是這種曖昧不清的邀約讓人難以摸清目的,更像在試探他。
「那就試試看吧。」沈延真故作冷靜,想起稍早的談話,憑空多了幾分自信,「反正隨時可以喊停。」
他跟在李承鈞身後踏入臥室,儘管知道對方不可能打著試用期的名義做什麼,但也不可能真的做到無動於衷。
所以在李承鈞要他坐下,接著用吹風機開始替他吹乾頭髮時,沈延真深感意外,不過想通之後也理解這是合情合理的發展,照顧戀人也是交往的一環。對方的手替他拂開溼髮,一一吹乾,溫暖的熱意充斥在頭上,李承鈞撫弄著他的頭髮,當吹風機靠近時,還不忘用手擋住他的耳朵,最大限度地避免讓他感到不適。
……這種溫柔著實讓人沉溺。
沈延真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這個地方過夜的那一天。
那時也是一樣的場景,自己才剛意識到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是李常瑞的父親,本來還對李承鈞有幾分戒備,那一晚他也像現在一樣,頂著一頭溼髮,而李承鈞給了他一條毛巾,要他快點將頭髮擦乾,以免感冒,這種體貼之處讓他印象深刻。
與當時相較,現在的李承鈞卻是像這樣親手替他吹乾頭髮,沈延真自然能品味到這之中體現的落差。換言之,正是兒子的朋友到交往對象的差距。
即使這之中也有對方的意志與決定,然而彼此之間的關係轉變成現在這樣,沈延真認為自己的功勞至少佔了九成,完全值得被這樣對待。
不知不覺,頭髮都乾了。
李承鈞放下吹風機,沈延真起身,正要自覺地回去客房時,就聽對方道:「還沒有結束。」
他有點意外,不過確實想不到李承鈞還有什麼可做的,困惑地望著對方。
李承鈞偏過頭望著另一方,沈延真跟著對方的動作,目光一轉,焦距定格在不遠處的床上。
……咦?
沈延真愣住了。
他還是不懂李承鈞到底要做什麼,但基於信任的前提,猶豫地在床上躺下,而李承鈞很快就從另一邊也上了床,同時順手關了燈,只留下離床頭不遠的一盞壁燈。因為光線變化以及對方的接近,沈延真一陣緊張,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麼辦,下一刻,就被擁到了懷裡。
只是這樣而已。
李承鈞僅僅是抱著他,沒有任何更進一步的動作,就連沈延真也不知道自己心底那股五味雜陳的情緒究竟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落。
「這樣可以嗎?」
「你不是都已經抱著我了。」沈延真反問道,「還有別的嗎?」
「你在期待什麼?」
「你沒有逃走就已經完全回應我的期待了,做得非常好。」
「有人說過你有點毒舌嗎?」
「沒有。你聽誰說過?」
然後李承鈞就笑了。
明明只是普通的對話,對方還是笑了。
沈延真這時才意識到,雖然貼得這麼近,但也正是因為縮短了距離,反而更容易摸索李承鈞的感受,就像現在,對方笑的時候胸膛也跟著產生起伏,至少可以確認這不是假的。
他的臉埋在李承鈞懷裡,連對方呼吸的節奏都一清二楚,相較於目光與神態的交會,他更喜歡像這樣朦朧不清的情境,說不出理由,但這讓他感到安心。
沈延真又想起了往事。
第一次與李承鈞見面那一天,他也是這樣被人抱著睡在床上,但是除了有點熱之外沒有任何感覺,而現在的感受卻跟那時完全不同。
畢竟時間不會為任何人停下,沈延真這時才記起,現在距離他初次見到李承鈞時,已經差不多過了一年了。
「睡不著嗎?」
「有點。」因為感覺自己處於有利位置,他也沒有隱瞞自己的感受,「抱著雖然不錯,但就只有這樣嗎?」
「想要什麼就直說,你不用對我負責。」李承鈞語氣隨意。
……原來所謂的試用真的是這個意思。
對方不會主動提出要求,而是會滿足他的需要。
「至少親一下吧……」沈延真糾結道。
李承鈞倒是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往後退了退,鬆開手臂,讓貼合的軀體分開,接著低頭與他四目相對,雖說留著一盞壁燈,但昏暗的光線讓他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不免有些緊張。
對方遵從了他的要求,在他額上親了一下。
……居然是額頭。
這是在打發小學生嗎?沈延真皺眉,正要表示不滿,同時聽見李承鈞的聲音,「為什麼生氣了?」
原來對方在這種光線下也能看清他的表情,沈延真臉上微熱,他最初以為李承鈞跟他一樣看不清楚,所以沒有多想,然而現在知道真相不免深感窘迫,為了轉移話題立刻道:「親額頭到底有什麼樂趣?我沒有感受到試用期應該具備的誠意。」
「我明白了。」
……真的嗎?
沈延真半信半疑,但李承鈞卻忽然翻身壓在他上方,用雙臂支撐身體,免除了肢體接觸,同時俯下身軀,鼻尖相觸的瞬間,沈延真從頭到腳一陣緊繃,眼睜睜看著李承鈞吻了他。
嘴唇被柔軟的東西碾磨著,感覺不壞,沈延真沉溺在對方傳遞來的體溫中,慢慢失去了思考的本能,幾乎是在享受那種小雞啄米一般的吻了。
過了一會,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對方的嘴唇,不過李承鈞並沒有如料想一般理解他的暗示,反倒是繼續親了他幾次,隨即退開。
為什麼不繼續下去?更深入一點也沒關係。沈延真這樣想著,不禁道:「就這樣嗎?」
李承鈞嗓音微啞,「你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嗎?」
沈延真不懂對方是什麼意思,正要發問,李承鈞的手已經放到了他的臉頰與頸項上,那雙手帶來的冰涼感讓他嚇了一跳,登時意識到對方指的是什麼,是自己的身體處於異常燥熱的狀態,所以被碰觸時才有溫度上的落差,要是現在開燈的話,一定能看到沈延真泛著明顯潮紅的臉部與頸項。
這些李承鈞都看到了,所以才手下留情,避免讓他感受到負擔?
沈延真說不出心底是什麼感覺,覺得自己被小看所以有點惱怒,因為被體貼對待而有些悸動,明白對方適可而止的理由仍感到失落,種種情緒交雜,讓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
「嗯?」
「我說換我!」沈延真坐起身,從上方居高臨下地望著躺著的李承鈞。
只有自己被親有點不公平,李承鈞也該嚐嚐一樣的滋味,至少要讓對方感受到他所體會到的一切才行。他伸長手開了另一盞壁燈,除了床頭之外,臥室內其他地方仍被籠罩在黑暗中,但他現在能看清李承鈞的臉了。
李承鈞嘴角含著一絲微笑,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抗拒。
沈延真看著對方,忽然感覺到有點尷尬,下意識道:「閉上眼睛。」
李承鈞依言照做,十分配合。
沈延真稍微低下頭,本來要往對方的嘴唇靠近,但仔細想想,這種程度的事情有點不夠,但為什麼覺得不夠也找不出理由,動作卻先思考一步,偏開了臉,咬了對方的臉頰一口。
並不是十分用力的啃咬,更接近牙齒確認對方皮膚的觸感,所以也只留下了淺淺的痕跡,大概很快就會消失了。
沈延真伸手拿來手機,對著那個淺淺的齒痕拍照,刻意沒有拍到對方的臉,只保留殘留痕跡的那一角,不過室內著實太暗,閃光燈亮起的瞬間,李承鈞也因此睜開了眼。
「你在做什麼?」
「紀念照。」沈延真將手機螢幕對著李承鈞,有些緊張,「這種程度沒問題吧?」他並不是那種喜歡拍照的人,手機裡的自拍照也少得可憐,剛才拍照也是出於衝動,拍完才發現沒有先請求對方許可,要是被責備也是理所當然的發展。
李承鈞瞧著他,似乎在思索他的行為意味著什麼,過了一會才道:「這種程度沒問題……你還有其他程度的需要嗎?」
沈延真也不是對這方面一無所知的孩童,很快就意識到李承鈞在問什麼,登時面紅耳赤,「你在想什麼!我怎麼可能會拍那種影片……」
不管是基於興趣或者基於付費觀看帶來的利益,在科技發達的時代,只要有手機就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情,一般人拍攝性愛影片上傳網路的事情也不少見,李承鈞是在確認他有沒有那方面的興趣。
「抱歉,是我誤會了。」李承鈞望著他,似乎對他的反駁感到很有趣。
沈延真被看得頭皮發麻,不假思索地反擊:「在我開口之前就先想到那種事情,想拍影片的人是你吧?該不會連拍攝角度都考慮好了?」
「……」
「等等、你不是應該否認嗎?」
「……」
「為什麼不說話啊!」
「……」
沈延真心浮氣躁,俯下身軀靠得更近,意圖逼問答案,卻被李承鈞的雙手控制住腰部與雙腿,只是輕輕一提一扯,他就換了個姿勢,從坐在床上的姿勢變成跨坐在李承鈞腹部上,他仍處於驚詫的狀況中,過了片刻才冷靜下來,難掩茫然與困惑。
「這是做什麼……」
「回答你剛剛的問題。」
「啊?」
「從這個角度應該不錯,看得很清楚。」
沈延真這才明白,李承鈞提及的是先前自己所說的攝影相關的問題,他順著對方的視線,目光經過對方的胸膛與腹部,最後來到自己的下半身,因為跨坐而雙腿分開,但中間的部位卻毫無防備地貼著對方。
儘管只是坐在李承鈞身上,但是被這樣一說,沈延真整個人登時被身上燃起的熱意燒得心慌意亂,雙腿間的敏感部位隔著衣物,被男人堅實的腹部抵著,儘管沒有出現任何讓人尷尬的生理反應,不過只有他自己知道,單單是言語刺激與軀體貼合的熱度就足以讓他雙腿發軟。
「你……」沈延真張了張口,本想說點什麼轉移注意力,卻無以為繼。
「別緊張,我沒有攝影的嗜好。」李承鈞以安撫的口吻道,「只是舉例,影片當然比不上現場觀看,存在手機裡也有外流的風險,即使你有興趣,我也不會答應。」
沈延真隱約能感受到,李承鈞是真的沒有興趣,拿這種敏感話題來刺激他才是真正的樂趣所在。他臉上愈來愈燙,卻仍不甘示弱,「你是想說你喜歡像這樣被騎乘然後被榨乾嗎?」
「沒有試過,不知道。」李承鈞答得自然。
沈延真對這個答案難以信服,不過細思下來,發現李承鈞真正的要傳達的是「沒有跟你試過所以不知道」,沒有因為他的刻意挑釁失去理性,直接以過往與他人共同經歷的體驗回答問題,理由也很簡單,僅僅是盡量避免在沈延真面前提到別人,不希望讓他心懷芥蒂又無從抒發。
連這方面都記得顧慮他的感覺……沈延真心底湧起一絲甜意,先前居高臨下帶來的氣勢登時煙消雲散。
他稍微往後方挪了一點,依然停留在對方身上,維持雙腿分開的姿勢,同時俯下身軀,趴在李承鈞的胸膛上,凝視著李承鈞的臉孔。
「說明書在哪裡?」沈延真忽然道。
「什麼?」李承鈞的聲音中帶著明確的意外與困惑。
「雖然你說我可以做什麼都不用負責,但試用附帶使用說明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沒有具體說明的話,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麼。」
即使不看李承鈞,沈延真也能從對方身軀震顫的程度確認對方正在努力壓抑笑聲,不只呼吸聲不復規律,甚至還用右手掩嘴,大概是怕笑出聲音來會讓他感到窘迫所以竭力遏止笑意。
……真的有那麼好笑嗎?難道隨著年紀增長笑點會變低?
因為無法理解,沈延真一時之間沒有開口,不過理解跟感受是兩回事,李承鈞不討厭,現在的笑意也顯然不是在嘲笑他,那麼這對沈延真來說也就等同沒問題。
對方過了片刻才艱難地壓下笑意,清了清嗓音,接著才正經道:「你需要口頭說明還是書面資料?」
「我說要書面資料的話,你真的會去準備嗎?」
「當然。」
「那就都要。」
李承鈞的手放到他的背脊上,先停了片刻,確認他沒有拒絕的意思後,如同替貓順毛一樣,來回撫弄他的背部;或許是現在的感覺太舒適了,也可能只是累了,沈延真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睡意登時湧了上來,眼皮愈發沉重。
「想睡了嗎?」
他含糊地回應一聲,李承鈞伸長了手,把兩盞壁燈都關掉了,室內陷入一片黑暗中,即使閉上雙眼,仍舊能感受到李承鈞的體溫跟放在自己背脊上的手。就這樣趴著入睡的話明天大概會肌肉痠痛,但現在的感受不壞,他也不至於任性到要李承鈞浪費一整夜的時間充當他的寢具,所以再一會……只要再一會就好。
沈延真如此想著,不知不覺墜入了夢鄉。
十、
醒來的那一瞬間,沈延真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才回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
這裡是李承鈞的臥室,舒適柔軟的床上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看了手機一眼,這才發現不妙,剩下時間不多了,他才將臥室門打開,就聽到李常瑞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沈延真還在睡嗎?我去叫他。」
……糟了。
李常瑞不知道他跟李承鈞之間的關係,自然也不可能察覺他是在李承鈞的臥室入睡,現在肯定是要往這邊走過來,去敲客房的門,但是只要對方一推開門,就會發現客房裡空無一人,連寢具都整齊地平鋪著,沒有絲毫使用過的痕跡,甚至連沈延真都不在那裡。
「過來。」就在他正想著要怎麼辦的時候,李承鈞的聲音遙遙傳來。
父子兩人在稍遠的地方說話,沈延真隱約鬆了口氣,趁著李常瑞還未過來,迅速地回到客房,隨便將被子與枕頭挪動一番,接著才開始換衣服。
今天不是假日,沈延真還要去學校,姑且借了李常瑞的制服穿上,把自己打理好,簡單洗漱過後,換下的衣物也用紙袋裝好塞到書包裡,這才推門往外走去。
「我還以為你會睡過頭。」李常瑞正巧也走了過來,「現在的話還來得及吃早餐。」
大概是冰敷確實十分有效,李常瑞的臉孔看起來跟原先差不多,只是有點憔悴罷了,不過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不再是鬱鬱寡歡的模樣,精神也不錯。
「你今天也要去學校?」沈延真注意到對方跟他一樣穿著制服。
「畢竟要談分手,還是快點解決比較好。」李常瑞語氣自然,「快點過來吃早餐吧。」
沈延真點了點頭,這便走到外頭,發現李承鈞正坐在餐桌前,讓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李承鈞還穿著睡衣。
李承鈞也注意到他的視線了,若無其事地道:「今天睡過頭了,沒去晨跑。」
他點了點頭,想起李承鈞所謂睡過頭的時間點,其實是兩人一起躺在床上入睡的那一刻,不免有些侷促,不過事情還沒結束,李常瑞指著李承鈞的胸膛,困惑地問道:「那裡沾上了什麼東西嗎?」
沈延真跟著望了過去,看見一絲不太明顯的痕跡,像是液體乾涸的污漬,不仔細觀察的話甚至會以為只是衣物皺摺。
「我不知道。」李承鈞不以為意,「等會就換掉。」
意識到那是什麼的瞬間,沈延真漲紅了臉。
如果沒有弄錯的話,那個、多半……不,大概是……他趴在李承鈞身上睡著之後流口水留下的痕跡。李承鈞帶著一絲笑意的目光朝他瞥來,他愈發確信那就是自己熟睡時無意間留下的罪證。
李承鈞穿著睡衣根本不是什麼睡過頭錯過晨跑時間,只是為了讓他看見這個而已。更不要說自己還睡在臥室裡,李承鈞怎麼可能冒著被發現的風險放著他不管直接出門。他連忙拿起杯子,喝了幾大口冰涼的柳橙汁,用杯子貼著臉頰,盡力讓臉上的熱度稍稍降下,這才鬆了口氣。
不過是唾液從嘴角淌出來而已,這是自然現象,入睡後無法控制自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熟睡而流口水也沒有值得被譴責的地方。
沈延真做完心理建設,這才跟著李常瑞一道坐下,開始吃早餐。
普通的對話沒什麼問題,沈延真有些疑神疑鬼,總怕李常瑞會不會發現什麼,值得慶幸的是李常瑞就像往常一樣遲鈍,什麼都沒有發覺,用餐結束,李常瑞一邊拿書包一邊回頭道:「我們要走了。」
沈延真望著李承鈞,為了不讓李常瑞察覺異樣,硬著頭皮道:「叔叔,昨晚打擾了,謝謝。」
「不客氣。」李承鈞的臉色沒什麼變化,不過單看目光似乎也有一絲不適應,「快走吧,要遲到了。」
「嗯,再見。」
搭乘電梯下樓時,沈延真想起李承鈞剛才的樣子,鬆了口氣。
不只是他而已,李承鈞也覺得在李常瑞面前做出這副樣子很詭異,但他們之間的事情必須保密,這點不容置疑,他不會讓尚未成形的戀情對李常瑞與他之間的友誼造成損害,李承鈞也不會讓自己與其他人交往這件事波及兒子的人際關係,這才是雙方都希望保密的理由。
到了學校,離鐘響還有一點時間,沈延真注意到李常瑞在打字傳訊息,大概是在與女友商討談話地點,他沒有主動搭話,看著自己的手機,滑了幾下,螢幕畫面顯示他與李承鈞至今為止交換過的所有文字訊息。
他們之間真的很少用訊息聊天,不只是朋友之間聯絡,一般情侶也會頻繁傳遞訊息,這不是什麼怪事,沈延真本來在考慮要不要主動傳訊息給對方,但又想起現在是試用期間,自己沒必要主動接觸,應該要等對方有所表示再回應。
下了這個決定後,過了一整個早上,直到中午,沈延真依然沒接收到任何來自李承鈞的聯絡,不管是電話或訊息都沒有。
李承鈞正在工作,忙碌時沒時間與他聯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像他也一樣,在學校時手機轉為靜音模式,只有下課時間才會拿出來使用,所以在這方面期待李承鈞帶來什麼驚喜是不可能達成的願望。
午休時間,沈延真一邊百無聊賴地滑手機,一邊吃著剛買的三明治,卻看到李常瑞起身往外走去,神態凝重,連忙拿起自己的午餐與手機跟了過去。
「你是現在要去……嗎?」
他沒有直說,不過對方明顯能理解他在問什麼,點了點頭。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
「不用。」李常瑞笑了一下,「你該不會是想旁聽吧?。」
「不然呢?」沈延真也笑了。
李常瑞有心情說這種話,就表示分手是必然的結局,其他事情不用說得過於清楚,沈延真隱約能明白李常瑞的想法,所以也沒有多說什麼,就那樣目送著對方的背影離開,隨後轉身回去自己的座位。
沈延真幾口吃完三明治,喝著冰咖啡時,手機螢幕上跳出了訊息通知,他熟練地用指紋解鎖,這才發現傳來訊息的對象是李承鈞,一時之間岔了氣,喝到一半的冰咖啡卡在喉嚨,不受控制地嗆咳了幾下,才勉強把口中液體全部吞嚥下去。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這才重新拿起手機,就像他想的一樣,李承鈞在工作時間沒有任何動靜,選擇在休息時間傳訊息給他才是合理的結果;點開對話的那一瞬間,沈延真第一次對自己剛才沒有繼續喝咖啡這件事深感慶幸。
對方是傳了訊息過來,但並沒有文字內容,傳來的是一個檔案,檔名是「李承鈞的使用說明書」。
……這是什麼?
他登時想起前一晚的對話,原本以為李承鈞會將這件事當作玩笑,沒想到對方還真的將使用說明書做好給他了。
這或許就是試用本身的意義所在,至少在這件事上,如沈延真這樣戀愛經驗淺薄的高中生,也可以看出李承鈞心思縝密,即便是旁枝末節的瑣事依然會放在心上。
沈延真:只有書面資料嗎?
李承鈞:口頭說明跟投影片還在準備中,目前進展順利。
沈延真:你利用上班時間做這個東西?
李承鈞:抽空做的。
沈延真:不用心工作真的可以嗎?
李承鈞:我用心準備了說明書。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幸虧教室內同學不多,都在聊天或吃午餐,沒有人對他望著手機笑出聲這件事給予任何反應,最多就是瞥了他一眼,但沈延真仍選擇趴在桌上,先用手臂盡量遮擋臉上的笑意,這才開始打字回應。
沈延真:如果我對說明書內容有疑慮呢?
李承鈞:說明書第一頁。
沈延真微怔,點開了對方傳來的檔案。
……辦公時間無法即時回應訊息屬於正常現象,如有緊急狀況請直撥客服專線,對本次試用過程有任何疑惑,請以訊息、專線或面談等方式提出問題,客服人員將以最快的速度為您解惑。
當然,下面也附上了客服專線的號碼,他一眼就發現那是李承鈞的手機號碼。
沈延真繼續往下看去,李承鈞顯然記得他說過三個月的事情,所以在試用期解釋有提到這件事,並註明具體月份為五月中到八月中。沈延真看著這行字,總覺得李承鈞是別有用心才這麼寫的,三個月有一半時間跟暑假重合,而他們都知道李常瑞整個暑假都會待在國外,這也意味著他們有不少可以獨處的時間。
沈延真:你是不是想趁暑假安排什麼活動?
李承鈞:說明書第五頁。
沈延真跳回檔案頁面,直接滑到第五頁,李承鈞在這裡列舉了他可以陪同沈延真進行的各類活動,包括但不限於短期外地渡假、陪同購物與遊玩,也能參與3C展電玩展或書展等等相對靜態的活動。
他看到有海灘渡假這個項目時皺起了眉毛,卻在最下面看到對方的註解:本頁列舉項目為試用方可選擇提出之活動,具體實踐與否由試用方決定,也可在兩人協商後提出新的選項。
沈延真瞧著那張表單,心情有些複雜。
他之前始終認為李承鈞不是那種耗費心思經營感情關係的人,沒想到對方認真起來是這種程度,簡直令人瞠目結舌;他原本覺得是自己促成一切,雙方才能走到這個地步,現在看來,李承鈞比他想像得還要迫切……或許迫切不是最精確的形容詞,但他一時間只想得到兩個字。
……就這麼喜歡我嗎?
