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色將明。
遠處漸漸泛起一片微白。
和光與同塵早早醒來,匆匆洗漱換衣,備妥熱水布巾,來到正房,正要叩門入內時,便叫人按住了肩膀。比之性情木訥的同塵,和光自是機靈一些,回頭瞧見是府內大管事,連忙輕聲道:「柳管事,如今已是卯時,國公爺今日要入宮……」
柳管事皺眉道:「東西放下,我來服侍就好。」
和光這時才察覺柳管事鬢髮散亂,顯是方從床榻下來,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倒是不顯,恭恭敬敬將手上物事交託給柳管事,隨後行了一禮,瞧著柳管事入內後,方拉著同塵匆匆離開。
同塵一副不解模樣,小聲問道:「為何走得這般急?」
「你還沒發現?」和光有些無奈,「柳管事那副模樣,約莫是才從國公爺床上起來,這是去叫了早膳,回來路上才碰見了咱們。」
如此一說,同塵終於明白過來,露出了尷尬神情,再不說話。
所謂國公爺,乃是十餘年前承爵的信國公,如今年近而立,府中卻始終沒個正經女主子,原因無他,卻是這國公爺性好龍陽,一心只仿效前人行那斷袖分桃之事,連下人也只挑小廝使喚,府中除了幾名專司掃灑的僕婦,竟是一名丫鬟也無。
方才那柳管事自是國公爺入幕之賓,和光與同塵入府不過數年,只知道這柳管事是皇上特地賜給國公爺使喚的,也隱約明白這柳管事似乎是宮中出來的宦官,只是這事府中下人都不敢胡亂議論,若是叫人聽到了,只怕還得挨罰。
和光想到這裡,搖了搖頭,拉著同塵去了廚下。
屋內,柳含和將水盆放下,來到榻前,低聲道:「國公爺,該起了……」話才說到一半,便被人拉到榻上;柳含和素來穩重,這時也不由得臊得臉上發燙,偏生那人一言不發,在他身上摸來撫去,過了片刻,才如夢初醒一般睜開眼,茫然地望了望窗外。
「時候還早,怎麼不多歇半晌。」
「不早了。」柳含和咳了幾聲,「國公爺稍後還要入宮,再不起就該遲了。」
李承懿倒也不緊張,淡淡道:「遲便遲了,讓皇上等著便是。」
柳含和心知此人對皇帝不客氣,如今才會這樣近乎無知無畏地口出妄言,只是自己這樣身分卻不好附和,亦不該辯駁,於是索性不接這話頭,捧了水盆,服侍著李承懿洗漱,又取了柳枝青鹽過來,待得李承懿洗漱過後,才取了衣衫過來替他穿上,復而屈膝替他穿靴。
李承懿漫不經心地伸手過來,摸了摸他的臉頰,卻道:「這樣冷……」說著,忽地一怔,「昨晚沒讓人生炭火,可是凍著你了?」
柳含和搖了搖頭,「只是小事,不足掛齒,國公爺不必憂心。」
「若是叫你病了,可是我的不是。」李承懿笑了笑。他年近而立,笑起來的模樣卻還是帶著一分少年意氣,偏生相貌又生得俊朗,身量亦是高大,著實是挑不出一絲毛病。
柳含和瞧著他,只覺心中一熱,面上卻不露分毫,勸道:「這樣的話,往後不該再說。國公爺何等身分,豈能牽掛於一介奴婢?」他頓了一頓,猶豫片刻,還是平平淡淡地道:「若是讓外人聽到了,只怕叫人賞了板子都是輕的。」
他說這話倒也不是毫無來由,先前曾有位勳貴子弟因緣際會下見了柳含和,以為是國公府內尋常下人,又見他生得好,不免起了幾分輕薄心思,雖未得手,但李承懿得知此事後,卻是想方設法將此人狠狠教訓了一番;這事傳到宮中後,皇帝並未問罪於李承懿,只是傳了柳含和入宮,賞了他一頓板子,權向那勳貴子弟交代。
李承懿也跟著想起此事,不由得有些訕訕然,「那次是我不好。往後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定會做得隱密些,不叫人知曉是我的手筆。」
柳含和心中一動,卻道:「國公爺一番心意……奴婢自是明白的,只是這事究竟不好大肆張揚,況且皇上如今還盼著國公爺娶親生子……」
李承懿一怔,苦笑道:「你該知道,這話萬萬不能宣之於口。皇上九五之尊,如何會盼著我娶親生子?」
柳含和一時不察而失言,回過神來心中亦是懊悔,才想著該如何出言補救,便聽李承懿柔聲道:「好了,別擺出這等神色,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這話著實不能讓外人聽見,便是說都不能說,若是叫人聽見,也不過是節外生枝,徒增煩擾罷了。」
「是。」柳含和順從地應了一聲,才想起身,便叫人按住了。
霎時,兩人唇齒相交,柳含和素來順從,這時斷沒有推拒的道理,彼此糾纏在一塊,李承懿抬手一拉,便將柳含和扯到榻上,柳含和含糊地呻吟一聲,渾身如火燒火燎一般滾燙,偏偏李承懿亦是動了念的模樣,索性解了那人衣衫,低頭以口相就,只含住一半,便聽見了漸趨粗重的喘息。
他慣於此事,哪裡不明白該如何服侍李承懿,含弄不休,又用舌尖去弄頂端小孔,著意侍奉,不過片刻,李承懿便深吸了口氣,將那濁物洩在他口中;他也不抗拒,竟是順著那人動作,終究將那些濁物都嚥了下去。
「說了幾次,不必如此……」李承懿回過神來,嘆息道。
「國公爺莫要動氣,奴婢心甘情願。」柳含和匆匆說完,又替他拭淨那物,隨後理好衣衫,自不必提。
待李承懿用過早膳,便預備啟程入宮。
柳含和還有諸多事務待辦,又恐惹惱皇帝,自不會跟著入宮,李承懿也不介懷,上了車輦後,便聽得外頭傳來一道極熟悉的嗓音,「可是國公爺在此?」他一聽這聲音,便笑了起來,外面那人聽見他的笑聲,便急忙也上了車輦,不悅道:「好不容易我回來了,怎麼你又要出門?」
此人名叫褚奉元,生得是個混了胡人血脈的模樣,鼻樑高挺,膚色白如霜雪,雙眸呈青碧之色,眉眼間含著一絲難以忽視的銳氣,雖說身材高瘦,相貌猶帶幾分稚氣,顯見年紀不大,說話間也甚是隨意。
李承懿卻是習慣了他這副毫無上下尊卑的神態,也不生氣,摸了摸他的頭,答道:「不是出門,是皇上宣我入宮。」頓了一頓,又詫異道:「你不是去西山大營與人切磋武藝,如何方過兩旬就回來了?」
褚奉元一臉不快,怏怏道:「那些人打不過我,便說我犯了禁,還要拿我治罪。」
李承懿奇道:「他們怎麼敢如此膽大妄為?」
他猶豫片刻,方道:「我沒說自己是國公府出去的,他們不知道。」說到這裡,他似乎也想明白了,便不大情願地承認道:「我不說自己來處,也是為了他們好。若是知道我是哪裡來的,他們又如何會盡力與我交手?」
李承懿心中好笑,拍了拍他頭頂,口中安慰道:「這便是了。你既知道自己也非萬無一失,就別計較了。」
「若非我想你了,急著回來,才不會就這樣放過他們。」褚奉元哼了一聲,依偎到他身上,坦然道:「國公爺想我不想?」他年歲尚幼,這樣的話說出來也不似情愛之語,倒像是幼弟向兄長撒嬌一般。
「自然是極想的。」李承懿頓時笑了起來。
褚奉元聞言,卻是露出了極為喜悅的神情,隨後便像是依戀親長的童子一般,俯身臥在李承懿膝上,將整張臉都埋在他的腹部,一副從此不願動彈的模樣;李承懿別無辦法,只好讓車伕啟程,免得誤了入宮的時辰。
李承懿對褚奉元這般放縱,卻也並非毫無來由。
他如今年近而立,褚奉元年方十五,蓋因李承懿少時在外遊歷,無意間於山野間見了一名棄兒,才五六歲光景,卻與群狼為伍,李承懿一見便知這是胡人與漢人所出的孽種,是以才叫人扔到深山之中,只是扔下孩子的那人大抵不曾想過,荒郊野外,一名嬰兒竟未凍餓而死,反倒隨了狼群,渾被養成一頭小狼崽子模樣。
李承懿對這棄兒起了一絲憐憫之心,想方設法使之心甘情願離了狼群,將之帶回京城;彼時褚奉元跟一頭幼狼也差不了多少,不僅口不能言,還嗜吃生肉,見了生人張口便咬,李承懿便將他養在身邊,取了名字,又極是耐心地教他說話,往後又過數年,日積月累,才終是叫他懂了常人言語行止。
細想起來,褚奉元幾乎是他一手養大,始終對他極是依戀,非但不愚笨,且始終奮發習武;李承懿見了,自然只有歡喜的道理。雖說從前並未生出別樣心思,但在褚奉元有心引誘,執意侍奉,最終得他應允而露出歡喜神情後,那一點猶豫也逐漸淡去。
「國公爺……」褚奉元喃喃喚道。
李承懿道:「怎麼了?」
「國公爺是我的。」褚奉元拉著他衣角,心滿意足道。
李承懿哭笑不得,逗他道:「若我是你的,那叫含和怎麼辦?」
「柳管事……」褚奉元想了想,似乎有些不甘願,「那就分一點給他好了。」
李承懿與他相識日久,自然不會不知道,褚奉元是個什麼東西都要牢牢抓在自己手上的霸道性子,聞言倒是微訝,問道:「你愛極了的東西素來不願予人,連分去些許都不情願,如今怎麼這般大方?」
「柳管事待我並非不好,我又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褚奉元哼了一聲,眉目含怨,「況且國公爺是一日也離不開柳管事,我縱是嫉妒,也別無辦法,偏偏柳管事那樣精明的人,我是怎麼學都學不像的,索性不學了。國公爺喜歡,那我就忍著,如此罷了。」
李承懿也不說話,只是笑著撫摸他的頭頂,權作安慰。
細細算來,他與柳含和相識,倒還在帶回褚奉元之前。
柳含和本是宮中內侍,在李承懿承爵為信國公後,皇帝憐他舉目無親,破例賞下一名內侍,專司服侍他之責。須知宦官卑下,卻非人人可用,如非皇室近支,以宦官為奴婢當屬越制;是以皇帝特意賞下內侍,著實是極大的體面。
李承懿原本亦是作如此想,對著柳含和自是客氣,只是他那時才十餘歲,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柳含和僅比他小了兩歲,相貌陰柔,又是閹人,不免有些雌雄莫辨,李承懿偶發酒興,將這人拉上床榻,往後卻食髓知味,再不能止,也算是明白了分桃斷袖的趣味。
往後十餘年間,柳含和便在他身側服侍,偏生這人素來低眉順目,李承懿也說不清柳含和著意侍奉,究竟是個什麼心思,偶爾琢磨一番,倒也頗為有趣。
須知柳含和出身不同常人,乃是犯官之後,因年幼之故而未流放嶺南,僅沒為官奴,後來因緣際會淨身作了宦官,又被皇帝指到他身側服侍,雖說宮中設有內書堂,供宦官讀書習字,但柳含和出身於書香人家,幼時便已飽讀詩書,如非親長下獄,罪及妻孥,大抵亦能讀書中舉,來日又替柳家添一名進士不提。
因他博學,自也知曉禮義廉恥,偏生又已是宦官之身,除了一心盡職外別無辦法,李承懿暗暗憐惜於他,也曾想過要斷了床笫之事,偏生柳含和並不領情,明白此事後,不待人言便主動侍奉,李承懿又非當真不歡喜他,自是捨去了多餘的心思,又順著柳含和之意,索性將府中對牌給了過去,將偌大國公府都交託於他。
不知不覺,車輦停下。
李承懿回過神來,方知已是到了。
褚奉元枕在他膝上,卻是睡得熟了,他心中不免好笑,小心翼翼地挪開這人,又褪下氅衣替他蓋上,自己下了車輦,與等在外頭的內侍打了招呼,便往宮中而去。這內侍乃是皇帝身旁近身服侍的,善於揣摩心思,早已明白李承懿全無攀談之意,又知他身分貴重,便也不敢搭話,兩人沉默地走過長廊,最終來到正殿之中。
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是什麼心思,著外臣來見,卻宣入寢宮,若非此事秘而不宣,只怕言官要拿此事彈劾亦未可知。
李承懿心中煩悶,面上不顯,入內之後便屈膝跪下,行了大禮後方被叫起,於是低頭望地,做出一副恭聆聖訓的模樣。這是他常用的伎倆,皇帝瞧著他,悠悠道:「抬頭。」
他一怔,只好依言抬頭。
皇帝身著錦袍,瞧著四十餘歲模樣,身量高大,體態勻稱,正是一副習武之人的形貌體態,唯一令人生疑之處,即是那張臉與李承懿居然生得有七八成相似,旁人初見,都只道是血脈相連之故,皇帝從未承認,李承懿又是國公之尊,此事無人敢提,唯能私下議論。
李承懿並非愚鈍之人,如何能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無非是自己出身不正,不能抱回宮中由后妃撫養,皇帝又捨不下親生孩兒,於是令信國公以族姪名義養在外頭;然而十餘年前,信國公驟逝,又無後嗣,皇帝索性下旨擇他為嗣,封為世子,替信國公摔盆並守孝三年,往後便名正言順地承爵。是以時至今日,皇帝與他雖是骨肉之親,卻無名分,自也不得相認。
「一旬未見,陛下可還康健?」他終究開口道。
皇帝一笑,「在朕面前,何苦說這些違心之言,也不怕咬了舌頭。」
李承懿一怔,卻又不說話了。
皇帝也不惱他,逕自道:「你府中那個侍衛……」說著想了一想,片刻後續道:「就是那褚奉元,前些日子在西山闖了禍。此事倒還無人上奏,只是終究不妥,雖是借了楊道玄的名義才讓人去了大營,但畢竟是你府中所出,自須多加約束。」
「此事是臣之過,萬望陛下饒恕。」李承懿語氣平平地道。
皇帝亦非真心責問於他,略點了幾句,便將此事揭過不提,轉而說起了旁事。先帝子嗣不繁,皇帝手足凋零,僅有的幾位親王遠在封地,唯有一妹尚在京中,便是慶陽長公主。慶陽長公主與皇帝年歲差異甚大,乃先帝遺腹女,前些年方才及笄,朝中正籌議選尚之事,李承懿一聽此言,心底起了一陣不祥之感。
「你如今也是成親的年紀了,自該娶親生子。」皇帝道。
「皇上如何不知,臣獨好男色,全無娶妻納妾之意。」李承懿淡淡婉拒道。
「朕明白。」皇帝面容平和,渾然不曾動怒,「便是不願成親,也由得你。喜歡男子也無妨,只是要挑個好的。」
李承懿一愣。
便聽皇帝悠悠道:「你寵愛柳含和與褚奉元,自是無礙,然柳含和乃是閹人,褚奉元來歷不明,寵便寵著,萬萬不可失了本心。」他微微一頓,復而柔聲道:「朕前些時日聽人上奏,方知閩地陽盛陰衰,時有男子相愛,遂結為契親,情若夫婦……」
李承懿回過神來,連忙道:「陛下此話何意?」
「朕為你尋了一門契親。」皇帝平靜道。
李承懿神情愕然,再說不出一個字。因皇帝與他關係非同一般,皇帝要管他的事情,雖非名正言順,但畢竟是九五之尊,李承懿再是抗拒,也不能出言犯上,每每是忍氣吞聲,一言不發,權作出一副不聞不問的模樣;皇帝要他成親,也不是這一陣子才起的念頭,只是過去幾次都被李承懿逃了過去,卻沒想到皇帝竟會作下如此決定。他定了定神,笑道:「陛下說笑了,那結契親一事不過是鄉野陋俗,委實不登大雅之堂。陛下乃是一國之尊,這般紆尊降貴殷切垂詢,臣固然十分感激,只是結親一事到底須得慎重……」
豈料皇帝卻打斷他道:「你還不知道朕為你選了什麼人,就這樣急著拒絕?」
李承懿心頭一動,但口上卻不肯放鬆分毫,只道:「陛下一片好意,臣心領了。婚姻一事,須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是正理;就陛下所言,結契親無異於成親一事,如非陛下降旨,又有哪家親長願意將兒郎許到旁人府中?這與入贅又有何不同?」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放緩聲調,「陛下非不明世事,自應明白贅婿地位甚低……我只好男色,卻是我一人之事,不好牽累了旁人……」
皇帝凝視著他,半晌後,方道:「你說完了?」
李承懿沉默下來,終究點了點頭。
皇帝卻道:「好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你如今舉目無親,朕承天命,乃是國之君父,便是替你作主,又有何不可?」不待李承懿出言反駁,皇帝又慢條斯理道:「你只道旁人不肯將兒郎許婚於男子,是以不願仗勢欺人,這也是你的好處……只不過,莫非朕在你心裡,便是強欺臣民之人?」
李承懿一怔,不知道如何應答,只好苦笑。
「朕雖是為你尋了一門契親,但還未訂下親事,你自可去見一見那人,若是喜歡,往後再論親事不遲;若是不喜,也不要緊,天下之大,總會尋到一個可心人。」皇帝寬慰道。
李承懿收了苦笑,想了一想,終究道:「陛下待臣,無非是一片慈心,臣不敢不受,結契親一事,著實……」他猶豫半晌,道:「陛下可曾想過,便是結了契親,也未必就能過得好些;臣如今孤身一人,自在得很……」
「若是當真自在,你何不將柳含和褚奉元等人都遣出府去?」皇帝不由分說地道。
李承懿被他噎得說不出話,訕訕地閉上了嘴。
皇帝見他這副模樣,卻是一哂,低聲道:「你既然知道朕如此待你全是出於一片慈心,為何又不願應承?」說著瞪他一眼,續道:「你對朕心懷怨恨,朕如何不知?只是當年之事實是無法分說清楚,讓你繼承信國公府,亦是早先信國公提議……朕是九五之尊,但也不能隨心所欲,如此便委屈了你……」
李承懿頭皮一陣發麻,慌道:「陛下慎言!」
他與皇帝相識日久,從來都不曾談及此事,便是皇帝一時不察提及,亦皆是含糊帶過,顯是不願明說;李承懿自知身世有異,出身不正,也樂得不提此事,沒料到皇帝竟拿了此事出來,迫他同意結契親一事;他心中叫苦連天,面上卻刻意作出個平靜模樣,不肯洩漏分毫心思。
「是朕說得多了……」皇帝淡淡道,「日復一日,你與朕生得愈發相像,朕心中便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笑了起來,「須知瑞王康王都還年幼,皆是肖母,遠不如你與朕相像。」李承懿心知多說多錯,索性便不再說話,低頭望著地面,一副裝聾作啞的模樣。皇帝也不動怒,話鋒一轉,「承懿,你可知道你這名字當年是誰起的?」不待李承懿說話,又道:「她若是還在人世,必然不會捨得看你形單影隻,孤身一人。」
李承懿猶豫良久,終究忍不住問道:「她……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幼年時被養在國公府外,一度以為自己名為族姪,實則為信國公外室所出之庶子,因從未聽說過娘親之事,只知道她早早逝世,心中也不是不想念;後來信國公猝死,他被擇為嗣子,繼承爵位,直至入宮面聖謝恩當日,見到了皇帝,方知自己出身不同尋常。
皇帝行事素來雷厲風行,容不得旁人置疑,既是不曾將他抱回宮中,顯見李承懿出身如何確實存疑,只是他相貌長開之後,兩人愈發相像,無論如何都不能不認這血脈之親。
「她……是個很好的人。」皇帝笑了笑,復而道:「便是為了她,你也須得去見一見朕為你尋的人。倘若當真不喜,朕自然不會強迫於你,你也不必太過謹小慎微,失了常性。」
李承懿心知此事是拒絕不得,索性道:「陛下選的那門契親,究竟是何人?」
皇帝答道:「宣德侯嫡幼子。」
李承懿聞言,卻是一怔。
宣德侯乃是武將出身,長年戍守邊關,從不結黨營私,其長子次子亦是武人,父子三人鎮守北方,立下諸多功業,近年來聖眷日隆,前些年長子率兵平亂,立下大功,封為濟寧侯,又改封次子為宣德侯世子,如今已是一門兩侯,頗受聖寵。宣德侯與其長子次子長年在外,留在京中的便只有一名嫡幼子,偏偏這人毫無建樹功業,聲名卻不下於其父兄。
宣德侯嫡幼子名叫柴鑒昭,形貌昳麗,遠勝常人,在一干勳貴子弟之中亦是美名在外。
古有擲果盈車之事,據聞柴鑒昭上街時,亦能收到不少扇墜荷包一類的物事,從前曾有親王之女慕其容貌,青睞於他,雖是女方,卻不惜主動給了庚帖,表明願結兩姓之好的誠意,但柴鑒昭卻讓人拒了庚帖,不願收下;親王之女丟了臉面,隔年便遠嫁江南,至今未曾回京。
柴鑒昭之所以不願成親,乃是肇因於從前曾訂下的一門親事。因女方守孝之故,親事便拖延了幾年,豈知那女子身患惡疾,成親前幾日竟香消玉殞,這親事自然是不了了之;往後柴鑒昭是鐵了心不再議親,常至花街柳巷,風流之名不脛而走。
說來也是湊巧,李承懿久在京城,亦非足不出戶,但卻從未見過此人,只隱約聽人說過幾次柴鑒昭之事,兩人實是素昧平生。
「如何會是他?」李承懿詫異道。
皇帝但笑不語。
李承懿一怔,將此事想明白過後,臉上一片滾燙,猶如羞赧不堪之狀。
他素有斷袖之癖,獨好相貌俊俏之人,府中柳含和面容陰柔,行止間溫文爾雅,別有文人風采,褚奉元眉眼清俊,雙眸色如青碧,不乏少年英氣,兩人皆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想來皇帝亦是明白他這不足為外人道的偏好,才為他擇定了柴鑒昭。
「柴氏嫡幼子雖是性情風流,但人卻不壞,你去見上一見也好。」皇帝說道。
李承懿苦笑,「陛下,若臣不曾記錯,這柴鑒昭……當是喜歡女子的。」
皇帝也笑,「朕如果沒有七八分把握,如何能讓你去見他?」
李承懿一愣,細想片刻,卻是無話可說。
「好了,你自去罷。此事不急,朕再著人與你細說。」皇帝不由分說地道。
「是。」李承懿唯能低低應聲。
他渾渾噩噩,朝皇帝行過大禮,拜謝過後,才神思不定地出了正殿,心中仍有些茫然地想著柴鑒昭之事,一時疑惑柴鑒昭既有風流之名,又常往煙花之地,渾不像是心悅男子的模樣;一時又懷疑皇帝莫非當真是仗勢欺人,只是不願他推拒此事,方才將話說得恁是好聽。
想到一半,忽地憑空撞到了什麼物事,李承懿回過神來,頓覺鼻樑生疼。
眼前之人甚是陌生,但卻認不出身分。李承懿在京中知交不少,亦不乏勳貴子弟,眼見此人身著錦袍而非官服,自知其並非朝臣,相貌英俊,只是眉宇間頗有鬱鬱之色,目光分外明亮,亦有鷹睃之相;李承懿瞧著那人,細細思索面貌年紀相近之人,卻無一能對得上。
「這位是……」他不禁道。
「在下是武定侯,如今守孝期滿,奉詔進京。」那人客氣地道。
李承懿聞言,倒是想了起來;先武定侯抱病多年,全憑皇帝賜下的靈丹妙藥吊著一條性命,前幾年大限已至,是以武定侯世子魏執義回京主持喪葬之事,待得承爵謝恩後便返鄉守孝;如今孝期已滿,又是奉詔入京,顯是皇帝欲用此人。因其長年在外,是以李承懿不識得他,想到這裡,終是恍然大悟。
「原來是侯爺當面,初次相見,當真是久仰了。」
李承懿客套地道,隨即自承身分,復而說了幾句寬慰失怙之言,武定侯倒也識趣,兩人互通姓名之後,又與李承懿交談片刻,頗有幾分往後再敘之意;李承懿見慣此事,心知這武定侯多年在外,於京中諸事怕是力有未逮,因而有求於他,於是便也乾脆地應承下來,同時說定改日再見之事。
兩人話畢,匆匆作別,一人往宮中去,一人往宮外行。
第二章
冬日天寒,滿地霜雪。
李承懿披著氅衣,下了車輦,安國公府管事瞧見了他,連忙迎上來,臉上帶笑,「世子爺昨夜便惦記著此事,不想國公爺來得這般早。」李承懿只是一笑,因心情甚佳,便與管事說了幾句,這才入內。他素來喜歡獨來獨往,便是上門作客,也不帶長隨小廝,這時亦只攜著柳含和,兩人由安國公府奴婢引著,往世子所居東側院而去。
柳含和依舊神情淡然,只是心神不定,臉上亦帶了一絲疲倦之色。昨夜聽李承懿說了皇帝做媒之事,柳含和倒不驚詫,只是多少有些悵然;雖說柴鑒昭並非女子,但若是當真結為契親,想來李承懿也不好像從前一樣寵信於他,柳含和心知自己乃是閹人之身,皇帝對他亦是看不上眼,卻沒想到此事來得這般快。
李承懿對此事倒是沒有多說什麼,柳含和最是精明,哪裡看不出他心中動搖,只是口上不說,便如常日一般小意服侍。李承懿也不哄他,兩人躺在一張榻上,並未行床笫之事,柳含和夜不能寐,到了天明時方才堪堪睡去,因而此時卻是倦怠得很,但因李承懿將往安國公府赴宴,也只得收拾一番,跟了過來。
「你可算是來了。」安國公世子楊道玄見李承懿進門,忙起身相迎。
李承懿笑了一笑,「來得早了,只怕擾了你的清淨。」
兩人各自坐下,柳含和心知他們有要事商談,不待人言,便退到了旁邊耳房之內。楊道玄瞥了他一眼,開口道:「國公爺當真是好福份,既有珠玉在側,又何必向我打聽那柴家幼子之事?這般三心兩意,可不像是你素來為人。」
李承懿先前僅是託下人帶了個含糊口信給他,並未將此事分說明白,楊道玄這時誤會了,只道他對柴鑒昭有意,便開玩笑一般說了出來;李承懿苦笑,將皇帝做媒之事一五一十說了,楊道玄聽得此事,自是瞠目結舌。
「我從前只道那位對你並不上心,是以不願認你回去,寧願隨手賞了個國公爵位,也算是彌補一二……倒是沒料到,皇上為了你,竟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真真是慈愛已極。」楊道玄嘆道,竟微微動容。
「這樣的話你可別再說了,省得讓人聽去,便是彈劾你妄議君上,都算是輕的。」李承懿不以為然,「況且,皇上這般安排自有其道理,你我私下談論也就罷了,萬萬不可宣之於眾。」
「這是自然。」楊道玄頷首,忽而露出了笑容,「話說回來,那柴家幼子一事,你找我打聽,卻是找對了人。」
「此話何意?」李承懿納悶道。
「你可知道南平郡主?」楊道玄問道。
李承懿點了點頭。
楊道玄續道:「那南平郡主前些時日方才成親,郡馬名叫趙延鈞,乃是柴家表親,今日設下酒宴,我正巧也請了他,你若想知道柴鑒昭之事,問他便是。」
「貿然相問,豈不唐突?」李承懿猶豫道。
楊道玄一笑,「你這樣身分,便是問一問,又有什麼。況且若他存疑,你便含糊帶過,只道隨口一問,別無緣由;趙延鈞又非蠢人,既知你不願明說,自有不能明說的道理,若是機靈一些,多半能想到你與皇上關係甚佳,復而揣測一番,自會明白皇上或許有意招柴鑒昭為駙馬,復而令你私下打聽柴氏幼子名聲……」
他一提及駙馬,李承懿便想了起來,皇帝曾說過朝中正籌議慶陽長公主選尚之事,正巧可作為藉口而用,倘若那趙延鈞當真明白事理,自然不會想不到這一節,雖說是叫他誤會了,李承懿又從未承認,這樣私下議論的言語自然作不得憑證,亦無礙於長公主名節。
「此計甚好。」李承懿笑了起來,「如此便偏勞世子爺了,待會設宴,且讓趙延鈞坐我身旁。」
楊道玄欣然應允。
過得片刻,賓客紛紛而至,楊道玄設宴於正堂,著人上了酒菜,又讓人奏樂起舞,堂中熱鬧不已;李承懿身旁坐的正是趙延鈞,觀其行止,斯文守禮,言談間亦是謙讓客氣,李承懿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許好感,趁著宴席初開,與趙延鈞寒暄片刻,說了些許閒話後,方才到了正題。