沈延真將臉埋在手臂上,無聲地笑了。
他將檔案拉回第一頁,從頭看起,李承鈞顯然將他說過的話都記住了,這份說明書還附加了保密事項,沈延真原本只說了要對李常瑞保密,不過對方在這裡寫明保密程度,列舉內容從一起外出時的注意事項到雙方獨處時選擇的場合都有提及,末段一樣加上了最終由雙方商討定案的但書。
要不是昨晚是沈延真自己提出需要使用說明書,他真的會以為李承鈞早就準備好說明書,只等他詢問就能立刻給他;換句話說,李承鈞的效率十分驚人,而效率跟重視程度成正比,這也是在試用期才能體會的優點。
三個月的時間,如果要對所有人保密,最大限度避免被認識的人看見或發現,他們能考量的選擇就不多了。
不過天氣逐漸變得炎熱,待在有空調的室內就夠了,沈延真其實不是熱衷於外出遊玩的類型,他猜想李承鈞跟他一樣,說明書也只是暫時先列出可以參與的選項,選擇的權力最終還是在他手上。
「你為什麼看著手機發笑?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嗎?」李常瑞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沈延真從思緒中驚醒,「不,沒事。」他連忙轉移話題,「那件事……談得怎麼樣了?」
「嗯,還算可以吧。」李常瑞看起來有些無奈,「雖然我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但她還是覺得說謊不是什麼大事,這麼簡單就提出分手,是我對她始亂終棄,我玩膩了之後就用錢打發她……」
「她堂堂正正地指控你用錢打發她,你不是應該把那十五萬收回來,再堂堂正正跟她提分手嗎?」沈延真不禁皺眉。
「因為不想多談,所以沒這麼說。」李常瑞低著頭,似乎有什麼難以啟齒之事,想說話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沉默了片刻才道:「剛才的對話……我全程都錄音了。」
沈延真難掩震驚,下巴幾乎都要掉下來了。
那個李常瑞……居然做了這種事?考慮後續其他問題而提前掌握證據,這根本不是向來心軟寬容的李常瑞做事的方式;不消多想,也能理解李常瑞的突發行動是出於這次受騙上當得到的教訓。
「當然了,我也警告過她,如果以後不守口如瓶,我真的會告她。」
沈延真點了點頭,儘管對李常瑞的變化有些微妙的感受,不過他並不是不高興,李常瑞能不受舊情羈絆、能保護自己不受傷害才是最重要的。
他安慰了李常瑞一會,看對方情緒好轉才稍稍放心,正要起身去丟垃圾時,就看到李常瑞的前女友經過走廊,雙方目光相觸,沈延真發覺對方用滿懷恨意的目光瞪著他,不由得別開目光。
沈延真一直都沒能與她變得熟絡,也幾乎不會主動開啟對話,現在雙方分手了,他自然也成了被厭惡的對象之一。他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注意力被亮起的手機螢幕吸引過去。
李承鈞:今天晚上有臨時舉辦的試用說明會。
沈延真:投影片做好了?
李承鈞:下班前應該能做完。
沈延真:那就好,我很期待。
李承鈞:順帶一提,試用說明會七點半才開始,在那之前是晚餐時間,可惜餐後是說明會,不能讓常瑞參與,只有我們兩人。為了節省時間,放學時我會去接你。
他忍著笑,飛快地打字回應。
沈延真:說實話,你只是想跟我單獨吃晚餐吧?
李承鈞:是。
沈延真臉上有點熱,壓抑不住悸動,連忙傳了OK貼圖,跟李承鈞約商談等待地點;畢竟是李承鈞開車來接他,萬一被李常瑞看到就糟了,所以他提議將李承鈞開車接他時碰面的地方改到稍遠一些的偏僻巷道,對方也認同了他的要求。
午休時間即將結束,他戀戀不捨地將手機重新轉為靜音模式。
儘管這麼說有些微妙,但沈延真對所謂的試用說明會其實還是抱有期待與好奇,不知道李承鈞會給他什麼樣的口頭說明,連書面文章都準備得那麼仔細,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問題。
下午的課程比想像中難熬,時間流逝的速度慢得讓人煩躁,也沒有任何空閒時間讓他仔細閱讀使用說明書;放學時間一到,沈延真匆匆與李常瑞道別,前往與李承鈞約定的場所。
儘管心中十分期待,但沈延真還是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有人跟著他,就算只是湊巧走在同一條路上,也無法解釋為什麼他停下腳步佯裝自己在打字傳訊息時,卻沒有任何走在他身後的人從他身旁經過。
當他再次往前走時,那種被誰監視的感覺又重新跟了上來。
……是附近學校的不良少年嗎?是看他不順眼想楱他、還是想要勒索他?無論如何,這樣跟著他本身就不是合理的狀況,眼看著已經到與李承鈞約定的地點了,沈延真考慮了一下,加快腳步往前走,在途經一處轉彎後,迅速地往旁邊躲去。
跟蹤的人不知道他已經停下,急忙追了上來,沈延真也看清了對方的臉。
果然是不認識的人,不過他可以從那身制服肯定,對方跟他一樣還是學生,只是就讀的學校不同,先前跟著他的只有對方一個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剛才發現追丟目標時就該立刻聯絡同夥才對。
對方往前追了幾步,沒有看到他的背影,這時才回過頭,注意到在轉角不遠處貼牆站著的沈延真。
「你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
「想要勒索我嗎?」
「不是!」
沈延真被對方拔高的音量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對方卻先一步過來,抓住了他的衣襟,憤憤道:「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什麼做了什麼?」
被陌生人這樣抓著問話還是第一次,他也根本不懂對方在說什麼。
「你今天不是已經甩了她?玩膩了就直接丟棄,你是人渣嗎!」陌生人義正詞嚴道。
沈延真的思緒卡住了,過了一會才重新開始運轉。
據他所知,今天被甩的人只有李常瑞的前女友,眼前這個人似乎並不知道內情,不過是為對方被甩感到憤怒,他低下頭,看到自己制服上顯眼的學號與姓名,登時想通了。
……這是他向李常瑞借來的制服。
眼前這個人不知道內情,甚至連李常瑞的臉都沒見過,非得要說的話,或許只是李常瑞前女友的追求者之一,如果能替她教訓始亂終棄的人渣前男友,一定可以博得更多好感,所以在看到沈延真制服上的名字就跟了過來,顯然是想要替心上人教訓人渣前男友。
沒有什麼事情比這更荒唐了,李常瑞的女友或許有遵守約定,對分手的理由絕口不提,卻也沒忘記將自己包裝成楚楚可憐的受害者,反倒是什麼都不知道的追求者妄圖用看似勇敢無畏實則魯莽衝動的行為感動她,偏偏蠢到連對象都沒有搞清楚,抓了素不相識的人就準備報復。
……這是像李常瑞一樣沉浸在愛情中因此變得盲目的人。想清楚這點後,沈延真不禁失笑。
正當他想解釋自己不是李常瑞時,對方已經加強了力道,沈延真看到陌生人表情不對,這才察覺到自己剛才的笑聲激怒了對方。
「你笑什麼?你憑什麼那樣對她?因為是有錢人就可以這樣始亂終棄嗎!」
沈延真只覺得呼吸困難,衣襟被緊緊抓著,衣領束縛著他的頸項,他下意識地準備反擊,但在他真正動手前,不遠處傳來了熟悉的嗓音。
「放開他。」
對方回頭看見李承鈞,隱約察覺到大禍臨頭,登時鬆手準備逃跑,沈延真卻搶先抓住了對方的手腕。不管怎麼樣,不能讓這個人就這樣離開,這一次沒有成功還有下一次,不管對方知不知道李常瑞的長相,也應該在這時就除去隱患。
當沈延真看著這個人時,心中其實有幾分憐憫,就像之前對李常瑞的感覺,但這不是對方可以為所欲為的理由。
「他以為我是李常瑞,找錯人了。」
李承鈞臉色冷淡,望著被他抓住的那個人,對方再怎麼說也跟他們一樣,還只是高中生,原本只是想打抱不平,這時才發覺自己似乎做了錯誤的決定,即便沈延真鬆開手,在李承鈞的注視下也不敢跑了。
沈延真看了李承鈞一眼,「我去車上等你?」
他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李承鈞看著他,沒有說話,而是伸手替他理了理衣物,將衣領整理好,仔細將衣襟上的皺摺拉平,這才對他點了點頭。
即使不問,沈延真也知道李承鈞在生氣,不過這是沒辦法避免的事情,在他發現有人跟著自己後依然走到與李承鈞約定的地點,也是因為不管發生什麼事,還有李承鈞在。
他很清楚,李承鈞不會遲到。
不過這是沈延真第一次看到李承鈞如此生氣的模樣,多少有點震驚。
李承鈞面對陌生的少年,沒有多說什麼,只問了對方的名字與聯絡方式,少年十分惶恐,不斷辯解自己沒有打人,沒有造成任何傷害,李承鈞則淡淡說明自己是李常瑞的父親,剛才被誤以為是李常瑞的是無關的人,李常瑞與女友分手是因為假稱懷孕欺詐,騙走了十五萬元,既然少年特地過來找麻煩,想必也是共犯,屆時可以一起上法院。
在他冰冷而毫無起伏的聲調中,少年嚇得都快哭了,一再搖頭否認自己沒有涉案,同時不斷強調自己是被李常瑞的前女友誤導才搞錯狀況,李承鈞卻沒有半分動搖,警告對方如果繼續找李常瑞或沈延真的麻煩,下次見面就是在法庭。
因為提早到了,最初李承鈞停車時就注意到沈延真在跟別人說話,起初以為那是朋友間打鬧,但是沈延真被抓著衣領,一副難以呼吸的模樣,明顯不是遊戲而是傷害,當時他就反應過來了,更不要說沈延真是穿著李常瑞的制服,被誤以為是李常瑞才會遇上這種事。
壓著少年向沈延真道歉後,他沒有理會落荒而逃的少年,上車後沒有發動車子,反倒安靜地坐著。
「你在生氣嗎?」
「嗯。」
「我還沒看完說明書,不知道這種時候要怎麼辦。」
李承鈞朝對方望去,這時才意識到沈延真其實是想安撫他,不禁莞爾。
「放著不管,一會就沒事了。」他頓了頓,「說明書第十二頁。」
「那就好。」沈延真望著他的目光像是在衡量他的狀況,「如果要用這種氣氛吃晚餐開試用說明會的話,我還是直接回家吧。你的注意力難道不是應該放在我身上嗎?在我面前還分心,不怕我提前中止試用期嗎?」
李承鈞忍不住笑了。
在他笑出來的時候,也看見了沈延真鬆了口氣的神情,雖然是一閃而逝,但他確實看到了。
「抱歉,是我不好。」心底燃燒的怒意到這時也終於熄滅了,李承鈞低聲道,「剛才有哪裡受傷嗎?」
「我沒事。有事的是你吧?」沈延真語氣輕鬆。
「你是被連累的,對不起。」他輕聲道。
「我接受你的道歉,事情就到此結束吧?」
「嗯。」李承鈞並沒有多說什麼,點了點頭。
「這種事情不是時常發生嗎?高中生都是這樣的,上週還有一個學姐因為感情糾紛打了一年級的學妹一巴掌,就在學校走廊上。」沈延真試圖以日常所見寬慰他。
「你又不是感情糾紛的當事人。」李承鈞打從心底嘆息。
「那倒也是……不過什麼都還沒發生,要是你剛剛沒來的話,我本來已經準備揍他了。」
「你會打架?」李承鈞微怔。
跟沈延真相識這段時間,他對沈延真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對方是典型成績中上的好學生,不會給人添麻煩,但也不是不知變通的書呆子,所以當沈延真這樣說的時候,他有點訝異。
「我怎麼可能會打架。」沈延真不以為然,「所以必須直接攻擊要害,不管是誰被踢到下面都會跪下來,持久戰對我不利,接下來立刻逃跑。」
「如果對方忍痛抓著你不放手呢?」
「那就踢第二次。」
李承鈞忍不住笑意,「真是不擇手段……」
「沒錯,我就是這麼陰險的人。」
沈延真臉上寫滿了得意,不過李承鈞隱約能察覺,那與談話內容無關,是因為讓原本在生氣的李承鈞笑了才生出的得意。
「你真的這樣踢過別人?」他不禁問道。
「沒有。」沈延真一臉惋惜,「國中時跟別人起衝突打過兩次架,那時還沒考慮到這點,堂堂正正只用拳頭打架對力氣不夠大的人而言太吃虧了。」
李承鈞忍不住幻想沈延真跟人打架的樣子,又想笑了。
冷靜下來後,思緒也重新回歸理性的軌道。這一次是沈延真,下一次是李常瑞,李承鈞總不能看著事情發生卻不做任何處置,只是這些不必說出來,要不然多半會增加沈延真的負擔。
「晚餐想吃什麼?」
他問出口後,就見到沈延真一臉猶豫開始認真思考的模樣,不由得失笑。
剛剛還成熟地試圖寬慰他,現在又露出像是孩子般的神態,這種反差很有趣。李承鈞伸出了手,揉了揉對方的頭髮,沈延真先是一震,接著才平靜下來,繼續思考晚餐的選項,李承鈞收回了手,凝視著對方。
對他來說,嘗試跟這樣年輕的少年在一起,試圖爭取對方的感情,這是從以前到現在都不曾發生過的事情。
「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不可以嗎?」
在被指出來之前,李承鈞其實沒注意到自己一直看著沈延真,不過被他這樣一問,對方似乎有點發窘,卻回道:「隨便你。」
李承鈞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對了,你今天早上是故意的嗎?特地穿著睡衣讓我看流口水的痕跡?」沈延真似乎是早就想說這些話了,只是現在才找到機會表達,「既然不去晨跑,為什麼不該乾脆在床上等我醒來?」
面對沈延真的疑問,李承鈞沒有立即回答問題。
這時也該承認了,他對沈延真並不是不抱有情慾,只是怕嚇到對方所以行為克制而已,昨晚的沈延真僅僅是被親了幾下就開始緊張了,儘管表現出不服輸的模樣,但畢竟不像是會立刻適應的樣子,所以他最終及時喊停。
更別提今早他們睡在同一張床上,李承鈞醒來時面臨了有點尷尬的狀態,那是無法隱藏也無法控制的生理反應,縱使只要不管就會逐漸消退,但待在沈延真身旁的話卻是火上加油,於事無補。
跟剛醒來的李承鈞一樣,沈延真也起了生理反應,只是本人還在睡夢當中,沒有任何動作,李承鈞離開臥室的理由是不想讓沈延真感到尷尬,自己去書房待了一會,身體的燥動才算是平靜下來,不過沈延真多半是真的感到困惑不解才會發問,李承鈞也不打算找藉口掩蓋真相。
「睡衣那件事我是故意的,只是想看你會有什麼反應。」
「我就知道!」
「但是沒有等你醒來,是因為那時候有控制不住的生理反應……」李承鈞平靜道,「你也是一樣的狀況。」
沈延真顯然沒有料想到是這個答案,面紅耳赤地瞧著他,目光裡寫滿了難以置信與羞恥,不自覺地偏開頭,閃躲他的視線。
「是、是那樣啊……抱歉,我沒想到……」
即使對方窘迫的樣子很可愛,不過李承鈞也不準備用這件事取笑對方,伸手揉了揉沈延真的頭髮,「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用感到羞恥或尷尬,也不必道歉。」
在這段時間的往來相處中,李承鈞漸漸了解沈延真是什麼樣的人了,儘管大多數時候還算成熟冷靜,同時擁有年輕人的果敢與無畏,但在某些層面也仍帶著一絲少年獨有的青澀。
「我還沒仔細看使用說明書,所以不知道。」沈延真的聲音很小,試探道:「試用期,也包括那種事嗎?」
聽到了意料之外的問題,李承鈞微怔。
沈延真沒有逃避他的視線,抬頭仰望著他,他下意識地伸出右手,碰到了對方的臉,感受到手指傳來的溫度,「別急,試用說明會還沒開始。」
「現在是客服諮詢。」
「看來你有仔細讀過第一頁。」李承鈞微笑。
他在寫使用說明書時不只一次覺得自己似乎在做一些將來被別人知道絕對會被嘲笑的事情,但他還是做了,同時也期待沈延真會有什麼反應,至少在他看來,沈延真是感到喜悅的,不會明確地表達驚嘆或給予讚揚,但他能感覺到對方的驚喜,那就足夠了。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沈延真有些不滿似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卻沒有拉開他的手,反倒是維持著原本被碰觸臉頰的動作。
「答案是有,包括那種事。」李承鈞觀察著對方的神態,「滿意嗎?」
沈延真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說真的?」
李承鈞對這種反應其實不意外,畢竟此前一直迴避這件事的人是他,現在既然想要透過試用吸引顧客,讓顧客簽下專屬契約,總得準備一些像樣的魚餌,要不然是不會有人上鉤的。
雙方關係都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了,他繼續戴著成年人的面具哄沈延真反倒顯得虛偽,況且這是僅有一次下注機會的賭局,李承鈞決定把自己手上所有的籌碼全都扔出去,就只是這樣而已。
「當然是真的。」李承鈞說到這裡,不禁捏了一下沈延真的臉頰,揶揄道:「還是說,你希望我什麼都不要做?」
「我沒說過那種話。」沈延真目光游移,「我只是想確認一下試用範圍而已。」
李承鈞收回了手,瞧著眼前臉頰泛紅的少年,不由得放軟聲調,「類似的提問可以等到試用說明會再說,現在先去吃晚餐吧。」
十一、
……那是犯規吧?
李承鈞所謂的試用期居然是連肉體關係都包含在內,讓他相當震驚,不過仔細想想,如果李承鈞覺得他有這方面需求才提供試用,似乎也算合理,畢竟兩人初次見面時是那種情景,李承鈞會考慮到那點也不奇怪。
等等。
沈延真思緒一滯。
如果說……所謂的試用,不只是試用呢?如果在試用期間,李承鈞也同樣在評估他,所以才將這一點也放入說明書,以他的言行對應判斷他是否是值得交往的那個人呢?
李承鈞不是悄悄試探,而是正大光明地說出口,這反而讓人進退兩難。沈延真想了一路,直到李承鈞停車時,才忍不住開口。
「那個……」
「嗯?」
「試用期過後……會不會根據顧客使用後雙方的體驗回饋而斟酌狀況,改變目標客群?」沈延真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會。」李承鈞答得平和,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樣問,「目標只有一個人。」
「那就好……」沈延真暗暗鬆了口氣。
兩人簡單吃過晚餐,正想著李承鈞會帶他到什麼地方時,車外的景象卻愈發熟悉,顯然是回李承鈞住處的路上,不過李常瑞也在家不是嗎?直接回去真的好嗎?又或者自己弄錯了?
沈延真心中滿是疑慮,但沒有提出疑問,在李承鈞帶著他搭上電梯,按了不同的樓層後,終於猜到了答案。
「樓上也是你家?」
「嗯。」李承鈞點了點頭,「以前是我父母住的地方,但是他們現在久居海外,這裡就空出來讓我自由使用了。」
這裡跟李承鈞父子現今的住處不太一樣,毫無人類生活留下的痕跡,傢俱很少,沒有彰顯特色的裝飾品,室內空蕩蕩的一片,不過仍是一塵不染,顯然是有人固定前來打掃,維持這裡的清潔。
李承鈞背對著他,正在脫西裝外套,沈延真看了一下,目光在背脊上掠過,終於忍不住走過去,從後面抱住了李承鈞。
「怎麼了。」對方低聲道,「這是在撒嬌嗎?」
「不是。」說是這麼說,但沈延真也沒放開雙手。
在李承鈞稍早看到他被陌生人抓住衣襟而發怒時,他就想這麼做了,只是後來李承鈞怒氣平息,所以他也沒有再說什麼,不過看到李承鈞為了他生氣的樣子,沈延真心中萌生出一股奇妙的感情。
他的臉貼在對方背上,隔著一層襯衫,隱約能感受到底下堅實的觸感。
「你太高了。」沈延真小聲道。
即使想仰首親對方,或者將臉埋在對方的頸側耳際,李承鈞的身高都是一目了然的障礙,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李承鈞的下頜正好可以碰到他的頭頂。
不過在他這麼說了之後,李承鈞很快就轉過身,在沙發上坐下。沈延真也跟著過去,跨坐在對方大腿上,只是膝蓋仍支撐著軀體,並沒有真的將所有體重都壓在對方腿上。
「這麼主動?」李承鈞揶揄道。
「只是想在你逃走前下手。」
李承鈞苦笑,但是並沒有明確的怒氣或煩躁,眼底寫滿無奈,似乎拿他沒辦法,「只有那一次而已。」
「嚴格計算的話其實是棄車跟棄家,一共兩次。」沈延真壓抑不住笑意,「你那時候真的超怕我。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麼……你以為我會強迫你嗎?」
「不是怕你強迫,而是怕你提出邀約後,我會在神智不夠清醒的狀況下接受。」
「那現在呢?」
「還是怕。」
「什麼?」沈延真茫然道。
「三個月過後,你對我說『之前是誤會一場我們還是到此為止吧』,之類的。」
「……」
「又或者雖然我們在一起了,但是因為你顧及李常瑞的感覺,主動提出與我分手,不想放棄他,所以選擇放棄我。」
「……」
「試用期間的體驗讓你改變了想法,結束後提出成為性伴侶而非戀人的提議。」
「你是不是想得太遠了?」沈延真有點心虛地說道。儘管李承鈞沒有指名道姓,不過他們第一次見面當天,沈延真確實就是睡在性伴侶床上,對於只有肉體關係的往來也不排斥。
不過那一切都建立在對象不是李承鈞的狀況下。
「不管怎麼說,你確實很可怕。」
「等你怕到發抖再說出這番話比較有說服力。」沈延真不以為然道,還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如何啟齒。
就像他有時仍會感到遲疑,李承鈞也一樣會感覺不安,只是不會特地表露,反倒是靜靜地待在他身邊,直到他問起才說出來。不知道為什麼,他感到一絲澀意浸透了心底,是以前從未體驗過的感受。
「剛才就是所謂的示弱。」李承鈞望著他,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麼,言談之間十分篤定,「你喜歡這種的。」
沈延真正要反駁,就看到了對方的神態;李承鈞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剛才不是故意拿出那些台詞逗弄他,那些是真話,只是看他受到影響,才乾脆改口說那是刻意示弱,減少他的負擔。
即使李承鈞不說,沈延真也知道對方在考慮什麼,雙方能否順利交往,彼此之間的落差與距離如何彌補,身份不同帶來的問題,即使同性婚姻合法,他們可以在所有人祝福之下締結婚約,但戀愛本身才是最為困難的事情。
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對方的臉頰。
這大概是沈延真第一次有餘裕這樣仔細地觀察李承鈞,那張臉確實是吸引人的,身材也是,即使只是坐在對方腿上,被結實的手臂環抱,將臉埋在對方溫暖的懷裡時,也絕對不會有任何負面的感受。
沈延真不禁靠了過去,主動地吻了對方。
李承鈞十分配合,柔軟的舌尖先是舔了一下他的嘴唇,這才輕緩地探入口腔內,與他唇舌交纏。沈延真在這方面經驗不足,臉上發燙不說,渾身發軟地靠在對方懷裡,在對方溫柔的親吻之中逐漸沉迷。
他隱約聽見了輕微的喘息聲,回過神來,才發現那是自己的聲音,心臟怦怦跳動著,撞得胸腔有點疼痛。
「你還好嗎?」李承鈞的聲音有些沙啞。
「嗯。」
他難以抑制臉上的熱潮,在李承鈞結束一吻後,便低頭將臉埋到對方懷裡,既是想隱藏自己面紅耳赤氣息不穩的模樣,也是想更親近對方一點。
無論如何,試用期將親密行為涵括在內不是壞事,如果這方面合不來反倒是應該優先解決的問題,沈延真這麼想著。他從來都不覺得戀愛只有甜言蜜語你儂我儂那一套,生理需求也是不可缺少的部份,實踐與否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當然,他也確實享受這種行為,就像李承鈞說的,自己不必負責,但那不是因為李承鈞是成年人他是未成年人,而是因為李承鈞像他一樣想要這些,沒有什麼比雙方對彼此的需索更重要。
沈延真這時終於有了對方想得到他的實感,心滿意足地抱住李承鈞。
因為是第一次到這裡,李承鈞帶著他到玄關,紀錄他的指紋,給了他隨意進出的權限,接著才是帶他參觀室內。
沈延真對此一點都不意外。
要是不找其他地方,在李常瑞也在的狀況下難以獨處,總不能每次都偷偷摸摸的行動,所以李承鈞提前考慮到這一點而準備了其他地點,這讓他十分安心。
雖然說了要進行試用說明會,不過畢竟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李承鈞帶著他繞了一圈,算是導覽,他本來以為別的地方會像玄關跟客廳一樣空蕩蕩的,卻與他想像中不同。
廚房裡一應用具齊備,如果需要隨時可以準備簡單的料理,冰箱裡有他喜歡的冰淇淋與氣泡水,臥室裡的床舖與寢具整齊潔淨,寢具與冰箱裡的東西多半是白天就已經請人準備,效率十分驚人。
沈延真發現衣帽間時不禁停下腳步,探頭往內望去,裡面空空如也,只掛著兩套睡衣,對他來說十分熟悉:那就是他在李家過夜時常穿的、李常瑞借給他的睡衣,顯然是李承鈞今早才拿上來掛好的。
說直接一點,當然是為了沈延真在這裡過夜而準備的。
沈延真這時才理解前因後果,耳根有點熱,暗暗震驚於自己的遲鈍;不過轉念一想,前一晚也是兩人一起入睡的,最終什麼都沒做,即使李承鈞事先為他準備睡衣,也未必就是那個意思。
他離開衣帽間,發現李承鈞似乎暫時到外頭走廊上接電話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一直沒有停下,他望著臥室中央的大床,忍不住走了過去,把床頭周圍所有能收納東西的地方都翻了一次,但出乎意料的是什麼都沒有。
「你在找什麼?」
沈延真差點被嚇到叫出聲,儘管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問題,仍有一絲心虛,不敢看對方,小聲道:「只是隨便看看。」
李承鈞卻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就算是我也沒辦法在一天內準備到那種程度,畢竟不是會立刻需要用到的東西,之後以備不時之需還是會準備的,不用擔心。」
「如果我現在就想要而你卻毫無準備,這就會因為準備不周而扣分了。」
「你真的現在就想要?」
「只是假設。」
「不是假設也沒關係,需要任何東西下樓拿就可以了。」
「這……這樣啊。」
沈延真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剛才只是順著對方的話隨口回應而已,說到這裡,他才發現雙方交流的是有點羞恥的話題,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收尾;不過李承鈞顯然對此毫不在意,牽著他的手往外走,將他帶到臥室隔壁的房間,裡頭看起來像是家庭劇院,液晶螢幕相當大,要是用來打遊戲一定很過癮。
「順帶一提,這裡是試用說明會舉辦的地點。」李承鈞說明道。
沈延真這時才注意到,李承鈞牽著他的手之後就沒有再放開過了,不過自己大概有點習慣被碰觸這件事了,被這樣牽著反倒十分自然。
他忍不住抬頭去看李承鈞。
對方的表情很平靜,眼底卻蘊含著一絲笑意,整個人的氛圍也變得有些柔和。
沈延真忽然意識到,這就是李承鈞在喜歡的人面前的樣子,坦然且誠實,不會表現得過於肉麻,但也不會刻意隱藏感情,所以即使是他自己認為沒什麼的對話,也會讓李承鈞笑出來,就只是這樣而已。
「坐下吧。」李承鈞對他道,「中午只給了你檔案,紙本資料在這裡。」
沈延真愣住了,「為什麼這麼厚?」
對方給他的是資料夾,但是裡面顯然跟他今天收到的檔案不同,即使還未讀完,不過在他記憶中,那個檔案最多就是二十頁,跟面前所見的資料明顯不符。
「後面是附件,下午才準備好的。」李承鈞解釋道,「想知道內容可以先看目錄。」
沈延真直接翻開目錄頁,附件一是李承鈞上個月的健康檢查結果,他當下就呆住了。
為什麼連健康檢查結果都放在這裡?他連忙翻到那一頁,一些相對隱私的資訊塗白了,不過比如抽血與各類檢查的結果都清楚地顯示在文件中。
「這是什麼……」他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當初作為陌生人的李承鈞與他再次見面時,曾經確認過他是不是有去醫院檢查,確保沒有染上任何疾病,這多半是李承鈞連健康檢查報告都附上的原因之一。
如果是以李承鈞個人角度為出發點,讓他看這種東西,像是在證明自己此前私生活一直處於良好控制中,或者說防範措施沒有出問題,以此讓他安心;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完全超過沈延真對試用期的想像。
「你這樣是不是太誇張了……」
「以防萬一,僅供參考。」李承鈞不以為意。
沈延真往後翻了幾頁,開始看附件二,出現在面前的是台灣地圖,大概有十餘個地方以不同的顏色做了記號,不用看也知道是國內短期旅遊推薦地點,八成是為了暑假活動而準備的計畫,往下一頁看去,果然對每個標記地點都盡量簡短地介紹了一番,再往後看還有附件三跟附件四。
現在沈延真能理解試用說明書為什麼這麼厚了。
「你這個人,真的是……」
「什麼?」
「不,沒什麼。」
……李承鈞絕對是那種不看成績都可以單靠推甄資料與面試進入名校的人。
這樣一點都不浪漫,可是沈延真也沒想過要追求羅曼蒂克的氛圍,李承鈞的行事雖然超乎想像,但卻沒有讓他感到抗拒,反倒很新鮮。
在他翻閱附件的期間,李承鈞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來筆電,正在確認檔案內容,投影片同時出現在液晶螢幕上,沈延真這才回想起來還有口頭說明跟投影片展示。
這種情境跟學校上課分組報告的感覺很相似,對方明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不過李承鈞表現得愈是認真,這整件事就愈容易引他發笑。當然不是嘲諷意味,而是感到新鮮有趣。
李承鈞這時已經脫了西裝外套,單手取下領帶,順勢將襯衫袖子挽起,露出半截手臂,接著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副眼鏡戴上。
「原來你有近視嗎?」
……不,問題其實不是近視。
沈延真吞了口唾沫,盯著對方的臉。
李承鈞的目光流露出一絲稀奇與詫異,「我還以為你會問我這是不是老花眼鏡。」
沈延真愣了一下,「我才沒有過份到那種程度!」
「……」
沈延真微怔,下意識道:「呃、所以那真的是……」
「當然不是。」李承鈞微笑,「是沒有度數的眼鏡,這樣比較有報告的感覺……對你而言也不壞吧?」
「我?」他驚詫道。
「上次你跟李常瑞說話的時候我聽到了,你喜歡某個戴著眼鏡的角色,不是嗎?」
這樣一說,沈延真倒是想起來了,他跟李常瑞常常一邊閒聊一邊打遊戲,之前有一次他似乎跟李常瑞說過眼鏡對外表帶來的影響,他喜歡的角色解鎖新的卡面,換了不同的裝扮,或許當時旁邊的李承鈞也聽到了。
「你一直在聽我們說話嗎……」
「你沒有要求我不要聽或者迴避。」
「在你家客廳說話還要求你迴避的話,豈不是連禮貌怎麼寫都不知道嗎!」
「所以聽到也沒關係吧。」
「……那倒也是。」
沈延真打量著李承鈞,不自覺地舔了下嘴唇。
李承鈞戴上眼鏡後跟平常樣子有所不同,並不是外貌受到飾品影響,而是氛圍的變化,只是戴上眼鏡而已,卻平添一絲陌生的感覺。
「為什麼這樣看我?」李承鈞似乎有幾分不解,「不適合嗎?那還是算了。」說著,就要抬手將眼鏡摘下來。
「不!等等!」沈延真立刻阻止,「我沒有說不適合。」
李承鈞盯著他看,似乎是猜到了什麼,唇畔浮起一抹模糊的笑,「那就好。」
沈延真現在的心情十分微妙,他早已習慣李承鈞這個人的外表了,也沒有特別喜歡眼鏡,跟李常瑞聊天時大概是隨口一說,可是如今出現在他面前的李承鈞就像是跟李承鈞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別人。
李承鈞準備十分周到,在替他取來飲料後,才道:「說明會要開始了。」
沈延真點了點頭,難以壓抑好奇心。
李承鈞到底會怎麼說明,他根本猜不出來,沒想到李承鈞真的照著書面資料,從頭開始說起。
第一頁開始是使用相關的客服與幫助說明,接著是討論雙方對試用期間的共識與保密程度,再往後是李承鈞對這三個月時間做的規劃,依據暑假開始前與開始後分為兩種模式,因為沈延真要讀書也要準備考試,所以前半段以晚餐或者當日結束的行程為主,暑假開始後的活動正如沈延真之前看過的一樣,種類繁多,此外李承鈞還列出了自己無法參與的數種活動。
「如果我要求你陪我去登山,你會怎麼回應?」沈延真看著拒絕參與項目,不禁問道。
「首先要確認你是不是真的想登山,又或者只是想捉弄我。」李承鈞凝視著他,語氣平和,「如果是認真的話,我會陪你去,但是路上絕對不准停下,不到山頂不能休息。」
沈延真不禁後退,背脊抵到椅背上才停下,「你知道你現在看起來有點可怕嗎?就那麼討厭登山?」
「如果你對我討厭登山到什麼程度很好奇的話,也可以親自體驗,畢竟這是試用期的服務之一。」
「不,還是算了吧。」沈延真抬眼望著李承鈞,「我對登山沒興趣。」
要是他真的提出這種強人所難的要求,一定不會有好下場,更別說李承鈞的拒絕已經透過言行給出了強烈的信號。李承鈞在這方面其實是好惡分明的人,這讓他有點意外。
「既然如此,那就繼續下去吧。」對方推了推眼鏡,那種不習慣的樣子讓人挪不開目光。
在規劃活動與行程過後,主題來到了李承鈞個人相關的說明,其中一頁寫到了李承鈞生氣時放置不管就好,不用特別做什麼讓他消氣。此外還有各類沈延真不知道的李承鈞的個人資訊,不過這部份的內容不算多,大概李承鈞也覺得即使自己詳盡說明仍遠遠不及讓沈延真親身體驗,所以有意控制了篇幅。
再往後就是雙方相處的篇章了。
沈延真的目光停在投影片上,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了。
「特徵是感受到壓力時可能會採取迴避行為……那不就是逃跑嗎!」他笑了好一陣子都無法停下,還差點嗆到。
「是離開,不是逃跑。」李承鈞似乎並不覺得他笑成這樣很失禮,泰然自若道:「感受到壓力的時候、即將開始爭吵的時候,都有主動離開現場避免衝突發生的可能性;離開是為了維持冷靜與理性以便思考當下狀況,不是逃跑。」
「這是為了逗我才寫的吧?」沈延真終於止住笑意,氣息仍有些急促。
「不是。」李承鈞答得坦然,「我以前沒做過這種事,因為對象是你所以才會這樣。」
「為什麼?」
「我也考慮過這件事,但暫時還不知道明確的答案。」李承鈞十分誠實,「不過這是最貼近現狀的說明。」
沈延真盯著投影片上的文字。
李承鈞生氣時不必特地做什麼只要放著不管就好,李承鈞感受到壓力時會主動離開現場避免事態惡化,雖說不是一樣的情境,但都是在表達產生負面情緒或狀態不佳的時候,不願讓情緒影響自己的理性在思考或判斷時出錯,寧可獨處,自己消化情緒,而不是經由與旁人對話等管道得到安撫或慰藉。
不過沈延真對此倒沒有感到十分失落,畢竟稍早才經歷過類似的情境,儘管李承鈞說生氣的話放著不管就好,但沈延真最終還是逗笑對方了;也就是說,李承鈞的說明是一回事,現實之中事態會如何變化則是另一回事。
在這之後,果然就是讓人緊張的部份了。
「只要你希望的話什麼都能做。」
「那個……」
「嗯?」
「我們現在說的是性行為沒錯吧?」
「沒錯。」
沈延真的心情有點複雜,一方面能理解李承鈞願意滿足要求的心態,另一方面又覺得或許李承鈞只是在配合他而已,本人未必真的想做,可是他對這件事多少感到在意,即使已經得到回覆,卻忍不住想再次確認答案。
「你沒有勉強自己吧?」他小聲問道。
沈延真在這方面沒什麼經驗,不過作為擁有相同生理構造的男性而言,他可以肯定,即使沒有急於抒發的欲望,但刻意刺激自己的下半身製造生理反應、隨波逐流地進行性行為、最終得到宣洩,這種事並不是做不到。
在他手上的那份說明書中,這方面的事情只簡單提及雙方要做的事情,僅有一條限制: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境都必須在雙方合意的狀況下進行。
「勉強自己?」李承鈞看起來不像是理解了他表達的意思,「為什麼這麼說?」
「雖然是試用期,但是你有拒絕的權利,不必迎合我的期望。」沈延真斟酌著用詞,盡量以最委婉的方式表達意思,「當然,也不用刻意想辦法越過那些……那些障礙,進而回應我的需要。」
李承鈞先是一愣,隨即莞爾一笑,「原來你覺得我那方面有障礙,所以才希望我不要勉強自己。」
「不是那個意思!」對方的曲解讓沈延真一瞬間繃緊了身軀,不自覺地提高音量,「我不是說生理障礙,是說心理障礙!」
李承鈞依然凝視著他,似乎正在揣摩他要表達的東西。
「選擇逃跑……不、選擇迴避,也沒關係。」沈延真有點窘迫,低下了頭顱,「可以的話,就像說明書上寫的一樣,必須是雙方都想要才能做,我不希望你在隱瞞我的前提下勉強配合我,不想要直接拒絕我就好,我不會因此生氣,也不會受傷。」
因為知道自己是被重視的那一方,也知道李承鈞比外表看起來在意他,所以沈延真才能說出這些話。
李承鈞定定地瞧著他,忽然放下了手上的講稿,順手摘下眼鏡,來到他身旁坐下。
「現在跟之前不一樣了。」對方淡淡道,「在那種狀況下我不會逃走,我對你也沒有任何障礙。」
「是、是嗎?那就好……」
……哪裡好?
自己到底在說什麼,沈延真毫無頭緒。
「今晚要留宿嗎?」李承鈞輕描淡寫道。
雖然對方的聲調十分自然,但這句話仍讓沈延真瞬間清醒,才剛談完這種話題,李承鈞就邀請他留宿,不免讓人緊張。連接吻都才幾次而已,想必李承鈞不至於衝動到那種程度,可是如果李承鈞被他剛才那番話刺激,反倒準備讓他刮目相看該怎麼辦?
不可能的吧?仔細想想,今早李承鈞甚至怕他因為生理反應尷尬而避開,也就是說,對方聲稱沒有障礙,卻仍有所顧慮……
懷抱著期待中夾雜著慌亂的心情,沈延真通知了家人外宿的事情,儘管連續兩天外宿,但看在明天是週末的份上,毫不意外地得到了許可。
說明會耗費的時間遠比想像中漫長,不知不覺到了就寢的時間,兩人各自沐浴換上睡衣,一起躺在主臥室床上,睡前李承鈞吻了他好一會,接著說了聲「晚安」,隨即抬手關燈,室內陷入一片黑暗。
片刻後,身旁傳來了低微平穩的呼吸聲,光是聽聲音就能確認對方是真的睡著了。
稍微有點期待的自己就像笨蛋一樣,不過先前也是沈延真親口說的,絕對不會勉強李承鈞,所以儘管睡在同一張床上,剛剛還那樣親吻,但僅止於此,李承鈞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他也不會糾纏。
沈延真這時回想起來,適才對方吻他的時候格外溫柔,用那種看著貴重物品一般的目光凝視著他,或許李承鈞不是不要,而是當下還不想要,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不由得往李承鈞那邊稍稍靠過去,想起先前那份量驚人的說明書,心底的些許不安也跟著一掃而空。
在陌生的臥室裡醒來時,沈延真花了五分鐘才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身旁是人體帶來的溫度,李承鈞還沒起床。
幾秒後,他發現自己忽略了某個問題。
即使睡著時並未相互擁抱,但現在的他卻在李承鈞懷裡,雙方肢體相觸;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麼,真正讓他感到不妙的是自己的生理反應。
在臉上開始發熱的瞬間,沈延真注意到有什麼東西抵著自己的下腹;畢竟不是毫無知識,雙方都維持著側躺的姿勢,即使蓋著棉被也不可能產生誤解。
原來前一天李承鈞說過的狀況是真的,他現在能理解對方的心情了,身旁的人大概還沒醒來,沈延真慢慢退開一些,正要起身離開時,卻被身側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
「你在做什麼?」
他立刻坐起來,一瞬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彼此都有生理反應,依照李承鈞之前的行為迴避讓彼此變得尷尬的場景就好了,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想到這裡,沈延真才發現不對勁,轉頭望去,這才發現李承鈞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剛清醒的模樣,沈延真坐在床上,從上方俯視李承鈞,注意到李承鈞側躺著,但身軀距離床沿極其接近,而自己卻是坐在床舖正中央。
從昨晚入睡時的位置看來,是他一直朝李承鈞的方向靠過去,而對方明顯是被他逼到角落的,現在處於只要翻身就會摔下床的狀況,然而李承鈞沒有離開,而是維持著相同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等等,李承鈞為什麼沒有離開?