「聽聞郡馬爺乃是柴氏表親?」李承懿若無其事道,「宣德侯果真是人中豪傑,前些年長子又封濟寧侯,父子兩人立下不世功業,如今一門兩侯,當真是風光已極。」
趙延鈞笑了笑,謙道:「舅父常言,柴家諸人皆是武人,粗魯無文,只懂得些許兵戈之事,如今雖是一門兩侯,卻是皇上有心重加殊恩,著意抬舉,柴家受之惶恐,實在不敢居功。」
李承懿暗暗點頭,復而笑道:「聽聞柴家長子次子皆已成親,那幼子亦是早過了冠禮,至今仍不曾成親,莫非是不願議親?」
趙延鈞神情一怔,轉瞬間又恢復常態,不無唏噓地道:「鑒昭於姻緣一事,實在是艱難已極……早先曾議過一門親事,可惜那家千金體弱多病,成親前便猝然辭世,鑒昭因失察之過而甚是自責,自那以來,亦熄了娶親生子的心思……」
這跟先前傳聞俱是對上了。李承懿想了想,道:「雖說柴公子情深意重,至今不願議親,不過想來柴公子正值年少,往後說不準還能有一樁好姻緣。」
他這話一出,趙延鈞登時露出瞭然神情,很快又微微一笑,「國公爺說得是,鑒昭尚且年少,往後自有好姻緣相候。」
兩人彷彿達成共識,一問一答,李承懿問得直接,趙延鈞亦答得痛快,渾將酒宴都拋到了一旁似的。李承懿聽到後來,倒是能在心中模模糊糊描繪出柴鑒昭神態模樣,據趙延鈞所言,柴鑒昭性情直率,不屑作偽,為人雖是心高氣傲,但並非錙銖必較之人,初識之時或會覺得此人目下無塵,但長久相處後,自會明白其坦誠寬和之處。
酒宴行至半途,楊道玄招呼眾人投壺行樂,李承懿對此倒是無甚興趣,謙讓了幾句,便藉口醒酒而出了正堂;柳含和跟在他身後,替他披上氅衣,李承懿心中一動,瞧見外頭下起細雪,不由得握住柳含和手掌,那處卻是一片冰涼,幾與霜雪無異。
「你的手如何能這般冷。」他嘆息道,復而握緊了那冰冷手指。
柳含和瞧著他,也不說話,臉已凍得發白,雙眸卻如潭水,深而悠遠;李承懿瞧著他,心中滿是憐愛之情,抬手摸了摸那臉頰,又低頭去親他;柳含和素來順從,這時也不推拒,便讓他攬入懷中。
李承懿酒水入腹,醉意上臉,又見柳含和柔順之態,四下張望一番,索性拉著人往庭院而去,尋得僻靜之處,便在假山後摟住柳含和,親了幾下後長驅直入,啣住那柔軟舌尖不放。
柳含和低聲懇求道:「國公爺,莫要在此……」他雖是慣於此事,但此處畢竟是安國公府,縱使來者是客,亦不該如此肆無忌憚。
李承懿只笑了笑,道:「放心,定不叫你丟了臉面。」說著,又親了幾下,只把人緊緊摟在懷中,卻再無行不軌之事的心思;兩人依偎在一處,雖是霜雪冰冷,冬日天寒,也別有幾分溫暖。
兩人躲在假山後,又說了一些閒話,親熱半晌,正當李承懿要走出假山後頭時,便聽女子嗓音喝斥道:「何人在此!」
李承懿一怔,來不及說話,便聽另一人道:「莫非是前院賓客?」
此處是安國公府,李承懿來過多次,自然知道此處仍在前院,而非女眷所居之後院,自己並無越禮之處。只是聽這兩人言語,渾不像是安國公府奴婢,他心中不由得琢磨此事。柳含和皺了皺眉,看向李承懿,李承懿示意他跟著,隨即整了整衣衫,率先從假山後走了出去,望見那幾名女眷,不禁吃了一驚。
柳含和亦是認出來者,不待人言,便連忙跪下行禮;待得李承懿行過禮,慶陽長公主叫起,兩人方才起身。
李承懿奇道:「公主娘娘因何在此?」
慶陽長公主笑道:「今日安國公世子設宴,世子夫人亦請了女眷於後院作陪,南平與我皆是受邀前來,權作消遣罷了,不想竟會碰見你。」她容貌明艷,這樣展顏一笑,自是顯得楚楚動人。
李承懿一聽,卻是明白過來,慶陽長公主與南平郡主交好,今日安國公府設宴請了南平郡主,斷沒有不請慶陽長公主的道理,況且慶陽長公主年紀雖幼,輩份卻高,自是容不得旁人慢待。
他過去只見過慶陽幾面,這時一見,方認出了這位娘娘,連忙出言告罪,慶陽道:「不打緊,不是什麼大事。我見安國公府庭院造景別有意趣,方過來瞧上一瞧,卻已出了二門,實則非你之過。」她微微一頓,復而又笑,「況且你我並非初次相見,不必如此客套。」
李承懿一愣,唯能一笑,將此事揭過不提。
慶陽待他如此客氣,自是別有緣故。李承懿身世不明,眾人不敢議論,但私下皆是默認此事,慶陽乃皇帝親妹,待他自如長輩對子姪,無形中多了幾分親近縱容,李承懿自然不會不知此事,到底男女有別,自己身分未明,不好過於親近,又較慶陽長了多歲,見她端著架子強作長輩之態,只覺好笑。
兩人說了幾句閒話,便有奴婢過來,說是南平郡主有請,慶陽出言與李承懿作別,隨後帶著幾名丫鬟,往垂花門內行去。
李承懿微微鬆了口氣,便聽柳含和開口勸道:「外頭天冷,只恐傷身,國公爺還是回屋內罷;便是無意重回宴席,亦可使人燙壺酒來,小酌一番,好暖一暖身子。」
他素來是個明白人,自然知曉李承懿已將該問的話都問了,全無與旁人應酬的心思,是以才有此一說。李承懿聞言,倒也欣然應承,主僕二人重往屋內走去,落雪紛紛,很快便掩去了雪地上深深淺淺的足跡。
又隔數日,皇帝果然著人與他說了柴鑒昭之事,又道恰逢宣德侯還朝,將在數日後於宮中設宴款待,屆時令他前往,好見一見那柴鑒昭。李承懿別無辦法,只得應下,正巧武定侯差人送來拜帖,邀他一敘,李承懿便應承了。
武定侯魏執義雖是久不在京中,但耳目倒也靈便,知曉李承懿不去那煙花之地,便約在一處酒樓。天色向晚,酒樓之中燈火通明,李承懿入了酒樓,方知其中奧妙。這等酒樓多有妓女待客,李承懿細看之下,頓時恍然大悟,廊中雖有女子,卻皆是少年易弁而釵,作婦人打扮,面白唇紅,身段風流,縱傅粉施朱,亦別有奇趣。
他正望著廊中少年,便聽身側有人忽道:「若有中意的,只管喚人前來,不必客氣。」
李承懿回過神來,笑道:「魏兄當真是明白人,京中竟有這樣地界,我卻是渾然不知。」
「李兄何必自謙?」魏執義也是一笑,初見時那鬱鬱之色已是不復得見,悠悠道:「我也是聽人說起,才知曉此處別有趣味,方邀了李兄同行;若是李兄歡喜此處,在下自當奉陪。」
兩人寒暄幾句,方才上樓。
這酒樓中別有閣子,隔斷內外,兩人入內後分別坐下,讓人上了美酒佳餚,魏執義又叫了幾名少年作陪,李承懿酒水入腹,醉意上湧,身邊少年極是敏銳,勸他進了幾杯酒後,察覺他酒量不大,便不再勸酒,反而挾了幾筷子菜餚,親手餵到他口中。李承懿並非不曾來過這等溫柔鄉,但那少年俊俏機敏,又極是懂事,一旁魏執義含笑與他說話,不過多時,便有些醺然欲醉。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覺唇上一熱,心知必是那酒席間服侍自己的少年,心頭不禁一動,便將人攬到了懷中,卻聽有人道:「李兄不必著急,宴席未歇,何不再進些美酒?無論如何,須得盡興才好。」
李承懿含糊應了幾聲,隨即低聲問懷中人,「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名喚如意。」那少年輕聲道。
李承懿也不說話,只是攬著少年,縱然冬夜天寒,卻仍感到一股不受控制的熱意湧遍四肢百骸,渾身皆是一陣溫暖。他定了定神,方鬆開手,開口道:「魏兄,我實是不勝酒力,恐怕……」
魏執義毫不介懷地道:「不要緊,李兄且隨我來。」
那嗓音彷彿循循善誘,李承懿早已醉了,也顧不得多想,便感到自己被人扶起,走了一段路,又過片刻,他在一處極柔軟的地方躺下,身旁那人過來,極為仔細地替他解開腰帶,李承懿回過神來,閉著眼抓住那隻手,卻沒料到另一隻手扣住他的下頷,同時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的唇。
「唔……」
一陣模糊快感自下身洶湧而出,李承懿氣息漸趨急促,眼皮卻異常沉重,竟有幾分昏昏欲睡的感覺;他心知不妙,恐怕是著了道,待得那人不再吻他,終於能有餘力睜開雙眼,隨即吃了一驚。
「魏兄?」
魏執義笑了笑,「李兄醒了,叫我好等。」
李承懿模模糊糊地瞧著他,忽地察覺不對勁,往下一瞧,只見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床榻之上,周遭唯有幾盞油燈亮著,斗室內充斥著一股淡淡酒氣與脂粉香氣,他低頭一看,方見那男娼如意正俯首舔弄他的下身,魏執義卻在一旁觀看,偶爾湊過來同他唇舌糾纏。
饒是李承懿久經風月,也不禁被這等情景唬了一跳。
「魏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魏執義俯首,從容不迫道:「在下自薦枕席,莫非李兄無意?」
李承懿一怔,卻是明白過來,一時也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麼;他出身勳貴,雖說少時被養在外頭,但亦是慣由姣童美婢侍奉,沒想到魏執義竟會如此言語,須知本朝縱使不禁龍陽之事,然魏執義乃是勳貴之後,無論如何沒有低聲下氣捨身侍奉的道理。
「魏兄說笑了……」他乾笑了一聲,「宴席既散,我也該打道回府了。」
「李兄誤會了,我並非說笑,而是真心實意。」魏執義定定道。
李承懿一怔,復而問道:「這是何處?」
「此處乃是酒樓之中專供酒客留宿之處。」魏執義答得乾脆,彷彿是為了取信於他,竟伸出手,在那被如意仔細舔舐的部位屈指彈了一下,隨即又以手指挑逗撫弄,李承懿深深吸了口氣,瞠目結舌地瞧著眼前光景,鼻息頓時愈發急促。
他萬沒想到,魏執義居然會俯下身軀,跟那男娼一起舔弄自己下身,那物頓時脹得愈發硬挺滾燙,魏執義面容英俊,眉眼凌厲,此刻面上染了情欲之色,神情似笑非笑,容貌卻顯得柔和不少,亦是生出幾分曲意奉承的意思。
李承懿口乾舌燥,來不及推開那人,那物事便被含到咽喉深處,稍一合攏,舌尖一動,便叫李承懿渾身發燙,一股極為強烈的快意順著下身噴湧而出,魏執義喉頭一動,卻毫無驚詫之色,彷彿這事原在他意料之中,那些濁物亦被吞嚥下去,待得濁物洩盡,魏執義方才舔了舔唇,柔聲問道:「在下侍奉得可好?」
李承懿低聲喘息,索性不再言語,魏執義也並無強求回應之意,隨即對如意使了個眼色,那男娼頓時低頭繼續舔弄那物事,李承懿渾身發軟,到了這種時候,也索性不再多想,伸手將如意拉了起來,分開那柔滑雙腿,便長驅直入,撻伐不休,魏執義便在一旁看著,神情模糊難辨,李承懿心中無端生出一絲火氣,乾脆扣住他下頜,一邊狠狠肏弄少年,一邊同他唇舌相交。
魏執義畢竟並非如意那樣尚未長成雌雄莫辨的少年,李承懿吻到一半,便嚐到一絲酒氣,不知不覺又摸到魏執義指上薄繭與結實手臂,儘管不大習慣,但某種奇妙的欲求卻愈發壯大,令他不能自已,不由得一邊吻著魏執義,且滿懷情慾地埋入身下那柔滑甬道之中。
又過片刻,李承懿察覺身下少年已是強弩之末,不知何時竟已丟了,腹上滿是點點滴滴白濁之物,便將那物抽了出來;如意輕輕呻吟幾聲,胸膛不斷起伏,臉色潮紅,神情柔順,雙腿敞開而不曾合攏,竟是一副乞憐模樣。
「我還道這少年定然合李兄心意,不想李兄竟是這般憐香惜玉。」魏執義笑道。
李承懿不禁瞥了他一眼。
事已至此,他如何會不明白這是魏執義一手籌謀,雖說不解他究竟因何如此行事,但李承懿也不願在這種時候多想這些無益之事,沉默半晌後,遂道:「魏兄若當真願意自薦枕席,我斷無拒絕之理。」
「李兄果然知情識趣。」魏執義拊掌而笑,隨後俐落地解開衣衫,啞聲道:「在下初嘗此事,只盼李兄憐惜……」他依序褪下外衣、中衣與小衣,最終一絲不掛地坐在床榻上,神情異常坦然。
待得李承懿俯身進入,方知魏執義先前所說非是虛言,那甬道雖是事前便已塗上膏脂權作潤澤,但內裡卻是異常緊繃,李承懿入得一半,再難深入,便知難以成事,不禁開口道:「放鬆些……這樣不成……」
魏執義不以為然,低聲道:「長痛不如短痛,李兄不必顧慮我。」
李承懿並未依言而行,反倒抽身而出,魏執義一怔,匆匆起身跨坐到李承懿腹部上,讓李承懿下身抵住後庭,不待人言便使那物事滑入甬道;李承懿一愣,尚未回過神來,魏執義已然笑了起來,眉頭緊皺,顯是疼痛難忍,卻若無其事道:「原來不過如此。」說著,竟開始挺動腰部,將那物緩緩吞入,復而抽出,李承懿氣息一緊,終是再無抗拒之力。
不知過了多久,窗櫺外天色仍舊晦暗,魏執義跨坐在他身上,神情漸緩,不復先前痛楚,臉上泛起些許潮紅,李承懿攬著他,心中無端起了一陣波瀾,他並非愚鈍之人,自然知曉魏執義這般作態應是別有所求,瞧著此人先前強忍痛楚之色,縱然明知不該,心中卻情不自禁生出一絲憐惜。
「李兄……」魏執義啞聲道,「輕些……」
李承懿不答話,動作終究放輕了些。
那男娼如意極是知情識趣,見他們這般作態,早早便退到榻下,在一旁候著;此時李承懿瞥去一眼,招手令他過來,如意便連忙上榻,按著李承懿命令,含住魏執義下身舔弄起來。魏執義渾身一僵,隨即發出一聲悶哼,下身硬挺,渾身滾燙,那物事方才被含住輕吮片刻,他便已是按捺不住地丟了,全數洩在如意口中。
因他得趣,那狹窄甬道亦不斷收緊,李承懿異常難耐,待得如意退開,便將魏執義按到榻上,狠狠抽送起來,須臾,但見魏執義語不成聲,微微張口,唇角溢出一絲唾液,目光失神,身軀倏然痙攣數次,彷彿自後庭得了趣味;李承懿重重頂入,抵在深處,終是出了陽精。
夜深人靜,李承懿起身披衣,飲了一盞冷茶,隨後遣走如意,尋了一件衣衫扔過去,遮住榻上那赤裸身軀,方對魏執義道:「魏兄若有要事,盡可直言。」
魏執義躺在被褥之上,聞言一笑,「李兄何必這般著急?倘若現下談了正事,豈不辜負了如此良宵。」
李承懿耐心頓失,淡淡道:「魏兄不說也罷,眼下不說,往後也不必再提。」
「李兄不必動怒。」魏執義平穩道,「說句實話,雖說我對李兄確實別有所求,但如今時機未到,也不好直說,只請李兄體諒一二。」他語氣坦然,神情亦是誠懇,李承懿聞言,倒也不好追究。
事已至此,究其根本,若非李承懿有順水推舟之意,魏執義亦不能得償所願。
假如李承懿先前直言拒絕魏執義,以此人手段,想必還有不少招數等著,總能叫李承懿不得不從,如今魏執義寧願委身於他,以此取信,已是奉上所有誠意,李承懿不願立即與他反目成仇,便乾脆配合於他,況且魏執義瞧著非是短視近利之人,縱是有求於他,大約也懂得把握分寸。
思及此處,李承懿瞧著魏執義,倒是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便罷了。我這便告辭,往後魏兄若是有事相求,遞帖子過來便是。」
魏執義含笑頷首,口中稱謝,雖是禮數周全,卻並未起身送他出門;李承懿到了門外,才想起魏執義畢竟是初次承歡,縱然做出一副若無其事模樣,想來必定是痛楚難忍,只是這人多半是個要面子的,不願在他面前墮了聲勢,是以方才強作出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這樣一想,倒是令李承懿的心情好了些許。
本朝並無宵禁,到了外頭,雖是夜深,但街上仍有行人。李承懿尋到候在酒樓外頭的車伕,上車之後,便命人打道回府。他先前飲下不少酒水,又與魏執義於床榻上放縱許久,如今醉意退去便已倦了,不由得倚在車上小憩,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將醒未醒之時,忽聞車外傳來人聲。
李承懿睜開眼,方察覺馬車已然停下,掀簾一看,見到眼前光景,立時一愣。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卻有一名男子立於馬車前頭,神情冷淡,雖夜色黯淡,唯有遠處點綴著些許燈火,依舊掩不住那昳麗之貌。李承懿皺了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車伕唯唯諾諾,神態惶恐無措,結結巴巴說了幾句,李承懿方才聽明白,先前馬車疾馳,那陌生男子卻突然出現於馬車途經之地,車伕心下慌亂,連忙勒住韁繩,讓馬匹停下,幸而並未撞上,只是那人卻不肯讓開,車伕與他說了幾句,皆未得應答。
李承懿望著那人,心中一凜,不動聲色道:「這位公子……可是適才閃避不及,傷了何處?」
那人嗓音低啞,咳了幾聲,卻是搖頭。
「若是無事,可否請公子讓一讓路?」李承懿客氣道。
「這路又不是你開的,何必要我相讓。」那人頓了一頓,語氣傲慢,「既是如此,我也說一聲,請兄臺讓一讓路,別在大街上擋著人。」
兩人素昧平生,從未得見,此人一張口便是這般不客氣的口氣,李承懿聽了,心中倒是一樂,隨即明白過來。這與趙延鈞所言似乎不謀而合,此人身上衣衫簡素,乃綢緞所裁,顯見非是寒門所出,形容作派無一不似高門子弟,那昳麗容貌更是與傳聞所言對上了。
因兩人素不相識,李承懿只作不知,正要開口說話,便見那人神色蒼白,隨即倒了下去。他先是一怔,連忙讓車伕將人扶到車輦上;先前離得遠了,是以毫無所覺,如今這人到了近處,李承懿方聞到他身上濃厚酒味與脂粉香氣,又依次查探鼻息脈搏,方知此人之所以倒下,非是傷及要害,不過是醉意上湧,再難支撐,因而睡了過去,心中頓時生出些許哭笑不得之感。
車伕見人昏厥過去,心中已是慌了,連忙出言請他示下。
「罷了。」李承懿一笑,褪下氅衣蓋住那人身軀,又道:「且回府罷。」車伕恭敬應聲,隨即上了車轅,稍鬆韁繩,揚鞭驅馬前行;一片昏沉夜色中,但聞馬蹄聲漸行漸遠,終不可聞。
第三章
待得回府之後,李承懿讓僕役將那人扶到屋中,又使人去廚下煮醒酒湯,自己方才坐下,正覺昏昏欲睡時,身後便伸來一雙手,熟稔地在他肩上按揉;李承懿睜開眼,道:「含和?這樣晚了,你如何還未歇息。」
身後那人道:「不打緊,先前已是歇了片刻,適才國公爺回府,方才醒了過來。國公爺身上染了酒氣,可要沐浴?」他說著,頓了一頓,復而問道:「榻上那位公子可要著人服侍,順道安排起居之處?」
李承懿心中一怔,生出一股極為罕見的不自在。
他素來喜好男色,也並非不曾去過煙花之地尋歡作樂,但從未將外頭的人帶回來;柳含和既有此問,顯然是見了這人相貌,誤以為這人是李承懿傾心所愛,因而不惜帶回府中安置,然而事情偏偏不是如此,是以李承懿沉默片刻,便溫聲道:「含和慎言,此人不過是萍水相逢,並非與我有那等干係。」
他將在街頭遇上此人之事說了一通,又把自己猜測其為柴鑒昭之事說了,最終道:「若這當真是那柴氏幼子,我也不好將人扔在街上不管;這結契親一事不過是陛下口頭一說,尚未定下,若是與他無故結仇,豈非得不償失?」
柳含和素來是個明白人,哪裡不懂他的意思,立即肅然道:「國公爺教訓得是,奴婢這便著人去服侍他,定然待之如上賓。雖說不過是大醉一場,不過為防萬一,待得天明,還是讓人去醫館請大夫過府,替這位公子診一診脈,方才妥當。」
「此事便交託於你了。」李承懿頷首道。
過得片刻,僕役送來醒酒湯,李承懿就著柳含和之手喝下一碗醒酒湯後,方才覺得好受了些;先前柳含和已命人備上熱水,李承懿便讓柳含和自去歇息,自己來到偏房,解了衣衫,甫跨入澡桶之中,便聽見門扇打開的聲響。
「國公爺?」
聽著聲音卻像是褚奉元,李承懿對他從來縱容,這時也不出言趕他走,只道:「這般晚了還不歇息,可是又在等我?」褚奉元對他依戀甚深,每日皆如孝敬親長晨昏定省方才肯歇息,這一晚也不例外。李承懿早知褚奉元這個根深蒂固的習慣,倒也不覺奇怪。
「國公爺既要出門,何不帶上我?」褚奉元隔著屏風,悶悶不樂道。
李承懿一聽此話,當即笑了,「奉元當真知曉我去了何處?」
「不過是煙花之地麼,又沒什麼。我也並非不懂情事的雛兒,自然不會害臊。」褚奉元理直氣壯道,「況且國公爺身分貴重,不能不謹慎行事,我如今也算是府中侍衛,為何國公爺出門不願帶著我?便是國公爺與人交歡,我也能替國公爺守門。」
「這話莫要再說了。」李承懿聞言,心中不免生出些許尷尬,無可奈何道:「我與旁人交歡,卻讓你守門,這都成什麼事了,也不怕叫人笑話。」
「笑話便笑話,那又如何?旁人嘲笑,與我無干。」褚奉元不以為然,「況且我的主子是國公爺,又不是旁人。」
李承懿一怔,笑了一笑,嘆息道:「你這性子當真得改一改了,若是將來府中有了新主子,你又這樣說話,倘若得罪了人,恐怕還要多受磋磨。」
「若是真有那一日,國公爺莫非不會護著我?」褚奉元反問道。
「奉元……」李承懿微微動容,不再說話。
縱是柴鑒昭入府,或者往後皇帝又為李承懿尋了旁的親事,但他仍然是個戀舊性子,不說相伴十餘年的柳含和,便是褚奉元,他也是一般地偏重愛護,又如何會讓旁人欺到他們頭上。縱是名為主僕,但在這國公府中,尋常僕役對著柳含和與褚奉元,亦是不敢不敬。
褚奉元也不說話,繞過屏風,來到澡桶之前,隨手拿了一條巾帕,便開始替李承懿擦洗後背;擦了片刻,忽而笑道:「國公爺今晚想來是盡興了罷。」
李承懿回過神來,卻是一怔,「為何有此一說?」
「也不知道是哪家妓人,這樣膽大妄為,國公爺背上可是留了不少抓痕,可見得是個性情潑辣的。」褚奉元的手指在他背上游走,李承懿一愣,也感到了一陣隱隱約約的刺痛,復而想起魏執義先前種種情態。
儘管魏執義如雛兒一般生澀,習慣情事後卻又一派坦然,甚至頗得箇中趣味,雖是並未傷得身子,但卻疼痛難耐,李承懿如今回想起來,無端生出一絲憐憫,又多了一分警惕。魏執義如此作派,定是相當看重其所求之事,李承懿自然不能不提防一二,畢竟是有過一夜情事,李承懿便是不情願,也不由得有些心軟。
「傷得可重?」他問。
褚奉元搖了搖頭,「不過是留下些許痕跡罷了,只傷了表面,也未曾出血。」他頓了一頓,卻正色道:「這樣放肆的人,往後還是不要再見的好,我便是見國公爺傷了分毫都要心疼,如何能容忍那人如此縱情肆意。」說完,又不快地嘟囔道:「連指甲都不懂得修剪,可見是個不懂規矩的。」
李承懿心中好笑,亦不點破那人非是閣中妓子,而是堂堂武定侯,只柔聲哄道:「既是奉元不喜,往後我便不再同他過夜,這樣可好?」
褚奉元聞言,自是欣然一笑,接著褪了衣物,跨入澡桶,與李承懿共浴;兩人摟抱在一起,偶爾像孩童戲水般相互潑水,褚奉元笑得開懷,李承懿心中亦是愉悅,彼此間雖未起情欲之念,卻別有一種融融溫情。
待得沐浴過後,李承懿披上衣衫,抱著褚奉元回屋,因先前曾在車輦上小憩片刻,如今卻失了睡意,又見褚奉元亦是一副精神模樣,想起先前皇帝所言,索性問起了西山大營之事。
「先前皇上曾言,你在西山惹了亂子,幸虧未有朝臣上奏,皇上便當作不知,將這事揭了過去。」李承懿摟著少年,一副慵懶模樣,「你只說是比武時因故生了齟齬,究竟是怎麼回事?」
褚奉元遲疑良久,最終才悶聲道:「因比武生出齟齬之事,並非妄言,只是那人輸了比試,忿忿不平,便譏笑我是胡人所出孽種,卑賤低下,猶如牛馬,縱是贏了比試,也沒什麼可稀罕的。我當時氣極了……也忘了其餘諸事,便藉比試折了他一手一腳,權充教訓,萬沒想到那人雖僅是校尉,其伯父卻位高權重,乃是將軍;世子爺知曉後便出面替我轉圜,又吩咐我莫要向國公爺說起此事。」
李承懿聽到這裡,心中五味雜陳。
楊道玄是他知交好友,既出言要褚奉元瞞下此事,定有其緣故。想來是當初他曾為柳含和出頭,因而惹禍上身,楊道玄既知此事,自會向褚奉元陳明利害關係,是以褚奉元雖是一心向主,卻在這事上瞞住了他。須知李承懿是個護短之人,若是聽聞此事,定會將事情鬧得更大,以至於無法收場,偏偏褚奉元又已折了那人手腳,楊道玄乾脆將此事攬下,私自解決不提。
「你跟他關係倒是好了,就這樣把我扔到一旁,索性我對你不聞不問,你便滿意了。」李承懿故作不悅道。
褚奉元到底年幼,登時急了,匆匆辯解道:「並非如此,這不是……怕國公爺一時衝動行事,受皇上斥責麼!如非為此,斷沒有隱瞞國公爺的道理,況且國公爺知曉此事,縱是為我出了氣,心中亦是難受,這又是何必?便是讓人譏為胡兒所出的雜種,於我亦是無礙,若讓國公爺不快,那倒不如瞞著此事。」
李承懿依舊一言不發。
褚奉元心焦如焚,依偎在他懷中,手指緊緊抓著他的衣襟,急促道:「國公爺若是氣極了,打我也好,罵我也罷,便是……便是不許不理我……」他頓了一頓,啞聲道:「國公爺若是不要我,又或者見了心煩,直說一聲便是,我自回那荒野山林,絕不讓國公爺為難……」
他雖是年幼,性烈如火,自陳心意後再不說話,顯是其意已決;李承懿摟著他,心中生出一絲憐愛之情,復而低聲道:「我如何會不要你?這種傻話,往後不要再說了。」
褚奉元繃緊的身軀頓時放鬆下來,整個人埋在李承懿懷中,眼眶微紅,一副可憐可愛的模樣;李承懿摟緊了他,又哄了片刻,親了幾回,才叫褚奉元破涕為笑,重又露出歡容。
李承懿心下稍定,忽而想起一事,問道:「你得罪的那人,究竟是誰?」
褚奉元小聲道:「我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姓高……」
李承懿想了一會,終於有了些許眉目。
朝中姓高的將軍屈指可數,但地位崇高以至於令楊道玄親自出面處理此事的,也就只有一人。
先帝在位時,曾對西涼用兵,當時乃是以這位高將軍為主帥,出兵不過一旬,便尋得敵軍破綻,大破西涼,令其一役敗北,從此不得不俯首稱臣,年年納貢,後來更是將國主之女獻與先帝為嬪妃,以表誠意。往後數十餘年,西涼不再興兵,亦有高將軍前些年鎮守邊陲之故。
據聞高將軍一生殺伐過甚,雖有妻妾,子嗣上卻甚是艱難,早年生有一女,卻是幼時夭折,高將軍如今已是花甲之年,於此事上只得認命,因而甚是寵愛幾名姪兒。此次褚奉元折了那人一手一腳,高將軍自然不會視而不見,也不知道楊道玄究竟是如何應付,方能壓下此事……李承懿想到這裡,問道:「世子爺可曾說過如何解決此事?」
褚奉元想了想,方困惑道:「世子爺沒說什麼,只差人送了書信過去,道他母家有一名庶出表妹,明年便要及笄,親事卻還未曾定下。」
李承懿一聽,立時恍然大悟。
楊道玄外家亦是公侯人家,高將軍雖是戰功彪炳,到底並非勳貴,若是子姪能娶得公侯之女,便是與這等人家成了姻親,往後在朝中亦是多了幾分助力;況且高將軍無子,楊道玄出面做媒,自是說親於高將軍幾位姪子,這樣一來,因是高家旁枝血脈,許以庶女卻較嫡女合宜。
但凡婚姻之事,無不講究門當戶對,這等公侯人家府中,當以庶出女兒最難說親,高門大族多半不願聘庶女為婦,若許以繼室填房之位,又過於委屈,如若與高將軍之姪結親,便無這等憂慮,縱是許以庶女亦是無妨,楊道玄外家斷無不允之理,遑論高將軍幾位姪子都在軍中供職,又受高將軍庇蔭,往後來日方長,前途不可限量,自是一門極好的親事。
楊道玄促成這樣一樁親事,既是安撫了高將軍,亦是在外家做了面子,又得了李承懿的人情,可謂是一箭三雕的好事。
李承懿想到這裡,不由得失笑。他只道自己將褚奉元託付過去,是偏勞了楊道玄,還想著該讓人備下厚禮,擇日登門道謝,如今想來卻是不必,待得楊道玄外家與高家結親,再討一杯謝媒酒倒是相宜。
他思及此處,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再多說,你……」說到一半,方覺有異,李承懿低頭一看,這才發覺褚奉元不知何時已然睡去,如同幼童依戀親長一般,緊緊依在他懷中,眉頭緊皺。
李承懿伸出手,撫平那眉心皺摺後,又親了親他。
褚奉元若有所感,含糊地說了幾個字,卻未曾醒來,又彷彿說起夢話一般,模模糊糊道:「國公爺……嗯……」
李承懿心中一陣溫暖,抱緊了他,滿心寧靜。
隔日一早,李承懿睜開眼,但見身旁之人早已離去,被褥上留著些許餘溫,他翻了個身,正要叫人服侍洗漱時,卻聞窗櫺外傳來一陣喧鬧之聲,又過片刻,外頭傳來一聲巨響,那動靜聽著竟是什麼東西碎了,李承懿一怔,連忙起身披衣,往外頭走去。
李承懿來到門外,瞧見眼前光景,登時一怔。
昨晚帶回府中的那人站在外頭,一臉怒容,褚奉元亦是神情陰沉,兩人對峙著,誰也沒有說話,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李承懿欲言又止,便見柳含和匆匆過來,低聲道:「國公爺,那位公子醒過來便急著要走,奴婢已讓人去請了大夫,便請公子稍留片刻,不想才離開半晌,奉元便同這位公子撞上,起了爭執……」
李承懿心中一沉,面上倒也不顯,來到兩人面前,清了清嗓子,道:「這是怎麼回事?奉元,你說。」
褚奉元斂了怒容,壓抑著不快,低聲道:「我哪裡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人匆匆過來,撞上了我,害得我手上的東西都摔碎了,我正要拉住他,他卻先動了手!」
李承懿往地上一瞧,一地碗盤碎瓷,隱約可見粥水等物,顯是褚奉元端了早膳過來,卻正巧與那人撞上了,那人急著離開,褚奉元自然當他是心虛所致,所以才拉住了他,不想這人也是習過些許武藝的,兩人一言不合便動了手。
他轉向那人,客氣道:「這位公子……」
「我姓柴。」那人忍著氣道,「此處是何處?我如何會在這裡?」
「柴公子當真是貴人多忘事。」李承懿語氣平穩,因心中早有預測,聽得那人自陳姓柴倒也不感意外,只道:「此處乃是信國公府,昨夜街上偶遇,往後之事,柴公子莫非竟是全無記憶?」
柴鑒昭聞言,神情一冷,「我如何會在信國公府?」
褚奉元聽得此言,立時忿忿道:「你昨夜醉倒在街上,若非國公爺好心將你帶了回來,你如今還不知道在何處!」
柴鑒昭一怔,神色間將信將疑。
李承懿也無意多言,將昨夜發生之事說了一遍,又道:「府中已著人去延請大夫,如若柴公子當真無恙,也可自行離去,斷沒有將你扣在此處不放的道理。奉元是我府中侍衛,年紀尚幼,恐怕言行之間多有得罪,柴公子勿要放在心上。」
柴鑒昭倒也乾脆,想了一想,遂道:「今日確實有要事在身,須得立時離去,不能久留;若是國公爺所言為真,在下自會擇日登門道謝。」語畢,拱手作別,也沒多看其餘諸人一眼,便逕自離去。
李承懿聽得此言,倒是明白過來,宣德侯還朝,當在這幾日之間,柴鑒昭雖是幼子,也斷沒有在這等時候還流連在外的道理,此時多半是為著迎接宣德侯之事,方才匆匆離去,甚至不曾與李承懿多說幾句話。
褚奉元青碧眸中滿是不悅,恨恨道:「那人便是柴鑒昭?生得倒是極好,可惜卻是一等一的惹人厭。」
柳含和忙道:「奉元慎言。」
褚奉元哼了一聲,卻不應諾。
李承懿不禁失笑,「此次委屈了你,雖說起了衝突,來者是客,斷沒有責怪他的道理。你先前端著的,可是我的早膳?」
褚奉元點了點頭,嘟囔道:「可惜被他一撞,灑了一地,當真是浪費了。」
李承懿說了幾句安撫之言,便攬著人回屋內,又使人再去重新備膳送來,褚奉元到底年幼,被他哄了幾句,便忘了滿腔怨憤,轉而說起了他事,柳含和服侍著李承懿用膳,偶爾插上幾句話,三人之間倒也是一片和樂融融。
又隔數日,皇帝設宴於宮中。
因皇帝先前便早早提過此事,又有心提防他告病不來,卻自宮中派出車輦,專程迎接李承懿。李承懿心中著實是哭笑不得,對於這等聖寵,亦是只能生生受著;宮中夜宴,按律不許帶著小廝長隨,一應事宜自有宮人可供使喚,李承懿讓人服侍著衣,忽而察覺身上衣衫並非往常慣穿服色,不由得暗暗一怔。
這一身石青色緞袍沉穩莊重,緞袍上飾有暗花紋樣,又以五彩絲線繡蔓草纏枝紋,以藍地片金雲蝠織金綢鑲邊,再披上一襲烏雲豹氅衣,復而戴上羊脂玉冠,插上金簪,堪稱華貴非常。
片刻後,李承懿才想明白,今晚雖說是夜宴功臣,既請了宣德侯一家入宮,又讓他也去,顯見便是要讓他相看柴鑒昭。
柳含和早知此事,自不會讓他穿著往常那些式樣簡潔的衣衫入宮,既不願他在宣德侯面前墮了威風,又恐皇帝認為他對此事毫不上心,於是索性拿出了十二分力氣替他揀選衣衫,親自替他束髮戴冠;李承懿平日面上常帶笑意,這時竟也生生被柳含和裝扮出些許公侯氣勢。
「含和為何如此慎重?」他不禁問道,「便是入宮,也不必這般隆重。」
「因是相看之事,料想宣德侯定然也是要見一見國公爺的,總不能讓人看輕了國公爺。」柳含和淡淡道,卻不多言。
「含和……」李承懿心中有愧,又不知如何言語。
若是此事成了,往後柴鑒昭定會常至府中,柳含和心中未必好受,只是不論何時,此人總是這般淡然模樣,倒似渾不在意一般,李承懿縱是心懷愧疚,亦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想,索性便握住柳含和右手,道:「我待你如何,你是明白的,只是你……你若不願在我身旁服侍,自可直言,我也不會逼迫於你……」
「國公爺何曾變得這般憨傻,奴婢竟不知曉。」柳含和笑道。
李承懿一愣,才想出言辯駁,身後隨即一暖,柳含和自後頭抱住了他,將臉靠在他後頸之上,柔聲道:「若要離開,當年就該走了,何必等到如今?況且奴婢倘使早有離去之意,自有一千一萬個方法,總能得償所願;如今奴婢還在此處,自然是不願離開。」柳含和說到最後,卻是笑了,「國公爺莫要瞧低了奴婢,便是旁人入府,但凡國公爺喜歡,奴婢也只有歡喜的,又如何會生出怨懟忿恨?」
李承懿叫他說得面紅耳赤,不由得訥訥道:「含和……你莫要這樣說……我……」
柳含和靠在他背脊上,嗓音愈發低啞,勸道:「國公爺素來是個心軟的,這樣性子也得改一改才好;如非是我與奉元這等人,只怕國公爺將來還要為此事吃虧,便是瞧上那柴家公子,也萬萬不能因心中喜愛而做小伏低,若是叫他騎到頭上來,不過是徒增煩擾罷了。」
李承懿噤聲不言,心頭一熱。
他從前只道柳含和性情柔順,便是心中不喜,也只有順從之理,觀其言語行止,彷彿彼此間僅有主僕情份,雖是從未恃寵而驕,進而失儀踰矩,卻不免顯得冷清。
李承懿時常覺得柳含和對他並非全無情意,但柳含和待他亦從無動情越禮之處,縱有床笫之事,亦是竭力侍奉於他,久而久之,李承懿亦是不敢多問此事,只道彼此間雖有情份,但卻無多餘情思,縱使偶爾有些曖昧言行,自己也不應多想,卻沒料到,柳含和會選在這時自陳心意。
「你從前未曾說過此事……」李承懿忍不住低聲道。
「行了,國公爺也該動身了,莫要誤了入宮時辰。」柳含和替他繫好腰間佩玉,復而若無其事地道。
李承懿瞧著他那淡然面容,心底一陣動情,不自覺低下頭,在他唇上吻了一吻,柳含和並不言語,臉上卻泛起一層薄紅,神情亦顯得有些不自在,李承懿忍不住道:「含和,我……」
柳含和一笑,「國公爺如有要事,待得稍後回府再說。」
李承懿有些依依不捨,但也明白再不出門便要誤了時辰,索性在那粉白耳朵上咬了一咬,啞聲道:「待我回府,你可莫要推託。我……實在是忍不得了……」
柳含和神態安然,但笑不語。
李承懿上了車輦,方覺渾身滾燙,別有幾分心猿意馬,偏偏信國公府邸距離宮中不遠,只得飲了幾口冷茶,方才強自鎮定下來,以免稍後出乖露醜。過了片刻,車輦停下,李承懿下車,與迎客內侍寒暄幾句,便讓宮人引入宴席所在殿中。
先前在宮門處,李承懿亦是見著了幾位世交,但到了殿中,心中不免生出些許愕然。不知何故,這殿中來客,盡是勳貴子弟,半數以上皆未婚娶,李承懿一怔,隨即神色一動;他早知皇帝要他相看柴鑒昭,倒也不覺訝異,但如今殿中滿是未婚男子,莫非是皇帝著人宴請,有意要他相看?
思及此節,李承懿終是想明白了。
他先前驚愕,一時想岔,皇帝再是荒唐,也必然不會當真令勳貴子弟紛紛入宮,以全令他結親之念想……是以如此作為,必定另有緣故,李承懿想起朝中正籌議選尚之事,方知皇帝是藉著宴請宣德侯名目,既要令他相看柴鑒昭,又要替慶陽長公主挑選駙馬,是以令眾多勳貴子弟赴宴,原因盡在於此。
「李兄既然來了,何不入席?」
李承懿一愣,回頭一瞧,皺了皺眉,「你如何在此?」
魏執義從容不迫地走了過來,方道:「皇上設宴,也下了帖子至武定侯府,我自然不能辜負皇上一片苦心。」他笑了笑,壓低嗓音,「聽聞皇上有意替李兄擇一門好親事,可是當真?」
「是真是假,與魏兄何干。」李承懿平靜道。
「李兄這般冷淡,倒是叫我難受。」魏執義也不因他的冷淡退卻,反而道:「那一夜,李兄可是在我身上使盡諸多手段,叫我痛楚難當……這才過了幾日,莫非就忘得一乾二淨了不成?」
李承懿神情一沉,肅然道:「魏兄,若有要事,還請直言。」
魏執義見他隱約動怒,也不再多言,只是笑了笑,便轉身離去,自在席末坐下,時不時瞥來一眼,倒叫李承懿心神不寧。他坐下之後,才讓人斟了酒,便聽旁邊傳來一個熟悉嗓音,「我還道你與他毫無交情,卻不想這人返京不久,倒是有幾分手段,還攀上了你的關係。」
李承懿抬頭一看,眼前之人正是安國公世子楊道玄。
他也不感訝異,登時笑道:「不過是見過幾次罷了,算不上什麼交情。你如何也來了?」
「國公爺這話何意?莫非我便不能來?皇上設宴,我可是也領了帖子的。」楊道玄奇道,隨即在他身旁坐下。
李承懿笑了一陣,道:「這宮中來客多數皆是未曾婚娶,你就沒想到麼?」
楊道玄一怔,明白過來,復而笑了,促狹道:「縱是如此,皇上給了我帖子,我總不能告病不來;雖說我早已成親,但與你也有幾分交情,許是皇上想讓我替你相看那柴家公子也未可知。」
「世子爺慎言,這話莫要被旁人聽了去。」李承懿雖是這樣勸誡,但也不由得跟笑了起來,隨即出言讓人斟酒,兩人說了幾句閒話,又飲了幾盅美酒不提。
過得片刻,皇帝駕幸宮中,眾人紛紛跪下,行了大禮,待得皇帝示意宦官叫起,方才一一起身,又略飲了些許佳釀,便出言讓殿中諸人自便,復而起駕往後殿去;李承懿正要坐下,便有內侍過來,說是皇上有請,李承懿別無他法,只得暫別楊道玄,起身跟著內侍,往後殿行去。
走了片刻,廊中隱約可聞後殿內人語之聲,李承懿心中疑惑,才要出言詢問,那內侍便將他領入了後殿之中,便有宦官高聲宣信國公入內覲見;李承懿踏入殿內,向皇帝行了大禮,又被叫起,方才注意到身旁之人……那人形貌昳麗,神情恭敬,正是先前曾有過一面之緣的柴氏幼子柴鑒昭。
適才聽聞人聲,莫非是皇帝正與此人說話?
李承懿心中猶豫,只是不敢相問,待皇帝賜座,又出言辭讓一番,方才與柴鑒昭一起落座。皇帝今夜恰巧也穿了一身石青緞袍,袍上織暗花底紋,又以金線繡龍,飾以祥雲,倒是襯得人十分精神。李承懿素來不願直面於他,這時瞧著皇帝,只覺他如同年輕了十餘歲,兩人衣著彷彿,瞧著倒有八九成相似。
一旁柴鑒昭瞧了他一眼,又悄悄瞥向皇帝,彷彿有些驚詫。
李承懿心中忽而生出一股淡淡煩悶,顧不得柴鑒昭在側,便開口道:「不知陛下喚臣過來,有何要事?」
第四章
李承懿心中忽而生出一股淡淡煩悶,顧不得柴鑒昭在側,便開口道:「不知陛下喚臣過來,有何要事?」
皇帝笑了一笑,道:「今晚夜宴,能有什麼要事?喚你過來,不過是說幾句話罷了。」
李承懿心知並非如此,但礙於柴鑒昭便在身側,一時也不好多問,索性擺出自己慣常見皇帝時的模樣,一語不發;皇帝卻像是興致高昂的模樣,便是李承懿不願言語,亦不曾動怒,與柴鑒昭說起了話,問了讀書習武如何等等,俱是些柴鑒昭個人之事,柴鑒昭雖是迷惑,但既是皇帝問話,也只得恭敬答了,兩人隱隱有了幾分相談甚歡的意思,李承懿在一旁聽著,倒是連一句話都插不上。
他原先對柴鑒昭不甚瞭解,只知道是宣德侯幼子,慣常往煙花之地而去,如今皇帝一問,方知此人自幼跟著宣德侯習武,亦是正經讀過幾年書的,前些年曾入太學,後來年紀大了,方才不再讀書,開始學著打理府中庶務;須知宣德侯與其長子次子長年鎮守邊陲,府中又無主母,一應事宜俱是交託於此人身上,況且柴鑒昭乃是幼子,往後當無襲爵可能,分家後便要獨力支撐門戶,自須學著如何打理產業。
皇帝問到後來,神情緩和。
柴鑒昭聲名在外,乃是個風流成性之人,如今一問,雖是風流,但性情卻並不輕佻,亦不愚鈍,縱無父兄那等功業,也並非不通世事之人,若是能成就好事,與李承懿倒是般配。皇帝既有心撮合,自然不會放著李承懿在一旁不管,過了片刻,便道還要召見旁人,讓內侍領他們兩人到偏殿中暫且候著。
李承懿神情平靜,跟在宦官身後,走到偏殿之中,待得柴鑒昭也入了偏殿,方苦笑道:「柴公子可知道今天這一出究竟是怎麼回事?」
柴鑒昭一怔,「家父只道,無論皇上如何吩咐,都應遵循聖意,不可違背。」
李承懿搖了搖頭,卻是明白過來,宣德侯畢竟是為人親長,這種事情自然不願直說,況且縱是他心有不滿,也不能直言推拒此事,畢竟皇帝乃是君上,宣德侯則為臣下,哪裡有選擇的餘地,況且若非李承懿同柴鑒昭兩人俱是男子,與信國公府結親,倒當真是一門極好的親事。
信國公舉目無親,偌大一個國公府中,除了僕役之外亦是別無他人;李承懿至今都未曾成親,往後多半也不會有子嗣,倘若當真結下契親,待得百年之後,這份產業多半便是由柴氏後人接下,此事到底非同小可,可惜柴鑒昭畢竟是男子,願不願意接受這等事情還是兩說,若柴鑒昭不惜以死相拒,這件事自然是不成的。
他想到這裡,遲疑道:「柴公子對我是否早有聽聞?」
柴鑒昭神情有些不自在,卻沒說話。
李承懿微微一笑,「柴公子既然明白,那便恕我直言。我生性喜好男色,皇上見我如此,有心仿效閩地風俗,為我尋一門契親,在京城諸位勳貴府中,獨獨看上了柴公子……若柴公子無意於親事,盡可明說,皇上雖是有此打算,也斷無強逼臣下之理。」
柴鑒昭愣住了,半晌都未曾說話。
李承懿也不急躁,喝了半盞茶水,便聽那人結結巴巴道:「這……結契親,莫非是……是要我……嫁與你?」
他點了點頭,才想說話,便見柴鑒昭滿臉怒容,「這簡直是胡鬧,我乃是堂堂男子,如何能自甘妾婦,嫁與旁人為妻?可笑!荒唐!」
李承懿低聲勸道:「柴公子慎言,便是不悅,也不當將這話宣之於口,須知此處乃是宮闈之中,處處皆是皇上眼線。如若叫皇上得知此言,只怕……」
柴鑒昭冷笑,「你在這裡裝什麼好人!莫非這事,不是你仗著……向皇上提的!」他雖是氣急敗壞,但究竟還留了一線理智,不曾直接道出李承懿與皇上關係匪淺之事,免了招致禍患之故,這話到底誅心,縱是李承懿向來寬和,聞言也不由得神色一變。
他開口道:「若是我有心於你,何妨要等到皇上下旨?當日在街上將你帶回府時,便有諸多手段可以得償所願……便是將你扣在府中,又有什麼要緊?宣德侯莫非當真會冒著得罪皇上之險,而膽敢狀告於我?」
柴鑒昭氣得臉上泛紅,雙眉緊皺,那如玉面貌倒是顯得神采煥發,「若非是你,皇上又如何會要我行……行這般荒謬之事……」
李承懿出言打斷了他,平淡道:「倘使柴公子不願,說一聲便是,我自然不會讓皇上強逼於你。只是我不明白,柴公子聲名風流,皇上如何會篤定你並非不好男色?」
柴鑒昭聽得此語,臉卻是一白,支支吾吾說不出個囫圇話,李承懿見狀,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只是口上不說,但作平靜模樣,按捺著性子,等待柴鑒昭開口說話。過了良久,只聽柴鑒昭囁嚅道:「此事……皇上是從何處得知……」
李承懿道:「這京城之中,少有皇上不知之事。」
柴鑒昭神色蒼白,卻不再說話。
過得片刻,便有宦官來請柴鑒昭,李承懿正要跟上,卻叫人攔下,陪笑道:「皇上的意思是,想同柴公子單獨說一說話……」李承懿聞言,也不好再說,只得坐下;不知過了多久,又有宦官來請,將他領到了後殿之中。
李承懿四下一望,只見殿中除服侍宮人以外,再無他人,方知柴鑒昭應當是回了前殿,心中不由得鬆了口氣。
「你瞧著他,可還好?」皇帝問道。
李承懿不答此語,淡淡道:「便是君上,也斷無強逼臣下之理,柴公子對臣無甚好感,臣亦是如此……只求皇上將此事放下,勿要再提。」
「這話說得有趣。」皇帝一笑,起身朝他走了過來,「你當真不曾對那柴鑒昭動心?那樣昳麗容顏,在京中亦是少見,難得的是毫無陰柔之氣,美則美矣,卻非婦人形貌……你當真不喜歡?」
李承懿一怔,彷彿被人戳中什麼痛處一般,強自壓抑著一股無來由的心虛之感,道:「便是喜歡,也斷無強逼之理。若是當真如此行事,如此一來,臣與那等仗勢欺人的惡霸又有何不同?陛下乃是國之君主,自知婚姻乃結兩姓之好,絕無逼迫之理,往後不該再如此行事……」
皇帝但笑不語,片刻後,方悠悠道:「若是朕當真下旨,你又能如何?非是朕仗勢欺人,而是這天下本就是朕的,朕要如何,便是如何,又如何能容旁人左右?你身分不同尋常,但也不過是一國公,又能拿朕如何?」
李承懿心頭一緊。
「莫說是區區一個柴鑒昭,便是你要國公長孫,郡王後嗣,又有何不可?」皇帝頓了頓,笑道:「你這樣急著推諉此事,莫非是旁人說了什麼?你府中那柳含和與褚奉元可是求了你,不願你分寵於旁人,竟叫你連朕的意思都敢違逆?」
皇帝這話重了,亦多了一絲責備之意;李承懿一愣,連忙跪下,口稱不敢。
一時之間,後殿之中卻是氣氛僵持。
李承懿跪在地上,心底亦是叫苦連天。
皇帝待他素來寬和,絕無這等嚴苛之態,如今這樣說話,是君臣之間應對,而不講父子情份,顯是當真動了氣。李承懿心中慌亂,但卻不願收回前言,索性便跪在地上,叩首數次,再不言語。他心知皇帝這番作態,是要他服軟,進而應允此事,他偏偏不願順了皇帝之意;縱是喜好男色,也斷無逼迫臣子之事,況且柴鑒昭那樣人物,性情剛烈,若是強逼於他,無異於折了他的性子,反而不妥。
兩人再無言語,不知過了多久,方聞皇帝嘆息道:「你這樣性子……究竟是隨了誰。」
李承懿不敢說話,只是垂著頭,維持著靜默。
皇帝道:「起來罷,別跪了。」
李承懿有些猶豫,正微微抬起頭時,卻是一怔。
皇帝已來到他面前,兩人相距,甚至不及一尺,那石青袍角便在眼前,他愣了一愣,尚不及說話,便有一隻手將他拉了起來,李承懿渾渾噩噩起身,不知該作何言語。皇帝看了他一眼,話鋒一轉,卻道:「朕記得先前亦是提過,如今朝中正在籌議選尚之事……」
李承懿想也不想,便道:「長公主年紀尚幼,便是選尚,亦不急於一時……」
「哪裡急了?慶陽早已及笄,已是多留了幾年,女子與男子不同,等不得的。」皇帝不以為然道,「當年朕與諸王亦是加冠後便成親,若非早夭,亦是幼時便已定下親事,待得長成時自有長輩遣來宮女服侍,如今宗室人丁凋零,最要緊的還是早早開枝散葉……」
李承懿聞言一呆。
皇帝如今諸位手足俱在,各自封王,遠在封地,亦不曾聽過親王早夭之事,也不知道皇帝這話究竟從何說起。
他面上才露出一絲困惑,便聽皇帝幽幽道:「那也是你出生後不久的事了,只是知情人盡皆避諱,從來不說,是以知道的人愈發少了。」
李承懿望向皇帝,究竟沒壓下心中那一絲好奇。
皇帝道:「當年本朝與西涼征戰不休,後來息了兵戈,西涼國主便送來公主與先帝為嬪妃,乃是端妃。端妃入宮數年內便誕下皇子,封為代王。待得先帝駕崩後,代王攜了生母端妃,按律前往封地,途中卻遇上了匪徒,雖說當地知府得知此事後連忙使人去救,卻晚了一步,代王早已身死。」
皇帝說到這裡,不禁長嘆一聲,「他年紀與你相差無幾,當時仍是年幼,怕是不願母妃無故受辱,是以竟一刀斬殺了生母,方才自盡……」
李承懿初次聽聞此事,心中不免一陣愕然。
先帝駕崩時,他不過是個垂髫童子,稍能記事,這代王與他年紀相近,當時必定是年紀幼小,遇上匪徒竟能痛下決心,更兼手段狠辣,可知其並非常人,然而代王畢竟運氣差了些,沒能等到旁人施救,便已早早殞命。
皇帝沉默片刻,方道:「罷了,不提往事。如今正議慶陽選尚之事,朕瞧他們送來的名錄,個個都是好的,只是不免有些許缺失,有的文采斐然,體虛氣弱;有的武藝卓絕,但卻性情粗莽……」
李承懿回過神來,忙寬慰道:「陛下無須著急,總要替長公主挑個好的,不必文武兩全,但必得是足以託付終身之人。」
「你說得倒是在理。」皇帝斂了肅容,忽而一笑,無可奈何道:「罷了,朕不逼你便是,只是那柴鑒昭絕非你所料想只好婦人之人,若是錯過這般人物,當真是可惜了。」
李承懿暗暗鬆了口氣,卻疑惑道:「陛下如何能如此篤定?」
「這卻不能說與你聽。」皇帝笑道。
李承懿也不追問,頓了一頓,方才放緩聲調,道:「臣謝陛下一番好心,只是男子之間,別無子嗣家業之慮,全憑一己之情,方能維繫長久關係……若非兩情相悅,而是別有所圖,那又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按著陛下心思,娶妻生子罷了。」
「你若是肯娶妻生子,那倒還好了。」皇帝沒好氣地道。
李承懿只是苦笑,又道:「況且這爵位家業俱是憑空得來,若臣誕下子嗣,又或者另尋旁枝嗣子承爵,豈非待先國公爺不公?」
「非也。」皇帝神態平靜,「你娘親……與信國公亦是頗有淵源,便是承襲爵位,也斷無不妥之處。況且信國公本無子嗣,便是另選旁人為嗣,亦是血緣已遠,非為嫡嗣……往後不必再提此事,你若是喜歡,便選了嗣子承爵,若是不喜歡,便讓信國公府斷在你這一支,這都無妨,不過是微枝末節之事,只是你府中到底需要個正經人主事……」
李承懿忙道:「如今有含和便已足夠,他……他很好。」
「好則好矣,畢竟是個閹人,上不得檯面。」皇帝瞪他一眼,復而道:「便是不喜柴鑒昭也罷,假以時日,朕總會替你尋到一個好的。」
李承懿不敢直言回絕,唯能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待得皇帝擺手讓他退下,李承懿著實是鬆了口氣,跟在內侍身後出了後殿,重回前殿。因皇帝不在席間之故,前殿諸人倒是不大拘謹,李承懿回到席上,不見楊道玄,問了一問,方知他吃多了酒,竟是醉了,先前便已告辭回府。李承懿喝了幾盅美酒,醉意上頭,又怕皇帝傳召,宴席散去前亦不敢擅離,索性起身,到外頭醒一醒酒。
如今正是冬夜,殿中燒著銀霜炭,一片溫暖,到了殿外,迎面一陣冷風,李承懿不禁打了個寒顫,原先有些昏昏欲睡,這時終於醒了。他沿著外頭長廊走了一陣,但見月色明亮,遂停下腳步,正要賞一賞月時,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陣動靜。李承懿微微一怔,心中好奇,不由得踱了過去,隔著假山一瞧,隨即一呆。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明明身處宮禁之中,卻如此肆無忌憚,假山之後,分明有兩人正糾纏在一處,李承懿原先以為是誰勾上了宮人,正在此處尋歡作樂,如今一看,卻又吃了一驚,假山之後那兩人分明皆是男子,觀其衣冠,正是今晚受邀赴宴的賓客。
李承懿又看了一眼,正要離開時,卻聽其中一人道:「輕些……莫要如此……」
他一愣,滿心驚異。
這嗓音聽來極是熟悉,李承懿想了一想,便回想起來,這人是皇后娘家姪子莊懷真,兩人平素亦是有幾分交情,只是這人素來謹言慎行,因是外戚,不願聲名有失,於是行事愈發慎重,這等人如何會在宮禁之中行淫,倒是叫人好生不解。李承懿困惑之餘,也失了散步賞月的興致,索性轉過身,悄悄離開此處,回到殿中。又過片刻,便見莊懷真入得殿中,腳步虛浮,面上泛紅,既像是飲多了酒而滿臉醉意,又像是縱情過後乏力饜足之態。李承懿令人斟酒,正在琢磨此事時,便見又有一人入殿,他抬頭一看,卻是愕然。
那跟在莊懷真後入殿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魏執義。