沈延真掀開棉被,看了看彼此的下半身,確認雙方都有反應,又望向李承鈞,對方昨晚說過的那句「在那種狀況下我不會逃走」登時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你現在……想要嗎?」沈延真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如果我說是,你會覺得我在勉強自己嗎?」李承鈞唇角微微揚起,似乎正饒有興致地觀賞著他的反應。
沈延真不由得嚥了嚥唾沫,口乾舌燥,「那……那要等試過才會知道。」
十二、
沈延真伸手去拉對方,李承鈞順勢以手臂撐起身軀,壓到沈延真身上。其實確切而言不算是壓,畢竟用了四肢撐住身體分擔體重,避免讓沈延真感到難以負荷,接著慢慢靠近他。
「要是等會想停下的話就直說。」李承鈞平靜道。
……為什麼說得好像會發生什麼讓他不得不叫停的狀況?沈延真壓抑著緊張的情緒,不假思索道:「你也是,隨時可以喊停,就算逃走也可以。」
李承鈞低下頭,卻沒有吻他,而是將臉埋在他的頸側,發出一陣悶笑聲,雖說是笑了,不過其中顯然不含惡意,更加不是嘲諷,沈延真想了一下,主動伸手去碰對方雙腿之間的位置。
接觸的那一瞬間,他的手抖了一下。
那是超乎沈延真預料的份量,性器連帶著下方的囊袋,以手掌掂量時沉甸甸的;儘管之前看過對方穿泳褲的模樣,多少能估算大小,不過當時跟現在還是有落差的。
李承鈞沒有拒絕他的接觸,維持將臉埋在他頸側的姿勢,只是呼吸變得有點急促,以雙方交疊的姿勢來說,沈延真被李承鈞的肩膀與胸膛擋住視野,看不到對方下半身的狀況,只能用手指與手掌去確認對方的觸感,更進一步嘗試愛撫。
儘管隔著睡衣與內褲,不過那不妨礙他的動作,李承鈞這時忽然動了,握住他的手,沈延真嚇了一跳,一瞬間以為李承鈞要喊停,潛意識鬆開了手,但對方卻分開了他的雙腿,依舊停留在他上方,只是距離拉近了不少,稍稍抬高身軀的話,雙方的性器就會碰到彼此。
……原來不是喊停。
太好了。
沈延真鬆了口氣,本想繼續撫摸對方,這時才發現雙方身軀相貼,他的手仍可以穿過身軀之間的縫隙往下探去,不過要像先前一樣用手愛撫對方顯然有些艱難,他試了幾次,終究抽回手,無聲地宣告放棄。
「你……什麼都不做嗎?」他不禁道。
李承鈞撐起上半身,與他目光相對,沒有半分猶豫,「當然不是。」
「那就交給你了。」沈延真直接道。
這種狀況下,還是交給經驗豐富的對象比較好,至少以沈延真個人而言,簡單的愛撫做得到,但要經驗值不足的他從頭到尾都負責引領李承鈞的話,負擔未免太重了。
無論如何,把自己交託給可以信任的對象也不是什麼壞事。
況且現在是試用期間,李承鈞既然表達想繼續下去的意思,自然也會在各方面給予他難以忘懷的體驗,現在也不例外。
不出所料,李承鈞對他笑了笑,將他的雙腿往上抬起,環在結實的腰側,隨即放鬆身軀,整個人壓在他身上,兩人起了反應的的部位登時緊密貼合,因為李承鈞的雙腿不再支撐自身,體重也自然而然地迫使雙方貼得更緊。
沈延真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快得驚人,彼此的性器都處於膨脹狀態,這樣子摩擦的話應該會相當舒服,他好不容易壓下主動挺腰迎合對方相互摩擦的衝動,李承鈞的動作反倒停下了。
「怎麼……唔!」
還沒說出完整的句子,李承鈞的嘴唇就堵住了剩餘的語句。
這是比預料中還要激烈的吻,只過了片刻,沈延真就有了一絲喘不過氣的感覺,不過李承鈞似乎注意到了,退開了一些,開始吻他的耳朵與頸項,雙手在他身上來回撫摸,儘管隔著一層衣物,似乎還是能感覺到對方的熱度。
……不脫衣服嗎?
沈延真有些困惑,不過這並沒有造成多少困擾,反倒讓他開始感到好奇,直到李承鈞開始動了,他才明白過來,雙方的性器隔著幾層布料相互摩擦,儘管下半身早已十分難耐,也在這種略顯溫和的刺激中慢慢汲取著快感。
對他來說,逐漸習慣這種快感後,對相互摩擦愈發感到不足。
「就……這樣?」一張口說話,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氣息遠比想像中不穩,連帶著說話時也跟著受到影響。
「你很急?」李承鈞揶揄道。
「不可以嗎!」他不禁提高音量。
說實話,這種朦朧模糊的快感以前戲來說絕對不是不好的,但現在沈延真腦海裡裝的只有洩欲這兩個字,時間隨著溫吞的摩擦過去,也將他的不滿足累積到最高點。
「當然可以。」
對方看著他的眼神裡寫著明確的渴求,沈延真不由自主地別開了目光。
李承鈞抓住了他的雙手,讓他的手臂環在頸項上,接著又將他早已被分開的雙腿扳得更開,沈延真有些羞恥,儘管不知道對方要做什麼,仍盡量配合對方。
李承鈞在他耳際低聲道:「現在才是正式開始。」
……正式開始?
在他開口詢問那是什麼意思前,李承鈞身體力行地告訴了他那是什麼。
跟先前溫和平緩的刺激不同,李承鈞的雙手箝制著他的腰部,讓他動彈不得,接著卻是激烈到讓人吃驚的猛力頂送,並沒有插入任何部位,只是雙方的性器隔著衣物摩擦,可是李承鈞的力氣比想像中大了許多,帶來的快感跟先前根本不在同一個等級。
沈延真忍不住呻吟聲,任由快感增加,忽然感到下身傳來些許溼意,敏感處被不斷摩擦之餘,性器早已亢奮到分泌體液,即便如此,被內褲束縛的拘束感始終揮之不去。
「不能……」
「嗯?」
「不、不能……脫衣服嗎……」沈延真深深吸了口氣,光是口齒清楚的說出這幾個字都十分費力。
「那就脫吧。」李承鈞起身,稍稍退開。
沈延真這時也顧不得其他了,先將下半身的衣物褪下,正如先前所想,布料前端被體液浸濕了一塊,留下明顯的痕跡,性器掙脫布料束縛後終於舒服了一些,沈延真放下衣物,轉向李承鈞,不免有些驚愕。
「你不脫嗎?」
「如果你希望的話。」
「……」
「怎麼了。」
「你期待我直接說出希望你脫掉衣服這句話嗎?」
「不,我是在徵詢你的意見。」李承鈞泰然自若,那張臉上的笑意明顯給出了答案。
「那現在就全部脫掉。」沈延真不假思索道。
李承鈞瞧著他,真的開始脫衣服了。
明明只穿了睡衣與內褲而已,為什麼脫下的動作這麼慢,簡直像是故意放慢速度好讓他集中注意力。李承鈞脫下衣物後,沈延真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面是對於李承鈞的反應感到興奮,畢竟對方不只是有生理反應,貼身衣物也染上了溼痕,另一方面又因為李承鈞性器的尺寸感到驚詫,那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可以輕易進入人體的大小。
要是被插入的話,那裡絕對會壞掉……沈延真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亢奮緊張之餘,耳際與頸項染上一層薄紅。
「延真?」
聽到對方的聲音,沈延真終於從自己的思緒中找回注意力,發覺對方已經脫完所有衣物,來到他面前。
赤裸的成人身軀讓他不知道該看哪裡,索性別開臉,望向一旁的牆壁。
「就那麼討厭嗎?」李承鈞頓了頓,「一點……都不喜歡?」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難掩失落,但這聲調與台詞都毋庸置疑是演技。
「怎麼可能!」儘管承認這種事情讓人窘迫,然而沈延真也不準備掩飾自己的真心,「當然只是害羞而已,連這種事都看不出來的話,我會考慮向客服投訴。」
李承鈞低聲笑了,嗓音微啞,「對不起,是我不好,下次一定會改善。」
「那就好。」沈延真色厲內荏。
「不看也沒關係,你背對著我吧。」李承鈞拉近距離,在他耳邊安撫道:「不會做到最後,也不會做任何過份的事情,你隨時可以喊停,不用擔心。」
「誰擔心了?」他下意識地反駁,心底卻暗暗鬆了口氣。
沈延真面紅耳赤,安靜地配合對方換動作,面對著床舖,以四肢支撐身體,只是手指不受控制微微顫抖著,不知何時抓住了床單,身後的男人俯下身軀,胸膛貼著他的後背,雙手按住他的腰部。
當性器被什麼東西圈住後,他還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是李承鈞的手,不受控制地發抖。
狀況不太妙……像這樣被揉捏性器,原來是這麼舒服的事情嗎?
沈延真昏昏沉沉地想道。
李承鈞的手指套弄著他的下身,一次又一次,有時會鬆開手指,轉而揉弄下方的囊袋,有時會特地捏著前端以指尖仔細地愛撫,他的性器就像是無法關緊的水龍頭一樣,透明的體液淌了出來,為對方愛撫的動作增添了些許助力。
除此之外,李承鈞從後方貼著他,他時不時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性器的輪廓,堅硬滾燙且難以忽視,沈延真本想努力配合,但過了片刻,殘餘的一點理性已經被快感的浪潮淹沒了,白濁體液噴濺出來,弄濕了床單。
沈延真張口喘息,四肢脫力難以為繼,上半身不自覺趴到床上,腰部卻被李承鈞掌控著,仍勉強以膝蓋支撐著下半身。
半晌後,沈延真才清醒過來,儘管早已因為快感而面紅耳赤,但早洩這件事讓他愈發羞恥,臉上頸項都在發燙。
「平、平常……」
「嗯?」
「平常不是這樣……」這就是沈延真的極限了。繼續為這件事仔細辯解,這是他做不到的事情,一言不發放任李承鈞認定他有早洩的問題,也同樣做不到。
李承鈞這次倒是沒有調侃他,低低應了一聲,沈延真感受到抵著自己的硬物,忽然發覺李承鈞未必是不想調侃他,或許是沒有那樣的餘裕,自己宣洩了,可是對方還沒有。
沈延真突發奇想,試探道:「要是我現在喊停你會生氣嗎?」
「你是真的想喊停嗎?」李承鈞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嗯。」他口是心非地回應,實際上只是想惡作劇,看對方會有什麼反應。
「我不會生氣。」
跟預想中的答案一模一樣。沈延真正想說些什麼,又因為李承鈞的動作而感到困惑;對方忽然將被推到一旁的棉被扯了過來,蓋住他的身軀,彷彿是怕他赤身裸體因此著涼。
「你先休息一會,我去沖澡。」
沈延真微怔,李承鈞已經起身離開床舖,也沒有拿衣物遮掩身軀,直接往浴室走去。他登時明白過來,匆匆跟著對方身後,解釋道:「等一下,那是開玩笑,不是認真的……」他急忙抓住了李承鈞的手腕,讓對方停下腳步。
「嗯,我知道。」
「那你還去浴室?」沈延真難以理解。
李承鈞反而笑了,「要是你不需要,我不能強行推銷,那樣會被投訴的。」
說到底,李承鈞就只是在履行先前承諾過的條件,沈延真隨時都能拒絕,李承鈞絕對不會勉強他,甚至也不追究理由,僅僅是以行動直接回應他的需要。
「抱歉,是我不好。」沈延真滿心愧疚,回想起自己的所為,根本是幼稚愚蠢到了極點,即使李承鈞不在乎,他也不能順勢當作自己沒說錯話,「不要走……我想繼續下去。」他忍著羞恥繼續道:「而、而且你也還沒有……不能只有我……」
李承鈞回頭看他,露出了拿他沒辦法般的神態,沈延真硬是拉著對方的手臂往回走,李承鈞沒有抗拒,順從地跟著他回到了床上。
他低聲道:「對不起。」
「沒關係。」李承鈞不以為意道。
沈延真回想著先前的作為,雖說是對方的承諾,但是拿李承鈞克制本能竭力遵守的承諾開玩笑的自己卻沒有被責備,李承鈞顯然也沒有放在心上。他望著李承鈞,思考了片刻,開口道:「我有一件想知道的事情。」
「什麼?」
「在不……不插進來的前提之下,要怎麼做才會讓你更加享受?主導權全部交給你,我會配合你。」沈延真眼看對方要說話,連忙又道:「這不是道歉或補償,是我想知道,一次就好,等你宣洩就結束。」
「我明白了。」李承鈞沒有猶豫太久就答應了。
沈延真重新回到先前的姿勢,這一次還是背對著李承鈞,趴跪在床上,李承鈞的性器埋到了他的雙腿之間,他隱約明白這是在做什麼,順勢夾緊大腿,而對方的性器就埋在他腿根內側的縫隙間,慢慢地開始抽送。
沒有潤滑用的液體,按理來說會不太順暢,但沈延真卻沒有餘裕思考那種事情,整個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李承鈞的動作上。
如果不是被這樣摩擦,或許他一輩子都不會發現自己在被這樣摩擦的過程中也能得到快感,明明不是性器官,也不是他所熟知的敏感部位,但卻讓他漸漸沉浸其中。
當然,李承鈞的動作並不只是這樣而已。
沈延真意識到對方在調整姿勢,將他的腰部往後挪,讓他半坐在大腿上,接著又繼續在他的雙腿間摩擦著性器,但跟之前不同,摩擦的位置往後了一些,李承鈞的性器總是有意無意碰觸到後面那個緊閉的入口,沈延真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事情。
在李承鈞教他游泳時最為尷尬的那件事,當時他幻想過李承鈞進入他,當時的幻想奇蹟般地在現實生活中上演,羞恥感湧上的同時,性器也跟著又膨脹起來了。
李承鈞看到了他雙腿間的景象,卻什麼都沒做,兩手仍維持著支撐他的狀態,沈延真愈發難耐,也顧不得現在是什麼狀況,說服自己李承鈞仍在他背後,看不到他在做什麼,隨即伸手匆促地開始摩挲著自己的性器。
他本以為以現在的亢奮狀況來說,很快就會射出來,但是不管怎麼嘗試都有種不足的感覺,或許是宣洩過一次後還處於不夠敏感的狀況,他鬆開了手,沒有繼續下去。
「這樣做,會讓你……舒服嗎?」沈延真小聲道。
「嗯。」李承鈞的氣息也變得粗重了。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李承鈞的性器正好摩擦著緊閉的部位,沈延真甚至能趕受到對方分泌出的一絲體液,不過更讓他羞恥的卻是李承鈞微微垂著目光,似乎是在凝視那個被不斷揉蹭的孔隙,偏偏他自己的身軀已經失去了控制,被不斷刺激下,甚至微微開始收縮。
「為什麼要一直看那裡……」沈延真忍著喘息聲,幾乎無地自容。
「很可愛。」
沈延真可以肯定,可愛絕對不是一般人用來形容那種地方的形容詞,他也無法理解對方的感覺,不過李承鈞就像是察覺到他的窘迫一般,忽然停下動作,用拇指按著那個閉合的部位。
「等、等等……」他正想說話,又想起之前自己的要求,「希望知道如何讓李承鈞更加享受」,登時意識到這就是對方想做的,如果這時拒絕,李承鈞絕對不會有任何怨言,也不會生氣,但沈延真絕對會因為這件事不自覺地開始鑽牛角尖。
「怎麼了。」李承鈞沒有忽略他的聲音。
沈延真壓抑著慌亂,一連串話脫口而出,「那個……你想要的,就只是這樣嗎?只要碰觸就好?真的不……不插進來?」
「剛才說過不會進去,你也答應了。」李承鈞嗓音低啞,如同壓抑著欲望,「不必在毫無準備的狀況下勉強自己,就算你想要我也不會同意。」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然而沈延真總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麼,想了一下,才道:「讓我試試看可以嗎?如果……如果不行的話,再繼續像剛才一樣……」
李承鈞沒有任何異議。
沈延真很尷尬,實在沒辦法回頭看對方的臉,先是以動作示意李承鈞換成半躺半坐的姿勢,整個人往後一仰,靠在李承鈞的懷裡,跨坐在對方的下腹,屈起雙膝,用雙手撐著自己的身體,重心往後挪,主動晃動腰部,用腿根與臀部之間的縫隙去摩擦對方的性器。
一開始因為不習慣還有些緊張,但過了一會,沈延真終於找到了訣竅,動的時候也流暢不少。
他不知道李承鈞對此作何感想,身後除了粗喘之外,沒有其他聲音。
「不舒服嗎?」沈延真忍不住問道。
「不,很舒服。」李承鈞倒是沒有隱瞞,「我想看。」
「什麼?」
「我想看著你的臉,繼續這樣下去。」
沈延真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也想滿足李承鈞,索性脫離了對方的懷抱,直接轉過身軀,跨坐在李承鈞的大腿上,身軀後仰,稍稍夾緊腿根,抬高腰部,讓膨脹的硬物上下摩擦自己雙腿之間的部位。
他知道李承鈞喜歡這樣,不過看到對方的臉色時仍有些吃驚。
李承鈞的目光完全集中在他的腿根內側,然而眼神過於灼熱,毫無動搖,幾乎有種被視姦的感覺,偏偏緊閉的孔隙又被性器擋住了,也可以說是隨著他的動作若隱若現,這種曖昧的視覺刺激似乎讓李承鈞更興奮了。
沈延真心底隱隱生出一絲成就感。
他可以感受到李承鈞確實是真的渴望他,或許也想要進入他,只是用意志力控制住自己的行為;李承鈞是為了他而忍耐的,這件事讓他愈發興奮。
「怎麼樣?舒服嗎?」
「嗯。」李承鈞看起來像是難以隱忍下去了,「讓我來。」
在這之後,沈延真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李承鈞或許是怕失去控制,沒有再刺激那個地方,而是用自己的性器頂弄他的,可是力道大得讓人吃驚,沈延真無法按捺呻吟,性器已經被磋磨蹂躪得失去硬度,前端牽連著一絲白濁,難以想像的快感讓他失神,而李承鈞脹硬的性器還抵著他的下半身,徐緩地摩擦著。
餘韻過去後,沈延真閉著雙眼喘息,沒有出聲。
果然……還是不行嗎?