魏執義倒是一副尋常模樣,也未見骨軟筋酥之狀,只是面上含笑,縱是察覺李承懿目光,也不過是微微頷首,竟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李承懿畢竟久經風月,如何看不出他衣衫略微凌亂,下襬又沾上了些許草屑,分明是與人交歡所致。
過不多時,宴席散了,李承懿起身往殿外去,正要讓宮人領著往宮門而行時,便有一人從後頭追了過來,喚道:「李兄……」
李承懿亦是懶得琢磨此人究竟是性情本淫,或者別有所圖,才會在宮宴之時做出這般荒唐之事,只道:「魏兄喚我,有何要事?」
「適才在李兄面前失禮了。」魏執義與他並肩而行,語氣平穩,「如非是李兄遲遲不回前殿,我也不至於跟那人……」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笑道:「李兄方才走得太急,我本想問一問,李兄可有興致同樂。」
李承懿素來也是個百無禁忌的,此時被他這樣一勾,心中卻陡然生出一股無來由的怒氣,「魏兄當真是膽大妄為,須知那莊懷真乃是皇后姪兒,並非易於招惹之人,我奉勸魏兄一句,此處乃是宮禁之中,縱是魏兄別有憑仗,也不應如此貿然行事。」
魏執義被他這樣一說,也不動怒,悠悠道:「這種事情,不過是你情我願罷了,又能生出什麼事端?況且我對李兄乃是一片真心,若是李兄不棄,今晚便到武定侯府一敘,你我抵足而眠……如此可好?」
李承懿默不作聲。
他自少年時初嘗情欲,十餘年來,亦是識得不少此道中人,卻從無一人如魏執義這般膽大,既不懼於引誘,亦不遮掩自己與旁人之事,如今想來,只怕他那邀請言語竟是出於真心,李承懿雖早與他有了首尾,卻不能不顧忌莊懷真,縱是魏執義當真提了此事,也只有拒絕之理,況且魏執義這樣說話,也不知是存的什麼心思,儘管此人面貌身段無一不佳,然而李承懿卻不能不存著一絲提防之心。思及此處,他開口道:「多謝魏兄好意,如今已是深夜,我亦是醉糊塗了,不便上門拜訪,自當回府歇息。」
魏執義聞言,笑了一笑,「那也無妨,李兄醉了,自應好生歇息,便是有心,也不必急於一時。」他說到這裡,卻是停下腳步,低聲道:「你我的緣份,往後還長著呢。」
李承懿聽得此言,打了個寒噤,也不知是天冷所致,或者別有緣故;他也不好再說,遂略點了點頭,便舉步離去,到了宮門處方才上了車輦,命人直接回府。
回到府中,已是夜深之時,偏生柳含和還未睡去,使人上了熱水,服侍著他沐浴過後,又思及他入宮赴宴,恐怕只飲了些酒水,忙讓人上了清粥並幾樣小菜,服侍他一一用過之後,方才起身離去。
李承懿自知柳含和是去沐浴潔身,倒也不急,待得酒意散去後,便倚在榻上,隨手拿了本閒書打發時間,過了一刻鐘,方見柳含和入了內室,身上猶帶一絲水氣,頭髮半乾,身上亦只披著一件中衣。李承懿放下手中閒書,才要招人過來,便見柳含和微微躬身,吹熄了油燈。
「何苦次次都要如此,我又不是不曾見過你的身子。」他不禁開口道。
柳含和沉默半晌,方道:「這副身子,奴婢自己也不願多看一眼,只求國公爺給奴婢留一分體面。」
李承懿心知他至今仍對宦官身分耿耿於懷,又不免生出些許自卑之感,是以也不強要他點起油燈,橫豎今晚月色清亮,隔著窗櫺一照,室內也非目不能視,遂將人拉到了床榻之上,伸手解了衣衫,便在那柔滑身軀上撫摸起來。
柳含和與他多年主僕,早有默契,不待人言,便翻身俯臥於榻上,李承懿自後頭壓了上去,在背脊上啃咬不休,直至身下之人顫抖不止,方道:「可是弄疼你了?」語畢,卻不再啃咬,反而用唇舌廝磨起來。
那人不說話,只是氣息愈發急促,李承懿心中暗笑,自知柳含和是羞極了才不願開口,亦不動氣,扣著那腰身不住撫摩,隨即整個人都壓了上去;他如今心猿意馬,下身自是有了動靜,硬挺地抵在柳含和臀上,極為滾燙,脹痛不已;柳含和氣息一緊,忽而伸手過來,手指圈握住那物事,復而不住套弄。
李承懿深深吸了口氣,只覺下身充斥著一股無邊無際的快意,柳含和手指靈巧,不僅圈弄根部,還不時用指尖弄一弄頂端小孔,那裡早已耐不住這般折騰,溢出些許汁液,點點滴滴盡皆污了柳含和的手。過了片刻,李承懿再也受不住這般撩撥,索性扣住柳含和一手,同時取了膏脂,在那緊窄後庭抹上,復而用手指不斷抽動,試探著深入,待得手指全然貫入之時,柳含和不由得叫了一聲,身軀情不自禁地繃緊。
「莫怕,不疼的……」他在柳含和耳際如此寬慰道,手指復而入得更深,察覺那人體內一陣收縮時,又不禁調笑道:「這般緊窄,可是要我想些法子弄鬆些?」頓了一頓,啞聲道:「莫非……想我舔一舔那處?」
話音方落,便見身下那人慌亂搖頭,李承懿手指頂入深處,不知摩擦到何處,柳含和竟是一陣痙攣,如同得趣一般;李承懿哪裡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抽出手指,隨即支撐著身子,將脹痛不已的下身抵著那小小孔隙,緩慢頂入。
柳含和素來是個隱忍之人,便是這等時候,也不過是身軀一僵,隨時又鬆懈下來,將雙腿往兩側一分,竟是一副坦然承歡之態;李承懿氣息一緊,也顧不得情事初始,須得慢慢探入以免損傷,微微一頓,便倏地長驅直入,待得全根沒入,方才停下。
這樣魯莽舉止,哪裡能不叫人痛楚難當,縱是柳含和,也不禁死死咬了牙,方才能忍住一聲叫喚;他這般隱忍之態,愈發激起李承懿情欲之念,頂入深處過後,不禁蠻橫地抽送起來,柳含和哪裡受得住這等磋磨,方被頂弄幾回,便情不自禁地低聲呻吟,狀如求饒示弱,只是李承懿恍若未聞,不僅深深頂入,力道又沉,那緊窄甬道如同被利刃劈開一般,疼痛難忍,甬道不自覺收緊,卻是惹得那人喘息漸粗。
「含和,含和……」李承懿低聲喚道,只覺滿心慾念,非得尋得一處發洩不可,萬幸柳含和雖是疼痛,仍一如以往順從,被他這樣一喚,便忍著疼痛,微微支起身軀,作出乞憐之姿,不住磨蹭身後之人。
李承懿心頭一熱,也顧不得憐惜身下之人,隨即狠狠衝撞起來,每每入得深處,又摩擦不休,快意難言,柳含和終是禁受不住這般撻伐,抑不住哽咽之聲,隨後低聲啜泣……不知過了多久,李承懿回過神來,方知自己過於莽撞,又急於亡羊補牢,遂細細尋得柳含和體內得趣之處,放輕了力道,輕柔磨蹭,方才使得他不再疼痛。
那甬道內既得了趣,自是需索一般地緊了一緊,柳含和早已止了泣聲,被他這樣一弄,氣息漸趨急促,喉間溢出幾聲低喚,不復先前痛楚,反倒多了幾分快意;兩人一迎一送,異常得趣,柳含和但覺下腹內一陣火燙,如有熱潮在內,但那人這樣狠狠抽插,不停翻弄,卻生出一股無邊快意,竟有銷魂蝕骨之感。
「含和……」李承懿湊到他耳際,低聲道:「這樣可好?」
柳含和羞不能言,索性默不作聲,做出一副不聞不問的模樣;豈料李承懿卻止了動作,復而問道:「含和喜歡輕一些,還是重一些?」柳含和被他這樣一問,心知他是有意作弄,只得忍著赧意,無可奈何道:「奴婢但憑國公爺作主。」
李承懿聞言,終是一笑,隨即摟著柳含和腰部,又翻了個身,讓人跨坐在他身上,接著由下而上,斷斷續續地頂入;這般姿勢入得太深,不過抽得幾下,柳含和便已渾身顫抖,臉色潮紅,幾乎要坐不住了,又異常得趣,身上起了一身薄汗,呻喚不止。
便在這時,李承懿忽而生出一念,便伸手去弄他雙腿間私密之處;柳含和神情一僵,握住了他的手,急忙道:「國公爺……國公爺這是做什麼!那處……腌臢……萬不能如此……」
柳含和乃是閹人,那處並無尋常男子所具之物,自是極忌諱那處遭人觸碰,李承懿畢竟是主上,柳含和再是慌亂,也不過是按住那人之手,不敢直言拒絕。
李承懿卻笑道:「哪裡腌臢?早先不也碰過?」說著,卻按住那一處排溺孔隙,有意按揉起來,柳含和那處敏感已極,不過遭人揉了幾下,便再也按捺不住,渾身顫抖不止,後庭不住收縮,也不知是得趣抑或是難耐……
不知過了多久,李承懿方才抽回了手,但見手指上已是濕漉漉的一片,不禁奇道:「瞧著也不似溺了……莫非是精水不成?」
柳含和張了張口,竟是語不成聲,他被李承懿那樣磋磨,既是難耐快意,又兼羞愧恥辱,適才禁受不住,已是狠丟了一次,如今自是渾身乏力,手腳虛軟,呼吸急促,再不能言語。
第五章
待得事畢,柳含和一語不發,起身下榻,點燈披衣,復而令人送熱水入內。
李承懿慵懶地臥於床榻上,瞧著柳含和擰了巾帕,替他擦身;雖說兩人適才有過情事,畢竟是過火了些,李承懿見柳含和不再言語,心底不由得生出些許忐忑不安。
「含和……」他欲言又止。
「國公爺若是有事吩咐,盡可直言。」柳含和淡淡道。
李承懿聞言,心中慌了。
柳含和素來淡然,這時說話之間,卻如奴婢一般垂著頭,一眼也不曾瞧向他,雖是恭敬已極,卻非往日作派,可見是自己先前弄得過火,以至於他失了臉面,如今正心中惱火;只是柳含和這樣的人,心中想什麼,都不大會在面上顯出來,眼下這般模樣,可見是當真惱了。
李承懿心中一急,也顧不得斟酌言語,張口便道:「含和……莫要動氣,我先前……那般,絕非是為了折辱於你……是我不好……」
柳含和拿巾帕在他手臂上仔細擦拭,末了,方道:「國公爺何出此言?奴婢自然知曉,國公爺斷無折辱之念,況且奴婢草芥之身,如何當得起國公爺這番言語。」他頓了一頓,卻是苦笑,「奴婢這樣的人,如何配留一分體面。這樣的話,國公爺往後莫要再提。」
李承懿忙道:「並非如此,你……你只道我不願顧及你的體面,為何不想,我那樣待你,是我對你情難自禁?」
柳含和一怔,手上動作亦是停了下來,道:「情難自禁?」
李承懿連連點頭,懇切道:「你我相伴多年,你自是知曉我的為人……我少時承爵,皇上便將你派到我身邊,這十餘年來,你我雖名為主僕,我待你卻非是僅止於此……你只道我如此忘情,是有意折辱於你,又將這十餘年情份置於何地?」
柳含和沉默良久,李承懿心中緊張,但聽他道:「國公爺這樣言語,奴婢也並非不願盡信……奴婢既為官奴,又是閹人,自然只有按律行事的道理。國公爺這樣待奴婢,奴婢自是只有感恩的道理……然而那等事又是奴婢所難以忍受……」
李承懿不待他說完,便倉促道:「你可是被弄得疼了?」
柳含和一愣,臉上登時紅了。
「若是弄疼了你,確實是我的不是,只盼含和寬宥一二。」李承懿柔聲道。
柳含和搖了搖頭,「不是那事……是先前國公爺以手……那處著實腌臢,又是刑餘之處,如何能讓你……」他說到此處,已是滿面羞愧,低聲道:「幸而不曾失禁,若是溺了,當真令奴婢沒臉……叫旁人得知,奴婢往後如何在府中立足。」
李承懿這才明白過來,柳含和身為閹人,卻非自願如此,自然不喜那刑餘之處,又頗覺腌臢,李承懿不僅碰了那處,情事中又不住揉弄,叫他險些出醜,也難怪他動氣……須知柳含和與旁的家生奴婢不同,乃是外來之人,既是國公孌寵,又兼閹宦之身,復而是府中管事,若是出了這樣醜事,自然只有遭人議論的道理;李承懿可以不顧此事,柳含和畢竟還要臉面,否則如何彈壓其餘下人僕役。
他想明白此事,遂真心誠意道:「此次是我不好,往後定然不會再如此次一般失了分寸。」
柳含和猶豫片刻,方自嘲道:「國公爺這樣人物,何必向奴婢低聲下氣地賠罪。」
李承懿卻一笑,「既是我的不是,便是賠罪又何妨?況且含和並非旁人,若非如此,我斷無賠罪之理。」
柳含和定定瞧著他,半晌後,忽而笑了出來,「國公爺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便是有這句話,奴婢也就知足了。」
李承懿心知柳含和這便是收了怒氣,一時鬆了口氣,兩人說了些閒話,柳含和替他拭淨身軀,又理了理自身,方才使人端走熱水,又換了床褥,復而吹熄油燈,上榻歇息。李承懿懷中抱著柳含和,心中卻想起今日入宮之事。
雖說皇上有意為他做媒,亦不可能強逼臣下,瞧著柴鑒昭那副模樣,此事定然不成,倒也無甚可慮。真要論及此事,慶陽那頭更加叫人憂心。
慶陽長公主雖是長於宮中,卻是嬪妃所出,不得太后喜愛,平日亦由皇后養著,這等婚姻大事,當由嫡母主持,太后至今未曾發話,皇后自然不敢擅自插手,朝中也不過是籌議預備諸事,縱是公主尊貴,畢竟是天家女兒,若要成婚,也必是由皇上與太后作主。
李承懿想到此處,心中生出一股微妙滋味。
雖說皇帝並未與他相認,然而兩人血脈之親終究不能否認,這樣算來,慶陽雖較他年幼,亦算是他的姑母,李承懿往常不管朝中之事,想到慶陽,又思及己身,卻不由得生出了一絲同病相憐之感。
前朝選尚,多擇寒門子弟,本朝卻非如此,今晚宮中來客,俱是勳貴子弟,宗室女子多嫁與功臣子孫,勳貴後嗣,少有下嫁寒門之人;況且慶陽身分尊貴,乃皇帝親妹,想來諸位勳貴子弟早已得了消息,無一不是躍躍欲試……李承懿思及此處,卻是一愣。
若說今晚來客,俱是可能尚主之人,那魏執義豈非是其中之一?
李承懿但覺心頭一沉。
慶陽長於深宮,既無閱歷,又兼性情純善,若是當真叫魏執義尚主,恐怕將是被人利用也未可知;況且魏執義與他早有情事,又與莊懷真有私,觀其言語行止,顯是放蕩不堪之人,絕非慶陽良配;皇上有意等到孝期過後方才召回武定侯,顯是要重用此人,或入軍中,或為朝臣;如此一來,皇上必得施恩與他,以安其心,好叫他一心一意地報效朝廷……
李承懿心中憂慮,到了天明時方才堪堪睡去,再醒來時,已是午後,床榻邊上那人見他醒來,便極是親熱地依偎過來,道:「國公爺如何睡到此時才醒?可是病了?」
他有些好笑,抬手摸摸褚奉元頭頂,「不礙事的,只是昨晚歇得不好,方睡遲了。」
褚奉元一聽,放下心來,「如此便好。」接著又絮絮叨叨說起一些瑣事,李承懿聽在耳中,不時應和幾句,心不在焉。他昨晚想著慶陽選尚一事,愈想愈是膽顫心驚。
倘若慶陽嫁了個好的,那也罷了,如若嫁了魏執義,往後如何,卻是難說。
縱是本朝選尚,多選勳貴子弟,也並非每位公主都能求得良配,先帝時便有一位公主性情高傲,行止跋扈,得罪不少宦官,往後選尚雖是朝中籌議,但為便於後宮后妃垂詢,具體事宜卻交由宦官主持,便有內侍藉機報復,又收受賄賂,層層遴選過後,拔擢了一名侯府幼子為駙馬都尉。這駙馬實則體弱多病,待得公主下嫁,不及圓房,僅數日間便死於惡疾,公主心高氣傲,又兼性烈,新寡隔日竟自縊而死。
雖說慶陽為人不至於如那位公主一般處處開罪旁人,畢竟是嬪妃所出,不受太后喜愛,若有宦官授人以柄,遭人脅迫,或者唯利所趨,是以甘為驅策,於選尚時做些手腳也未可知。
李承懿乃是國公,按律無法插手慶陽婚事,若要名正言順,當令太后出面攬下此事。李承懿過去只見過太后一面,因內外有別,僅是隔著簾子叩首請安,只說過幾句請安言語,況且相較於皇帝之寬和,太后待他異常冷淡,李承懿自知出身不正,不得太后喜愛亦是理所當然之事,因此不以為忤,兩人關係始終疏遠,到了如今,也不好央人出面說項,請太后主持慶陽婚事。
他想到這裡,嘆了口氣。
「國公爺這是怎麼了?」褚奉元奇道:「可是有什麼煩心之事?」
李承懿想了想,道:「比如……宴席之餘,投壺行樂,人人手中俱有箭矢,這之中卻有一人是我極厭惡的,不願同他一起行酒令,偏偏主人家對此人甚有好感,司正不理諸事,司射礙於司正之故,亦不能發話……」
「此人可是喜好投壺?」褚奉元問道。
李承懿頓時一怔,「這個……我也不大明白。」
「倘若那人不好投壺,尋些法門,或使人誆他家有要事,令其打道回府,或託人邀他到外頭賞花賞月,使之離席;總而言之,讓他自己心甘情願離去便是。」褚奉元說到這裡,笑了起來,「若是那人喜好投壺,那便得換個法子。」
「什麼法子?」李承懿聽得入神,不禁問道。
「投壺之人既多,另開一席也非難事;雖說與舊例不合,既是投壺行樂,也不必拘泥於諸多規矩。」褚奉元說得興高采烈,隨即露出了些許猶豫神色,「這個法子……如何?」
李承懿瞧出他心思,登時抬手拍了拍他頭頂,讚許道:「奉元當真是長大了,還懂得出主意……你出的主意甚好,只是如何施行,還得細細思量。」
褚奉元得了他稱許,自是滿面歡喜,李承懿想了片刻,心中便有了主意,當日便使人出府,打聽武定侯舊事。
雖說褚奉元的主意不壞,倘若不願魏執義尚主,大可差人與他做媒,若是皇上有心要選魏執義為駙馬都尉,李承懿如此行事,無異於違背上意,開罪皇上,因而此計不到萬不得已卻不能用……當務之急,是要讓皇上主動打消此意,如今能著手之處,不過是魏執義個人之品德聲名,倘若其白璧有瑕,想來皇上應當不會堅持己見。
就李承懿所想,魏執義相較於他,不過年少幾歲罷了,如今卻並未成親,據聞先武定侯又非皇上那樣寬和心性,不大可能放任獨子不願成親之事,但魏執義既未婚配,可見其中定然有什麼緣故;待得晚間,僕役回府後便立即來稟,魏執義幼時確實曾有過一門親事,只是不知何故,後來卻退了親事,直到先武定侯逝世,都未曾再行議親。
李承懿得知先前與魏家訂親的那戶人家便在京中,於是又差人去打聽一番,只道務必要將退親之事打聽清楚,然而隔了數日,這僕役仍未回府稟報,李承懿心知不妙,恐怕已打草驚蛇,心中驚疑不定,才想著接下來該如何行事時,卻有一人不請自來,登門拜訪。
「李兄特意遣人打聽武定侯府舊事,著實令在下受寵若驚。」魏執義拿起茶盞,似笑非笑,「若是李兄想知道我的事情,開口相問便是,我絕無不答之理。」
李承懿定定瞧著他,良久,方道:「聽聞魏兄從前曾有過一門親事,不知何故,後來卻退了親事……」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豈是我能作主的。」魏執義笑道,「當年家父許是有什麼顧慮之處,方才退了親事,這亦是他老人家一片愛子之心,我既是受他生養之恩,又如何能對此事生出半分疑慮。」
他說得情真意切,李承懿半個字都不信。若是其中並無可疑之處,為何李承懿甫一派人去查明此事,魏執義便這般匆匆來訪?況且魏執義此言分明是將退親一事都推到了已逝的先武定侯頭上,縱是李承懿仍有疑慮,也不可能尋人問話。
李承懿沉默片刻,終於開口道:「魏兄這樣一說,倒顯得我妄作小人,如今便將話攤開來說罷。」
「李兄請說。」魏執義連忙道。
李承懿淡淡道:「如今朝中正籌議慶陽選尚之事,不知魏兄是否有意於此。」
魏執義聽到這裡,卻是笑了出來,「若是我坦承有意,李兄可會動怒?須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娘娘那樣品貌人才,倘若我當真雀屏中選,又如何會推拒此事?」
李承懿聞言大怒,叱道:「你這樣放蕩之人如何能尚主!便是皇上寬容,知曉你我之事後,也斷不會容你亂了宗室綱常!」
「李兄當真這般心狠,連你我之事都肯說了出去?」魏執義彷彿對他的怒氣一無所覺,面上仍帶著一絲笑意。
「若是選尚一事不如人意,橫生枝節,我自會將此事稟告皇上。」李承懿冷冷道,忽而心生一念,察覺不對勁之處。魏執義先前一說,竟似見過慶陽一般,公主長於深宮,素來不見外男,便是李承懿也是因為時常被召入宮中方能得見,魏執義非天子近臣,又非宗室子弟,何曾能知曉慶陽品貌?
他思及此處,心中駭然,再說不出一個字。
魏執義笑了一笑,開口說了幾句話,寥寥數言,卻將慶陽面貌性情都說得極是清楚,斷非外人所能知曉;一時之間,李承懿心念一動,終是想起一事,愕然道:「你……你莫非與慶陽早有……」說到一半,又忙止住言語,這話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來,就魏執義所言,兩人竟是早有私情,李承懿不禁生出一陣懊惱之感。
「李兄以為如何?」魏執義談笑如常,片刻後又故作煩惱之態,「往後公主娘娘下嫁於旁人,倘若駙馬是個知機的,倒也罷了……如若是個愚鈍之人,將公主娘娘私隱之事鬧得天下俱知,又該如何是好?」
李承懿聞言,心頭一凜。
魏執義如今這樣言語,竟是字字句句都在坦承慶陽與他有私,如今已非完璧之身,假如下嫁於旁人,若是夫家不願遮掩此事,將慶陽失貞一事鬧得天下皆知,縱是皇帝不願追究,慶陽又有何顏面存活於世?自然只得一條死路可走。
李承懿滿心怒意,卻是無話可說。
慶陽身在深宮,不能與宮外互通音信,如今又是備嫁之時,定然是被拘於宮中,待得選尚過後,便要擇日出嫁;李承懿雖能入宮陛見,但又不能令人傳訊於慶陽,以確認此事真假,況且若是驚動了皇帝,只怕此事瞞不下去,倘使慶陽失貞一事乃魏執義信口捏造,也便罷了,若是真的,後果不堪設想。
若是他不信魏執義所言,執意令慶陽下嫁旁人,他日東窗事發,慶陽身死,李承懿又如何能置身事外?若是信了魏執義所言,自然只能想方設法令慶陽下嫁於他,以免此事人盡皆知,逼得慶陽無路可走。
李承懿愈想愈是驚怒交加,魏執義與他交好,必有所圖,此事他原是心知肚明,卻沒料到,魏執義居然如此膽大妄為,不僅不顧及絲毫顏面,甚至拿了女子清白作為要脅,令他騎虎難下;若將此事告知皇上,自可不受脅迫,皇上畢竟是一國之君,李承懿私下與武定侯交好,又牽扯進慶陽長公主,以皇上之謹慎,如何能不多想?
「好,當真是好極了。」他不由得怒極反笑,「好一個武定侯,莫非你當日與我攀談,便已料得今日情景……你真當我不會破罐子破摔,將此事稟告皇上不成?」
魏執義笑了笑,悠悠道:「若是旁人,我還不敢說,李兄的話……大抵是說不出口的罷,雖說朝野上下包括皇上都已默認此事,李兄畢竟承的是國公爵位,襲的是旁人姓氏,便是要說此事,亦非名正言順,況且其餘諸位皇子俱是年幼,李兄卻正值大好年華,若是皇上因此事起了疑心,可就是萬劫不復了。」
陡然遭人叫破心中隱而不言之事,李承懿臉上陣青陣紅。
他身世如何,朝中內外皆知,血脈之親不得相認,肇因於出身不正,而未被抱回宮中由后妃撫養,偏偏如今兩名皇子瑞王同康王皆是莊后所出之嫡子,又兼年幼,李承懿備受皇帝寵愛,觀其處境,著實是進退兩難,岌岌可危;莊后再是大度,也沒有不提防年長庶子的道理,皇上自然不會不知此事,只是料想李承懿非是正室所出,又是養在宮外,是以待他寬和放任。
嫡庶年歲差距過大實是不妥,若是皇帝令他遠離京中,亦無寵愛,也便罷了……可嘆皇帝待他卻是十二分的慈父心腸,此事落在有心人眼中,自會多作文章,是以李承懿索性便做出私德有虧之狀,寧願以性好分桃斷袖之故拒了議親之事,縱使斷了後嗣,也要防那瓜田李下之嫌。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縱是皇帝待他親和,也不免有諸多考慮,即便李承懿非媚上之人,亦唯恐失了聖心,而致下場難堪;況且李承懿身分特殊,不得不多方顧忌,魏執義如此手段,正正打在他的弱處之上,叫李承懿有口難言,只能蒙受不白之冤。
「你既知曉瑞王康王年幼,又是嫡后所出,當明白我絕無……之可能。便是你這樣胡亂攀咬,皇上也未必會信你那套胡說八道!」李承懿冷笑。
魏執義也不反駁,道:「倘若李兄願意,自可將此事上奏聖裁,只是慶陽往後如何,李兄是否如願以償,卻非我能猜測,只盼李兄慎重行事。」
李承懿臉色一沉,想了一想,沉默下來。
他非是愚鈍之人,自然知曉這等情況之下,當暫且配合魏執義,往後再尋他路不遲,只是瞧著此人一副勢在必得的神態,他竟感到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怒火,恨得直想將人千刀萬剮,偏偏又無能為力;他雖是國公,卻無正經官職在身,平日為了避嫌,不大與朝廷官員來往,結交者無非勳貴子弟,縱然粗略讀過幾年書,卻未曾學過御人之道,到了如今這等境地,竟是別無辦法。
魏執義放下茶盞,忽而朝他走來,李承懿回過神來,心有防備,魏執義卻未動手,反倒彎了腰,在他頸上親了一親,「若是李兄仍感不悅,便是叫我做些什麼都好……」他嗓音漸漸沙啞,猶如引誘,「李兄以為如何?」
「你……」李承懿這才明白過來,雖是驚怒,也不禁感到一陣口乾舌燥,問出來的話卻是:「你……當初尋得我,可是早知會有今日?你本就鍾情於慶陽長公主,卻上了我的床榻,是也不是?」
「自然不是。」魏執義答得坦然,「那日不過是牛刀小試,不想李兄答應得如此痛快……慶陽一事,雖是早有預謀,我亦有苦衷在身,絕非李兄所想背信棄義之人。」
「你有什麼苦衷,我可看不出來。」李承懿毫不客氣地道,「你這樣人物,又有爵位在身,非是傾慕公主娘娘,又有心尚主,顯是別有圖謀。」
「李兄說的是,只是我想做些什麼,可不能告訴你。」魏執義笑了起來,突如其來伸出舌尖,在李承懿頸上舔了一舔,「閒話也說完了,該做正事了罷?」
這話著實是本末倒置,李承懿聽著,竟有幾分哭笑不得之感,先前驚怒卻已在須臾間煙消雲散;他凝視著魏執義,半晌後,方道:「魏兄既有如此興致,我自當奉陪。」他這樣一說,當真開始考慮魏執義先前的提議,繼而聲色俱厲道:「在此之前,我有一事要問。」
「李兄請問。」魏執義神情平靜,似乎並不為其聲勢所震懾。
「你與慶陽……當真是已有前約?」李承懿問得含蓄。
「縱是我坦然承認,李兄心中想必也有疑慮。」魏執義微微一笑,「不若如此,待得選尚開始,自有層層遴選之舉,因皇上之故,想來在下入選應是理所當然,李兄只須助我一把,使些法子叫慶陽自個擇婿……她必會選我。」
李承懿一怔,不禁生出滿心疑慮。
魏執義所言,並非全無可能,遴選駙馬都尉之事,雖是皇帝同太后作主,宦官操持,若是皇帝開恩,也不是沒有公主親自擇婿之舊例……駙馬都尉之遴選,須得經過重重挑選,到了最後,若是幾人之間相貌家世文采武藝俱是不相上下,宦官自然不敢擅自作主,若得皇帝諭令,也曾有呈上名錄讓公主自選其婿之事。
況且慶陽乃是深宮女子,不得面見外男,屆時亦不能與候選之人相見,只能瞧著名錄挑人,自也免去公主見之相貌英俊而貿然選婿的可能;倘使慶陽與魏執義當真有私,又如何會見了名錄而不選他?
李承懿想到這裡,終於回過神來,道:「好,就按你說的辦,我自會想方設法,叫慶陽得了自己作主選婿的機緣。」他頓了一頓,寒聲道:「此事全是為了慶陽之故……我言出必行,自會助你尚主,然而倘使慶陽有失,必然唯你是問。」
「李兄真是個爽快人,自當如此。」魏執義笑了起來。
李承懿不應聲,只在心中暗忖,此人言語不可盡信,雖是迫於情勢而不得不襄助於他,事情仍有幾分古怪之處,當使人細細尋訪,好問清先前魏家退親內情。
思及此處,李承懿驟然起身,往內室走去,魏執義亦是識趣,不待人言,便舉步跟上,兩人入內後,甚至沒來得及說隻言片語,李承懿便將人推到榻上,隨即冷笑一聲,「不得不說,魏兄當真是膽大妄為,既知我心中滿是怒氣,還敢做出這等邀約。」
「若是在下最終如願以償,自當想方設法酬謝於李兄,萬幸李兄對我亦非全無興致,既願共度良宵,豈非兩全其美?」魏執義悠悠道。
李承懿凝視著他,卻不說話了。
平心而論,魏執義的外貌自然是極好的,否則李承懿當初也不會半推半就便與他成了好事,只是此人居心叵測,又善於謀斷,絕非易於相與之人,一旦沾上,再難擺脫……他頓了一頓,終是抬手解了魏執義衣帶,只是神情凝滯,彷彿若有所思,是以心不在焉。
魏執義扯住他的衣襟,啞聲笑道:「莫非我當真是其貌不揚,以至於李兄瞧著我,卻在想旁的事情?」
「魏兄姿色,自有過人之處。」李承懿不鹹不淡地道,「魏兄既然說了要以此事酬謝於我,先前那些小打小鬧,眼下想來卻是不甚合宜……總要尋個好法子,省得叫魏兄以人情既欠或前債未清之故,從而反覆糾纏。」
「我並非婦人,如何能有糾纏之舉。」叫他這樣一說,魏執義也不動氣,登時笑道:「若真是女子之身倒好了,只要想方設法謀得李兄正室之位,往後既為長久夫妻,自應同舟共濟,相互扶持,又豈是如今這等露水姻緣可及?」
「魏兄說笑了,你這等人物,比之世間千萬女子,當真是無人能及。」李承懿也是虛情假意地一笑,「便是無意沾上哪家清白女子,不得不以婚姻相約,都沒有惹上魏兄這般得不償失。」
魏執義奇道:「李兄此言差矣,你既是未得酬謝,又如何能斷言得不償失?」
「魏兄說得極是。」李承懿毫不掩飾敷衍厭倦之色,「既然如此,勞煩魏兄這便解了衣衫罷。」
兩人你來我往,說得好不痛快,李承懿卻仍未解氣,一股怒火憋在心中,只待尋個出口宣洩;他如今已是認下此事,先疏於防範,後受人擺佈,無一不是自己失察之過,魏執義膽敢利用於他,無非是藉著他立足之處不同尋常,又兼持身不謹之故,須知人之持身立事,常成於慎,而敗於縱,倘使他持身甚正,未與魏執義共度春宵,又如何會受人脅迫,淪落至此。
床榻上,魏執義志得意滿地解下小衣,從容不迫地朝他伸來了手。
第六章
李承懿頓了一頓,未曾握住魏執義的手,只是皺了皺眉,終是想起一事。
魏執義這樣作派,也不知是真情抑或假意,李承懿自然不會當真,他心中那股受人擺佈而生出的鬱鬱之情必得有一處發洩才好;他與魏執義相識時日甚短,每每瞧著此人一副從容不迫的神態,心底總會生出氣惱之意,恨得直想尋些法門報復,如今這人便躺在榻上,他卻是心念一動。
李承懿上了床榻,也不解衣,抬手便開了床頭暗格,取出一應膏脂器物,繼而道:「想來魏兄亦非慣於尋歡之人,那處久不經用,定是緊了……這便勞駕魏兄自個弄一弄那處,也好便於我行事。」
他這樣說法,卻多了一絲侮蔑,欲以此激怒魏執義,豈料魏執義但笑一聲,便接過那物事,露出玩味神情,拿到眼前細細端詳,半晌後悠悠道:「這器物雖好,究竟短小了些,還及不上李兄一半,如何能叫我得了爽利?」
李承懿被他這樣一說,自是面紅耳赤,惱怒之餘,又不知如何接話,他幼承庭訓,雖是放縱,但也不至於言語粗野;如魏執義這般情狀少見之極,便是窯子裡的妓女孌童都沒有這般肆無忌憚的,偏偏這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倒襯得李承懿過於拘謹。
他咬了咬牙,忽而笑道:「魏兄既如此坦蕩,倒顯得我小氣了。」
李承懿抬手又開了另外一側的暗格,內裡林林總總放置著各式器具,李承懿挑出一串瑪瑙珠串,心中滿含為難此人之意,面上一派淡然。他為人寬和,縱是有心要魏執義吃些苦頭,但到底心軟,儘管將那瑪瑙珠串拋了過去,心底卻暗忖,倘若魏執義開口討饒,也並非不能放過他一次。
卻沒想到,魏執義拿起珠串,道:「這瑪瑙成色倒好,只做這等用途,真真是可惜了。」語畢,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
李承懿心中微惱,「這是旁人進獻來的物事,也非是我使人做的……」他說到這裡,一陣語塞;雖說此話是實情不錯,然而他萬沒有向魏執義解釋此事的道理;不過是一串瑪瑙珠子,玩物罷了,又有什麼稀奇的。
那瑪瑙珠串打磨得圓潤光滑,熠熠生輝,魏執義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便靠在床尾,敞開雙腿……李承懿正要出言調笑於他,便被那人動作驚得噤聲,魏執義動作俐落,手上蘸了膏脂,便往後庭抹去,姿態坦然大方,毫不羞愧;李承懿此前有過諸多情事,但從來無人這樣大膽地引誘於他,光是瞧見這般光景,便叫他愣住了。
魏執義面上一笑,手上動作卻不停,縱是不慣此事,卻也心狠,手指入了一根又一根,待得入口微微打開,方才拿起那瑪瑙珠串,沿著入口緩慢地頂入,李承懿一陣口乾舌燥,眼睜睜瞧著最後一顆珠子沒入甬道之中,唯有一條用以取出珠串的絲穗留在外頭,
「李兄……如此可好?」魏執義神色從容,面上卻已是泛起了一層薄紅。
李承懿支支吾吾,臉上一陣滾燙,分不清是羞是怒,隱有一股情潮順著背脊流淌至四肢百骸,叫他渾身都不自在,偏偏魏執義也不說話,維持那敞開雙腿的放蕩姿勢,氣息漸漸粗重,腹部輕微起伏,偶爾繃緊,無疑是動情之態。便在李承懿有些尷尬無措時,魏執義忽然道:「若是無礙,可否取些酒水來?」
「魏兄莫非是怕了,意圖藉酒壯膽?」李承懿不假思索地道。
「李兄若是不願,也便罷了,無妨的。」魏執義不疾不徐地道,泰然自若地靠在床尾,鼻息急促,斷不像表面上那般鎮定。
李承懿自然不會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這膏脂乃是下人進獻,無甚特異之處,唯有潤澤催情之效,他也是存了看人出醜的心思,方才獨獨取出這膏脂,好叫魏執義用上,如今魏執義一副隱忍難耐之狀,倒叫他解了氣。
便在此時,魏執義忽而伸長了手,抓住那露在後庭之外的絲穗,緩緩拉動起來,那瑪瑙珠串便隨著他的動作滑了出來,隨即又被推回深處;魏執義半合著眼,竟是當李承懿不存在一般,不知廉恥地抽動珠串,好緩解甬道焦灼之苦,李承懿陡然見得這樣光景,哪裡還坐得住,渾身上下一熱,亦是起了慾念。
須知男子後庭本非承歡所用,緊窄已極,吞入那瑪瑙珠串已是極限,魏執義卻如猶未滿足一般,繼而用上些許力道,動作亦是急切起來,不過片刻,便聽得些許水漬之聲,想來那膏脂入得暖熱之處,竟是化成水一般,順著魏執義的動作,自入口處淌了出來。
李承懿見得此狀,再也按捺不住,抬手便抓住那絲穗,將整串瑪瑙珠子抽了出來,魏執義頓時發出低聲喘息,既如得趣,又彷彿頗覺不足,那珠串被抽出後,後庭竟收縮幾下,竟似意猶未盡之狀。李承懿匆匆解了小衣,也不曾將外面衣衫一一褪下,便扣住魏執義雙膝,就著那微張入口頂送而入。
魏執義猝不及防,一聲叫喚堵在喉嚨之中,臉上一片潮紅,雙眉緊皺,一片痛楚隱忍之色;李承懿慣常是個憐香惜玉之人,此刻見得魏執義異於往常之狀,心底卻生出一股熱意,絲毫不曾留情,片刻間便抵到至深之處。魏執義氣息粗重,強笑著道:「先前便想說了……我只道李兄久經花叢,不想卻是如此急色之人。」
李承懿頓時生出一股不自在之感,顧不得分辨心中情緒,立時鎮定道:「魏兄這般動人情態,自然叫我急躁了些……好在魏兄先前已使了那瑪瑙珠子,如今應當也不甚疼痛罷。」
魏執義啞聲調笑道:「那瑪瑙珠子究竟比不上活人的玩意兒,李兄那物當真頗有過人之處……前次行事,可沒有今次這般硬脹……」
李承懿叫他說得耳根發燙,想起前次,卻明白過來,那時魏執義初次承歡,既逢他酒醉失態,又有孌童服侍,自然只是草草行事;如今卻不比先前,魏執義這般刻意引誘,李承懿又非泥塑木雕,渾沒有不受引誘之理。只是這話卻不好直說,李承懿遂含糊道:「魏兄說話,當真是百無禁忌……」
「我不過是鄉野之人,言談行止,自然及不上李兄這般人物。」魏執義笑道。
他臉色潮紅,眉頭皺起,卻始終不願開口呼疼,李承懿心中不自覺生出一絲佩服,只是這點心緒很快就被掩了下去,李承懿微微俯下身,扣住魏執義後腰,微微抽出,復而挺入,魏執義目光失神,也不知是疼痛難耐,抑或是另有他故,李承懿張口欲言,唇便叫人堵住了。
魏執義彷彿長於此道,含了他舌頭細細啜弄,又舔舐不休,李承懿一時不備,竟叫他狠狠吮了幾下,弄得舌尖生疼……兩人唇齒相交,津液橫流,李承懿只感渾身一陣酥麻,下身脹痛,不待動作,那甬道內卻突然緊了一緊,叫他頭皮發麻,險些鬆了精關。
他只當這是魏執義刻意挑釁,心中慾念大盛,顧不得其餘諸事,隨即俯低身軀,就著唇舌相交之姿,狠狠頂入那處,復而抽出,如此往復不斷,全然不曾留情……魏執義發出些含糊囈語,李承懿只作未聞,每每貫入深處,不過片刻,兩人唇舌分開,便聽魏執義模糊呻吟不止,目光渙散,身軀痙攣,也不知是望著何處,神情恍惚。
李承懿微愣,只道自己弄疼了他,動作不免緩了下來,忽而感到一陣不對勁,低頭一瞧,方見魏執義胯間那物脹得硬挺,不知何時,前端已洩出些許白濁,竟是方才那陣大動,便已叫他幾乎丟了一回。李承懿非無知之人,自然知曉,先前他刻意行止粗野,定是痛大於快,這般情狀下,魏執義卻異常得趣,顯然非是尋常。
魏執義張開雙目,見他驚異目光,倒也不感羞愧,伸手去弄自己下身,不過是手指一攏,便有更多白濁自頂端溢了出來,李承懿一怔,但見魏執義神情緊繃,渾身顫抖不止,甬道內亦是不斷收緊,倒是叫他也跟著得了趣,如非強行忍著,只怕也要跟著丟在裡頭。
兩人皆是氣息急促,過了半晌,魏執義方道:「如此……倒是叫李兄見笑了。」
李承懿心中不甚明白,但也並未插話。
魏執義喘息之餘,斷斷續續道:「你便是再粗野一些,也無妨的……橫豎我也得趣……」
李承懿這下是聽明白了,聽著這話,臉上一熱;他原本只想藉著此事教訓魏執義,故而動作間益發粗魯,全無溫存體貼,這卻是對了魏執義的喜好,縱是疼痛已極,卻也是得了無邊無際的快意,須臾便情不自禁丟了一次,若李承懿早知如此,必然不會這般行事。
兩人下身膠著,過得片刻,待魏執義身軀鬆懈,李承懿方才又頂入深處,抽送不休,魏執義神情隱忍,異常主動,雙腿纏在李承懿後腰之上,甬道內更是不住收緊,叫李承懿亦是得了幾分快意,遂拋下其餘念想,復而沉溺於情潮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暗,李承懿重又丟在那人體內,終是心滿意足地收了雲雨。
魏執義氣息急促,也不說話,李承懿下榻點了油燈,再回榻上,但見那人躺在床褥之上,先前褪下的衣衫早被糟蹋得不成模樣,魏執義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腹部上點點滴滴滿是白濁,也不知道究竟得了如何快意,到了如今,雙腿竟還隱隱顫抖不休。
李承懿見他這般情狀,先前怒意早已煙消雲散,正要說話時,便聽魏執義開口道:「李兄……可是滿意了?」
他還來不及回答,便聽魏執義小聲道:「便是還不曾滿意,往後再尋日子補回可好?在下……今夜……實是受不得磋磨了……」他說到一半,嗓音漸小,終不可聞,李承懿微訝,低頭查看,方知此人居然是疲倦已極,話未說完便已睡去,心中著實是一陣好笑。
他對魏執義並非全然無意,是以知曉自己受人擺佈,方才生出一股怒氣,如今見了魏執義這般全不設防的情態,不禁啞口無言,心中隱隱升起一絲無可奈何,著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雖恨魏執義將自己繞入局中,但也不免為此人坦蕩情態所惑,事到如今,彼此間既非愛侶,亦非寇讎,縱有情事也算不得什麼,兩人關係實是難以釐清。
李承懿思及此處,不禁長長嘆息一聲。
燈光下,魏執義一副酣暢神態,雙目緊閉,眉心鬆開,全無一絲憂慮煩惱,也不見往常輕佻笑意,臉上僅有饜足疲倦之態,縱是身上滿是愛痕濁液,卻也一無所覺似的。
李承懿猶豫良久,終沒使他這副模樣叫下人看了去,先是讓人送來熱水,復而親自擰了巾帕,為魏執義擦身。他畢竟從未服侍過旁人,舉止不甚熟稔,草草擦拭一遍,也就是了;待得收拾妥當,替魏執義穿了小衣中衣,才讓人進來收拾床榻,自己則令人抬了熱水,到偏房沐浴一番。
兩人縱情許久,李承懿亦是感到一陣倦意,讓人備了些許清淡飲食,稍稍用了幾口,便回房睡下,待得隔日醒來,方知魏執義已然離去,又使人留了口信,道:昨夜氣力不濟,無以酬謝李兄,實乃在下之過,來日必得雪恥,請李兄拭目以待。
李承懿聽了此言,心中倒是哭笑不得。
李承懿既是應了魏執義請託,又憂慮於慶陽選尚之事,自當想方設法打聽此事。
按律而言,公主選尚,必先由禮部官員籌議,選以勳貴子弟中人品清白且無陋習惡疾者十餘人,謂之初選,復而交由宦官操持選尚諸事,宦官當據禮部送來之名錄一一核實,遴選其中人才品貌較佳者,最終選出一名尚主人選,若人選俱是才貌相當,仍有爭議,方由皇帝或太后作主擇人。
據聞禮部那頭已將名錄呈上,待皇帝過目之後,自會命親信宦官操持此事。按理而言,公主未嫁,駙馬未擇,此事當秘而不宣,李承懿雖無官職在身,但到底也是勳貴之後,使人耗些金銀打點一番,便得了一份名錄,待他翻看過後,心中頓時一怔。
名錄上諸人,無一不是出身於勳貴世家,此乃常態,不足為奇;然禮部選尚,自有一套規矩,非品德無瑕不選,非家世顯赫不選,非相貌端正不選,非無陋習惡疾者不選,林林總總,倒有十來條規矩,其中一條便是非有福之人不選。
所謂有福,乃指父母雙全家族繁茂之人,單論這一條,魏執義無父無母,理當不能入選,名錄上卻依舊有他,便令此事不同尋常;若是禮部官員當真按律辦事,早先便該將魏執義剔出名錄,如今既非如此,自是旁人有意驅使……可見皇帝此次是當真屬意魏執義,竟於事前將此事告知禮部官員,好叫魏執義安然入選。
李承懿想到此事,不由得一怔。
此事不同尋常之處,單看名錄便可得知,除魏執義外俱是有福之人,如此一來,便顯得魏執義入選有異;若單單是想讓魏執義入選,皇上大可以使人多選一些失怙失恃之人,魏執義混在其中,便不明顯……如今除了魏執義之外,其餘諸人俱是按著禮部規矩選來,旁人一見名錄,又如何會不心生疑惑?
須知魏家之事,非隱晦而無人知,若是皇帝有心,自能打聽到魏家如何,況且禮部官員如何敢蒙蔽聖聽?如此一來,只消細細一想,便知魏執義不合規矩卻仍上了名錄一事,必是皇上授意,否則不當如此。
不知何故,皇上竟會屬意於魏執義,莫非此事之中,尚有什麼他不明白的首尾?皇上召武定侯入京,又或者將要重用於他,本是常事,倘使以公主下嫁進而籠絡功臣後代,也是在理,武定侯府人丁凋零,族中既無官員在朝,武定侯又多年在外,守孝數年方才回京,故而在京中聲名不顯,亦無功名在身,皇上如何能看上了他,甚至不惜以長公主下嫁?
李承懿愈想愈是困惑。
這樣的事,倘若放在柴家那樣的門第也不奇怪,畢竟柴家忠心耿耿,又手握兵權,皇帝自當籠絡功臣,魏家自先武定侯時便已不再責令子孫從軍,建功立業的機緣也少了,到了如今,早已無先帝時那樣的滔天權勢,皇帝縱是中意魏執義,也斷無這般行事之理。
況且慶陽不受太后喜愛,若皇上駕崩,不免失其倚仗,皇上若為慶陽著想,不願她為舅姑箝制,而意欲為她尋一名上無親長的駙馬都尉,這也無甚出奇,但是為何獨獨會是魏執義?
他左思右想,終是放下名錄。
如今這等時候,若非皇上召他入宮說話,他也不當主動覲見,進而相問此事,否則只怕會引起皇上疑心,叫人徹查此事;此事畢竟惹人生疑,如非稍微打探一番,又不能安心……為今之計,是得尋得一個法門,好叫皇帝召他入宮,再趁著交談之時,偶爾提及一兩句,好稍稍探明皇上心思。
李承懿想到這裡,忽而憶起一事,倒是有了茅塞頓開之感。
近來數次面見皇上,均是談及結契親一事,可知皇上對此事極為上心,若是自己與柴鑒昭之間生出齟齬,又或者此事出了什麼紕漏,想來皇上必會召他入宮相詢。他與柴鑒昭素無交情,也不曾碰面,自當尋個機緣見上一面才是……他想了一想,提筆寫了帖子,叫人送到安國公府上。
數日之後,李承懿換了一件絳紫緞袍,披上氅衣,上了車輦,使人往安國公府而去。
待得到了世子所居東側院,便讓奴婢引到了涼亭之中,如今正是歲寒時節,這涼亭內外卻擺滿了炭爐,生生將涼亭內弄出一片溫暖氣象,李承懿披著氅衣,也不禁微微生出一絲汗意。
涼亭之外,乃是一片梅林,梅花初綻,別有一股清香。
李承懿賞了一會梅花,但聞腳步聲漸次而近,不由得回過頭去,見是楊道玄,不由得微微一笑,道:「此次當真是勞煩世子爺了……回頭我便讓人把那套青花釉裡紅瓷器送來,權作謝儀。」
「既是如此,卻之不恭,我便收下了。」楊道玄一笑,「不過,你既是要見那柴鑒昭,何必要藉我之名?私下一見,莫非不甚便宜?如何要我作東,替你宴客。」
李承懿有些為難,情知不該將與魏執義之事全盤托出,只得含糊道:「世子爺也知曉我的名聲,若我親自下帖去請,想來他只有推拒的……況且如今乃是世子爺下帖,便是他仍有疑慮,又如何能不看你的面子?」
楊道玄只道他想與李承懿私下一見,奈何那人對他無意,方出此下策,倒也不感奇怪,道:「也罷,此次辦了賞梅宴,正好叫你見一見那柴鑒昭,便是結不成契親,也不當結仇……」
李承懿點了點頭,與他說了幾句閒話,便有小廝來報客至,隨後便有幾名男子由僕役引路,往涼亭而行。李承懿眼尖,瞧了一眼,便認出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趙延鈞,其後乃是柴鑒昭,接著便是兩名自己未曾見過的男子,眉目間與柴鑒昭依稀彷彿,又較之年長不少,只是不如他容貌昳麗,面相上多了幾分武人剛硬之感。
他想了一想,方才明白,這兩名陌生男子多半便是柴鑒昭兩位兄長,前些時日俱已隨宣德侯還朝返京,楊道玄既是下帖請人,斷無只請柴氏幼子,而跳過此二人之理。
李承懿心中暗忖該如何行事,復而抬眼瞥去,柴鑒昭瞧見了他,頓時露出不可置信之色,轉頭向兄長說些什麼,隨即皺起雙眉……那柴家長子倒是沉穩,瞧了李承懿一眼,待兩人目光對上,那人微微頷首,權作招呼;如此知禮,倒叫李承懿心中對此人生出一分好感。
柴鑒昭神情漠然,似乎正壓抑著不悅之情,待得幾人入了涼亭之內,各自介紹過後,又分賓主落座,楊道玄作為主家,自須招呼眾人品評佳釀,柴鑒昭也只是淡淡應聲,並不多言。
李承懿心中不急,復而與柴家長子次子說起話來,此刻方知柴家長子名為宗甯,次子名為嗣清,兩人皆是長年在外,是以與京中勳貴子弟無甚往來,如今宣德侯還朝,往後應當不至於再次鎮守邊陲,已無避嫌必要,是以柴家諸人亦開始與京中勳貴走動,故而接下楊道玄的帖子,應承此次賞梅宴。
「我兄弟二人少在京中,有諸多事宜不甚明白,還請國公爺多多提點。」柴宗甯笑道,神情一派沉穩,言語間亦不曾失了禮數。
李承懿自知這便是那功業彪炳得封侯爵之人,素來也為皇上信重,甚至榮寵不斷,自然不敢失禮,客氣道:「侯爺不必如此客套,我早知侯爺遠在邊關,建功無數,卻始終不曾得見,心中一直引以為憾,如今能與侯爺同席而飲,甚感榮幸。」
他話才說完,便聽有人冷哼一聲。
李承懿抬眼看去,方知是柴鑒昭所為,心中不免一陣好笑。這柴鑒昭早已及冠,卻毫無城府,言語行止間如孩童一般,毫無顧忌,縱是對他不喜,也明明白白地擺在神態上,彷彿不屑於與他同席,若非顧忌兄長俱在,恐怕方才便不只是冷哼一聲,而是直接出言譏諷。
雖是柴鑒昭厭惡之情不曾稍掩,李承懿瞧著此人,倒也不如何討厭;他們這樣的門第,多的是如楊道玄柴宗甯這樣行事穩重實則圓滑之人,便是李承懿自己,也因身世之故而早早明白世情,故而柴鑒昭這樣心無城府的人,實是極為罕見。
他笑了一笑,但見柴鑒昭眉頭皺得更緊,顯是有些惱了。
柴宗甯似乎不知結契親之事,見幼弟如此失態,神情一沉,便要責備於他;李承懿自然不會看不出來,因今日別有要事之故,卻不能讓柴鑒昭動了氣以至於早早打道回府,只得隨口打了個圓場,又出言勸柴宗甯與柴嗣清飲些燙過的酒水,也好暖一暖身子。
柴鑒昭卻不領情,宴席間一言不發,只顧著埋頭吃菜,但見楊道玄與趙延鈞說著閒話,說起城外莊子上的溫泉,而李承懿則與柴宗甯柴嗣清兄弟二人相談甚歡,如此一來,倒是獨獨他一人被冷落了一般。
宴席過後,楊道玄提議往梅林中行去,好賞一賞花,幾人自是紛紛應和,起身出了涼亭,唯有柴鑒昭一人落在後頭,默不作聲。眾人三三兩兩地行於梅林之中,瞧著滿樹梅花,到了近處細看,倒是人人驚奇。
楊道玄瞧見他們這般情態,自也是得意洋洋。
須知此乃綠萼梅,因枝跗皆綠,故以之為名,花瓣雪白,花蕊處則呈淺綠之色,不如尋常梅花嫵媚,卻別有幾分清貴,在京中罕見之極,遑論安國公府栽種的竟是一整片梅林,待得梅花紛紛綻放,復而謝去之時,落英如雪,何其難得。
李承懿常往安國公府,早知這片梅林稀罕,但也見了多次,此時有別有意圖,自是心不在焉。
柴鑒昭落在最後,瞧著眼前梅林,一時亦是出神,也收了先前怨憤之色。李承懿陡然望去,梅花盛放,倒是與面前之人極是相稱,別有人花相映之美,何況柴鑒昭今日恰巧穿了一件松花綠緞袍,襯得膚色明淨,唇紅齒白,竟有幾分玉樹臨風之感。
李承懿回過神來,但見前頭楊道玄柴宗甯等人已入了林中深處,身影依稀可見,唯有他與柴鑒昭落在最後,自知是楊道玄刻意而為,心中生出一絲感激,瞧著柴鑒昭渾然不覺,一片心神專注於梅花之上,不禁開口道:「柴公子。」
柴鑒昭聞言,自是回過頭來,一見到是他,便立即皺起眉,冷淡道:「國公爺有何要事?」
李承懿知他防備,也不靠近,只在稍遠之處停下腳步,復而懇切道:「今次讓世子爺請了柴公子過來,實有要事相商。」
柴鑒昭神情微訝,並不說話。
李承懿笑了一笑,道:「皇上與我談及此事時,曾道柴公子並非不喜男色,我先前提及此事時,柴公子神情有異……我斗膽猜測,柴公子可是已有心悅之人?」
他話音方落,但見柴鑒昭神情一變,竟有幾分慌亂之感。
李承懿知道自己猜得不錯,心下大定,遂道:「若柴公子只是平日偶爾使孌童服侍,想來皇上不會作如此言,此事必有旁人不明白之處,況且柴公子平日素有風流名聲,談及此事卻如此緊張,可是因為此事若宣揚出去,恐會牽扯他人名聲?」
「國公爺勿要再說。」柴鑒昭終於開口,「縱是如此,這亦是我私隱之事,與國公爺何干?」他面色蒼白,神情無措,卻仍力圖鎮定。
李承懿瞧著他這副模樣,倒是有些於心不忍,口上卻道:「先前也說過了,我對柴公子無意,倘使皇上一意孤行,定要撮合這段姻緣,柴公子以為如何?」
柴鑒昭沉默半晌,道:「既知我心中別有所愛,皇上又如何能……這般……」往後的話卻是再說不出口,然而臉色卻難看得很。
李承懿見機不可失,忙火上添油道:「柴公子這樣人才,想來不會愛慕於妓館中人,況且柴公子對此事不欲宣之於口,可是不能壞了那人名聲?」他頓了一頓,繼而道:「據聞柴公子素來無甚知交友人,來往者無非族親或表親,莫非那人便在其中?」
「國公爺勿要胡言亂語!」柴鑒昭倏地喝道,卻已是漲紅了臉。
李承懿見他此狀,知曉自己說得不錯,並未窮追不捨,只循循善誘道:「想來皇上應是知曉那人是誰,若是皇上鐵了心,要讓你我結下這樁姻緣,難道不會想方設法斷了你的念想?」
柴鑒昭不曾說話,適才泛起紅潮的臉霎時又是一白。
「這……這究竟該如何是好……」半晌後,柴鑒昭茫然道。
李承懿一哂,從容道:「為今之計,只需讓皇上得知你我不合,往後縱是結了契親,亦必不相得,皇上知曉此事,自然會斷了讓你我結契親的念想。」
柴鑒昭想了想,遲疑道:「這……該如何行事?」
李承懿遂道:「此事輕易,必不會為難柴公子。只需柴公子對我施以拳腳,叫我好端端地入了安國公府,卻傷在臉上才回去……皇上知曉此事,自會查探一番,一旦知曉你我不合至此,定會收回成命。」
柴鑒昭點了點頭,一時又是一怔,懷疑道:「若是我對你施以拳腳,豈非是我之過錯?屆時皇上問起,莫非不是拿我問罪?」
李承懿神態平靜,悠悠道:「柴公子好歹也是正經習過武藝,我既是手無縛雞之力,又如何能與柴公子相抗衡?如此只能委屈柴公子動手了。」
柴鑒昭聞言,卻是明白過來,憤憤道:「不成!若是你屆時反咬一口,說是我有心傷你,我豈不是百口莫辯!」
李承懿登時張口結舌,倒是沒料到他會想到此節,一時卻有幾分訕訕然。
第七章
柴鑒昭見他不言語,大抵是以為自己所言甚是,復而慍怒道:「國公爺與我同樣不願成就親事,如此行事,莫不是陷我於不義?」
李承懿只得苦笑。
他原本倒沒想到此節,倘使彼此大打出手,人盡皆知,皇上一則會召他入宮相詢,方便他打探慶陽選尚之事,二則不會強逼他與柴鑒昭定下契親,可謂是一石二鳥之計,若是柴鑒昭不願配合,他卻也別無辦法。但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柴鑒昭不願動手,他便得使些計謀,逼柴鑒昭動手。
想通此節後,李承懿定了定神,話鋒一轉,道:「既是柴公子不願,那也罷了。想來皇上那頭對此事自是樂見其成,不過是結下契親,也不是什麼大事……今日倒是我唐突了,請柴公子恕罪。」
柴鑒昭一怔,將信將疑道:「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柴公子不願背下這罪名倒也無妨,趨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只是皇上那頭,我已是好話壞話都說盡了,都沒能讓皇上回心轉意,如今柴公子不願表明態度,想來此事已是不可轉圜……你我二人倒是有緣,幸而來日方長。」李承懿懇切道。
柴鑒昭回過神來,一時大窘,「國公爺莫要胡言亂語!此事何其荒唐!」
李承懿也不管他,逕自笑道:「柴公子不願違抗聖意也好,省得我多費心思,須知柴公子容貌出眾,若非顧忌柴公子另有所愛,我又何須推辭此事?正好叫京中諸人瞧著,我雖不過是一國公,聖寵之下,便是勳貴嫡嗣、功臣親弟,也終會入得國公府中,受我擺佈。」