即便李承鈞全程都肯定了他的作為,可是對方沒有宣洩也是事實,必須用其他方法刺激才行。
沈延真忽然生出一絲危機感。
宣洩了兩次的自己,跟一次都未得到快感的李承鈞,簡直像是在說只有他單方面從中感受到快樂,李承鈞卻不一樣,儘管可以刺激,但快感終究不夠,說白一點,李承鈞或許很喜歡他,但未必完全享受與他之間的性行為。
沈延真心底湧出一絲澀意,小聲道:「抱歉,我沒什麼經驗,不知道怎麼做比較好……」
「為什麼道歉?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李承鈞神態溫和。
這種事沈延真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但也沒有做對任何事,無法得到合乎預期的成果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李承鈞退開一些,在他身旁坐下,似乎還在考慮要如何安撫他;沈延真也跟著坐起身,望著對方的臉,靈光一閃,嚥了口唾沫,以破釜沉舟的決心迅速地低下頭,含住了李承鈞的性器。
雖然是有點魯莽的行為,不過李承鈞承諾過不會刻意忍耐或勉強自己,而沈延真相信這一點才敢這麼做。
因為沒有經歷過類似的行為,也怕無法控制自己的牙齒弄痛對方,所以沈延真不敢將那個器官吞入口腔,而是含住了前端吸吮,另外用雙手去摩擦未曾被含住的部份,他不懂任何技巧,能做的不過是用舌頭不斷舔舐。
因為看不到李承鈞的表情,沈延真有些不安,往上望去時對上了男人飽含欲望的視線,沈延真隱隱鬆了口氣。
至少李承鈞沒有推開他,那就夠了。
結束時李承鈞托著他的臉,將性器抽了出來,沈延真沒有分毫反抗,就那樣看著李承鈞抽出膨脹的性器,被他舔溼的前端溢出了幾道白濁,斷斷續續濺到他的胸膛與腹部上,李承鈞的喘息聲中帶著一絲明顯的愉悅與滿足,沈延真心中生出了微妙的成就感。
事後沈延真才知道李承鈞對他突如其來的行動很在意,兩人晨浴過後一起泡澡時聊了片刻,李承鈞並沒有騙他,那樣也確實是舒服的,不過對方已經不是如他一般血氣方剛的年紀,無法像他一樣輕易宣洩,總而言之就是所謂的遲洩。
理解這點之後,沈延真先前破釜沉舟的決心彷彿成了鬧劇,不過這一點點尷尬也在李承鈞抱著他親吻他且讚美他做得很好之後被拋到了腦後。
無論如何,取悅自己的戀人(雖然還是試用期)並不是應該感到窘迫的事情。
十三、
這是沈延真第一次體驗到擁有交往對象的感受,跟以往相較變化不算很多,不過在所謂的試用期內,李承鈞與他可以說是相處良好,畢竟也認識了一段不短的時間,托了李常瑞的福,沈延真即使頻繁造訪也一點都不奇怪。
沈延真的生活一帆風順,李常瑞的生活卻與他截然不同。
事情發生得毫無徵兆,李常瑞忽然在班級群組裡上傳了一段錄音,同時還將自己與前女友過往通訊的截圖都發出來了,並且聲明自己原本想將這件事當作沒發生過,但前女友那方並沒有依照彼此的約束互不干涉,反倒有意無意誘使別人代為報復他,因此決定公開錄音與一切證據,假稱懷孕騙取錢財這件事無可否認,事後的報復事件也有目擊證人,所以有需要的話也可以直接上法院釐清真相。
沈延真呆呆望著手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時已經將近午夜,但李常瑞的發言讓整個群組都沸騰了。
在李常瑞最後留下「歡迎大家轉文」的言論後,這篇文章開始以難以想像的熱度流傳,連不怎麼熟悉的社團學長也傳了訊息八卦地問他這是不是真的。
雖然李常瑞沒有指名道姓,但是說到他的前女友,儘管是一年級,但知道的人其實不少,畢竟曾被選為校花候選人之一,所以傳聞擴散的速度也快得驚人。
這不是一時衝動的發言,如果真的什麼都沒思考,是不可能把手頭所有資訊都整理成那樣再一口氣公開的。
事到如今,這只會是因為李承鈞把自己被跟蹤這件事告訴李常瑞了,要不然無法解釋李常瑞為什麼把手上所有的籌碼全都甩出來。
雖然沒有必要這麼做,但這怒氣完全是出於對他可能受傷這件事的回應,儘管李常瑞最初想要保留自尊心而選擇悄悄分手一刀兩斷,但事情牽扯到朋友身上時,反應卻完全不同。
這一刻,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李常瑞是真的生氣了。
「為什麼要告訴他啊……」
「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李承鈞頓了頓,「我原本只是出於義務通知他一聲,就算他什麼都沒做,我也會找時間解決這件事。」
「你本來想怎麼解決?」
「只有上法院跟轉學兩個選項,不是嚴懲就是離開,讓她自己選,再一陣子這學期就結束了,辦轉學手續也比較方便。」李承鈞看起來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他願意用他自己的方式替你打抱不平,你一點都不高興嗎?」
「那倒不是。」沈延真不得不承認,「好吧,其實我有點感動。」
即使是差點被當成李常瑞揍,他也不覺得李常瑞欠他什麼,畢竟是誤會一場,而李常瑞之所以做到這種程度,是因為前女友觸及底線,讓雙方恩怨波及無辜的友人,所以先前壓抑著的怒氣與怨恨毫無保留地爆發了。
李承鈞笑了一下,「過往的錯誤成了成長的契機,那不是壞事。」
這點沈延真倒是可以理解,畢竟之前李常瑞一直不想讓自己陷入被同情憐憫的處境,現在卻直接把自尊心扔到一旁,以確切的行動為他討回公道,以李常瑞有些優柔寡斷的性格來說,這是相當讓人驚訝的事情。
「這件事到底會怎麼收尾啊……」
「要是鬧到全校都知道,說不定學校那邊會請我過去一趟,或者主動搭橋牽線讓雙方和解。」李承鈞漫不經心地喝了口咖啡,「而我當然會支持李常瑞的一切決定。」
即使不說,沈延真也能看出李承鈞對李常瑞的重視與在意。
「你們父子感情真好……」
「你吃醋了嗎?」
「你覺得呢?」沈延真反問道。
李承鈞把他抱到懷裡,伴隨著輕微的笑聲,撫摸他的背脊與頭髮,動作輕緩溫柔,儘管如此,也只是稍稍壓下沈延真心中那一絲澀意而已;他不討厭李常瑞,今後也還是會一直與李常瑞當朋友,僅僅是對李常瑞處於那個永遠不可能遠離李承鈞的位置感到有點羨慕而已,不過這種話沈延真死也不會說出口。
基於雙方默契,兩人試用期獨處的地點訂在李常瑞家樓上,同樣屬於李承鈞的那一層住所,畢竟在家約會不必顧忌被熟人撞見的意外狀況,對還處於試用期的雙方是相對容易放鬆的地點。
試用期開始後,沈延真發現了不少以前不知道的、關於李承鈞的事情。
他現在仍時常跟李常瑞一起寫作業、複習功課與準備考試,只是在這之後,先與李常瑞道別,隨後搭乘電梯直接上樓。
一般而言,李承鈞會待在家中,稍微錯開時間,片刻後才上樓與他會合,兩人一起看電影打遊戲,李承鈞意外地在這方面表現得不錯,至少遊戲中組隊時完全不會拖他後腿,偶爾也會各做各的事或一起吃宵夜,最後在同一張床上入睡,為了避免引起旁人疑心,外宿頻率控制在一週兩到三次。
說明書第十二頁寫的不只有李承鈞生氣時放著不管就好而已,還寫了其他事情,比如李承鈞喜歡肢體接觸這件事。一起外出時,李承鈞不會牽他的手也不會有其他接觸,但當兩人在室內獨處時,李承鈞總是會靠得很近,不管是攬著他還是抱著他,或者讓他坐在腿上,總之或多或少都有接觸。
有時李承鈞就只是在旁邊滑手機或看書,兩人各做各的事情,不過也並不會因此特地拉開距離。
沈延真並不是那種特別喜歡肢體接觸的人,但習慣之後發現自己不討厭。
這種親近的方式不涉及情色方面的意味,誠然李承鈞是喜歡接觸,但並不黏人,沈延真只要稍微動一下,對方就會退開一些,這點讓他有點高興,因為李承鈞懂他的界線在哪裡。
他也不是沒看過整天黏在一起的情侶,班上就有一對,女方非常喜歡肢體接觸,連午休時間都黏在一起,兩個人坐在同一張狹窄的椅子上,他聽見男同學抱怨這樣擠在一起被緊緊摟著的姿勢很不舒服,自己也不喜歡肢體接觸,但女方卻笑嘻嘻說「我知道啊」,然後繼續黏著對方不放。
把自己替代進這個情境的話,這句話絕對是分手的唯一理由。
都已經表明了意願卻沒有被放在心上,不喜歡不等於喜歡,不要不等於要,女方從邏輯開始就已經沒救了,男方除了忍耐之外,還被周遭的人打趣女友這麼積極很幸福,完全是有苦難言,之後才找了其他藉口與女方分手。
李承鈞卻不一樣,不僅不會執著於與他肢體相乃至於糾纏不休,還會觀察他要做什麼。
有時只是因為被抱著不方便伸手拿東西或喝飲料,所以才會拉開距離,但沒過多久就變成李承鈞不知為何總是能在第一時間讀懂他的需求,替正在打副本不方便空出雙手的他遞來附帶吸管的飲料,讓他張口就能飲用,在他全神貫注看電影無意識伸出手時直接餵他吃零食,讓他的注意力能聚焦在影片上。
諸如此類的事情發生過不少次,簡而言之,就是在最近的距離內以各種方式照顧他,其中也包括替他親手吹乾頭髮與日常整理儀容。
「我又不是小孩子。」沈延真忍不住道。
「我知道啊。」李承鈞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溫柔地替他撫平頭髮,「只是習慣而已,這樣讓你很困擾?」
「也不是……」
儘管不想承認,但是被無微不至的照顧感覺並不壞,況且正如李承鈞所說,對方不只是習慣照顧戀人,本人對此似乎也有某種難以形容的成就感,之所以這麼做,不是基於年長的身份而照顧他,只是單純喜歡這麼做。
如果養了寵物的話,李承鈞絕對是那種每餐都親自準備營養均衡的食物、連剃毛都仔細研究親自動手的飼主。
既然如此就沒關係了。沈延真想道。畢竟他沒有強迫對方,是對方願意這樣做的,他只要配合就好。
沈延真默默觀察了幾天,發覺李承鈞似乎對餵他吃東西有執念,問過之後才發現李承鈞覺得他有點太單薄,多吃一點比較好。
就連自己的父母都沒有對他說過這種話,卻是李承鈞第一個說出來了。沈延真並非對雙親有所埋怨,反倒對家裡賦予他的自由與尊重很滿意,只是再一次體會到李承鈞與家人的不同之處。
畢竟年紀上的差距是他們之間不容否認的事實。
他此前並不覺得李承鈞看起來像別人的父親,除了身材維持得很好之外,皮膚狀況也不差,更重要的是說話方式沒有任何倚老賣老的氣味,也沒有以長輩自居輕視晚輩的問題,後來在說明書裡看到對方的出生年月日時也不禁吃了一驚。
「你竟然還沒四十歲!」
「我看起來那麼老嗎?」
「不、我一直覺得你看起來是三十出頭,但是……」
「但是?」
「但是李常瑞跟我是同學,你現在還不到四十歲的話,李常瑞出生時你也才十幾歲?是十八歲?」
「沒錯。」
「之前那件事,你其實沒有資格怪李常瑞吧……」沈延真心情複雜。
李承鈞神態自然,似乎真的沒將這些事放在心上,「那時我已經結婚了,並不是奉子成婚,對象不是我自己選的,充其量只能說是早婚。」
「你為什麼那麼早就結婚?」沈延真相當困惑。
「為病重的長輩沖喜。」
原來那種只發生在電影、戲劇與小說裡的情節也會發生在真實的人生中,甚至就在自己的身邊,為了這種理由而早婚,在他的角度看來相當荒謬,即使是不可思議都不足以形容這件事的荒唐。
不過沈延真從對話中抓到了重點。
那句「對象不是我自己選的」,八成是特地說給他聽的。沈延真篤定地想道。李承鈞並不是那種聊天時總是有意無意將話題繞回自己身上的類型,在交談時也多以傾聽為主,只有希望他記住的事情才會特別強調,就像現在這樣。
「李常瑞知道你們的事情嗎?」沈延真難掩好奇,看出李承鈞沒有避諱的意思,也就直接發問了。
「知道。」李承鈞攬著他,討論敏感的話題仍泰然自若,「要不然以他的為人,應該會想盡辦法讓父母復合闔家團圓不是嗎?」
「那倒也是……」沈延真不禁點頭。
李承鈞沒有說錯,就沈延真所知,李常瑞對雙親的感情生活並不抱持過多的好奇與關心,也沒有表現出牴觸的心態,大概不會介意李承鈞有新的戀人吧?雖然是男朋友,而且還是他本人的同班同學兼好友,這應該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吧?
……前言撤回。
李常瑞果然還是會介意。
「最近他常常不在家,也沒有說明理由。」體育課中途休息時,李常瑞站在他身邊,拍了拍體育服上的塵埃,一臉困惑,「如果是工作的話,他每次都會說明,最近卻沒有,該不會是有女朋友了吧?以前也有過類似的狀況,可是不在家的狀況不像現在那麼頻繁……」
事實上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沈延真一陣心虛,努力讓緊繃的身軀放鬆,「你沒有問過他嗎?」
「拿不出證據的話,他一定會否認。」李常瑞皺眉,「要是有什麼蛛絲馬跡的話我應該會發現才對……」
其實只要注意到李承鈞出門搭電梯時是上樓而非下樓,這就可以解開謎團了。沈延真忍著沒說出口,「你這麼喜歡叔叔啊?是不是怕他被搶走?」他故意用了開玩笑的口氣,想讓李常瑞否認,順理成章放下這個話題。
「我沒有!」李常瑞用驚愕的眼神瞪著他,「你為什麼要說得那麼肉麻!」
「好好好,是我錯了。」沈延真故作無奈,目光一轉,注意到不遠處有些人盯著他們竊竊私語,他發覺那是隔壁班級的同學,不必思索也能知道理由,向李常瑞傾身示意。
李常瑞順著他的動作往遠方望去,「那些人是……啊。」對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態,隨即低聲嘆息。
「你現在是名人了。」
「我根本不想這樣……」
「你發表之前應該先跟我討論吧?我也是當事人。」
「可是我沒有提到你的名字啊?」
「那……倒也是。」
連錄音都一起放出來了,前女友連辯解都做不到,在那之後,即使是在校園裡偶遇都不再掩飾恨意,而李常瑞改以冷漠態度面對前女友,對方一度威脅他把那些話收回去,澄清這整件事都是誤會,李常瑞連威脅的內容都沒聽就直接拒絕了。
後來事情鬧得有點大,雙方家長都來到了學校,那一天是李常瑞人生中最受人注目的一日。
當時女方家長也提出過相似的要求,李承鈞當下的回答是:「如果有必要,我會叫李常瑞收回他說過的那些話,錄音只是女方受到他的誘導而胡說,並非經過對方允許而錄音,訊息內容都是截圖,也有可能是斷章取義拼湊而成的對話。」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李承鈞接著要示弱道歉時,李承鈞話鋒一轉,卻道:「這樣一來,女方確實懷孕,也確實在那時跟李常瑞拿了十五萬去墮胎,並非詐騙,之後雙方才分手。既然這筆錢有被提領使用,女方當時也請了幾天假去了外地,顯然這是彼此的共識,沒錯吧?」
李承鈞說到這個程度,就只差說明自己會確保這間學校的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任何一個被誤導的人都有資格得知事實。
假稱懷孕騙了男友十五萬、與真的懷孕所以拿了男友十五萬去墮胎,這兩個選項都極其燙手,女方家長接受了李承鈞提出的第三個選項,對學校裡的傳言不承認也不否認,對家長會面的內容三緘其口,最後悄悄地辦理了轉學手續。
雖說還有一小部分人對此半信半疑,不過那也不重要了,在家長會面後,毫無回應低調離開的態度似乎已經坐實了一切。
「不用多想。」沈延真拍了拍李常瑞的背脊,安慰道:「期末考結束後暑假就開始了,這兩個月過去之後,根本就不會有人記得你的事情,你也沒有那麼偉大,所以放心吧。」
「說得太過分了吧!」李常瑞不禁抗議。
下課後,兩人換下體育服穿回制服,放學時肩並肩地走出了校門。
期末考的時間逐漸接近,沈延真與李常瑞時常一起讀書,李常瑞大概是為了逼迫自己忽視情傷,讀書時分外認真,寫題庫得到的分數來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而且兩人好一陣子沒有一起外出遊玩了,當李常瑞提出準備請他吃晚餐時,沈延真倒也沒有拒絕的意思。
李常瑞特地說明晚餐是對學生而言稍稍昂貴的飯店自助餐,已經訂好位置了,算是賠償沈延真差點被誤會是他而被施加暴力的事情。
一般狀況下,沈延真會拒絕這類邀約,也不覺得自己應該得到什麼補償,但眼看著李常瑞是真的對他懷有愧疚的情緒,想做些什麼彌補他,對李常瑞而言這是贖罪,沈延真自然不會駁回。
兩人在人行道轉角等待紅綠燈,李常瑞的手機響了起來,接通後不知道那頭說了些什麼,簡短談話結束後,李常瑞才轉身瞧著他,「抱歉,我等會要去我爸的公司一趟,就在附近,只是去拿東西而已,你要一起去嗎?還是要在附近找地方坐下來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吧。」沈延真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讓聲音顯得平穩一些。
說實話,他對李承鈞平常工作的地點與內容一直很好奇,只是沒有仔細問過,況且自己身份微妙,不是可以主動提出參觀職場的立場,也不願意在對方認真工作時打擾,不過跟著李常瑞過去的話就是順理成章,無可厚非。
懷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期待,沈延真加快速度,跟上了李常瑞的腳步。
踏入建築物的同時,已經有人在那裡等李常瑞了,多半是李承鈞的秘書,沈延真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後,得知是李常瑞有些出國相關的文件要補辦,倒也沒有多說什麼,經過一個像是會議室的地方時,隔著透明玻璃,看到了裡面的李承鈞。
沈延真腳步一頓,目光也跟著停滯。
李承鈞坐在最裡面的位置,其他人似乎在討論什麼,李承鈞只是偶爾插幾句話,外頭聽不到任何聲音,即使如此,也能看出來會議室裡氣氛緊張,李承鈞少有的冷漠表情讓他想起剛認識對方的時候。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李承鈞在他面前開始露出笑容,有時神態不變,眼底仍有笑意,而沈延真這時才注意到,李承鈞也有不會對他展現的面貌,如果現在的他不認識李承鈞,多半也會因為那由內到外的冰冷感而退縮。
當然,不僅僅是李承鈞的神情,其他人表現出的戰戰兢兢與小心翼翼都彰顯著他們對李承鈞的感受,即便能掩飾緊張與害怕,維持平靜的神情,但無意識緊捏著筆的動作或往四周游移的目光都說明了真相。
現在坐在那間會議室裡的人大概都不知道,李承鈞在他面前會露出完全不一樣的面貌,一點都不冷漠,反倒很溫柔。
「怎麼了嗎?」
聽到李常瑞的聲音後,沈延真霎時清醒過來,「不,沒什麼。」他猶豫了一下,「你要做什麼就先過去吧,我在那裡等你。」他指著走廊末端說道。那裡設置了一些座位,也有桌子,大概是讓一般員工或訪客能坐下喝咖啡稍微休息的地方。
李常瑞沒有異議,「我一會就回來。」
目送李常瑞與看似秘書的人離開後,沈延真稍稍改變了位置,盯著會議室裡的人看,李承鈞還是那副冷淡模樣,聽著別人報告時不為所動,明明跟所有人一樣坐著卻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沈延真望著對方,在心底構想李承鈞非難員工時會說的台詞,忍不住笑了。
他沒有發出笑聲,但李承鈞卻像是感知到什麼一般,微微抬頭,登時對上了他的視線,神色還維持著先前的狀態,目光卻顯得十分驚訝。
沈延真小幅度地揮了揮手,算是打了招呼,這才轉身往角落的休息區走去。
幾分鐘後,李承鈞走出會議室,朝他走來。
「怎麼來了?」
「我陪李常瑞過來,他說要拿東西,等會我們要一起去吃晚餐。」沈延真頓了頓,看到李承鈞背後那些從會議室走出來的人都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明顯是在避免跟李承鈞拉近距離,不免有些好笑,「你什麼時候下班?我們等會就在附近吃晚餐,你要一起去嗎?」
「現在是休息時間,等會要繼續開會。」李承鈞解釋道。
「你工作的時候看起來有點可怕。」沈延真不禁道,「而且很冷淡。」
「那是工作模式。」李承鈞唇角輕微揚起,「嚇到你了?」
「與其說嚇到,倒不如說很陌生,有種『你到底是誰』的感覺。」沈延真坦然道。
他看慣了李承鈞笑著的樣子,自然對這種面無表情的樣子不適應,彼此剛認識時雖然也是這樣,但沒過多久就熟絡起來,沈延真也幾乎忘了李承鈞還有這一面。
李承鈞忽然把手上的東西遞了過來,沈延真這才發現那是訪客出入使用的門禁卡,不由得一怔,正想開口發問,就聽見李承鈞輕聲道:「晚餐結束後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就過來吧,一樣是這間會議室,我今晚要加班,會一直待在這裡。」說完,便轉身走了。
看到李承鈞現在的樣子,沈延真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以為自己是李常瑞的朋友,所以最初才沒有被冷漠對待,但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李常瑞一開始對他與李承鈞可以平靜獨處這件事也很驚訝。
他起初沒有多想,但仔細思考就能明白,並不是李承鈞沒有嚇到他,而是李承鈞對他原本就不同於對待別人,只有他是特別的。
沈延真注意到李常瑞從不遠處走來,連忙把手上的門禁卡塞到制服口袋裡,跟李常瑞會合,一起離開這棟大廈。
晚餐時氣氛愉快,李常瑞終於走出情傷,已經可以像平日一樣討論日常生活相關的話題,兩人聊了一段時間,話題包括最近剛上市的新遊戲跟期末考,以及所有學生都滿懷期待的暑假。
「跟之前一樣,我還是會出國,開學前才回來。」李常瑞試探道,「你要來玩嗎?」
沈延真一愣,「什麼?」
「直接住在家裡的話,食衣住行都沒問題,機票錢也不用擔心。」
「不,那個……」說實話,沈延真看得出來,李常瑞是認真詢問,不是隨口邀約,但他不太想見到李常瑞的母親;對現在的他來說,對方不只是李常瑞的母親,更是李承鈞的前妻,「我這樣突然造訪不太好吧,而且也不認識,直接住在那裡有點奇怪……」
「我就知道你會拒絕。」李常瑞看起來一點都不意外,哀嘆道:「我不想要每天都起床晨跑啊,要是需要招待客人的話就有現成的藉口了。」
「你只是想拿我當擋箭牌嗎!」
「也不是那樣啦……」
兩人打打鬧鬧,晚餐在愉快的氣氛下結束了,一起走了一段路後,沈延真在捷運站停下,兩人分道揚鑣。瞧著李常瑞走出視線可及的範圍,他這才拿出口袋中的門禁卡,又看了一眼手機確認時間。
現在恰好是八點,李承鈞應該還在公司。
……要去嗎?