柴鑒昭漲紅了臉,怒道:「國公爺莫非當真不知廉恥?這樣的話竟也說得出口!」
「這有什麼說不出口的。」李承懿刻意一笑,故作放蕩不堪之色,「來日柴公子入了府中,還得如那深閨婦人一般服侍夫主,甘於妾婦之責,柴公子既肯委身於我,我又何須顧忌?」他頓了一頓,復而意味深長道:「柴公子想來不大懂得床笫之事,到了那時,自有我好生引導,無須憂心。」
柴鑒昭神情羞惱,叱道:「國公爺勿要胡言!」
他到底出身勳貴,便是李承懿刻意以言相激,不由得罵了幾句,來來去去也不過是這幾句話,便連一句畜生都罵不出口,李承懿心中忍俊不禁,繼而大笑道:「柴公子不必慌亂,將來一切自有夫主操持,定然使你無後顧之憂。」他這話無恥已極,兩人分明清清白白,毫無關係,卻故意以夫主自居,顯是料定此事必成。
果不其然,柴鑒昭聽得此言,氣得雙目發紅,大步走了過來,握手成拳,不假思索地迎面襲來,他畢竟是習過幾年武藝,雖是李承懿及時讓了一讓,仍在顴骨處狠吃了一記痛擊。
李承懿故作驚怒,喝道:「柴公子這是……」
話音未落,另一拳又是迎面而上,兩人此番動靜甚大,便是前頭楊道玄等人亦是聽聞異響,察覺不對,紛紛舉步回返,自是見得柴鑒昭對李承懿施以拳腳,毫不留情,當下忙過來將人拉開,可惜晚了片刻,李承懿臉上已是傷痕累累,過不多時便漸呈青紫之色,極是駭人。
柴宗甯見得此狀,顧不得誰是誰非,連忙出言斥責幼弟,柴鑒昭回過神來,方知自己中計,一時又悔又恨,只不說話,狠狠瞪著李承懿;李承懿心中有愧,但為了在眾人面前做戲,也只能做出一副受了冒犯繼而怒火滔天之狀,待得柴宗甯出言賠罪,楊道玄又幫著緩頰,方才故作勉強地說了幾句饒恕之言,隨即拂袖而去。
這場宴席雖是不歡而散,但到底是如他料想,已然成事,只是如此一來,卻是對主家楊道玄不大好意思,李承懿想了一想,決定改日再登門拜訪,順道將那套青花釉裡紅瓷器連同幾方新得的田黃石一起奉上,想來楊道玄縱是有氣鬱積於心,見了幾方貴重印石,也應當能消一消氣。
他來到安國公府大門,正要登上車輦,便聽有人又驚又怒道:「國公爺這是怎麼了!」
李承懿回過神來,方道:「沒什麼,只是小事。」
褚奉元自車轅上跳了下來,一臉凝重地瞧著他臉上傷勢,眉頭愈發緊皺。
李承懿連忙道:「奉元如何在此?」
褚奉元雖是掛念傷勢,但聽他一問,只好答道:「今日閒來無事,便跟著柳管事,後來柳管事瞧我閒得發慌,便打發我來接國公爺。」他說完,細細查驗李承懿臉上傷情,神情肅然,「國公爺受人欺侮,如何能說是小事?」
「是我出言無狀,冒犯人家,自是咎由自取。」李承懿輕描淡寫道。
「國公爺傷得如此之重,如何還包庇旁人?縱是那人出身不同尋常,也斷無欺到國公爺頭上之理。」褚奉元說到此處,冷笑一聲,解下腰上兵刃,意欲往安國公府行去;李承懿素知他性情,心知他絕不會善罷甘休,連忙將褚奉元拉上了車輦,同時吩咐車伕啟程回府。
褚奉元叫他拉住卻是不悅,義憤填膺道:「國公爺這是做什麼,我只不過是去安國公府問清此事首尾,問明真兇罷了,若非如此,怎會連兵刃都解了下來?」話音方落,他忽而臉色一變,自嘲道:「原來國公爺早已下定決心要包庇那人……倒是我妄作小人了。」
李承懿哭笑不得,只得柔聲道:「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這話卻錯了。」
「哪裡錯了?」褚奉元不服氣道。
「你自知皇上有意讓我與柴公子結下契親,今日之事一旦聲張出去,皇上自會知曉我與柴公子交惡,思量之下,多半會打消此意。」李承懿隱去其他枝節,只挑了最易理解之事一說。
褚奉元果然恍然大悟,遲疑道:「那,國公爺這樣行事……皇上當真會盡信?」
「這卻要看你了。」李承懿笑道。
褚奉元不明所以,一臉茫然。
李承懿心知他不明白,故而循循善誘,「你只知柴公子對我動了手,卻不知曉緣故,是也不是?既是不明緣故,可會疑心此事真假?若要讓人相信我與柴公子不合,乃至於動了拳腳,就必得要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緣由才好。」
褚奉元聽明白了,自是點了點頭。
「如此,便勞煩奉元了。」李承懿鄭重道。
褚奉元儘管茫然,但聽得此言,卻仍認真道:「國公爺只管開口,縱是要我赴湯蹈火,都絕無二話。」
李承懿得他忠心一言,倒是笑了笑,不疾不徐道:「奉元過來,在我唇上咬出些傷口,咬得重些方才合宜。」他停頓一下,瞧著褚奉元一臉愕然,連忙解釋道:「若說柴公子與我起了齟齬,不惜對我動手,料想無人肯信;倘使是我輕薄於柴公子,才惹得他動了拳腳,這便合情合理了罷。」
褚奉元聽得此言,卻是孩子心性,忍不住笑了出來,「如此甚好,便是不與他結下契親,這話傳出去,也得叫他吃點苦頭,誰叫他竟敢當真對國公爺動手!」
他言語嬌憨,神色之間又有幾分天真,李承懿看得癡了,心頭一軟,不禁將人摟到懷中,幾經搓揉,方才親了親他。褚奉元果然按令行事,先是小心翼翼地咬住他的唇,復而漸漸施力,過不多時,便覺唇齒間傳來一陣痛楚,隨後便是一股腥意,李承懿忍著疼痛,又讓褚奉元狠下心來,弄出傷痕,方才放開了他,同時解下汗巾,替褚奉元將唇上殘餘血水擦拭乾淨。
待得事畢,李承懿摸了摸唇,甚感疼痛,卻笑道:「如此一來便好了。」
褚奉元偎在他身側,若有所思道:「若是皇上不願收回成命,又當如何?」
「到了那時,恐怕當真是逃不得此事了。」李承懿嘆息道,「我與皇上關係不同尋常,但也斷無忤逆君上之理,到了那時,倘若柴公子當真入得府中……」他瞧了褚奉元一眼,只不說話。
褚奉元性情天真偏執,卻非愚鈍之人,聽他這樣一說,便不以為然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不惹我便好了,如若國公爺歡喜,莫說一個柴鑒昭,便是十個百個,我也容得。倘若他亦是一心向著國公爺,我也斷無與他交惡之理。」
李承懿心中有愧,卻不知道該如何言語,只得將褚奉元抱入懷中,如幼時一般溫柔地撫摩背脊。褚奉元似乎也對他的心思極是瞭然,並不多言,只是緊緊抱住了他,又如幼獸一般蹭了蹭他胸膛,神態溫存,又極盡依戀。
這十餘年以來,李承懿常有風流之事,但留在府中的卻僅有柳含和同褚奉元二人而已……如非皇帝突如其來地發難,他是當真想同他們兩人如此過下去的,只是世事非他能一力掌控,況且皇帝乃是九五之尊,縱是寵愛於他,又豈能容他一再違逆?便是沒有柴鑒昭,也終會有旁人,只是這話李承懿著實說不出口,遂默不作聲,不再多言。
待得車輦停下,李承懿攜了褚奉元下車,府中僕役下人見了他臉上傷勢,誰也不敢多言,李承懿心知肚明,這偌大國公府諸多僕役下人之中定有皇帝眼線,想來今明兩日內,便會將此事密報於上,既知他臉上傷勢,又見他唇上傷口,皇帝不可能不明白內情。
他想到這裡,心中生出一絲慶幸,若非早知如此,他又如何能這般行事?一旦拖延久了,恐怕慶陽婚事已成定局,屆時他要插手,便已晚了。
柳含和見得他傷勢如此,倒也不甚吃驚,神情鎮定如常,只是使人去醫館請了大夫,復而取了清水巾帕,好替他拭淨唇上血水。
李承懿見了此狀,不由得納悶道:「你便一點都不吃驚?」
「奴婢既是見得國公爺這副神色,又何必吃驚。」柳含和遣走其餘下人,室內只留下褚奉元,繼而笑道:「國公爺年少時在外作弄了旁人,也會露出這等神態,奴婢雖是不知內情,但斗膽猜測,想必此事是出自於國公爺籌劃,且國公爺應是另有所圖。」
他們兩人相伴多年,彼此早已熟稔之極,是以李承懿聽得此言,倒也不甚訝異,遂微微一笑,道:「你既是猜得了我的心思,那便好了。這數日之間,倘使柴家派人過來,一概不見,便是送禮,也一概不收。」
柳含和點了點頭,溫順道:「自依國公爺所言。」
兩人默契一笑,卻惹得一旁的褚奉元深感受了冷落,又是一通纏膩,柳含和秉性持重,又素知褚奉元性好拈酸吃醋,哪裡會計較此事,瞧著褚奉元作小兒撒嬌使性之態,一時不禁失笑,當下便退了出去,好讓李承懿哄一哄褚奉元,待得大夫過府,方才重入室內,其餘諸事自不必提。
過了數日,便有內侍至信國公府,說是皇上宣召入宮。
李承懿傷在臉上,過了兩日,傷勢已呈青紫之色,無端地有些駭人,況且唇上傷勢也未曾好轉,若叫皇帝見得此狀,正是恰好;李承懿入宮時,正是午後,皇帝正用畢午膳,見了他這樣傷勢,卻是一怔,想來下人上奏時措辭委婉,以至於皇帝沒料到他傷情如此之重。
李承懿心知肚明,這傷勢也就是看著唬人,實則不過是些許瘀青,連表皮都不曾破開毫釐,只是唇上的傷倒是貨真價實,好不容易才止了血,言語進食皆是一陣刺痛,他索性便做出一副若無其事模樣,行過大禮,便默不作聲,只等皇帝問話。
皇帝瞧著他,半晌後,方沉聲道:「我只道你去了安國公府,與人起了齟齬,這又是怎麼回事?」
李承懿有心將此事含糊帶過,省得皇帝多生疑心,便故作無謂道:「不過是遭貓兒咬了一次,不是什麼大事。陛下宣臣入宮,可有要事?」
皇帝聽得此言,笑了起來,意味深長道:「這是哪裡來的野貓,咬的正是地方,當真是有失體面。可讓人看過傷勢了?」
李承懿不敢不答,遂道:「當日便已請人看過傷勢,只道是皮肉傷,日日敷藥,當能漸漸轉好。」
皇帝卻不說話了。
李承懿心中有些緊張,又不能出言,便垂首立於皇帝面前,過了半晌,方聽聞皇帝賜座,登時便有內侍抬了椅子來,李承懿謝過皇帝,方坐了下來,正當皇帝叫人上了茶水時,便有宦官來稟事。
李承懿在一旁聽著,只知康王先前惹出了亂子,正叫人拘在書房裡,同從兄弟一起讀書,康王年幼,性情頑劣,竟頂撞師長,又設計捉弄,叫陪讀的郡王世子吃了苦頭,人卻跑得不見人影,康王身側自有皇帝派去的宦官,當即便令人將此事稟了過來。
皇帝聽聞此言,自是動怒,先是讓人去尋康王,回頭瞧見李承懿,隨口道:「一個兩個,都不是叫人省心的。」李承懿聞言,連忙起身請罪,皇帝擺了擺手,叫他坐下,只是目光卻停在他臉上,細細端詳。
半晌,皇帝忽而道:「你用過午膳沒有?」
李承懿誠實地搖了搖頭。
他先前得了旨意,匆匆入宮覲見,也顧不得用膳之事,皇帝見他如此,便揚聲讓人送上些吃食,李承懿連忙謝恩,不到半刻鐘,便有幾名內侍端了盤子過來,送上幾樣點心並一壺熱茶,李承懿得了皇帝示意,便只得吃將起來。
過了片刻,又有內侍來報,說是瑞王請見,李承懿放下手上東西,正要起身退避到側殿時,便聽皇帝道:「別動,且吃你的。」李承懿不敢擅動,唯能依言坐下,心中暗暗叫苦。
如今康王惹了事,瑞王求見,顯是要為胞弟求情,李承懿待在此處,可說是不甚合宜,倘使瑞王是個心眼小的,恐怕便要將此事記在心上,李承懿從前未曾見過兩位皇子,多少也是存了一分避讓心思,眼下皇帝如此作派,倒叫他躲也躲不過,甚是無奈。
須臾,瑞王入內,朝著皇帝行了大禮,待得皇帝叫起,方才起身。
李承懿坐在一旁,瞧著瑞王模樣與皇帝不甚相似,想來當是肖母;他這廂打量著瑞王,殊不知瑞王也在瞧他。他與皇帝相貌相似,又兼身分不同尋常,臉上不知何故卻傷著了,瑞王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也不知道究竟該不該開口。
皇帝彷彿洞悉瑞王所思所想,道:「若有事要稟,便直說罷。」
瑞王無法,只得開口道:「臣聽人遞了話,說是康王惹事,故而過來請罪。」
他年紀甚幼,如今還不滿十歲,李承懿年長他十餘歲,單論年紀,便是他父親也做得,聽得他如此言語,倒是在心中暗暗點頭。李承懿對兩位皇子所知不多,只知是莊后所出,如今一看,才知曉瑞王多半是照著儲君規矩教養,甫知幼弟犯事便匆匆過來請罪,足見其手足之情。
皇帝沉默半晌,悠悠道:「你可知他犯了什麼事?」
瑞王斟酌片刻,謹慎答道:「臣只知康王出言無狀,頂撞師長,又……又一時興起,以墨水污了郡王世子衣衫……」他頓了一頓,正色道:「康王年幼頑劣,實是臣管教不嚴之過,請陛下降罪。」語畢,竟又屈膝跪下。
皇帝也不叫起,只是不再言語。
李承懿待在一旁,倒有幾分吃驚,皇帝往常對他極是寬和,對著皇后所出嫡子如此嚴正,著實是出乎意料。過了片刻,便聽皇帝道:「罷了,你起來。」待瑞王起身後,皇帝復而問道:「既是你管教不嚴之過,便罰俸三月罷……倒是康王那頭,你打算如何行事?」
瑞王想了想,方道:「康王年幼,仍不曉事,既有女官教養,卻又行差踏錯,必是他那幾個內侍有不妥之處,須得換了去。再者康王頂撞師長,又戲弄郡王世子,自當登門賠罪,若僅是罰俸,只恐不能以儆效尤……故而臣斗膽請陛下旨意,往後數月,將康王禁足於寢宮內,無赦令則不得出。」
「倘使太后娘娘不允,又當如何?」
瑞王一時語塞,竟啞口無言,神情為難。
李承懿瞧他這副模樣,心中倒是明白過來,太后與帝后二人關係尋常,唯獨對兩位稚齡皇子疼愛有加,康王乃宗室子孫,斷無這般年紀還不懂規矩之理,想來是太后平日多有縱容,才養出這般頑劣性子,如今縱是瑞王有心管教康王,倘若太后並不樂見其成,再好的法門也不得用,是以皇帝才有此說。
眼見瑞王窘迫地漲紅了臉,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皇帝又不再說話,李承懿心中一軟,不由得開口解圍,「一旦陛下出面說項,太后娘娘也非那等愚昧婦人,如何會執意放縱康王?」
皇帝似乎有些意外,但並未動怒,僅是瞧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道:「你倒是個心軟的。」
李承懿只得笑了笑,「想來陛下早已成竹在胸,又何必這樣為難殿下?況且殿下尚是年幼,能有這番言語,已是極難得的,料想陛下不會不明白。」
瑞王悄悄瞧他一眼,目光中滿是感激,李承懿看了他這副神情,倒是有些好笑,先前瞧著他規矩禮儀都是好的,性情老成持重,如今看來,究竟還是年幼了一些,不然也不會叫皇帝問得無話可說,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皇帝沉思片刻,方對瑞王道:「你先前說的,也並非不好,康王如此,究竟是由誰帶成這副模樣,倒也不甚重要,你回去後,立即將他身旁服侍的人全數遣走,乳娘女官也不例外,這些人並非奴婢,本有教養之責,卻將皇子養成這副性子,到底難辭其咎……待尋到康王,便讓人將他提過來,往後諸事自有朕操心,你不必管,好生讀書便是,若是太后問起,你便說是朕的意思。」
瑞王聞言,彷彿明白了什麼,不由得強壓著難以置信之色,待跪下謝恩後,方才起身匆匆告退。
李承懿見得此狀,心中卻是起了一陣波瀾。
他從未見過皇帝與諸位皇子相處情狀,如今見得,心中吃驚,瑞王雖是年幼,見了皇帝卻如此恭敬,毫無失儀之處,少有小兒之態,與其說是父子,倒不如說是君臣,渾沒有皇帝召見李承懿時那樣隨意且無拘無束。
「你適才插話,就不怕朕遷怒於你?」皇帝道。
李承懿定了定神,道:「陛下若要降罪,自是臣有不妥之處,亦不敢自辯,只是王爺如此年幼,要他將事情想得面面俱全,有些為難……」他頓了頓,又笑道:「況且陛下也非當真有心責備王爺,又何必做出這副嚴苛模樣。」
皇帝瞧著他,神情有些複雜,彷彿欲言又止,不過片刻,話鋒一轉,卻道:「適才你說朕已是成竹在胸,又是從何說起?」
「想來此事大抵並非頭一次發生,故而陛下才問王爺,倘使太后娘娘不允當如何是好,陛下畢竟身為人父,便是要嚴責皇子,也不是什麼大事……料想陛下大約是要嚴懲康王一番,好叫他得了教訓,往後自會懂得慎重行事之理。」
「你以為朕要如何責罰康王?」皇帝又問。
「這……」李承懿皺起眉,倒是有些答不上話。
「朕從來不曾教你什麼,如今便教你一回。」皇帝笑了一笑,「先帝在位時,西涼朝貢,送來千匹良駒,其中便有一匹世間罕見的汗血馬……這汗血馬乃是西涼臣民無意所見,雖是勉強捉住,又送往京中,然而終究性情暴烈,無人能馭,先帝捨不得此馬,便令尚駟監以最上等的草料好生養著,日復一日,汗血馬彷彿能通人性,性情益發驕橫,遠勝從前,還傷過幾個專司餵養的小宦官。」
李承懿一怔。
皇帝續道:「先帝知曉此事,只可惜這汗血馬不能馴服,然而端妃乃是出身西涼,聽聞此事,對先帝道:『妾身不才,願為陛下分憂。』先帝便讓人將汗血馬牽到端妃宮中,不過一旬,再見那汗血馬,果真是馴服順從,不復從前驕態。」
李承懿聽得入神,不由得問道:「這卻是如何做到的?」
「無非是用了鐵鞭刑杖罷了,若汗血馬不聽話,便狠狠擊打,倘使打了沒用,便使人持刀上前,作勢欲殺,平日只給少許食水,時常餓上一餓,這汗血馬縱是野性難馴,也得聽話。」皇帝說到這裡,不禁一笑,「端妃出身西涼,自是知曉馴馬之術,難得的是,對著這般難得一見的良駒,也敢下得重手……西涼本國非無善於馴馬之人,只是這些人對著良駒,便不由自主生出滿心愛重,哪裡敢下狠手打殺,畜生性烈,不這般行事,又如何令其臣服?」
李承懿心念一轉,想明白皇帝為何要說此事,不由得遲疑道:「陛下此言,臣已是明白,但此乃馴服畜生的法門,又如何能用到……」又如何能用到常人身上。他猶豫著,終究沒將接下去半句話說完。
「馴馬與馴人,道理是一樣的,無非是手段有輕重緩急之分罷了。倘使不能為己所用,縱是經天緯地之才,殺便殺了,又有什麼可惜的。」皇帝淡淡道,「這般手段非是人人用得,也並非唯一法門,常言道滴水穿石,以柔克剛,此言倒也有幾分道理,只是不合朕的性子罷了。」
李承懿知道皇帝這是在教他,當即凝神細聽,靜靜思索此中真意。
皇帝嘆息道:「你為人究竟寬和了些,又是個多情性子,往後還不知道會在此事上吃多少苦頭,朕瞧著你府中諸事都是那柳含和打理,這也沒什麼,只是你終究得將他牢牢拿住了,否則縱是用情至深,亦不過是白費功夫。」
李承懿聽得此言,不由得苦笑一聲,也不知道該如何言語。
柳含和對他有情,此事確然無疑,究竟情深情淺,他卻全然說不上來,如今聽得皇帝這話,他才恍惚想起,柳含和彷彿也說過這些話,只是言辭更加委婉,亦是勸他莫要對人用情太深,以致失了本心……李承懿思及此事,不禁一哂。
他稍一走神,便聽皇帝悠悠道:「你不懂得馴馬之術,倒也無妨,橫豎你也使不出那等狠辣手段,索性拿那滴水穿石之法去馴一馴那隻咬了你的野貓,或許能生出些許成效也未可知。」
第八章
李承懿一怔,強笑著道:「陛下說笑了……」
「想來便是令你去馴那隻野貓,沒些彩頭也不妥。」皇帝若無其事地道,「倘使你當真辦成此事,便要朕替柳含和脫了賤籍,也並無不可。」
李承懿心頭一緊,定了定神,卻從容不迫道:「陛下何出此言?都叫人咬了一次,臣哪裡敢再去一次……陛下不如打消此念,也就是了;那人另有所愛,縱是臣耽於男色,也不當強逼於人。」
他說到這裡,卻暗自嘆了口氣。
柳含和自幼為奴,一直對此耿耿於懷,倘使皇帝早有允准之意,不說一個柳含和,便是百個千個,也已然脫了奴籍,李承懿過去也不是不曾求過此事,只是皇帝始終不允,料定柳含和仍在奴籍,才好拿捏此人,如今卻一反從前,更拿了此事當彩頭,著實是叫李承懿左右為難,不知所措。
倘使應下此事,無非是要使盡手段,好讓柴鑒昭對自己生出些情意,兩人好結下契親,如此一來,皇帝必會讓柳含和脫了奴籍,往後自能直起腰桿作人;柳含和是否會樂見此事且先不提,單說柴鑒昭早有傾慕之人,李承懿便無法應下此事,如此一來便只能負了柳含和,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歉疚之情。
皇帝笑道:「你若是不願,朕也不逼你,只是話擺在這裡,倘若柴鑒昭入得你府中,朕便為柳含和消了奴籍。」
李承懿苦笑,「陛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臣自然知曉。此事終究不妥,臣……臣亦是不大明白,天下之人何其多,為何陛下偏偏要那柴鑒昭入臣府中?可是那柴鑒昭有什麼好處,以至於得了陛下青睞?」
皇帝聽得他此言,卻忽而大笑起來,李承懿滿心茫然,待得片刻之後,便聽皇帝忍著笑意道:「你也是見過那柴鑒昭的,你覺得他為人如何?」
李承懿一頭霧水,想了一想,誠實答道:「柴公子性情純粹,又有赤子之心,且毫無圓滑之處,如非平日不大與人交際,恐怕得罪的人不在少數。」
皇帝終是止了笑意,嘆道:「你也就只能彈壓得住這等人了。」
李承懿叫皇帝說得面紅耳赤,著實說不出話。他又不蠢,如何聽不出皇帝這話明著是說柴鑒昭易於彈壓,暗著是說他不中用,僅壓得住這般毫無城府之人,故而心底不免生出窘迫,不由自主地垂下首,一言不發。
皇帝又長長嘆息一聲。
「單論你府中那柳含和同褚奉元,又有哪個是省油的燈?姑且不論柳含和結交內外之過,單是那褚奉元也不是簡單人物,前些年安國公世子帶兵勦匪時,他也去了罷,雖說並非軍籍,亦不居功,朕又如何能不知道他殺了多少人?」皇帝哼了一聲,「朕看了戰報,倒也吃驚,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單憑一人之力,便殺了寨中小半匪徒,若非安國公世子刻意瞞下此事,只怕朕說出來都無人肯信。此人殺孽過重,恐怕命不久長……」
李承懿聽到此節,已是起了一身冷汗,連忙辯解道:「奉元……奉元年紀尚幼,也是一心為國……並非別有所圖……」
「你何必這樣急著為他解釋,朕可還沒動怒。」皇帝微微一笑,「你平日活得糊塗,朕也不管,往後便叫你當個無憂無慮的富家翁,又有什麼不好?只是你對身側親近之人信任太過,竟連是蛇是狼都分不出來,這點卻是可恨。」
李承懿沉默片刻,才謹慎道:「陛下是知道臣的,府中諸事一概撒手不管,交託於旁人,其所作所為,俱是出於臣之允准,倘使柳含和同褚奉元做了什麼,非是他二人之過,故而陛下若要降罪,當以臣為首罪……」
「朕還沒說什麼,你就這樣急著攬下罪責?」皇帝反問。
李承懿一怔,連忙噤聲不言,起身跪下。
柳含和結交內外,這倒是頭一次聽聞,只是以柳含和之為人,無非是與人為善,以免交惡結仇,又受他寵信,巴結諂媚之人必不會少,縱是私相授受也無甚出奇,況且柳含和頗知分寸,從來不曾惹來禍事,李承懿對他倒是放心。
褚奉元則是自幼好武,雖為胡兒,身分有異,但因李承懿同楊道玄關係甚好之故,也曾藉著這層關係混入軍中,還差點換來個校尉功名,只是褚奉元究竟來路不正,又非正經軍籍,這功勞萬不能算到他頭上,是以至今都還只是在國公府內掛著個侍衛頭銜,私下與楊道玄軍中屬下諸人關係倒是極好的,時不時也會到城外大營與人切磋武藝。
皇帝知曉此事,也沒什麼奇怪的,只是這種事情人人皆知,萬無拿到檯面上分辯之理,縱是柳含和與褚奉元壞了規矩,也不是什麼大事,俗語道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是國公親信之人?倘使他二人不如此行事,反而惹人生疑。是以皇帝此言甫出,便叫李承懿起了一身薄汗。
沉寂良久,皇帝開口道:「起來罷。說不了兩句話,便要跪下請罪,也不嫌膝蓋疼。」
李承懿微微鬆了口氣,依言起身,但仍不敢肆意,遂道:「陛下所言,俱是臣之過錯,豈有安然自得之理?」他想了一想,雖有猶豫,卻道:「陛下一心為臣打算,臣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柳含和褚奉元俱是臣身側侍奉多年之人,情份不同尋常,是以……」
「罷了,隨你罷。」皇帝道,又深深嘆息一聲。
李承懿心下大定,正要說些什麼,便聽皇帝語氣平平道:「你同武定侯,又是怎麼回事?」李承懿被唬了一跳,皇帝瞧見他神情,不免笑了一笑,「怎麼,你道朕不知道武定侯去了你府上拜會。」
李承懿聞言,驚愕非常,手腳也跟著一陣發軟。
當日魏執義至信國公府拜會一事,唯有門房並幾名僕役知曉,李承懿早已使柳含和封了那些人的口,以防此事傳到皇帝耳中,然而不知道是哪裡出了紕漏,皇帝竟是早已知曉,但柳含和御下極嚴,料想不至於弄出這等謬誤,這樣一來,消息若非是從他府中遞出來的,便是從魏執義那頭傳出來的。
他想到此節,心念一轉,支支吾吾道:「既……既是陛下已然知曉……」
「朕自有打算,你莫要摻合此事。」
李承懿聞言,心下大急,不知道皇帝對此事明白到什麼地步,也不知道慶陽一事是否已然敗露,且不說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便是慶陽之名節清白,他也萬萬賭不起。他想了一想,猶豫道:「武定侯託到臣處,乃是為了……」
「無非是為了選尚之事。」皇帝悠悠道。
李承懿小聲道:「陛下是否當真屬意於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皇帝饒富興致地問道。
李承懿不敢直言,也不能將自己與魏執義那些齷齪之事和盤托出,只得硬著頭皮道:「既然陛下知曉,臣也不再多話,只是公主娘娘出身尊貴,本有一樁好姻緣,倘若駙馬都尉並非良配,倒是可惜了。」
「你這是在為武定侯說話?」
「臣不敢。」李承懿遲疑道,「只是前朝選尚,也不乏有公主擇人之事,倘若候選之人俱有鳳毛麟角之才,難以抉擇,倒不如讓公主娘娘也效前人舊例行事……」
皇帝不置可否,淡淡道:「此事你莫要多管,便是又有旁人託到你府上,也不必應和,朕早有打算,豈容旁人妄議。」
李承懿不敢再說,連忙應聲,又行了大禮,才得以告退。
待得到了殿外,抬手一摸,早已是一頭冷汗,他不由得苦笑。
據皇上所言,大抵是只知魏執義到他府上,又以此事相託,尚不知兩人已有情事,亦不知慶陽同魏執義恐有私相授受之事,這點卻叫李承懿鬆了一口氣。自己與武定侯有私,且又有意為其尚主之事出面說項,如若這些事皆讓皇帝得知,失了體面還是小事,姑姪共夫乃敗壞倫常,天下人所不齒,倘使朝野內外俱知,卻是一樁名副其實的醜聞。
只是皇帝竟知魏執義曾往信國公府上拜會,若非是自國公府內走漏消息,便是皇帝也在武定侯身側埋了眼線,這眼線多半隱藏極深,又非親近侍候之人,否則不會不知武定侯與他曾有私會之舉。
李承懿想到此節,心底一陣遲疑。
按理而言,他也該將此事告知魏執義,以免此人露了蛛絲馬跡,叫皇帝無端生疑,先前李承懿曾讓人打探魏府之事,當時魏執義反應甚快,如今這般情景,卻令他心中一陣踟躕……魏執義究竟知不知道皇帝暗中監視於他,李承懿也不能妄下定論,若是實則知情,又刻意如此行事,為的究竟是什麼?