儘管這麼想著,心中也不是沒有躊躇,但沈延真的雙腳不知何時自動轉了方向,沿著人行道離開捷運站。
對方明明在加班,卻叫自己過去,到底要做什麼?以李承鈞往常的體貼與溫柔來說,不至於無緣無故要求他過去,如果只是要聊天,用手機隨時可以通話傳訊息,一定有什麼目的導致對方如此提議,但以沈延真的角度而言,不管怎麼想思考結論都指向某些難以啟齒的行為。
整晚都要加班的話,或多或少需要休息或者說放鬆的時間……
從第一次過後,他們又陸陸續續做過幾次,都沒有插入行為,光是相互愛撫就讓沈延真難以招架,畢竟經驗值不足,還需要一點時間適應。
抵達大廈之後,沈延真順利通過門禁,直接往電梯走去。
「這是什麼?」
「你吃了就知道了。」
沈延真咬了一口,不由得瞪大了雙眼。柔軟的蛋糕與奶油融合在一起,雖然是甜點但是並不甜膩,仔細咀嚼還能從鮮奶油中咬到些許焦糖脆粒,儘管剛剛才吃完晚餐,但甜食另當別論,把李承鈞遞給他的一塊蛋糕吃完一點都不費力。
「這個真好吃。」
「喜歡的話就全部拿走吧。」李承鈞將蛋糕盒蓋好,連裝飾的緞帶都仔細綁緊,將剩餘還未被切開的蛋糕遞給了他,「今天是試用期滿一個月的紀念日,不過今天沒辦法空出來,這個算是湊合的紀念品。」
「你連這種事都記得啊……」
「當然。」
沈延真呆呆地接過蛋糕盒。
即使一開始覺得自己的思考邏輯沒有問題,但到了現在,他終於發現自己好像誤會了;李承鈞想把蛋糕交給他,又不方便在李常瑞也在的狀況下直接給他,得知晚餐地點離這裡不遠,捷運站也在附近,所以才要他回家前過來一趟。
「你叫我過來,只是為了給我紀念品?」
「你以為是什麼?」李承鈞微怔,神態從茫然轉換為恍然大悟也不過是幾秒間的事情,「我懂了。」
沈延真面紅耳赤,對方沒有調侃他,要是自己惱羞成怒的話也太丟臉了;儘管這麼想著,接下來李承鈞說的話卻讓他愈發羞窘。
「你平常不是這樣。」李承鈞若有所思,「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期待?這裡可是公共場所。」
那句話點燃了導火線,沈延真別開視線,自暴自棄道:「你沒看過類似的場景嗎?下班後偷偷在無人的辦公室做愛,怕被警衛發現所以沒有開燈,上司一邊斥責下屬一邊用身體處罰對方的劇情……」即使不想承認,他也還是被那方面的猜想牽著走了,「而且你工作的時候跟平常完全不一樣,光是看著就……」
……就興奮了。
沈延真忍不住抬手遮臉,無地自容。他並不是對自己的欲望感到懊惱慚愧,而是對誤解李承鈞的本意感到羞恥。
「原來你喜歡那種樣子?」李承鈞低聲笑了。
「不是喜歡,是好奇。」沈延真辯解道,「看起來非常冷淡,真的像是不同人……」
沈延真頓了頓,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對方明明在認真工作,百忙之中還記得試用期滿一個月這種瑣事,他卻自作多情,一言一行盡是在妨礙對方,連忙道:「抱歉,你還要加班對吧?謝謝你的蛋糕,很好吃,我先走了,改天見。」
「也不是不可以。」李承鈞突然拉住他,輕聲道:「說明書上不是寫了嗎?臨時動議可以在提議與討論後以雙方同意為前提施行。」
「咦?」
沈延真呆呆望著李承鈞,隨即被對方拉著手,離開了會議室,通過走廊乘上電梯,作為紀念品的蛋糕被留在桌上,乏人問津。
仔細想想,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跪在李承鈞面前。
沈延真不受控制地吞了吞口水,往上望去。
李承鈞正盯著他看,可是臉上跟眼神裡都沒有往常的溫柔,連一絲笑意都不存在,靜靜地凝視著他。
他含著男人的性器,吸吮了起來,那裡在剛才粗暴的親吻時就已經有反應了,沈延真的狀況自然不用多說,取悅李承鈞的同時,自身的欲望也處於脹痛的狀態。跟以往不同,他明知這是李承鈞,但對方營造的氛圍很成功,先前親吻時揉捏臀部與用膝蓋頂弄他下身的動作都極其露骨,根本不是李承鈞平常會做的動作。
沈延真一方面因為陌生而隱隱有些畏懼,但又因為好奇與新鮮而備受刺激;那些侵略性的動作讓他產生了某種奇妙的感覺,或許自己會被對方一口氣吃掉也說不定,稱不上溫柔,只是在表達欲望與渴求,即使如此也幾乎讓他淪陷了。
口中被他人的性器填滿,連正常呼吸都變得艱難,然而沈延真沒有退縮,直到李承鈞毫無溫度的嗓音要他退開,他這才鬆口,讓濕漉漉的性器離開自己的口腔,只是性器前端與嘴唇之間牽了一條銀絲,沈延真下意識舔了舔嘴唇,那一絲唾液也就斷了。
他抬頭往上看去,李承鈞目光幽深,臉上沒有任何笑意。
……真的像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十分鐘後,沈延真決定收回這句話,不只是「像是」完全不一樣的人,而是根本就是不同人。
不遠處明明有沙發,李承鈞卻將他壓在牆上,維持站立的姿勢,用膝蓋與大腿在他雙腿之間不斷頂弄,接著才扳開他的雙腿,讓彼此裸露在外的性器相互摩擦,但因為雙方身高差距的緣故,他的下半身幾乎是被李承鈞支撐著,雙足連地面都沒碰到,為了維持平衡別無選擇,唯能以雙手攀著對方的肩膀。
沒有手下留情,也沒有溫柔的愛撫,就只是那樣激烈地摩擦而已,沈延真一不小心就宣洩了,要求對方過一會再繼續時,李承鈞答應了,手卻來到他的雙腿之間,沒有去碰還未擺脫快意的性器,而是揉弄著會陰處與柔軟的囊袋,與此同時還有些粗暴地啃咬著他的頸側,說不上十分疼痛,卻也不是可以忽略的刺激。
他注意到李承鈞的手往後探去,忽然明白對方要做什麼。
不想要的話,只要拒絕就好了。
開始之前,李承鈞就提醒過他,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隨時喊停,不必顧忌場合與對象,一切以自己的接受程度取捨,不需要有任何負擔;沈延真本來沒有多想,現在才知道李承鈞為什麼那麼說。
……大概是害怕更進一步的行為嚇到他吧。
不過沈延真沒有被嚇到,也完全沒有任何停下的想法。
在過去幾次接觸中,李承鈞早就已經清楚地表露出對那個地方的興趣,不過他從未主動索求,李承鈞也不曾積極遊說;對他來說,畢竟不是什麼非做不可的事情,所以不必太過著急,反正還有時間。
但剛才贈送紀念品的事情讓沈延真的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一個月過去了,那就是只剩下兩個月了,時間流逝遠比他想像得還要快。
這時李承鈞終於像是記起旁邊有沙發了,抱著他過去,面對面地讓他坐在腿上,沈延真抬起臉,正好看見李承鈞撕開保險套的包裝,就著上頭的些許潤滑,隔著薄薄的膠膜,將手指探入他的身體。
……感覺很怪。
沈延真不是沒有想像過這方面的事情,但他也很清楚,現實跟理想是不可能完全重合的,所以這種不適應的感覺並不意外,說不上不舒服,但也不是舒服,就只是被人摸索身體內部而已,沒有任何稱得上愉悅的感覺。
非得要選擇的話,他覺得自己是想被進入的那一方,不過因為某種說不清的理由,他沒有嘗試過插入,即使是自慰時也不曾使用過那個地方,或許他的身體原本就不適合使用那裡,現在不習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後方被進入就只是這樣嗎……正當他微微有些失望時,李承鈞忽然又加入一根手指,一口氣探入更深的地方,沈延真吸了口氣,不自覺地掙扎起來。
「別動。」
對方的嗓音十分冰冷,沈延真一顫,不自覺地依言照做,同時發現自己雙腳發軟,被手指插入的部位逐漸感受到奇異的感受,他隱約意識到那是什麼,只能緊緊咬著嘴唇,將臉埋在李承鈞肩上。
「輕、嗯……輕一點……」
察覺自己當下的嗓音有多甜膩時,沈延真全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了。
李承鈞卻故意與他唱反調,加重了力道,手指摩擦著敏感的部位,明明才剛宣洩過,沈延真的前端卻誠實地再次溢出體液。
本來應該感到羞恥的,但他沒有餘裕思考這種事情,注意力集中到後方,狹窄的甬道逐漸被撐開了,任憑李承鈞的手指長驅直入。
沈延真無法克制地顫抖著,巨大的快感朝他襲來,令他難以招架,手指頂著身體內側最脆弱的地方不斷摩挲,直到快樂累積到最高點時,身軀僵硬,前方明明沒有射出來,卻像女性一樣,因為被刺激內部而得到與射精同樣激烈又截然不同的快感。
他意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根本做不到,只能發出帶著濃濃鼻音的呻吟,聽著自己急促的喘息,身軀內部擅自絞緊李承鈞的手指,汲取更多令人顫慄的快感。當對方抽回手,扔掉用過的保險套,替他整理衣著時,他才意識到已經結束了。
「等一下,你還沒……」
「沒關係。」
「沒關係不等於不要。如果想拒絕我就直接說不要。」
沈延真放棄言語說服了,直接實行一切行動;剛剛自己都被弄成那樣了,怎麼可能放著還未宣洩的李承鈞不管,只要自己沒有被嚴詞拒絕,沒有被對方推開,那就是李承鈞不討厭這種行為的證據。
他含著男人的性器舔舐了好一陣子,李承鈞還維持著那副冷淡的模樣,但一隻手卻按在他頭上,看似不容許他逃走,也像是正在撫弄乖順的寵物,不管是哪一種,都讓沈延真打從心底感到亢奮。
一切結束後,李承鈞恢復成平常的模樣,仔細替他拭去唇畔殘餘的一絲白濁,接著餵他喝水讓他漱口。
「痛嗎?」
「不就只是手指而已?」
雖然盡量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但沈延真心中其實還沉浸在那異樣的感受當中,明明是第一次被進入,自己也沒嘗試過,居然能得到快感,當時沒辦法仔細思考,如今回想起來也不免感到不可思議。
「剛才有些粗暴,不過沒事就好。」李承鈞淺淺笑了一下。
沈延真忽然想起一件事,質疑道:「你一直隨身攜帶保險套嗎?」
「隨身帶著是為了能在任何場合、任何狀況下,回應特定對象對我的期待。」李承鈞說得輕描淡寫。
剛剛才稍微降溫的身軀似乎又隱隱發熱了,沈延真按著滾燙的耳朵,悔恨道:「回應期待是什麼啊……」
「說明書上不是寫了嗎?我會在雙方都同意臨時動議後於可預見的情境下承擔安全方面的準備與責任,這是試用期的承諾與規章。」
「誰看到這個會知道是在說保險套!」
「當然不只是保險套,還有拒絕酒駕跟迴避吸菸區之類的例子,詳細條目可以直接看附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別說了!」
要是不打斷這段對話,李承鈞大概還會告訴他在附錄第幾頁第幾行。
這種事情還會持續兩個月嗎?現在看來自己似乎過份低估李承鈞了,儘管從說明書那時就感受到了,但他現在愈發能感受到李承鈞對他的關注。
沈延真之前以為自己已經習慣肢體親密了,這次不過是稍微產生變化,加入了以前沒嘗試過的東西,卻讓他感到難以招架,儘管雙方都宣洩了,不過沈延真除了羞恥之外,也還是有點遺憾。
剛才李承鈞不過是回應他的要求演出冷淡的角色,沈延真實際上想看的是李承鈞真正失去所有理智、像他一樣沉溺在情慾中的模樣,被溫柔的對待固然很好,不必解釋也能看出李承鈞對他的渴望與珍惜,不過沈延真更想看到對方失去餘裕的樣子,只是雙方的年紀差距終於不可能縮短,李承鈞待他永遠會有成年人對待未成年時的遷就與溫柔。
……要怎麼樣才能讓李承鈞摘下那副沉穩理智的面具?
沈延真不禁開始思索這個問題的答案。
十四、
期末考結束後,李常瑞按照預定計畫飛往國外,與母親及繼父團圓,李承鈞與沈延真相處的地點也改回李家,畢竟是日常生活的地點,跟樓上只有必要物品的狀況還是有差異。
雙方相處順利,試用期間過了一半,每天都過得無憂無慮,但隨著相處時間增加,不用費盡心思隱瞞李常瑞,先前沒發現的問題也漸漸浮上水面。
或許因為李承鈞是成年人,加上現在還不是正式交往的關係,對方總是以他的想法為優先考量,這並不讓人討厭,但也會讓人感受到負擔。
不管提出什麼都會得到應允,犯錯也不會被責備,因為找不到對方容忍的界線,這點反而讓人感到不安。沈延真主動確認過試用期與正式交往的差異,答案是沒有差別,李承鈞不會為了爭取他而特地做什麼。
……那就好。
本來應該這樣回應的,當時的沈延真卻沉默下來,什麼都沒說。
他並不是特別敏銳的人,可是也不遲鈍,李承鈞沒有對他說謊,言行一致,但他隱約明白,對方依然有所保留,彼此之間存在著一道薄薄的玻璃,隔著一段距離時根本看不見,唯有靠近之後撞上去才會發現這道隔閡的存在。
使用說明書上寫明了有相異意見的話需要雙方協議磋商,然而沈延真默默觀察著現狀,一旦自己提出任何意見,李承鈞全部都會同意,不要說協調意見了,李承鈞幾乎是以他的意見為意見。
以一般人來說,這是相當體貼的待遇,對沈延真而言卻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他過去以為彼此之間的年紀差距帶來了李承鈞的寬容,那是他接近對方時能使用的武器,但對試用期或者說交往本身而言,反倒成了某種難解的阻礙,不越過那一層隔閡的話,根本碰到不到對方。
「暑假想去什麼地方玩?」
「不想。」
「時間有點晚了,要不要吃宵夜?」
「不要。」
「改天我要出差,那裡的土產……」
「不用。」
即使是這樣故意連續拒絕之後,李承鈞的神態仍沒有變化,還是用那種平靜的神態應對他,顯然沒有因為他的態度而受傷,反倒是包容他,完全沒有追究他的行為,彷彿這只是無足輕重的惡作劇,就是這點讓沈延真一陣洩氣。
即使沒有談過戀愛,沈延真也知道情侶之間是雙向交流的關係,李承鈞這種單方面處處遷就的態度沒有讓他喜悅,反而讓他感到不安。
「你不生氣嗎?」
「什麼?」
「剛才那些……」
「為什麼要生氣?否決我的提議又不是錯的事情。」李承鈞凝視著他,甚至還微微一笑,「如果你能主動提議的話,那當然是最好的。」
……又來了。
沈延真總覺得這種對話發生過很多次了,李承鈞為他著想,以最大限度的包容心對待他,並且還專注於觀察他的情緒,說話時也總是傾聽多於發言,沈延真最初還沉溺在這種溫柔中,卻漸漸發現這不是健康良好的關係運作的方式。
李承鈞對他言聽計從,沒有任何主見似的,這固然是體貼,但也可能是壓抑本心意圖取悅他,就像當初李常瑞那樣對待前女友一樣,單方面無私奉獻的關係根本一點都不穩固。
「說一些你的事情。」
「什麼?」
「你總是問我想要什麼,我也想知道你想要什麼。」
李承鈞陷入了沉默之中,過了一會才道:「如果我說出來了,你會怎麼做?你會毫不猶豫直接滿足我嗎?一起去游泳如何?想嘗試蠟燭或皮鞭嗎?可以向常瑞公開我們之間的事情嗎?」
沈延真一時啞口無言。
他知道李承鈞這樣舉例是故意的,不管對方想要什麼,在不知道內容的前提之下,沈延真確實無法回答,也不能給予事前承諾;對方沒表達的意見,是被提前判斷為沈延真不會採用的提議。
李承鈞笑了一下,似乎早就知道他給不出答案,卻沒有為此而表露出無奈或不悅,僅僅是像平常一樣,用柔和的目光望著他。
「不用在意,現在這樣就好了。」
……不可能不在意吧!
沈延真思緒紛亂,心底生出一絲煩躁。
其實只要裝作沒發現,什麼都不知情,他可以理直氣壯地接受對方的體貼與溫柔,但知道了這種事卻做不到視而不見,反倒是他真的在意李承鈞的證明,即使對方現在覺得這種相處方式沒問題,以後也未必會一直維持相同的觀點。
「這樣不奇怪嗎?」
「什麼?」
「我問你想去什麼地方的時候,你說去我想去的地方,吃飯也一樣,看電影也會遷就我的偏好,你真的沒有其他意見嗎?還是覺得無所謂,所以都讓我決定?」沈延真知道自己不擅長迂迴試探,索性直說:「這樣處處遷就我,不太對吧……」
李承鈞沒有任何動搖,十分自然地道:「我沒有特別遷就你,非得要說的話,是在不勉強自己的前提下照顧你。剛才那些例子只是隨口說說,不要放在心上。」
「我明白了。」
沈延真低下頭,不再說話。
……這樣不對。
他並不是不明白,可是也找不到理由證明李承鈞在忍耐,或許正如對方所說,雙方之間的協調只要當事人可以接受就好,他只是在杞人憂天,可惜的是心底的疑慮不是能靠短暫交談打消的東西。
追求時百依百順,交往後卻態度隨意,這是十分常見的事情,但沈延真知道李承鈞在這方面不會產生變化,一樣會這樣對他,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沈延真沒有繼續談起這件事,暫時將那些煩躁的情緒壓到心底,從察覺這個問題到決定暫且置之不理,普通地與李承鈞來往,不去思考令人煩心的事情,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月,試用期只剩下最後半個月的時間。
李承鈞的使用說明書寫得很清楚,試用期結束後會另外給予他兩週時間考慮回覆,不必立刻給出結論,按照目前日程計算,他必須在暑假結束開學時告訴李承鈞他的答案。
在察覺彼此之間的問題之前,沈延真對接受李承鈞這件事毫無他念,畢竟這原本就是他想要的結局,可是現在的狀況讓他多少有點躊躇,李承鈞的付出與他的付出明顯有差距,縱使他想改善現況卻無從著手。
「最近怎麼了?」
「什麼?」他茫然地望向李承鈞。
兩人正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剛剛結束一場情事,床單都還未更換,彼此身上殘留的汗水與體液也是暫時用紙巾簡單擦拭一番,畢竟是耗費體力的行為,沈延真準備像往常一樣稍微休息片刻,晚些再去淋浴。
李承鈞那方面的技巧是真的很好,沈延真如今渾身癱軟,連氣息都還沒有完全平復,先前李承鈞依舊用手指進入了他的身體,還有相互以口或用手愛撫性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習慣了,被男人的手指侵犯這件事只剩下愉悅,沒有分毫不適。
沈延真曾有過要求對方進入自己的念頭,但出於某種不可解的理由,最終什麼都沒說。
「你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李承鈞將他攬到懷裡,手指按著他的眉心與眼周,似乎有些擔心,「是空調太冷嗎?還是你餓了?」
沈延真搖了搖頭,「我沒事……」他頓了頓,「最近有點失眠,不是什麼大事。」
以他的年紀來說,熬夜本身不是什麼大事,隔天午睡一兩個小時就能補充一夜未眠消耗的體力,不過他的皮膚偏白,臉上一旦出現黑眼圈就異常明顯。
李承鈞沒有追究失眠的理由,將他抱得更緊一些,低聲道:「現在就閉上眼睛休息,等會要淋浴時我再叫你。」
「你上次也這樣說。」沈延真想起來依舊感到無語,「結果趁著我睡著獨自替我洗澡善後不是嗎?」
這是相當體貼的行為,這種男人絕對不是隨處可見的生物,一般人被這樣對待絕對會很感動,但沈延真的感受卻比單純的感動複雜許多。
「想要先淋浴嗎?」
「我動不了。」先前情熱之時沒有注意到,結束後沈延真才發現自己的小腿肌肉有些異樣的感覺,彷彿要抽筋了,再加上流失的體力,即使不是真的無法動彈,走動站立也一樣會帶來不適造成負擔。
「我抱你過去,在浴缸裡坐著洗澡就行了,我也可以幫忙。」
沈延真沒有多想,避開了李承鈞準備抱起他的雙臂,當對方面上流露一絲詫異,微微皺起眉時,他才醒悟過來,連忙道:「抱歉,我想休息一下,你先去淋浴吧。」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沈延真無意識地低下了頭,避開了李承鈞的目光。
無法直率地接受李承鈞的好意也就罷了,偏偏對方依舊溫柔,沈延真愈發愧疚。
仔細想想,這就是癥結所在,他之所以那麼煩惱這件事,正是因為彼此付出不對等,他給予李承鈞的不如李承鈞給予他的,這點令他格外心虛,總會產生自己配不上對方的感覺,也總會暗暗想像著李承鈞對他失去興趣、覺得他不值得這一切而先一步提出試用期結束的情境。
李承鈞也許是發覺了他的糾結,沒有多說什麼,安靜地踏入了浴室。
看著對方挺拔的背影,沈延真心底生出一絲澀意。
兩人先後淋浴,等到他走出浴室時,原本被情事弄得亂七八糟的床舖已經整理好了,時間將近午夜,沈延真在床上躺下後,李承鈞關了燈,臥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而李承鈞就像往常一樣,從後方靠了過來,抱住了他。
「如果試用期結束後,我決定結束這段關係,你會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
「……」
「不能接受我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
「即使必須喊停也沒關係,這段期間對我而言並不是無意義的浪費時間,跟你在一起時也留下了不少美好的記憶。」
……拿得起放得下,人生觀還真是豁達啊。
沈延真隱忍著那一絲沒來由的怒氣,只差一點就要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兩句話。
對方突然道:「那你呢?」
沈延真微怔,「我?」
「你之所以這樣問我,難道是已經做好決定了?」李承鈞貼近了他,在他耳際輕聲道。
「當然不是。」他下意識道。
沈延真其實想過了,如果自己與李承鈞立場交換的話,未必會滿足於現況。
他記起之前李承鈞那番話……如果我說出來了,你會怎麼做?你會毫不猶豫直接滿足我嗎?一起去游泳如何?想嘗試蠟燭或皮鞭嗎?可以向常瑞公開我們之間的事情嗎?