李承懿左思右想,卻無法理清頭緒,索性不再想了,出了宮門,便上了車輦,命車伕打道回府。
待得回到府中,便見褚奉元迎上前來,神情歡喜。褚奉元在他面前從來是這副模樣,如同垂髫小兒一般,又喜撒嬌使性,李承懿也明白,褚奉元身懷精湛武藝,過去又長年居於山林之中,不管是殺人或者打獵,身手都是極好的,又與軍中諸人有私交,難怪皇帝特意將此事挑出來說與他聽。
若非李承懿身分不同尋常,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些事也不必多說,若叫褚奉元縛手縛腳,不敢作為,反而不好。
李承懿想到此處,便攬著褚奉元,含笑道:「瞧你這副模樣,可是今日又出去與人比武?」
褚奉元鬢髮散亂,衣著齊整,下襬卻略微污了,渾然一副玩得性子都野了的模樣,聞言便笑道:「正是如此,今日贏了幾場比試,還得了些彩頭。」
李承懿瞧他神情坦然,隱隱有自得之色,著實是愛極他這模樣,便在他臉上親了一親,笑道:「奉元這樣厲害,叫我也多了幾分體面。可惜府中並無寶刀名劍,你又一向只好兵刃,如此一來,倒要我賞你什麼才好?」
褚奉元想了一想,復而露出忸怩神情。
李承懿一時大奇,笑著逗他道:「為何露出這等神情?可是難以啟齒?」
「倘使……倘使國公爺不棄……便叫我服侍一晚罷。」褚奉元說得猶豫,忽而怯生生地抬頭看向李承懿,又半帶遲疑地抬手拉住他衣衫一角,這般難得一見的羞赧情態,倒是令人詫異不已。
須知褚奉元素來大膽,便是開口求歡,也總是理直氣壯,畢竟年歲尚幼,往往一時不察便要受創,李承懿儘管縱容於他,卻不會在此事上毫無節制,細細算來,一旬最多一次,再多便不允准,縱然褚奉元開口求歡,也多是婉言回絕。殊不知褚奉元正值年少,又是血氣方剛,雖知李承懿此舉乃是為他著想,又哪裡能壓下滿心慾念,苦苦隱忍?恰逢李承懿此言既出,他便順勢要求,心中實則是忐忑不安。
「近來冷落了你,倒是我的不是。」李承懿想了一想,溫言道:「倘若奉元喜歡,晚上便宿在我房中罷。」語畢,復而又道:「你自去洗漱一番,讓人請含和過來,便說我有要事相商。」
褚奉元既得允准,自是滿心歡喜,臉上帶笑,依依不捨地去了。
李承懿來到正房,過不多時,柳含和便匆匆進門,神情平靜,李承懿心中隱隱犯難,不知該如何開口,柳含和彷彿是瞧出了他的猶豫,道:「國公爺倘若有事吩咐,盡可直言,奴婢斷無不應之理。」
他頓了一頓,還是將皇帝那些話說了一遍,復而道:「你我相知多年,我自然是信你的,皇上那頭,只怕拿著你的把柄……」他說到這裡,便也沉默下來,柳含和所作所為,俱是他一心放任,縱有結交內外之過,想必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皇帝既然肯開這個口,必是柳含和有踰矩之嫌,李承懿又如何能充耳不聞。
柳含和安靜良久,方道:「奴婢明白了,國公爺放心罷。」
李承懿眼見他要告退,一時急了,抬手便拉住他手腕,急切道:「含和……你為何要做出那些事?」他心終究竟存了一絲疑惑,柳含和與人為善,自是理所當然,但皇帝這樣一說,彷彿是其中還有什麼他不明之事,縱是李承懿信任於他,也不得不開口問一聲。
柳含和苦笑著答道:「奴婢已存私心,立身不正,明日便將對牌交回來,往後國公府諸多產業,還是尋一個穩妥的人打理罷。」
李承懿心中大急,厲聲道:「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縱是你結交內外,總有一個念想,但我卻從未聽聞此事……便是有什麼難處,與我說一聲,莫非不成?」
柳含和一怔,沉默半晌,方淡淡道:「奴婢自幼便沒入奴籍,稍年長些便淨身入宮,去歲方知兄長仍存於世,卻在嶺南瘴癘之地為奴,日子過得不大好,奴婢結交旁人,不過是想打點一番,讓兄長能挪個地方,也不求能贖出奴籍……」
李承懿終於明白過來,心中憐意大盛,不由得道:「這等事情,如何不早些告訴我?我雖無官職在身,但打點這些事情,倒也不費力氣。」
柳含和搖了搖頭,似乎想笑一笑,神情卻有些僵硬,「國公爺身分不同尋常,又是寬和性子,按理奴婢本應將此事告知國公爺,若是國公爺知道此事,自會為奴婢辦成此事,如此反而不美。皇上對奴婢已生厭憎,倘使國公爺為了奴婢打點此事,萬一消息傳到皇上耳中,恐怕奴婢往後萬難在國公爺身側服侍,是以才瞞著國公爺悄悄行事。此事俱是奴婢一人之過錯,倘若國公爺氣得狠了……便將奴婢遣回宮中,也就是了。」
李承懿聽到這裡,說不出話來。
他本以為柳含和瞞著此事,應當是別有緣由,沒想到卻是如此,一時之間,心底一陣酸澀;他待柳含和一向親近,柳含和亦是柔順,從不恃寵而驕,亦是不曾踰矩,是以他從來不知道,柳含和竟會顧忌兩人關係生變,所以才這般行事。
「胡說什麼,哪個要遣你回宮中了。」李承懿心頭一熱,不禁道:「你這樣的人,自是要留在我身邊的;我說這些事,並非責備之意,而是此事惹了皇上的耳目,不得不說與你聽……往後行事謹慎些也就好了,這國公府可是離不開你的。」
柳含和聽到這裡,原先僵住的神情才稍稍柔和些許,繼而略微猶豫地低聲問道:「國公爺當真不怪罪奴婢?」
李承懿點了點頭,登時笑道:「這不過是小事,你惦記兄長,也是人之常情,若是需要疏通關節,去府中帳房處以我名義支些金銀打點也成,畢竟是你的兄長,我出些力,也是份屬應當。」
他這話意味深長,柳含和怔了一怔,臉上微微泛紅,沉默良久,方顫聲道:「奴婢謝過國公爺。」
李承懿忽而摟住他,親了一親,又上下揉弄一番,方才放開了人;柳含和匆匆離去,竟是一副罕見的窘迫之態,李承懿瞧著那修長身影漸漸遠去,終於解決一樁心事,自是鬆了口氣。
其實他倒沒有懷疑柳含和之意,只是心中多少有些困惑,以他二人之親近,柳含和不當瞞他至此,聽得此言,卻終是釋然……柳含和素來在意自己身為奴婢之事,又牽涉兄長親人,自然不想將此事說與他聽,大約是上下打點時走漏消息,方才叫皇上得知此事,幸而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皇上得了消息,懷疑柳含和藉著此事刻意結交官員罷了,如今將話說開,也就是了。
過了片刻,李承懿用過晚膳,沐浴過後,回到內室時,便見褚奉元盤腿坐在床榻之上,手上把玩著什麼物事,他近前一看,方見是從前曾用在魏執義身上的瑪瑙珠串,一時不由得一窘,匆匆道:「奉元,快些將那物事放下。」
「為何?」褚奉元神情茫然,忽而一笑,「國公爺莫要欺我年幼,這東西是做什麼的,我還是知道的。只是這珠子這樣大,難道不會弄疼人麼?」
李承懿叫他問得面紅耳赤,隨手將那物事放回暗格之內,無奈道:「這東西又不會用在你身上,弄不疼你的。」
褚奉元聞言,倒像是明白過來一般,恍然大悟道:「莫非是用在柳管事身上的?我平日只見柳管事生得文弱,倒不知道他這般厲害。」
眼看褚奉元愈說愈不成模樣,李承懿心中哭笑不得,拍了拍他頭頂,哄道:「你可別在含和面前亂說,他臉皮薄得很,倘使因此事惱了你我,要哄回來可就難了。」
褚奉元不以為然,「柳管事這人就是麻煩,既有諸多講究,又有諸多忌諱,我從前問他如何侍奉國公爺,他便是不肯說,好在我自己尋得了幾卷避火圖,看了一看,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承懿笑了一笑,一邊撫摩他的髮髻,一邊道:「癡兒,哪個叫你看了幾眼避火圖,就急著來侍奉於我……好在那回傷得不重,要不然可就叫人心疼了。」他憶起去歲往事,不由得屈指彈了下褚奉元額頭,心中一陣好笑。
褚奉元摀著額頭,撒嬌道:「若是我傷得不重,國公爺便不心疼了麼?」
「便是你傷了一根頭髮,我也只有心疼的。」李承懿向來耐得住性子,便是哄人也毫不厭煩,褚奉元聽得此言,登時便吃吃笑了起來,投到他懷中,像是貓兒一樣蹭來蹭去,李承懿心中一軟,柔聲道:「你還這麼小,當時怎麼就急著上我的床?我把你帶回府中,又不是為了做這等事。」
褚奉元支支吾吾,叫他哄了好一會,才老老實實道:「那時我聽人說,我年歲大了,倘若國公爺不要我侍奉枕席,只怕便要將我遣出府中……」
李承懿一愣,一股怒氣頓時油然而生,「你這都是聽了哪個胡言亂語,明日便叫人割了那人舌頭!」語畢,卻見褚奉元偎在他膝上,一副怯生生彷彿怕他動怒的情景,不由得柔聲勸慰道:「莫怕,不是生你的氣……這畢竟是下人胡亂說些嚼舌根的話,才叫你做出這些事情,斷無責怪你的道理。」
褚奉元有些猶豫,「我後來也明白他們說的並非正理,只是那晚過後,方才知曉,國公爺一心憐惜我,才不叫我知道那些事情,心中自然只有感激的……然而縱然他們不說,總有一日,我知曉此事,也是情願侍奉國公爺的。」話音方落,他抬起頭,坦然道:「我的心意是改不了的,只請國公爺成全。」
李承懿心底一熱,道:「奉元,你……你真傻。」
「我才不傻,世子爺也誇讚我聰明的!」褚奉元微惱,不禁開口為自己辯駁。
兩人一時情熱,不由得摟抱在一起,唇舌相貼,不住糾纏,褚奉元到底年幼,便這樣親了幾下,下身又被隔衣揉了片刻,早已硬得難耐,不得不出聲求饒,李承懿卻沒放過他,將人摟到懷中,幾經戲弄,連衣衫都還未曾褪下,便已叫他丟了一回,褚奉元羞得雙眼泛紅,只差一點便要低泣出聲。
李承懿耐著性子哄他,好一會兒才叫他回心轉意,乖乖褪下衣衫。
褚奉元本有胡人血脈,當此動情之際,一雙碧眼如同浸在水中一般,潮濕朦朧,一身白膚更是瑩澤生輝,又被剝光了衣衫,躺在絳色錦被之上,愈發襯得膚白如雪,潔淨細嫩,李承懿不過在他腰上擰了幾下,那處便泛起一點潮紅,極為動人。
因先前早早丟了一次之故,那兩腿間卻是略微潮濕,李承懿近前一嗅,便覺出一股微腥,褚奉元羞恥難當,便懇求道:「別碰……那裡……」李承懿卻不管他,在那大腿內側舔舐片刻,褚奉元年輕氣盛,哪裡當得住這般引逗,不過片刻,下身重又脹挺,硬梆梆地立了起來。
眼見李承懿愈舔愈是深入,隱隱有漸趨而上之勢,褚奉元一時慌亂,便推了推他,又想往後退去,李承懿卻伸出舌尖,在那囊袋上舔了一舔,聽見褚奉元一聲急促喘息後,方才微微支起身軀。
「羞什麼,這事早先不也做過的。」他調笑道。
褚奉元也不說話,只是抬手遮住臉面,彷彿羞赧不堪,這副幼稚模樣叫李承懿心中愈發灼熱,忽而動了一念,隨手取了腰帶,便將褚奉元雙手縛在床欄處,低聲道:「奉元乖乖的……莫要掙開……」
他只是一怔,便依李承懿所言,順從地躺在床上,但覺身上如同有火苗漸漸燃起,渾身俱是一陣熱燙,下身漸漸脹痛已極,遭人捋了一捋,便不禁溼透了……他心中一陣發慌,急忙往下瞧去,便見李承懿俯低身子,正在他下腹親吻不休,一時卻是又癢又麻,不由得道:「國公爺……國公爺,放了我罷……」
李承懿只是一笑,稍稍一挪,便將那物事含到口中,細細舔吮。褚奉元尚未長成,那物事也還小,李承懿含著卻全不費力,直含到根部,又用舌尖逗弄,褚奉元當即氣息急促,渾身繃緊,面紅耳赤,下身快感不住上湧,叫他險些又丟了一回……不知過了多久,待得李承懿鬆了口,褚奉元已是全無抵禦之力,甚至無法動彈。
「可還喜歡?」李承懿低聲問道。
褚奉元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嗓音卻啞了,囁嚅道:「國公爺這樣……我,我不敢……」
李承懿心知他是有所顧忌,不願冒犯,是以不肯鬆了精關,見了他這副難堪模樣,心中湧出一股憐愛,隨即伸出手,溫柔侍弄幾下,那物事早已隱忍許久,便這樣逗弄,隨即溢出些許濁白。
褚奉元復而打了個哆嗦,不住顫抖,下身卻終是得了宣洩,甚至污了床褥。
李承懿早已意動,見了他渾身無力之狀,便取了膏脂,在他後庭處撫摩試探,褚奉元一連丟了兩次,渾身關竅都鬆了似的,縱是李承懿手指貫入,也並未受阻……過了片刻,也不知道按到什麼地方,褚奉元身軀一抖,哭了出來。
「那處……不成了……嗚……」話音未落,褚奉元突然蜷起身軀,那下身雖還軟著,頂段卻溢出一絲乳白,褚奉元目光失神,一絲清液自唇角淌出,含糊地呻吟著,彷彿極盡難耐,隨後便斷斷續續地灑在李承懿手臂上,卻是禁受不住,又丟了一回。
李承懿心知便是此處,也不敢再弄,手指撤出後,又抹上重重膏脂,方將自己胯間那劍拔弩張之物抵在入口,復而慢慢探入……初時或有疼痛,只見褚奉元蹙眉咬唇,苦苦隱忍,過了片刻,總算連根沒入,褚奉元雙腿大張,神態羞窘,又兼緊張。
「國公爺……稍,稍等一等……」他忍不住討饒道。
李承懿憐他不慣情事,自然是依言而為,兩人摟在一起,下身交合,動也不動,不知過了多久,褚奉元深深吸了口氣,那緊窄甬道一陣絞緊,李承懿強抑住一股情潮,柔聲問道:「奉元怎麼了,可還疼著?」
「無事,不疼了……」褚奉元小聲道,只是眼角含淚,雙頰漲紅,渾不是無事的模樣。
李承懿自然不會信了這話,他與褚奉元相處日久,如何不知道這是在逞強?是以他並未按著褚奉元所想行事,反倒翻了個身,讓少年跨坐到腰上,又扶著褚奉元腰際,以免入得太深。因先前丟了數次之故,那兩腿間物事形貌如常,縱是李承懿有意逗弄,也未有反應,李承懿別無辦法,只得低聲哄他。
過了片刻,褚奉元眉心略鬆,先前那羞赧情態亦是逐漸褪去,李承懿慣於此道,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當即試探著微微往上頂入,褚奉元深吸了口氣,低聲喘息,卻不禁打了個哆嗦,下身溢出些許漿液,李承懿便漸漸加快了速度,抽送愈深,褚奉元彷彿得趣一般,亦是開始逢迎。
情事至此,方可說是銷魂蝕骨。
李承懿渾身滾燙,情潮未消,快意又至,褚奉元到底年幼,下身顫抖幾回,只勉強漏出幾滴稀薄漿液,面上汗津津的,偏生雙頰暈紅,竟如抹了胭脂一般,李承懿見他此狀,自是意動,一時亦是忘情,頂入深處後又廝磨不止,褚奉元哪裡禁得住這樣手段,不到半刻鐘,便低聲抽泣著求饒。
李承懿早已是心神俱醉,下身抽送不斷,便連那幾聲囁嚅求饒之語都不曾聽見,復而將褚奉元壓在下頭,狠狠挺入,頂弄不休,褚奉元抽抽噎噎地哭將起來,雙腿卻纏在李承懿腰上,始終不曾鬆開,這卻是他自己心中的些許計較,一時既是乞憐,又是邀寵,李承懿頭腦發昏,口中喃喃叫著心肝,又含住褚奉元唇舌不住逗弄。
褚奉元語不成聲,斷斷續續叫著他,碧眸中溢滿氤氳水氣,神情卻是極盡歡喜,李承懿瞧著他這副模樣,心中既是愧疚,又是欣喜,復而感念他一腔情意,不由得攬住少年,照著頭臉胡亂親了幾下,便是一聲低喘,緊緊扣住那人腰際手腕,隨即丟在那潮濕溫暖的所在;那甬道彷彿得趣,亦是不住收緊,復而聽得褚奉元一聲低低叫喚,分明未曾洩身,靨生紅暈,眉目間俱是春意,一副歡愉已極的模樣。
又過片刻,待得李承懿抽身而出時,方聽褚奉元口齒不清地喚道:「國公爺……」
見他神情疲倦,李承懿心中頓時生出一絲憐愛,連忙問道:「怎麼了,可是弄疼你了?」
「真好……」褚奉元依偎在他懷中,一副酣暢模樣,心滿意足地喃喃道:「這樣……真好……」話音未落,卻閉上了眼,彷彿睡去。
李承懿這才明白,褚奉元疲憊已極,故而話才說到一半便睡著了,心中好笑之餘,又有一股溫暖,不由得將少年摟到懷中,明知他聽不見,卻低聲道:「這有什麼好的?我這樣的人……無非是辜負你一番情意罷了。」說到這裡,不禁苦笑一聲,復而將褚奉元身軀仔細擦拭一番,方才熄了油燈,上榻歇息。
第九章
隔日並無要事,李承懿一覺醒來,方知已近午時,身側褚奉元睡得正熟,李承懿也不欲擾他,輕手輕腳地下了榻,隨意披上衣衫,到了外間,才使人備水,準備洗漱一番。便在這時,有僕役來報,說是有客過府,李承懿想了一想,叫了柳含和一問,方知那人正是柴鑒昭。
「柴公子今日一早便來了,奴婢已說過國公爺不見客,他卻不肯走,便在廳中等著,奴婢又不好出言送客,只得上了茶盞,擬待國公爺醒轉,再請主子示下。」柳含和恭恭敬敬地道,神情有一絲無奈。
李承懿聽得此言,自是明白過來,柴鑒昭想必是存心要見人,不達目的是不會走的,是以才執意留在府中不肯離去,柳含和雖說必是說遍好話打發他,但倘使柴鑒昭不肯回心轉意,也不能奏效;這樣作派雖是臉皮厚了些,卻叫李承懿不得不出面見客。
「也罷,我這便去見他。」李承懿伸手撫了撫柳含和臉頰,略微有些歉疚,「此事……當真是偏勞你了。」
「這都是奴婢分內之事,國公爺何出此言?」柳含和笑了一笑,逕自告退。
李承懿心中一軟,想起廳中那人,不禁又是一聲嘆息。
他故意叫褚奉元咬傷自己,雖說是要作戲給皇帝看,但到底是將柴鑒昭牽扯進來,況且就皇帝當日所言,渾不像是已經放棄此事,李承懿心中憂慮,只是面上不顯,待得衣冠齊整,方才起身到外頭見客。
柴鑒昭正在花廳之中,待奴婢打起簾子,李承懿方才踱了過去,溫聲道:「柴公子突然來訪,可是有何要事?」
聽得他這話,柴鑒昭臉色一變,眼看著正要發作,卻又頓了一頓,最終忍著氣道:「國公爺當真是極好的算計!那日你拂袖而去,做出那等模樣,後來又奉召入宮,旁人見此情狀,自知你我之間實則交惡。」他說著頓了一頓,粗聲道:「這話傳回了宣德侯府,侯爺一知此事,便備了禮,遣我過來賠罪。」
李承懿一怔,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不必如此,這本是我一人之過,若非刻意以言語相激,柴公子想來也不會這般莽撞行事。」
柴鑒昭聞言,臉色一青,咬牙道:「國公爺既說是刻意以言語相激,想來必是有把握成事,方才如此算計於我……聽聞昨日皇上已召國公爺入宮,皇上可是已打消那……那念頭了?」
李承懿只得苦笑,緩緩道:「皇上之意,非你我能妄議,這樣的話……往後莫要再提了。昨日入宮,便是皇上見了我傷重模樣,也不曾稍稍鬆口,想來此事必是將成定局,再無轉圜餘地,這事……是我對不住你。」
柴鑒昭臉色一白,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李承懿自知他心有所屬,不由得勸慰道:「我身分有異,不能違逆聖意,倘使侯爺願意出面拒了此事,想來皇上應當不會強逼臣下。」
柴鑒昭聞言,忽而笑了起來,笑聲苦澀已極,「倘若侯爺願意拒了此事,又如何能拖到這個地步?他一心要作忠臣,便是皇上不說,但凡稍稍透出一些意思,不要說我,只怕十個百個兒子,他也會心甘情願送到旁人府中。」
李承懿一愣,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勸解。
柴鑒昭瞧了他一眼,突然冷笑起來,「如此一來,想必也是遂了你的意。這般容貌,又是堂堂男子,卻成了你的孌寵,想來國公爺心中必定是得意非常……」
李承懿想了想,方平靜道:「柴公子慎言,我既說了無意於你,自是真的,何須造假?況且柴公子這般品貌,縱是僅得一夜風流,也是好的,何況是結為契親?柴公子心中另有所愛,我雖是生性好色,卻非橫刀奪愛的下作之人。」
他頓了一頓,見柴鑒昭一臉不服氣卻又說不出辯駁之語的神情,復而柔聲道:「先前皇上以利相誘,要我使盡法門壓服柴公子,好成就一樁親事,我也不曾應允……然而事到如今,此事早已非你我所能左右,倘使柴公子當真不願,便是迫於聖意不得不入信國公府,我也不會碰你一根手指,柴公子只管放心。」
柴鑒昭卻不說話,良久,方猶豫道:「此話……當真?」
李承懿尚未回答,便聽有人道:「自然當真,國公爺在這府中又不是只能同你睡覺,你不情願,自有旁人願意服侍。」
聽這嗓音是褚奉元,李承懿心中哭笑不得,礙於來者是客,只得喝斥道:「奉元,不許這般無禮。」語畢,便見褚奉元自簾子後走了過來,先是瞪了柴鑒昭一眼,方才來到李承懿身側,聽聞李承懿催促,這才不大情願地向柴鑒昭出言賠罪。
「這孩子是我養大的,年歲尚幼,性子粗疏,倘有失禮之處,還請柴公子見諒。」李承懿笑道。
柴鑒昭卻不回話,瞧了褚奉元幾眼,彷彿認出了他,記起先前曾有齟齬之事,遂嘲諷道:「這便是國公爺身側侍奉之人?不過中人之姿,又是胡兒……料想國公爺往常也不大召他侍奉罷?當著旁人面前這樣拈酸吃醋,當真是有失體面。」
李承懿眉頭一皺,正要打圓場時,就聽褚奉元冷淡道:「比起柴公子對表兄情深意重,我這樣的又算什麼?那郡馬爺可是早已成親了罷?可惜柴公子一往情深,那人卻始終被蒙在鼓裡,想來真是一樁憾事。」
李承懿一愣,正想問褚奉元如何得知此事,便見柴鑒昭漲紅了臉,也不知是惱是怒,每每張口欲言,卻又閉上了嘴,一副羞窘不堪之狀,況且此人性烈,若是貿然以言相激,只怕後果不堪設想,李承懿連忙叱道:「奉元,勿要胡說!還不快些退下,莫要冒犯貴客!」
褚奉元不大甘願,但在李承懿目光示意之下,還是行了一禮,復而告退。
柴鑒昭神情難堪,「你……你早就知道此事,還……」
李承懿連忙搖頭,「若非是奉元這樣說,我也是不知此事的,想來是他從旁人處聽聞此事,故而出言冒犯了柴公子。」他先前聽得柴鑒昭說話,當即明白過來,褚奉元所言竟是真相,只是與柴家親近,既為表親,又兼為郡馬的,如今便只有趙延鈞一人,柴鑒昭心慕何人,實在不必多言。
柴鑒昭神色頹然,急切道:「此事竟……竟已傳到旁人耳中?」
李承懿見他這般情狀,心知不好,忙道:「我與京中勳貴多有往來,也從未聽聞此事,想來奉元雖知此事,必是有意打探,又或者是柴公子行跡間露了蛛絲馬跡,方才猜中此事……」
他一邊勸慰柴鑒昭,心中卻又生出些許疑竇。
先前與趙延鈞相見,談及柴鑒昭親事時,趙延鈞卻無半分異於常態之處,言及柴鑒昭,更是一副兄長作派,觀其神情態度,絕非與柴鑒昭有那等關係……況且柴鑒昭對此事頗多避諱,想來是要隱瞞此事,是以他對趙延鈞之心思,應當是無人得知,且趙延鈞本人亦不知曉。
想通此節後,李承懿輕聲道:「雖然此事並非我能置喙,那人乃是郡馬,柴公子縱使心中傾慕,也須得瞞下此事,否則讓旁人得知此事,只怕便是一個把柄,將來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柴鑒昭一語不發,神色陰晴不定,李承懿只得耐下心陪著他,又過片刻,方聽柴鑒昭道:「今日之事,還請國公爺莫要外傳……」
李承懿正色道:「這是自然,既是柴公子私隱之事,斷無讓人嚼舌根之理,奉元那頭,我也會囑咐下去。」
柴鑒昭抬起頭,神情倒有幾分訕訕然,彷彿窘迫難當,顧不得多說什麼,隨即匆匆告辭。待他離去之後,李承懿才將躲在耳房內的褚奉元叫了過來,哭笑不得地道:「你……當真是口無遮攔,哪個叫你這般說話?那柴家公子可不像是不記仇的人,你當面說破此事,只怕將來還有苦頭吃。」
「若是他要欺負我,難道國公爺不會護著我?」褚奉元反問道。
李承懿被他一噎,最終無可奈何地道:「你是我的人,不論出了什麼事,我自然只有護著你的道理……柴公子對結契之事本就排斥,瞧不上我也是在理,你又何必拿這般私隱之事嘲諷於他?」
褚奉元垂下目光,半晌後,方嘟囔道:「這次是我不好,國公爺莫要動氣。」
李承懿一笑,「你知錯便好,往後說話之前,當想一想後果如何,得罪旁人事小,惹下禍患事大。」
「我明白了。往後行事,自當遵國公爺教誨。」褚奉元想了一想,終究如此說道。
李承懿見他受教,心中亦是歡喜,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李承懿方才想起一事,不禁問道:「你如何知曉柴公子傾慕郡馬爺之事?」
褚奉元撇了撇唇,「也沒什麼,只是先前偶然在街上見過柴公子與郡馬爺,兩人行止如常,並無踰矩之處,但每當郡馬爺笑了起來,又或者親近分毫,那柴公子時不時便要紅了耳根,且態度又軟得過份,這便不得不叫人生出些疑竇,方才也不過是拿話詐他罷了,倒沒料想是真的。」
李承懿嘆道:「我還道你如何能知曉柴公子私隱之事,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他又想了想,便將此事放下,不再提起。幸而年關將近,又逢年末諸事繁忙,皇帝彷彿也沒心思管他的事,好一陣子都不曾傳召,倒是叫李承懿鬆了口氣,渾將此事當作不曾發生過一般,鎮日便在府中休養生息,偶爾出門赴宴飲酒作樂,倒是過得自在快活。
過了年關,便是元旦,按律而言,文武百官須得入宮朝賀天子,內外命婦亦須入宮朝賀皇后,便是李承懿這樣的勳貴也不例外,是以當日便早早起身,換上朝服入宮,待得祭天諸事過後,復有各地官吏手執方物入獻,李承懿又得了皇帝親賜御筆墨寶,寫的乃是一個福字,此後諸事既畢,開宴同歡,自不必提。
待得李承懿坐下,身側之人卻伸出手,替他斟酒。李承懿正要辭讓,忽而一怔,魏執義瞧著他這副模樣,卻是一笑,復而道:「久久不見李兄,在下甚是想念。」說著,悄悄伸來一手,握住李承懿手腕,因桌案遮掩之故,倒是無人瞧見。
李承懿心底隱隱有些惱火,強笑著道:「魏兄膽大妄為,吾等常人所不能及,如今便在宮中,還敢這樣行事,莫非不怕皇上瞧見?魏兄縱然活得不耐煩了,還是勿要牽連旁人才好。」他頓了一下,終究壓低嗓音道:「魏兄這樣奸滑,莫非當真不明白……我當日僅稍稍提了選尚事宜幾句,皇上便說起了你,或許早已知情……」
魏執義淡然一笑,「李兄肯這樣言語,我自是承你的情,只是此事我早已知曉,自有計較,李兄不必擔憂,便是當真出了什麼事,也不至於牽連了你。」他說著,竟悄悄捏了捏李承懿手心,猶如挑逗。
李承懿手心一陣麻癢,心道此人如何能這樣捨得下臉面,便是這等場合還如此膽大妄為,正自暗忖之際,卻聽魏執義低聲笑道:「想來此事李兄大抵還不知曉,公主娘娘選尚之事,我已是過了初選。」
「恭喜魏兄。」此事本在意料之中,李承懿只得如此說道。
「李兄何必這般敷衍?縱是成了駙馬都尉,倘使李兄有意相邀,我也必是要赴約的,你我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魏執義笑了一笑。
這話著實無恥已極,李承懿聽到此處,不禁忍著氣道:「我也不是什麼人都往床上拉的,還請魏兄自重。況且你這般行事,就不怕觸怒皇上?倘使皇上知曉此事,申斥倒還是輕的,莫非魏兄從未想過後果?」
「我敢這樣行事,自有我的緣由。李兄這樣擔憂於我,當真是叫我受寵若驚。」魏執義笑吟吟道。
李承懿聞言,心中的怒意卻是漸漸淡去,徒增一絲無奈。自先前交談而觀,不管是出言相激,或者有意侮蔑,此人俱是一副平常模樣應對,顯見性情堅定,不為外物所動,其所圖謀之事,也必然不會僅是慶陽長公主……他也派人打探過魏家之事,除了與京中幾位勳戚來往以外,倒也無甚奇怪之處,且魏家又非是門庭破落,須得藉由尚主一事撐起聲勢,為何偏偏要如此行事?他想了又想,終是想不出個頭緒,索性不再白費力氣。身旁那人卻佯作酒醉之狀,靠得極近,衣衫上那股淡淡的薰香之氣不免混著些許酒氣傳了過來,倒是叫李承懿心頭略略有些意動,隨即想起先前持身不嚴而受人擺佈之事,又連忙打消這不合時宜的念頭。
「魏兄,魏兄……」李承懿耐著性子道:「倘使醉了,可要去外頭醒一醒酒?」
「不必如此費事。」魏執義咬字含糊不清,「只請李兄替我斟一盞濃茶來,自可解酒。」
李承懿如何不知此人是在惺惺作態,一時卻又無計可施,只得依言行事,魏執義竟是一副連茶盞都拿不住的模樣,又險些灑了茶水,李承懿唯能按捺著性子,將杯口遞到魏執義唇際,服侍他喝了一盞茶水,過了片刻,魏執義才如同回過神來一般,倚在他肩頭,低聲笑道:「多謝李兄援手。」
「魏兄不必客氣。」李承懿冷冷道,隨即將人推開。
魏執義也不說話,只是輕輕笑了起來,不知何故,那笑聲倒叫李承懿心中生出一絲惱火,眼下乃是身在宮中,便是有意教訓此人亦是莫可奈何,故而只作充耳不聞之狀,心中默念佛家真言,好壓住心頭那一絲火氣。
皇帝設宴,自是不便與群臣同樂,待得朝賀過後,宴席初開,便略飲了半杯屠蘇酒,又說了幾句話,便往後殿去了,因此席間倒不甚拘束;又過片刻,便聽聞中官到前殿宣人,說是皇帝召見,李承懿自然也在列中;往後殿而去時,他瞧了瞧身側諸人,又見魏執義跟在身後,倒是明白過來,這些俱是尚主初選之人,皇帝召見,想必是要問幾句話的,一思及此,心中卻是一個咯噔。
他慣常與皇帝相見,自非為此憂慮,只是魏執義這樣性情,萬一言語間露了什麼蛛絲馬跡,叫皇帝得知兩人關係,那可就難辦了,萬一東窗事發,往大了說,便說是欺君之罪也不為過。
想到此節,李承懿不由得瞧了魏執義一眼,那人卻若無其事地朝他一笑,全無戒慎警醒之態;說不清為什麼,李承懿一時惱了,便不再回頭看他。
這十餘人跟著內侍行到後殿,其中自是李承懿身分最高,走在前頭,其餘諸人無非是國公長孫或侯爺幼子,身分自不如他,到了殿中,李承懿見得皇帝座旁支起一片珠簾,心中一凜。能坐在那樣位置,又以珠簾阻隔,按理而言,無非是後宮妃嬪,瞧著皇帝偶爾與簾內之人交談時諸般情狀看來,竟是太后親至也未可知。
眾人行過大禮,待得皇帝叫起,才一齊起身,皇帝彷彿心情極好,神態溫煦,一一叫人上前問話,或問讀書如何,或言及家中親長之事,倒是一副罕見的親和作派,眾人俱是恭恭敬敬地答了,隨後又退到一旁。
待輪到魏執義時,李承懿心中一緊,便聽皇帝意味深長地瞧來一眼,又對簾內之人笑著道:「這便是朕說的那人了,母后可要叫他近前一觀?」說著,不等太后說話,隨即抬手招魏執義上前。魏執義倒也落落大方,幾步便來到皇帝面前,這時殿中安靜已極,卻聽聞一聲低微驚呼,隨後便是一聲脆響,倒像是什麼東西落到地上,故而碎裂的聲響。
「母后這是怎麼了?」皇帝神情關切,忙道:「可是身子不適?快些著人傳喚太醫!」後面這句話卻是對身旁宦官所言。
不知何故,李承懿瞧著皇帝這副情狀,雖說面上關切,態度又是急切,全不像是過往真情流露之狀,雖作關心之態,但眼底一片冷靜之色,李承懿心中想起一事,一時怔愣,不由得皺了皺眉。
皇帝與太后關係平平,此事人盡皆知,李承懿與京中勳貴多有往來,先前卻曾聽過一件舊聞:太后娘娘當年深受聖寵,始終無子,後來竟陰奪宮人之子,充作己出,方才如願以償,正位中宮。只是此事應是道聽塗說,常人多半不信,只當作是宮人造謠,如今見了皇帝這樣態度,李承懿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懷疑。
因太后微恙之故,片刻後,皇帝便將諸人遣出後殿,李承懿重回前殿宴席之中,心中卻又生出另一層疑竇:照皇帝所言,簾後之人當是太后無疑,為何太后見了魏執義竟會生出這等異狀?莫非這其中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之緣故?