李承鈞偏要說這種他絕對不會答應的選項,卻不提他可以做到的事情,但沈延真能夠肯定,一定有他可以做到的事情,然而李承鈞不會主動索取,也不會積極說明。
「你對我真的沒有任何期望嗎?」他忍不住問道,「還是說,因為有期望才會有失望,所以乾脆放棄期望?我到底該做什麼?這樣下去真的可以嗎?你不會覺得不平衡?只要我一直跟著你的步調走,那樣就沒問題了嗎?」
「你誤會了。」
「我誤會什麼了?」
「我並不是對你沒有期望,而是現在這樣就已經足夠了。」李承鈞平靜道,「你不必考慮要為我付出什麼,不是因為我不需要,而是現在沒有必要;培養感情需要時間,現在還只是試用期,不用著急。」
……培養感情需要時間。
聽到這幾個字的瞬間,沈延真只覺得自己的耳根變得滾燙,連眼眶也隱約有些酸澀,再也無法開口說話。
李承鈞果然是明白的,彼此之間存在的感情並不對等,雖然是他主動開始追逐,但深陷其中的人卻是李承鈞,他還是高中生,這件事暴露的話最多就是被指責年少輕狂,對李承鈞來說卻是對兒子的同學出手,絕對會帶來負面影響。
談戀愛這件事對還是高中生的他與作為學生家長的李承鈞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所以對方無微不至地照顧他配合他,忙於工作無法陪他時還會特地道歉,靜靜等待他的感情增長,如果進展不順利也願意接受分開的決定,而沈延真什麼都不明白,儘管也表達了想要滿足對方的期待,但李承鈞沒有回應的話,這種要求不過是多此一舉。
他無法假裝自己心中些許懊惱與愧疚不存在,對李承鈞作為成年人情願擔負責任、等待他做出決定的姿態也感到心情複雜。
使用說明書只告訴他李承鈞有什麼偏好、習慣與興趣,提供個人隱私資訊與某些固定的行動模式,但並沒有明確說明李承鈞是什麼樣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對待李承鈞才是正確的選擇。
喜歡對方與理解對方終究是兩回事,即便李承鈞對他言聽計從,但也一樣做好了分開後安然放手的準備,這一點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沈延真卻無法信服,即使沒有戀愛經驗,他也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李承鈞表現得這麼乾脆。
在那之後,雙方依舊維持著來往的頻率,時常親密地待在一起,好像這段對話根本沒發生過似的,誰也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
不知不覺,漫長的暑假過了大半,他們之間的試用期也結束了。
……只剩下兩週考慮的時間了。
沈延真看著手機裡的照片,目光觸及情人節自己回贈的那朵玫瑰,想起了那個空置的花瓶,若有所思。
考慮是否願意正式交往的時間是兩週。
對李承鈞來說,這是恰到好處的長度,正好可以讓沈延真冷靜下來,好好思考今後的發展。在試用期中,李承鈞能感覺到沈延真對他的感情,並不覺得對方會拒絕他,可是在試用期結束後,彼此之間似乎產生了某種變化。
以前沈延真時不時就會傳訊息給他,也會附上自拍照,跟這個年紀的所有人一樣愛用貼圖,就算沒有特別要傳達的事情也會主動開始聊天,但在試用期結束後過了幾天,李承鈞沒有聯絡對方,而對方也沒有聯絡他。
……不太對勁。
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變化,李承鈞卻慢了半拍才察覺這個問題。
如果不是他做錯了什麼事,那就是沈延真在要不要與他交往這件事上產生了猶豫,他想要確認這件事,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如何著手。
不可以追得太緊,要不然就只是在施加壓力,但也不能真的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讓對方產生不必要的誤解,所以必須寬容,必須坦然地表達感情,必須成熟地面對一切,畢竟自己原本就是年長的一方,而沈延真尚未成年獨立,因此這種對待是理所當然的。他之前一直是這麼想的。
在試用期最後那兩週,沈延真偶爾會鬧彆扭,或者故意做些什麼惹他生氣,好像在測試他的底線在哪裡,但對李承鈞而言,這只是孩子氣的惡作劇罷了,自然沒有當真,沈延真對此卻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這讓李承鈞有些困擾。
倒不是說他覺得自己對待沈延真的方式是錯的,如果非得要找到雙方之間的些許摩擦或隔閡,大概就是這個了。儘管不是有意如此,過於照顧沈延真這件事有一半出自於他的本性,順從沈延真的意見則是在表達對方的聲音不會因為年紀小而不被尊重,現在看來,沈延真或許不是這麼想的。
他猶豫了一天,隔日趁著週末,終於傳了訊息問沈延真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吃晚餐,結果被拒絕了。
沈延真的說詞是「還有事情要忙」、「沒辦法出門」、「對不起」,李承鈞旁敲側擊,也無法得知沈延真到底在忙什麼,或者為什麼無法抽空見他;暑假期間還處於忙碌狀態的學生只有兩種,一種是科目成績不及格不得不參與暑修,另一種是天天去學校報到進行社團活動,沈延真不是前者,也不是後者。
李承鈞前後邀約沈延真數次,都被一樣的理由拒絕,對方無法說明在忙碌什麼,這本身就是相當大的謎團,沈延真不想對他說謊,但也不想告訴他真相;又或者還在考慮交往的事情,拒絕與他見面是怕影響自己最終的判斷。
不管答案是什麼,狀況都不樂觀。
如果自己被拒絕了……李承鈞想到這裡,不由得苦笑。儘管機率很低,但可能性並不是零,所以他也必須做好心理準備,迎接所有可能的回答。沈延真不知道,不過李承鈞自己明白,縱然有過戀愛的經驗,可是他從未像喜歡沈延真一樣喜歡過別人。
若是沈延真答應與他交往,當然是最好的結果,若是沈延真拒絕,他也應該直率地接受,而不是一個人在這裡患得患失;雙方之間的差異是客觀存在的事實,撇開感情不提,假使沈延真謹慎地將這點也放到考量條件中,決定拒絕他也合情合理。
考慮期間早已過了大半,距離約定日期只剩兩天,就在這時,李常瑞也準備搭機回國了。
李承鈞確認過航班時間,本來打算像往常一樣,直接開車過去,然而兒子卻要他到時候提前繞到沈延真家裡去接人,然後一起去接機。
……因為是朋友,整個暑假都沒有見面,跟父親在車內獨處也不會尷尬,這樣一來,一起去接機也沒什麼問題吧?
李常瑞絕對是這麼想的,於是才先斬後奏。
不過李承鈞還是傳訊息問了一聲,如果是李常瑞死纏爛打要沈延真接機的話,無論有沒有提供接送,都是給人添麻煩。
李常瑞想都沒想就把聊天頁面截圖貼給他看了。
訊息內容沒有涉及任何隱私話題,所以李常瑞大概覺得被看到也沒關係,反正是為了澄清自己沒有強迫朋友接機。
李承鈞看著圖片,眉頭皺了起來。
沈延真一開始就表明接機完全沒問題,但在李常瑞提及李承鈞也會過去接機可以先繞過去接他之後,沈延真的文字間就明確地表現出婉拒的態度,「不想太麻煩叔叔」與「我自己過去就行了」之類的說詞。
李常瑞:可是我爸喜歡你,所以沒關係吧?
沈延真:你在說什麼!
不說沈延真,連李承鈞看到這一行字時心臟也漏跳了一拍。
李常瑞:這不是你說過的嗎?
沈延真:我說過?
李常瑞:之前聊天時不是說過嗎!你說我爸來接我時會問要不要送你一程,從來沒有主動說送我前女友一程,所以他根本不喜歡我的前女友,反過來說就是他喜歡你啊。
沈延真:重點不是那個吧……
兩人又扯了幾句,最後沈延真終究因為找不到合理推託的藉口而半推半就地接受了李常瑞的提議,還特地要求李常瑞不要勉強李承鈞,如果有行程或時間對不上的問題也不必特地專程過來接他。
……沈延真果然在躲他。
李承鈞放下手機,一語不發。
本來他還想著是否要主動聯絡沈延真,不過李常瑞已經確認過時間了,也順帶告訴了李承鈞去接沈延真的時間,於是他也沒藉口多做什麼,索性放任不管,只等著當天去接沈延真。
「午安。」沈延真上車後打了招呼。
李承鈞微微頷首,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畢竟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面對面交談,看到沈延真的模樣,他蹙了蹙眉。
「你這幾天都在熬夜嗎?」
對方眼睛周遭的黑眼圈太明顯了,李承鈞不禁問道。
「只是稍微熬夜而已,沒事的,睡眠時間沒有減少。」沈延真看著前方,看起來有點緊張,彷彿怕他誤解般補了一句:「不是熬夜玩遊戲。」
李承鈞沒有再說什麼,沉默地駕駛著汽車。
如果不是熬夜玩遊戲,難道是對於要怎麼答覆他這件事感受到巨大的壓力,所以才夜不成寐?這也不是沒可能發生的事情。
剛剛見到沈延真時,他其實就已經注意到沈延真現在不太一樣了,以往會主動開啟話題,時不時轉頭看他,無法忍耐過於安靜毫無交流的氛圍,現在卻連一個字都沒說。
事到如今,李承鈞認為自己也不該再自欺欺人了。
沈延真會放下他,往後雙方再無關係,沈延真這麼年幼,以後還能找到更多比他更好的人,所以李承鈞回應對方的期待,在道別後禮貌地退出沈延真的生活,這就是最好的選擇。
明明早就有所覺悟,但真正面對這一切時,李承鈞多少還是有些失落。
他以前並不覺得談戀愛是十分重要的事情,直到真正投身其中,才明白這之中的帶來的甜蜜、苦楚與煎熬,在這方面,他跟沈延真是一樣的,不知道自己怎麼做比較好,所以如果沈延真提出分開,他能做到的也就僅有放手了。
他們去機場接了李常瑞,一起在外用餐,李常瑞見到許久不見的友人十分高興,一路上興高采烈地聊天,不過時差還沒調整回來,用餐過後沒多久就昏昏欲睡,時不時打呵欠,李承鈞索性先將他送回家。
回去時,沈延真也跟著他們一起拖著旅行箱上電梯,在到家之後,李常瑞對於請了朋友接機卻沒有克服時差感到抱歉,還拜託了父親送沈延真回家。
李承鈞對此毫無意見,沈延真或許是不想引起對方疑心,點了點頭也答應了。
而後李常瑞就直接回臥室休息了,李承鈞望著沈延真,沈延真卻望著客廳四處張望,末了遲疑道:「我的花瓶呢?」
「收起來了。」
沈延真看起來有些失望。
李承鈞難掩困惑,但又想到那畢竟是對方曾要求過的謝禮,想要當成紀念品帶走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你想帶走的話我現在就去拿出來。」
沈延真搖了搖頭,多半是隨口一問,沒有其他意思。
「那個、我先告辭……」
「剛才常瑞要我送你。」
「我可以自己回去。」
李承鈞跟著對方走到電梯前,不禁道:「我們……談一談吧。」
雖然約定了兩週期限考慮,若結果沒有變化的話,提前得知也不是壞事,沈延真或許很困擾,早點結束一切劃下句點是最好的選擇。
「要談什麼?」沈延真眼底流露出一絲緊張。
「你應該有想對我說的事情吧?」李承鈞平靜道,「直說就可以了。」
沈延真茫然之後又隱隱有些煩惱的模樣,「日期還沒到,關於你跟我之間的事情,我覺得不……唔!」
李承鈞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按著沈延真的肩膀,低頭堵住了對方的嘴唇,根本沒有等對方說完剩下拒絕的台詞,既是不想聽,也是不敢聽。
說來可笑,上次他也是在這個地方說出自打嘴巴的話,現在又做出了自打嘴巴的事情,明明決定了要放對方離開,卻在這裡反悔,要求沈延真開口,卻又無法承受接下來的真相。
在沈延真看來,自己大概很可笑吧。李承鈞不無自嘲地想道。都做好分開的覺悟卻這樣吻沈延真,說好聽一點是戀戀不捨,說難聽一點就是死纏爛打,本來應該冷靜接受對方的抉擇,事到臨頭,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閉上眼,沈延真推了他一下,連掙扎都稱不上,閉著雙眼嘴唇微張,神態朦朧,一些沒能吞嚥下去的口水沿著嘴角滑落,臉上也泛起了紅潮,似乎被激烈的深吻勾起了情慾。
……等等。
沈延真為什麼不推開他?
為什麼不拒絕他?
他根本沒有用上太多力氣,沈延真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擺脫他。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種事情的時候,既然沒有拒絕,沒有抵抗,那是不是代表彼此之間還有可能?
李承鈞無暇多想,決定先解決眼下的狀況再說。
就在電梯前,他讓沈延真背脊靠在牆上,一邊唇舌交纏,一邊用大腿有意無意地頂弄對方雙腿之間的部位,沈延真的氣息愈發急促,等到確認那個部位已經膨脹起來,李承鈞才結束了那個過於漫長炙熱的吻,帶著沈延真踏入電梯,在對方耳際低聲道:「要上樓嗎?」
沈延真這時才注意到下半身的窘境,連耳朵都紅了,目光游移,彷彿心中有愧而不敢看他,卻又在此時此刻點了點頭。
對方的言行與態度無一不寫著矛盾,李承鈞開始覺得這整件事情似乎跟他的猜測有出入。
「為什麼這段時間不理我?」他忍不住問道。
「我也……需要考慮很多事情……」
「什麼事情?」
「……」
明明是成年人卻一點都沉不住氣,現在的自己跟平常截然不同,被冷落的感覺讓李承鈞心底生出無止盡的煩躁,明知道必須壓住那些情緒,盡量讓自己顯得鎮定沉穩,但明顯是失敗了。
「你生氣了嗎?」沈延真小聲道,「我還是先走吧。」
自己生氣時放著不管就好,現在想來這就是那份說明書中最大的錯誤。李承鈞想道。先前的怒氣確實逐漸消散了,但那股沉悶的感情卻揮之不去。
「就這樣離開嗎?」李承鈞望向他的下半身。
「你想要我說什麼?」沈延真這時終於抬頭望向他,耳朵還是紅的,表情卻難以形容,「現在明明還沒到約定的日期,我沒有立刻回覆你的義務。而且我也說了,還需要一點時間,所以……」
李承鈞不假思索地打斷了對方,「我懂了。」
沈延真一臉茫然。
李承鈞本想放過對方,轉念一想,平靜道:「答覆的日期還沒到,你還沒有拒絕我,依照說明書載明的規則,我們之間的關係也還處於暫定持續的狀態。」
「所以?」沈延真困惑道。
「上樓還是停車場,自己選一個。」
李承鈞表面上說得輕描淡寫,心中卻是破釜沉舟,甚至伸手扣住了沈延真的手腕,防止對方逃跑;當初是沈延真追著他,現在卻反過來了,不知道為什麼,他隱約可以理解沈延真追著他時是什麼感覺了。
或許沈延真沒拒絕他只是順應自身的欲望,又或者是想在分開前把握最後一次機會,李承鈞可以之後再問清楚。
「沒有其他選項嗎?」沈延真的目光有些微妙。
「沒有。」他毫不猶豫地道。
說到這裡,李承鈞索性抱起了沈延真,對方雙足離地,慌亂下不由自主抓住了他的肩膀,大驚失色。
「說吧。」他淡淡道,「答案是什麼。」
沈延真的臉愈來愈紅,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瞧著他。自己的態度太強硬了嗎?讓沈延真感到負擔與困擾了嗎?即使這麼想著,李承鈞也半分都沒有放開對方的意思,只要沈延真不掙扎不拒絕,他就不會踩煞車。
過了一會,沈延真伸出手,在李承鈞的注視下,按下上樓的按鈕。
十五、
李承鈞仍沒有放下沈延真,即使對方一臉尷尬也依然維持相同的姿勢,彷彿生怕沈延真跑了一樣。
走出電梯,甚至沒有多走幾步,就在玄關放下沈延真,伸手去碰觸對方,沈延真有些僵硬,但還是沒有逃走,所以李承鈞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將沈延真困在自己與牆壁之間,一邊愛撫對方半硬的性器,一邊將手探入上衣內側,撫摸對方的腰部、腹部與胸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陣子都沒見面,也沒有發洩欲望,沈延真的身體似乎比往常敏感,稍微套弄幾下後,如同早洩一般在極短的時間裡射出體液。
沈延真背對著他,沒有說話,急促地喘息著,卻連耳朵後方都紅了一片。
李承鈞將對方的褲子連同內褲往下拉,解開自己的褲頭與拉鍊,往前貼近對方,用手上沾染的體液充作潤滑,勃發的欲望填滿對方雙腿根部之間的空隙,沈延真似乎被嚇了一跳。
不等對方說話,他已經開始抽送性器,一隻手撐著沈延真的身軀,另一隻手卻繼續愛撫對方溼潤半軟的性器。
「前面……不要……」沈延真的喘息聲聽起來有些痛苦。
李承鈞鬆開了手,但挺腰的動作沒有停下,反倒變本加厲,即便沒有真正進入,也能聽見肉體激烈碰撞的聲音。
兩人身高有一截不小的差距,原本不適合使用站姿,李承鈞過了一會才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沈延真一直艱難地維持踮腳的姿態,努力配合他的動作,被性器摩擦的部位也開始泛紅,卻依舊一言不發地任由他為所欲為,偶爾發出幾聲悶哼與呻吟。
正當他想著是不是弄痛對方時,便注意到沈延真的性器重新膨脹起來了,顯然李承鈞激烈的動作帶來的不是傷害與痛苦,而是刺激與愉悅。
……不愧是年輕人。
這樣一想,李承鈞又記起彼此間的差距,不由得在心底苦笑。
他沒有繼續思考這件事,察覺沈延真雙腿隱隱顫抖,似乎快要撐不住了,索性退開幾步,拉著對方往內走去,途中兩人順勢脫下衣物,最後還是回到床上了。
就像往常一樣,李承鈞低下頭,堵住了對方的嘴唇。
即便還沒有真正進入過,但沈延真的身體在這段時間以來適應了被手指進入的感覺,李承鈞隔著一層薄膜,以手指與潤滑劑為對方擴張,這是他們都習慣了的流程,可是這一次跟之前不同,他沒有花太長時間等待就開始增加進入的手指數量,讓沈延真發出了錯愕的叫聲。
李承鈞沒有停下,執著地繼續動作,這一次跟之前都不一樣,他會做到最後。
沈延真大概也發現這件事了,臉上的表情從愕然轉變成羞恥,即便如此,卻仍迎合般地讓自己的雙腿敞得更開,難掩急促與緊張,甚至閉上雙眼不敢看他。
窄小的入口已經被擴張到足以容納三根手指,這也是至今為止的極限,李承鈞抽出手指,戴上保險套,不忘再增添更多潤滑劑,隨即將沈延真的雙腿抬高,稍稍俯下身軀,將性器抵在那個即將被進入的地方。
「睜開眼睛。」
「……」
對方聽話地睜開眼睛了,不過目光閃躲,根本不知道要看哪裡,不想接觸他的視線於是眼神下移,看到了他的性器抵在雙腿間,儘管角度問題導致對方只能看到性器根部,無法看見彼此交合時被插入的部位,但對沈延真而言還是太刺激了,往旁邊側首又看到剛才擴張時用過的保險套與潤滑劑,最終只能硬著頭皮轉向他,那無措又慌亂的樣子其實很可愛。
即使這麼緊張,也完全沒有要逃走的意思。
李承鈞有點想笑,面上也不禁帶著一絲笑意。
沈延真看著他,似乎對於他的表情感到十分困惑。
李承鈞沒有拖延時間,雙手控制著對方的腰部,讓性器緩緩進入那個部位。因為是面對面的姿勢,他可以清楚地看見沈延真的表情,先是忍耐痛楚,於是不自覺地抓住床單,眉頭蹙起,呼吸節奏也變了,不用多說什麼,李承鈞也能感覺到,沈延真正在努力適應痛楚與被插入的感覺,一直強忍著不出聲,過了一會卻發出了輕微的抽泣聲。
這時李承鈞還未完全進入,性器有三分之一還在外頭,沈延真卻已經開始眼眶泛紅,目光愈發溼潤,卻仍在逞強,最多就是發出壓抑的悶哼聲,可是大腿根部的顫抖與即將落下的淚水終究難以掩飾。
李承鈞這時才清醒過來。
雖然是第一次,但是剛才的擴張與潤滑比往常急切潦草,讓對方感到疼痛或受傷也不是他的本意,可是瞧見沈延真安靜忍耐的模樣時,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你為什麼要這樣看我?我很可憐嗎?」沈延真壓抑著哽咽聲,語氣卻近乎挑釁,「你該不會是正在想必須顧慮我的承受度不能勉強我,所以今天就這樣結束?」
「如果我說是呢?」
「你可以試試看。」沈延真咬牙道。
李承鈞一時之間有些走神。
明明這麼痛卻不想拒絕,寧可忍耐,或許沈延真也想繼續下去,而他的體貼反倒會讓沈延真失望。不,考慮這些問題是沒有意義的行為,現在是李承鈞想要,不管沈延真說了什麼,只要沒有明說或暗示拒絕的意思,他就不會停下,對方為此而承受的痛苦,他會用更多快感補償。
「今天就這樣結束?」李承鈞低聲道,「不要說那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沈延真明顯愣住了。
李承鈞低下頭,在對方耳邊道:「而且你哭的樣子很可愛。」
沈延真漲紅了臉,這次連額頭都紅了,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害羞的一次,瞠目結舌地望著他,被插入的地方卻誠實地因為言語刺激而收縮著,多半是意識到這點,沈延真才急忙伸手遮臉,「不要說了……我才不可愛……」
趁著對方倍受刺激的時刻,李承鈞長驅直入,膨脹挺直的性器終於全數沒入對方的身體,沈延真毫無防備,登時發出了分不清是哭聲還是呻吟的聲音,也或者兩者都有,但這反而讓李承鈞更興奮了。
「又……變大了……」沈延真小聲道。
李承鈞有些歉疚,畢竟這是不受控制的反應,他也知道這會為對方帶來更多負擔,本以為沈延真這時是要開口埋怨,正在心中思考著回應的內容,對方的下一句話跟他原先預期得到的回應卻有天壤之別。
「都已經那樣了,原來還不是極限……」沈延真還是一副忍耐的神態,淚痕猶在,嘴角卻多了一抹明確的笑容,「就那麼喜歡我的裡面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是你的錯。」
「不要本末倒置。」李承鈞不自覺地笑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情或者說悸動充斥在心底,他覺得自己快失去理性了,俯首湊到沈延真耳際低語:「不是喜歡你的裡面,是喜歡你。」
如他所想,沈延真對於成人取向的話題並不是那麼避諱,但在接受表白或誇獎時反應卻很不一樣,這種奇妙的落差很有趣。
簡短的對話間,李承鈞察覺對方的身體似乎慢慢放鬆下來了,便開始緩緩抽送,沈延真緊緊皺著眉,但臉仍是紅的,呻吟聲也變得不受控制,看這狀況不像是不舒服的樣子,李承鈞也就放下了顧忌,陡然加快速度。
沈延真登時瞪大雙眼,驚愕地瞧著他,在連續不斷的撞擊下發出夾雜著泣聲的呻吟,明明可以開口要他慢一點,或者再等一下,不過沈延真依然什麼都沒說,任由他主導一切。
他的動作放慢下來,低頭凝視彼此交合處,確認沒有任何出血或受傷的跡象,多少鬆了口氣。
沈延真那種彷彿隨時都要哭出來的聲音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亢奮,被進入的地方也像是已經開始適應他並容納他,狹窄的甬道彷彿失去了原本的形狀,被他頂弄著柔軟的內裡時,性器嵌在其中,彷彿彼此間再沒有任何縫隙。
他放緩動作後,沈延真稍微喘了口氣,看起來像是稍微好過一點了,畢竟這是第一次進入,可以接受潤滑與擴張卻無法接納性器的可能性並不是零,不過沈延真在這方面顯然沒有討厭或抗拒的意思。
要說自己沒有幻想過眼前的場景,那肯定是謊言,早在此前的接觸中,他就已經知道沈延真多半喜歡被進入,以手指愛撫也能得到快感,那種臣服於自己的模樣十分刺激,不過單純的愛撫跟插入性器自然是不一樣的事情。
就像現在這樣,沈延真的模樣也遠比過去還要激動,努力深呼吸,讓生澀的身體適應侵犯,這一切都是為了他。
想到這點,李承鈞愈發難耐,稍微加快了速度。
沈延真登時叫了出來,但這次與之前不同,聽起來不像哭聲,反倒像是受到驚嚇,他有意識地維持相似的角度頂弄,沈延真的氣息愈發急促,發出了像貓叫聲一般甜軟的聲音,本人卻是一副失神的模樣。
李承鈞沒有急於發洩欲望,而是嘗試著以不同的方式刺激對方,比如在甬道內以時深時淺的方式緩緩抽送,又或者增加進出的幅度與力道,每次都是性器即將脫離對方體內時才猛地貫穿深處。
他的本意是探尋沈延真喜歡的方式,但沈延真的狀況跟他想得不同,似乎每種方式都能得到快感,身體顫抖著承受肉體結合帶來的愉悅,即便咬緊嘴唇閉上雙眼,壓不住的呻吟聲與年少身軀上泛起的潮紅都無法掩飾真相。
沒過多久,沈延真的身軀內部就隱隱開始痙攣了。
李承鈞有些驚訝,沈延真自己也像是吃了一驚,試圖控制身軀卻無能為力,最終還是不能拒絕作為生物的本能,蜷縮著身體,因為他的頂弄發出呻吟。
「等一下……停、停下……」
他從善如流地停下了。
沈延真的高潮還沒結束,性器前端沒有射出任何體液也一樣得到了莫大的快感,直到餘韻稍稍過去後,這才抬眼望向他,同時伸手環住他的頸項,主動吻了他,唇舌交纏之餘,李承鈞也意識到自己的自制力即將告罄。
這一次沒有再配合對方,而是基於自己的欲望,一次又一次,以自己喜歡的方式發洩,沈延真對這毫無節制或體貼的行為卻沒有表露出拒絕,即使如今四肢發軟,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再次燃起性慾,卻仍盡量配合,不曾表露拒絕的意思,甚至緊緊抱著他,沒有責怪他對初次被進入的人不夠溫柔,反而獻祭似地任他進入。
……或許沈延真比想像中的還要喜歡他。
不管提出什麼要求,也許沈延真都會答應……
光是想到這點,李承鈞就覺得口乾舌燥。
現在究竟是第幾次高潮,沈延真已經想不起來了。
明明是第一次,但是因為早已習慣了被插入手指擴張與愛撫的感覺,接受性器進入時也不怎麼難受,脹痛感不是不存在,但沒有造成困擾,於是一切順理成章進行下去。
因為被執著地愛撫,他宣洩了至少三次,然後就什麼都射不出來了,儘管前端潮濕卻始終處於柔軟的狀態,反倒是被男人性器插入的窄道更加敏感,用後面高潮這種事情根本算不出次數,最為難耐的是剛才結束的那一次,李承鈞沒有戴保險套,射在裡面的時候他也忍不住跟著高潮了。
再之前的一次,對方抽出性器準備更換保險套時,動作卻頓住了。
沈延真從快感之間清醒過來,注意到李承鈞盯著自己雙腿間看,不由得伸手碰觸,想要確認發生了什麼,卻在剛剛被進入的部位摸到了其他東西……意識到那是什麼的瞬間,沈延真渾身一顫。
那是用過的保險套,本來應該連同性器一起抽離,但沈延真還記得自己方才忘情地呻吟,被插入的部位也不斷痙攣收縮著,彷彿想纏著李承鈞不放,對方抽出性器時,入口處被摩擦的刺激讓他的身體愈發緊繃,後面也不受控制地緊縮,正是因此才讓用過的保險套脫離李承鈞的性器,就那樣卡在入口處,更讓人窘迫的是,套子一半在內一半在外,承載了白濁的那一端還停留在他身體裡。
李承鈞對他求助的目光不為所動,沈延真只得地伸出手,忍住尷尬與羞恥,抓住在外頭的那一端往外扯,這件事看起來簡單卻有些難度,沈延真無法克制軀體此刻的反應,可是那東西仍卡在那裡,身體無法放鬆,他下意識加強了力道,把保險套取出來的瞬間,他聽到一聲輕響。
不知道是因為李承鈞方才的動作分外激烈,還是使用過的保險套本身就相對脆弱,又或者是自己力道沒控制好,沈延真看不到那裡發生了什麼,只能從手感確認一切。
保險套產生了裂縫,儘管被他一扯就成功取出來了,但裡頭的白濁也全都沿著套子破裂的地方漏了出來,被貫穿了無數次的部位被灑出來的體液覆蓋,入口又還無法合攏,看起來像是李承鈞剛剛在他體內宣洩似的。
李承鈞的目光十分炙熱,人也一動也不動,沈延真面紅耳赤,把破裂的套子扔到一旁,忽然想到什麼,小心翼翼地將手往下探,用食指刮起那些黏稠微腥的體液,將指尖插入自己的窄道,但只是像塗潤滑劑一般將體液塗抹在內裡的窄道淺處,幾秒後手指就抽了出來。
「你真是……」李承鈞彷彿在苦苦忍耐。
「……真是什麼?」他若無其事地反問。
李承鈞一語不發,就著他的體液與先前殘餘的潤滑劑,長驅直入。
儘管早有預期,但在真的被插入後,那種肉體直接摩擦的感覺還是令他一陣顫慄。在這之前,李承鈞每次都恪守規矩,即使只用手指進入也會堅持使用保險套,進入時也不例外。
雖然機率極低,但對方不希望手上的薄繭或指甲無意間弄痛他,也不願意在他身體裡宣洩欲望,據說那樣會造成不小的負擔,事後處理也比想像中麻煩,被沈延真誘惑後還是失控了,也就是說李承鈞的原則不是無法打破,也並非堅不可摧。
想到這裡,沈延真有點得意。
終於讓李承鈞放棄最後殘餘的一點理性,光是這樣,他就很滿足了。
「這麼想被射在裡面嗎……」李承鈞在他耳際啞聲道,不等他回應,隨即插入深處,開始猛烈的抽送。
沈延真被那句話弄得臉頰滾燙,忽然覺得有點不妙。
倒不是對方的動作過於激烈而難以承受,從稍早開始,他就已經處於幾乎感受不到痛楚的狀態,被性器撐開的入口也處於暫時無法閉合如常的模樣,進入時根本毫無阻礙。
問題在於他沒有考慮到的部份。
雖然是臨時起意引誘李承鈞,不過直到對方進入,他才意識到去除那一層隔閡後的差異,或許是錯覺,但他總覺得自己的內部似乎能清楚地感受到對方的形狀與熱度。
不只是他,李承鈞大概也是一樣,進出的節奏逐漸失序,最大限度地讓性器埋在他體內,在他體內不斷揉弄,沒有被狠狠貫穿,但膨脹的硬物一直抵著敏感處施加刺激,沈延真被逼得叫出聲,在讓人窒息的快感中閉上雙眼。
李承鈞的動作也變快了,焦躁而急促,沈延真隱隱意識到對方快要宣洩了,同時注意到李承鈞往後退的動作,似乎正要抽出性器,沈延真鬼使神差道:「我想要……」
「……什麼?」李承鈞抬眼看他,似乎一時之間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麼。
「剛才的、問題……」
過了幾秒,對方終於明白他的意思,先是微怔,接著才笑著道:「就算你等會叫停我也不會停下來。」
自己根本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喊停,李承鈞對他顯然還有幾分誤解。沈延真暗暗想道。
結果如他所願,男人的性器在他身體裡肆無忌憚地深入內部,急切又深入的抽弄令他顫抖不已,連腳趾也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直到對方猛地用力頂弄數次,維持性器埋在他裡面的狀態不動,某種模糊的感覺讓他明白李承鈞在他裡面宣洩了。
快感不住湧來,沈延真咬緊牙關,還是沒能忍住,身體自顧自地享受一切,他早就什麼都射不出來了,所以這次也一樣,甬道深處被插入被填滿體液帶來的刺激感讓他腦海裡一片空白。
說實話,李承鈞也沒有刻意愛撫或刺激他,只是沈延真一想到對方終於接受原本就唾手可得的待遇,心跳就不由得開始加速。
儘管喜歡對方堅守原則的地方,但因為他而失去餘裕,只剩下打破原則這個選項,並且接受了這個選項而不是拒絕,對一般人來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卻讓沈延真一陣心悸。
李承鈞伏在他身上,身體緊繃,過了好一會才慢慢放鬆下來,跟以往不同,沒有確認他的感覺,整個人壓在他身上,呼吸聲漸漸減緩,性器一時之間還未軟下,仍維持著插入的狀態。
「不抽出來嗎?」
「再一會。」
李承鈞難得如此坦然,沈延真忍不住微笑。
「抽出來的時候記得要仔細看。」
畢竟沒有使用安全措施,性器退出來時會是什麼狀態自然不必贅述。
「為什麼?」
「雖然不知道跟異性做是什麼狀況,但是你跟同性做的時候絕對都有用保險套,這是第一次沒用。」沈延真頓了頓,「我猜錯了嗎?」
他這番言論倒不是隨口胡說,先前已經做了數次,對方的敏感程度多半降低了不少,但毫無隔閡的接觸明顯帶來極強的刺激,李承鈞往常需要多花一些時間才能宣洩,剛剛進入後也不是處於體力不足的狀況,可是沒過多少時間就宣告結束,顯然另有內情。
李承鈞的神態很微妙,像是無語又像是拿他沒辦法,最終誠實道:「你沒猜錯。」
「我會好好珍惜你的第一次的。」沈延真笑了起來。
嚴格說起來,自己才是真的第一次,但這一點都不重要,他高興的是彼此之間那層玻璃般的隔閡終於有裂開的跡象,他原本以為完全去除隔閡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但現在看來,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不過跟他料想的不同,李承鈞抽出時,儘管那裡有些許白濁被擠壓而流出來,卻遠遠不是一般狀況下符合預期的場景,跟他記憶中李承鈞宣洩需要的時間相比也有顯著的落差。
沈延真過了一會就找到了答案,李承鈞剛剛宣洩時埋在深處,那些白濁或許還被性器抽送擠壓到更裡面的地方,自然不會有成人影片裡那種刻意製作效果而形成濁白體液流出來的淫靡畫面。
「別擔心,裡面我會幫你清洗乾淨。」
「不、那個……」
「你剛才說過希望我不要為了你忍耐。」
沈延真終於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是希望你不要忍耐,但是……」
他不知道該如何措辭,一時無言以對。
其實李承鈞沒說錯,是他一直在鼓勵對方放下原則,收起不必要的克制,所以自然也沒有道理在這種時候改變態度。況且李承鈞只是放下自制,現在則是想承擔照顧他的責任,提出這種建議也是合情合理的發展。
「但是?」李承鈞還在等他的答案,難掩揶揄地瞧著他。
沈延真腦海裡一片混亂,最終自暴自棄道:「沒有但是,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顧忌也不用客氣!」
李承鈞微怔,隨即笑了;這一次不只是微笑,而是真的發出了笑聲。
在那之後,李承鈞替他清理了身體,餵他喝水,最終他躺在床上,昏昏欲睡,連睡衣都是對方幫他穿上的。
說也奇怪,明明深感疲倦,睡意濃厚,沈延真卻遲遲無法睡著。
……為什麼這段時間不理我?
……我也……需要考慮很多事情……
腦海裡跳出了稍早對話的場景,這才是李承鈞今天異於往常的理由之一,不知道為什麼,李承鈞似乎已經預設會被他拒絕,所以態度才那麼奇怪。不過這也有沈延真的問題,畢竟是他連續數次拒絕了對方的邀約,李承鈞感受到不安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臥室裡一片黑暗,身旁床舖微微凹陷,李承鈞躺下從後面以側躺的方式抱住了他。
「睡了嗎?」
「還沒。」
沈延真本想裝睡,但還是放棄了。
「我有些事情想告訴你。」李承鈞淡淡道,「在你做出最後的決定之前。」
沈延真登時清醒過來,意識到重要性,正要轉身時,李承鈞卻收緊了手臂,讓他維持背對的姿勢,他這時才察覺李承鈞要說的話是不想當面看著他說出口的內容。
「那就說吧。」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什麼?」沈延真難掩茫然。
「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這種單方面付出的感情讓你覺得沉重。」
「不是沉重,是有壓力。」
「你一開始就弄錯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李承鈞頓了頓,似乎笑了一下,「我也絕對不是付出不求回報的人,對你百依百順是為了讓你留在我身邊,讓你離不開我,懂嗎?」
「……」
「你不接受也沒關係,我只是依照自己的意志投入成本,依然有及時止損的選項,所以你不用為了這種事感到煩惱,我不會為你奉獻一切,也不會為了得到你付出所有。」
說是這麼說,但動作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李承鈞抱著他的力道遠比想像中大,他甚至能感到對方身軀緊繃,說出這些話,對李承鈞來說,或許也是百般猶豫苦惱過後好不容易走出的第一步。
雖然自己確實是有事情在忙碌,但在看到李承鈞誤會又不忘解釋的樣子時,他忽然懂了:正是因為他無意間的冷落,讓李承鈞的感情越過了理智,所以李承鈞才變成現在的樣子,表露出不想放棄他的姿態,從結論而言是歪打正著。
「我不是故意冷落你,是真的有事。」沈延真輕聲道,「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真的?」
「真的。」
「我想不到你在放暑假時要忙什麼事情。」
「作業。」
「現在的高中還會要求學生寫暑假作業?」
「不是,是生涯規劃相關的東西。」
李承鈞沒有繼續問下去,大概也是理解他不是有心冷落,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現在的沈延真就不會毫無抵抗地被帶來這個地方,躺在李承鈞的懷裡。
「舉例來說,什麼是『我不會為你奉獻一切』?」沈延真實在好奇,終究忍不住問道。
「假如我們在一起這件事被常瑞發現,而他要求我與你分手,我會照做。」
「我也要比照辦理嗎?」沈延真微怔,「如果他要我跟你分手,我也要照做?」
「不,你要怎麼選擇由你決定,我要如何選擇也由我自己決定。」
「不管是我們之間的誰決定結束,結果一樣是分手不是嗎?」聽到這番話,沈延真不免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不是那麼溺愛兒子的人。」
「我不是。」
「喔?」
「我會用一樣的標準要求他,如果不是我認同的對象,絕對不能跟對方交往。」
「這樣不就是兩敗俱傷?」沈延真笑了出來,隱約懂李承鈞要說什麼了,「我以為你會說別的事情……所以,只要李常瑞同意你跟我在一起,你也不會以莫須有的理由反對他跟別人交往?要是他反對,就會被迫跟你一起終生單身?」
「沒錯。」李承鈞頓了頓,「你本來以為我會說什麼?」
「我需要進行器官移植手術,雖然你符合捐贈資格卻無法給我一個腎臟或部份肝臟。」
身後的人遲遲沒有說話,氣息卻變得急促還隱隱顫動,像是在忍笑。沈延真已經不會為這種事吃驚了,李承鈞在他面前總是會輕易露出笑容,這也不是勉強或努力能刻意做到的事情。
「……你電影看太多了。」
「人生中隨時都有意外,也可能會遇到這種情形啊。」
「如果真的到了那時候,或許會變成你說的這種狀況。」
「真的不願意給我嗎?腎臟就算了,肝也不行嗎?」
「如果我的肝不健康或者沒通過檢驗基準就不能捐贈。」
「那麼為了將來萬一需要捐贈的狀況,現在開始提早注重養生,不然到時候就沒有讓你為我貢獻的機會了。」
不用回頭,沈延真也知道李承鈞還在笑。
「我覺得這沒那麼好笑。」
「不是因為那個。」
沈延真微怔,「那是因為什麼?」
「肝臟移植有死亡者器官捐贈跟親屬捐贈兩種途徑,大多數狀況都是後者。」李承鈞的鼻尖貼著他的耳背,嗓音低沉柔和,「除了血親之外……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婚姻存續一定時間以上的配偶,也可以捐贈肝臟。」
沈延真懂了,「我不會為了肝臟答應跟你結婚的。」
「追加腎臟或眼角膜呢?」李承鈞反問。
「不要。」
「為什麼?」
「非得要比喻的話……你手上有一枝剛剪下來的玫瑰花,準備送我時卻剝了一片花瓣給我,察覺不夠時也只肯追加花萼或葉片給我,未免太吝嗇了;要送人的話當然是要送完整的一枝玫瑰花,明白嗎?」
沈延真覺得這番話解釋得很清楚了,沒有繼續說明下去,這種近乎表白心跡的發言讓他感到肉麻,能對李承鈞說出這種話的自己真可怕,一開始沒有想清楚,如今細思卻開始能體會到那些台詞帶來的沉重感了。
「全部都給你的話……」
……就會答應結婚嗎?
這句話李承鈞含在喉嚨裡沒有問出來,沈延真沒有回頭,也不敢出聲,猶豫了一會,竭力忽略自己的害羞與侷促,抬手去碰從後方伸來環著他的手臂,接著握住對方的手,權充回應。
在那之後誰也沒有再說話,在靜謐的氛圍中,沈延真不知不覺睡著了。
醒來時已經將近十點了。
李承鈞放下手機,身旁的位置原本還有人在,現在只剩下空蕩蕩一片,什麼都沒有留下。不過仔細傾聽的話,可以聽見外頭有人走動的聲音,這裡只有他與沈延真能進來,留下來的不會有別人了。
回想起昨天的一切,李承鈞心中五味雜陳。
自己搞錯狀況,以為沈延真已經決定拒絕他所以才那樣衝動,不過沈延真對他的需索完全沒有拒絕,不管怎麼樣,彼此能繼續交往下去的機率不低,這點讓他稍稍放心,尤其是昨晚那番對話,他是真的沒想過沈延真會那麼說,儘管還未想到那麼遠的事情,但也被撩撥得有些動容。
李承鈞緩緩起身下床,洗漱過後換下睡衣,離開臥室。
「我準備了早餐。」沈延真笑著道。
雙方一起過夜時,大多數時候沈延真都比他晚起床,今天倒是例外。
李承鈞沒有說什麼,在沈延真面前坐下,雖然是簡單的三明治與沙拉,不過味道不差,吃飽後,他正想著要不要趁著沈延真還未離開邀請對方一起外出,沈延真卻先他一步開口。
「你今天有其他事情嗎?」
「沒有。」
「那我先去準備,等會你也到視聽室來吧。」
李承鈞點了點頭,沒有異議,吃完早餐後主動收拾餐具。
不知道要做什麼的時候,一起看電影也是不錯的選擇,以他們時常在家約會的頻率來看,視聽室佔據了不小的份額,而沈延真所謂看電影時的準備通常就是碳酸飲料與零食,好像看電影時不吃些什麼喝些什麼就不對勁,視情況不同出現在視聽室的食物有時是炸雞或披薩,這方面的偏好倒是跟年紀完全符合。
他將洗好的餐具排列整齊,擦乾了手,轉身往視聽室走去。
推開門時,便看到沈延真抬起頭來,朝他道:「請坐。」
李承鈞站在門口,愣住了。
他迅速地以目光逡巡眼前的一切,不由得有些錯愕,桌上沒有任何零食飲料,只有筆電與資料夾,都是跟看電影完全無關的東西,沈延真示意他坐下,李承鈞這才走了過去,望著沈延真像他那天一樣戴上眼鏡。
「最近這段時間我考慮了很多事情。」沈延真朝他微笑,「你其實不知道,不先告訴我界線在哪裡的話,我反而會感到恐慌,就算你喜歡我也不會讓這種恐慌消失,我們之間的問題非常明顯,你還不夠了解我。」
李承鈞說不出話。
沈延真清了清嗓子,「現在開始是沈延真的試用說明書研討會,書面資料都在桌上,口頭說明也準備好了,因為時間不夠,所以投影片沒有多加設計,這點請多包涵。」
「你……」
「這樣才公平吧?你的三個月跟我的三個月,等到年底我們再交換試用期的答案?」
「這就是你最近一直在忙的……『生涯規劃』的作業?」
「是啊。」沈延真停頓了一下,看起來有點內疚,「抱歉,我明白你想知道關於這三個月試用期的答案,不過我認為那樣不夠,我也希望自己能讓你產生一樣的感覺,如果接下來我的試用期結束後,你還願意跟在我在一起的話,那就太好了。」
李承鈞難以形容心中的這份情緒,「你已經做好跟我在一起的決定,卻覺得這樣的結果對我來說不夠完滿?」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沈延真走到他面前,難得地顯露出一絲侷促,「但是公平兩個字還是明白的……等一下,你該不會是對我的試用說明會沒興趣吧?」沈延真似乎是初次意識到這個可能性,神色緊張,「這個我做了很久,如果你不願意聽的話,那真的……」
「沒有不願意。」李承鈞打斷了對方的台詞,壓抑著心中的悸動,自然道:「快點開始吧,我很期待。」
他對兩人試用期過後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設想過許多可能,唯一沒想到的就是沈延真會準備試用說明會。這就是沈延真,不但給他驚喜,也為他想到他或許沒考慮到的地方,也正是因為如此,沈延真才沒有順水推舟地同意交往,而是給了他一模一樣的體驗機會。
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李承鈞伸出雙手,抱住了沈延真。
「怎麼了?」對方茫然道。
雖然也很期待接下來的說明會,不過在那之前,李承鈞還想繼續這樣抱著對方,只要再一會就好……只有這一刻,他無法放開沈延真。
李承鈞總覺得自己好像踏入了什麼陷阱,一開始明明沒想過會陷得這麼深,沉溺於這段尚未得到名分的關係,美其名曰試用期,但在發現沈延真其實已經跟他一起跳下來之後,心底的感情就再也壓抑不住了。
沈延真也反手抱住了他,若無其事道:「說明會可以配合你當下的狀況延後半小時,這種人性化的調整應該能讓我的試用期評價上升吧?」
李承鈞不自覺收緊手臂,感受著對方的體溫,笑著道:「當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