「李兄這般神思不定,究竟是在想些什麼?」魏執義神情如常地道。
李承懿回過神來,方道:「不過是些許小事罷了,不足掛齒。」他有心想問先前太后那般情狀是怎麼回事,又知魏執義必然不會如實相告,索性對此事絕口不提,也不理會魏執義,轉而與旁人說起旁的事情,竟是將魏執義生生晾在一旁。
只是魏執義到底不甘寂寞,過得片刻,內侍上了菜餚,又悄悄扯了扯李承懿衣角,待他回過頭來,但見魏執義提箸夾了塊角子,已咬了一口,內裡肉餡露了出來,李承懿一時怔住,魏執義飛快地將那角子塞到他口中,他不由得一嚼,登時咬到異物,齒間生疼,連忙伸手取出異物,瞧了一眼,方知是一塊雕成如意形狀的金錁子。
這卻是宮中慣例,在角子中包入金銀錁子,食得此物者則終歲大吉,又有辭舊迎新之意。想來魏執義是吃了一口,發覺內有此物,方才給了他……此舉出其不意,倒是叫人不知如何應對,李承懿心中登時生出一股莫名滋味,但聽魏執義笑道:「雖是宮人預備之物,也不妨借花獻佛,只盼李兄來年諸事順遂,平安康健。」
李承懿沉默良久,方道:「承你吉言。」
魏執義這般作派,李承懿也不好再冷著臉,只得為他斟酒,兩人不提前事,只撿了些閒話說著,又飲了幾杯佳釀不提。
這一晚,李承懿醉得過了,待得回府之後,甚至尚未沐浴,便在榻上睡著了,府中諸人因年節之故,或而回家,或而留於府中,柳含和兄長俱在嶺南,自是不得團圓,褚奉元亦是孑然一身,自是留在府裡,故而李承懿醒來之時,便見榻上二人依偎於左右兩側,俱是睡得熟了,一時想起前晚守歲之事,又兼府中諸事繁忙,想來他二人亦是累極了,不由得將人攬到懷中。
才稍一動作,便聽褚奉元含糊道:「國公爺醒了?」
他這一出聲,柳含和素來淺眠,便也跟著醒了,強撐著一副惺忪模樣,開口問道:「國公爺可要沐浴?又或者餓了,奴婢這便讓人送些消夜來?」
李承懿按下二人,笑道:「別忙了,如今這樣冷的天,還是快些睡罷。」他早早入宮朝賀,一整日都在與旁人交談應酬,如今雖是睡了一覺,卻仍覺不足,頗有倦怠之感,自也提不起梳洗沐浴的心思;褚奉元聽得此言,忽而笑了起來,李承懿不明所以,奇道:「你這又是怎麼了?」
褚奉元卻不答話,在他身上蹭了一蹭,李承懿便稍稍明白過來,不禁忍著笑道:「你……當真是個最沒規矩的,當著含和面前,如何能這樣胡作非為?」他說著便屈指彈了下褚奉元額頭,語氣卻滿是寵溺。
「柳管事倘若有意,便跟我一起侍奉國公爺,如此豈不有趣?」褚奉元渾然不知自己說了什麼一般,竟是一副理直氣壯的神情。
李承懿搖了搖頭,才要讓他消停一些,便聽柳含和從容不迫道:「有何不可?只是到底要國公爺情願才好,否則奴婢是不依的。」他素來謹慎,從未作此言語,李承懿聽聞此語,心中一片愕然。
正當他走神之際,褚奉元已解下他中衣小衣,低頭便含住那胯間物事,柳含和亦是不甘示弱,湊了過來,便與他唇舌相接,不住糾纏……李承懿醉意未消,情潮又至,整個人渾渾噩噩,一時動情,又兼亢奮,不由得低喘起來……待得褚柳二人在他身上不斷親吻,弄得他渾身滾燙之際,一時叫人把住敏感之處,精關不固,早早洩了出來,又惹得褚奉元一陣笑聲。
李承懿何曾甘於如此,心中又好氣又好笑,抬手便將少年拉到身下,也顧不得柳含和在側,草草以膏脂潤澤過後便挺了進去,又不時與柳含和親昵一番,褚奉元少年心性,最要臉面,到了這等時候,卻不似過去一般軟語求饒,反倒變得大膽起來,甚至主動求歡,神色間竟有幾分挑釁之意。
柳含和素來是穩妥之人,如何看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心中好笑,卻也應了他的意思,雖顧忌閹人之身,不願在旁人面前裸露身軀,故而不曾解衣侍奉,但也被激得使盡諸般手段,直叫李承懿得了莫大快意才肯罷手……三人這般胡天胡地,卻是到了天明之際,方才堪堪睡去。
第十章
年節過後,元夕將至。
皇帝敕諭,上元屆節,故自正月十一為始,賜燈節假十日。此乃因循舊例,是以李承懿也令府中諸人張燈結綵,因閒來無事之故,也跟著褚奉元一起紮了幾個花燈,只是他實在算不得手巧,對比褚奉元的手藝,一時倒有幾分訕訕然,終究還是沒讓人將那幾個不成模樣的花燈掛起來。
本朝並無宵禁,這般節慶之日,往往是極為熱鬧,京城中處處可聞嘈雜樂聲,隨處可見各式花燈,既有芙蓉樣式,亦有糊成兔子模樣的,倒是好看得很,城中可說是火樹銀花,燈燭輝煌,便是深夜,也如白晝一般光亮,街上遊人如織,常聞行人笑語。
李承懿只穿了一身簡素衣衫,便帶著柳含和與褚奉元並幾名僕役出門賞燈,褚奉元少年心性,見了街上燈謎,少不了要停下來猜一猜,只是他究竟不愛讀書,便是猜起燈謎,倒有一半猜不中,還得要柳含和出言襄助。
正當他們猜著燈謎時,李承懿瞧見遠處懸著一盞青獅燈,雖是紙糊的,模樣倒是栩栩如生,前有燈謎云:畫時圓,寫時方,冬時短,夏時長。旁邊又注了小字:此燈謎打一字。
這燈謎倒也不難,李承懿只稍稍一想便明白過來,隨即招手叫褚奉元過來,笑著讓他去猜,褚奉元果然一猜即中,得了那盞青獅燈,復而小心翼翼提在手上,眉目間亦是歡喜得很。
柳含和在一旁瞧著,心中也是好笑,又過片刻,等褚奉元再猜了幾個燈謎,才開口請李承懿稍歇一會兒,到一旁小店內吃些元宵,倒也便宜。李承懿聞言笑著應允,拉著褚奉元同柳含和,隨意尋了一間店舖坐下,他們三人自坐一桌,另幾名僕役也佔了一桌,又使人上幾碗元宵並小菜,又要了些燙過的酒水。
這元宵雖不如府中所制滋味鮮美,但此時畢竟天寒,幾人在外頭走了半晌,自是寒冷,一碗滾燙的熱湯喝將下去,卻是遍體生暖,褚奉元吃了一碗猶覺不足,又再叫了一碗,吃到一半,忽然「咦」了一聲,奇道:「那人可不是柴公子麼?」
李承懿聞言,循著他目光所向,往窗外瞧了過去,但見柴鑒昭走在街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然而那副容貌究竟極為出眾,倒是惹得一些出門賞燈的婦人爭相觀望,青睞有加,只是柴鑒昭對此彷彿一無所覺,亦是心不在焉,倒是令人生疑。
「那柴公子……彷彿有些不對勁?」柳含和遲疑道。
他才這樣一說,那頭柴鑒昭便惹出了事情,也不知道是撞了人,或是惹了事,遠遠便見幾人圍住柴鑒昭。李承懿素知柴鑒昭心直口快,又見他身側未攜家人僕役,只道他要惹禍上身,連忙遣了小廝過去;這小廝也是個機靈的,先是軟語賠罪,又奉上裝了金銀錁子的綢緞荷包,那幾人哪裡還有不服的?便是怒氣重重,也被這真金白銀給打消了,又說了幾句,幾人方才離去。
柴鑒昭不免回過頭來,李承懿遙遙朝他頷首,權充招呼,便也罷了,卻沒料到柴鑒昭竟走了過來,踏入店中,瞧了他們一眼,便在李承懿對面逕自坐下。
褚奉元本就對他無甚好感,一時惱了,不禁叫道:「你這人可真是無禮,這般不請自來,又是哪家的規矩?」
李承懿見他神情有異,忙示意褚奉元噤聲,正要開口說話,驟然聞見一股酒氣,卻是自柴鑒昭身上傳來,李承懿一怔,方知這人竟是醉得狠了,才會這樣貿然行事,又想起兩人初次見面之時,柴鑒昭也是醉了,故而言語冒犯,態度莽撞,隔日卻記不得此事,一時恍然,心底不由得一陣好笑。
「柴公子也是出門賞燈?」他想來想去,到底還是撿了這樣的話與人寒暄。
「不是。」柴鑒昭答得生硬,隨口讓人上了酒水,便悶悶地喝將起來。
李承懿見他如此,只得打住言語,使人又上了幾樣菜餚,柴鑒昭默不作聲,也不吃菜,酒水一盞接著一盞,竟似痛飲之狀……李承懿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憂慮,欲說些勸解之語,又覺交淺言深,一時亦是毫無辦法。
他二人面面相覷,不知該拿這柴鑒昭如何是好,便見柳含和使了個眼色過來,柔聲道:「柴公子這樣獨飲冷酒,只恐傷了臟腑,可要使人溫一溫酒?」他言語溫和,又兼容貌動人,柴鑒昭聽聞此言,僅是怔了一怔,倒也不曾直言拒絕,柳含和慣會體察人意,連忙讓人燙酒,又使人撤去冷酒殘羹,三言兩語間,便勸得柴鑒昭進了幾口菜餚,吃了兩個元宵。
李承懿心中佩服,不禁藉著桌案遮掩,悄悄捏了下柳含和的手,柳含和朝他瞥來一眼,面上微微一笑,彼此相處日久,自然相知甚深,此時縱是心中情意上湧,到底亦是無須多言,相視一笑也便罷了。
褚奉元卻是瞧著柴鑒昭,過了半晌,方附耳過來,半是疑惑地輕聲道:「這柴公子可是患了眼疾?」
李承懿聞言,悄悄看了過去,但見柴鑒昭眼角泛紅,又兼嗓音微啞,卻非患了眼疾之故,而像是不久前才哭過一場。柴鑒昭堂堂男子,如何會作這般小兒女情態,箇中緣故自是無人知曉,李承懿瞧著他這副模樣,心頭一動,不由得生出些許憐惜之意。
柳含和溫聲細語,並不多言,只柔聲相勸,又令柴鑒昭進了一碗熱湯,好暖一暖臟腑,李承懿同褚奉元二人雖非貪杯之徒,但也不免喝了幾盞淡酒,縱使未行酒令,無以佐飲,亦是頗為盡興。
待得夜深,街上遊人漸少,李承懿遂令小廝會鈔,正準備打道回府時,卻見柴鑒昭臉上泛起薄紅,醉態可掬。他明白此人應是借酒澆愁,心生憐意,便溫聲道:「柴公子可是要回府?不如我送你一程。」話音未落,便見柴鑒昭一個踉蹌,竟連站都站不穩,李承懿伸手一扶,方知他身上燒得厲害,須臾便察覺不對,與柳含和商量幾句,隨即將人扶到車輦上,又立時遣了小廝往醫館去,請大夫過府診治。
回府之後,柳含和連忙叫人收拾廂房,好讓柴鑒昭得以上榻歇息,不過片刻,小廝便將白髮蒼蒼的大夫請了回來。
大夫診脈過後,又細細查探一番,沉吟片刻,方捻鬚道:「冬受寒氣,伏而不發,久化為熱,至春則病……發熱而渴,又不惡寒,俱是溫病之兆。雖少陰不藏,腎水涸竭,故得此疾,幸而公子身體壯健,用些湯藥,好生將養一陣子也就是了。」語畢,便讓人取了筆墨,開了方子。
柳含和送大夫離府,又忙讓人去抓藥,復而叫小廝搧爐煎藥,過了一刻鐘,便見李承懿親自服侍柴鑒昭喝下湯藥,又替那人蓋上錦被,須臾,柴鑒昭便閉上雙目,彷彿沉沉睡去,柳含和瞧著這般情景,卻不假思索道:「倘使國公爺有意,正可把握這等機緣,須知病人體虛氣弱,最無設防,便是在床畔獻些殷勤,倒也……」
說到一半,他自己卻先怔住了,不禁苦笑。奴婢為主上分憂解勞,本是理所當然之事,只是這話說出口後,柳含和方才明白這究竟是何等違心之言,心底亦是泛起一股淡淡澀意。
李承懿聞言卻笑了起來,「這話當真是酸極了,可是在拈酸吃醋?你又不是不曾看見,柴公子對我可是全無半分好感,我又何必低聲下氣逢迎於他?況且若真要獻殷勤,也不是非他不可,你是明白的。」
柳含和叫他這樣一說,窘得幾乎無地自容,只是面上仍強作若無其事之態,壓下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方開口道:「對柴公子這樣的人,用些水磨功夫,假以時日,必有成效……奴婢瞧著他為人坦然,言語神情幾無作偽造假之處,應當是個直來直往的性子,這樣的人,倘使掌了府中大權,也無甚不好。」
「我什麼都還沒說,你便已經認定這個主子了?」李承懿神色肅然,聲調沉沉地道,面上的笑意卻是立時收了起來,瞧著倒是稍具幾分皇帝往日喜怒無常的模樣。
他們兩人當真是像極了……柳含和微微恍惚,又忙定了定神,道:「不是柴公子,也總會有旁人的,柴公子這樣性情,想來也不至於欺到奴婢這等人頭上,況且……」他說著,忽然嘆了口氣,平靜道:「況且奴婢瞧著此人應是重情之人,倘使叫他動了真心,又入了國公府中,便算是與柴家有了姻親,往後若是皇上大行,只要柴公子尚在,國公爺便無後顧之憂。」
「住口!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李承懿怒喝道。
其實柳含和只略點了幾句,其餘諸事,不消一一細說,他們兩人俱是心知肚明。
倘若皇帝駕崩,李承懿乃皇帝庶子,又為長子,處境卻是險惡,若是新君登基,隨意尋個由頭,便是將這異姓兄長貶到嶺南也不奇怪;然而柴家一門二侯,深受皇帝眷寵不提,既是勳貴,兼掌重兵,如今雖因宣德侯年邁,令其還朝休養生息,但卻未曾叫柴家長子次子卸了官職,想來往後皇帝還要重用他們,倘使信國公與柴家有親,旁人縱是要動信國公,亦須顧忌柴家權勢,終是投鼠忌器。
只是這話說出來,無非是誅心之言,是以皇帝從未直說,李承懿亦不願提及此事,倒沒料到柳含和素來是個明白人,膽大包天,竟敢在這時將話說破。
「含和莫要說了,這事……我自會處置,還不必你出言獻計。」李承懿淡淡道。
柳含和一笑,「這話本不應當由奴婢來說,既是踰矩,自當領罰……倘使國公爺怒火難消,便叫奴婢挨幾十板子都行,只盼國公爺好生想一想此事。」
他這樣說,李承懿縱是滿心火氣,也跟著煙消雲散,一時大感頭疼,又不禁為難道:「含和,你是知道我的,為了這樣不堪之事誘人動情,並非我一貫行事,況且柴公子心有所屬,你……你還是熄了這點心思罷。」
「便是國公爺有心,也得瞧一瞧我是否有意。」一道虛弱嗓音突如其來地插話道。
李柳二人俱是一驚,按理而言,柴鑒昭既是病了,又飲下湯藥,本該沉沉睡去,兩人言談之餘,皆沒料到他會在此刻醒轉過來。
柴鑒昭費力地道:「水……」
柳含和連忙斟了一盞茶水,親手侍奉柴鑒昭飲下,柴鑒昭舔了舔唇,忽而吃力道:「國公爺這樣的,我還當真看不上……便是這位柳管事,也比你好上百倍千倍。」語畢,又勉力一笑,喃喃道:「國公爺以為有心相誘,便定然能叫我動情麼?這樣的胡話,何不留到夢中再說……」他語聲低弱,終至微不可聞,卻是迷迷糊糊又閉上雙眼,睡了過去。
李承懿與柳含和對看一眼,一時之間,皆是哭笑不得,啞口無言。
因柴鑒昭正在病中之故,不好挪動,便順勢留在信國公府養病,柴宗甯曾來探視,又將柴鑒昭慣用的數名奴婢攜來,好服侍一二,李承懿倒無多餘想法,瞧著柴宗甯一副慎重模樣,也只是含糊將話帶過,到底沒細說事情首尾,只道元夕當日偶遇柴鑒昭,又見他病了,才將人帶回府中,柴鑒昭當日神態有異之事卻未曾提及。
倒是柴鑒昭那幾個近身服侍的奴婢叫人吃驚,不僅形容清麗,進退有度,更兼言語斯文,禮儀完備,俱是一等一的美人不說,還都對柴鑒昭忠心得很,觀其模樣行止,卻非通房侍妾,跟柴鑒昭亦無那等首尾,實與傳言中的風流性子不大相符。
先前與柳含和那番言語遭柴鑒昭聽了去,李承懿心底倒是輕鬆了些,除了每日抽些時間探視柴鑒昭,說些問候言語之外,從來不曾節外生枝,不知不覺,柴鑒昭倒也在國公府裡住了將近一旬。
這日清早,李承懿醒來,洗漱過後用了些早膳,便去探望柴鑒昭,才到廂房外頭,便聽到一陣聲響,聽著卻似齟齬,到了房內一看,方見柴鑒昭坐在榻上,僅著一身中衣,一旁丫鬟手上捧著湯藥,擬待勸他喝下,奈何柴鑒昭竟是鐵了心,任憑丫鬟說盡好話,便是不願首肯。
李承懿瞧得此狀,不由得道:「這是怎麼了?」
柴鑒昭沉默不語,別開目光。
那丫鬟神情為難,終是大著膽子囁嚅幾句,李承懿方才聽明白,原是柴鑒昭怕了那藥味苦澀,如今病體漸漸有了幾分起色,卻是說什麼都不願再進藥,李承懿聽到這裡,不由得笑了一笑,道:「柴公子又非那等無知小兒,自知良藥苦口的道理,這藥還是快些喝下,省得涼了。」
柴鑒昭卻不應允,反而道:「這些時日當真是叨擾國公爺了,實在不敢以此事煩擾國公爺,這便告辭。」語畢,又命丫鬟收拾行囊,竟是準備打道回府;只是那幾個丫鬟心知主子身體尚未養好,行止間俱是猶豫遲疑,李承懿瞧了她們那副模樣,不由得道:「罷了,你們幾個出去,把藥留下。」
「國公爺這是何意?」柴鑒昭淡淡道。
「有些事情,到底不好當著姑娘面前說道,況且那也並非你房裡人,往後還要嫁人,多少得顧及些體面。」李承懿忍著笑,故作正經道:「柴公子身子還未養好,便急著要走,可是怪我這主家待客不周?」
柴鑒昭卻不理那話,皺眉道:「便是要說什麼私隱之事,也斷無遣走丫鬟的道理,那幾人皆是自幼服侍我的,俱是忠心得用之人……」
「也罷,柴公子可知自己得了什麼病?」李承懿問道。
「溫病罷了,又有什麼稀奇。」柴鑒昭不以為然道。
李承懿悠悠道:「當晚大夫前來看診時,柴公子正在昏睡之中,是以不知,彼時大夫曾言,你這病根乃是冬日受了寒氣,蟄伏至春方才發作,少陰不藏,腎水涸竭,亦是此病緣由……」
柴鑒昭聽得此言,面上紅了,神情尷尬已極。少陰不藏,腎水涸竭,箇中意思自不消細說,但凡是個男子,聽得此言都不會不羞赧難堪的,柴鑒昭亦是懂了,方才露出這般窘迫神情。
李承懿忍著笑,低聲道:「這藥方苦則苦矣,卻是改不得的,柴公子腎水不足,自須用藥好生調養一番,況且柴公子如今尚未痊癒,又如何能擅自停藥?便是心中仍有疑慮,也當請了大夫診脈開方,勿要諱疾忌醫。」
柴鑒昭神情羞怒,瞧著卻是隨時要發作,李承懿見好就收,不再多言,只是捧起案上那碗已是半涼的湯藥,遞到柴鑒昭面前,柴鑒昭神情猶豫不已,最終還是接過瓷碗,將湯藥飲了下去,眉頭卻不禁深深皺起,一副厭惡作嘔之狀。
李承懿笑了一笑,拿出懷中荷包,取出一枚蜜餞,不假思索便塞到柴鑒昭口中,見那人神情驚疑不定,方笑道:「奉元……就是我那侍衛,平時喜歡吃些甜物,我也常帶著蜜餞果子一類的物事,你既是怕苦,用這些甘甜之物壓一壓藥味,也就是了。」語畢,見柴鑒昭仍瞧著他手上物事,一時彷彿明白過來,便順手將那綢緞荷包給了柴鑒昭,又溫聲道:「既是柴公子喝了藥,我便不再叨擾,這便離去……柴公子好生將養,倘使有什麼事情,讓丫鬟向柳管事遞話便是。」
柴鑒昭口中咀嚼幾下,又垂下頭,李承懿便當他這是聽見了,正要告辭離開時,卻聽柴鑒昭道:「當日……我大哥來訪,可曾問了什麼?」
李承懿心中困惑,面上不顯,只道:「侯爺只略問了問病情,又說了些惶恐感謝之語,其餘倒不曾多說什麼。」
柴鑒昭彷彿鬆了口氣,只是眉頭仍深深皺著,相較於往常傲慢模樣,一副無精打采的神態。李承懿不欲多言,正要離去,卻聽丫鬟來報,說是南平郡主偕同郡馬來訪,意欲探視柴鑒昭;柴鑒昭聞言,面色卻是一白,神情有異。
李承懿見他此狀,哪裡還不明白,當即便道:「柴公子尚在病中,恐怕不好見客,可要我代為招待?」
柴鑒昭也不說話,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那副模樣瞧著倒有幾分可憐,李承懿心中一軟,又恐客人久等,隨即起身往外頭走去。
到了廳中,李承懿與南平郡主同郡馬寒暄一番,方知他夫婦二人於元宵過後便往城外莊子上住了幾日,昨日回城後方知曉柴鑒昭病了,南平郡主行事向來滴水不漏,又知夫君與柴家表親交好,因而連忙備禮,過來探訪。
李承懿與這位郡主娘娘亦是見過幾次,讓人上了茶水,又寒暄幾句後,方為難道:「柴公子病情無礙,只是方才喝了藥才堪堪睡去,恐怕不便見客……」
南平郡主勉強笑了一笑,不無內疚地道:「這也不妨事的,都是一家人,也沒有非得在此時打擾病人清淨的道理,只是先前夫君作主去莊子上過幾天閒散日子,回城後方聽聞表弟病得重了,這才急忙過來探視,如今既是無礙,暫且將養著也就是了……此次著實是勞駕國公爺了,實在慚愧。」
李承懿見她自責,忙說了些寬慰之言,這才令南平郡主臉色好看一些。
趙延鈞在一旁,卻不說話,李承懿瞧了他一眼,觀其神態行止,自是品出些許異樣滋味,只是當下卻不多言,與郡主郡馬說了幾句閒話過後,又不失禮數地起身送客出府,接著才往柴鑒昭所居之處而去。
到了房中,李承懿便見柴鑒昭手上把玩著自己方才留下的荷包,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樣卻非是尋常;李承懿絕非不明世情之人,見了他這副樣子,想起趙延鈞之異狀,又思及他避而不見之事,心中隱約明白,想必是此二人在元夕那日出了什麼事情,故而好好的節慶之日,柴鑒昭獨自買醉,趙延鈞隔日便匆匆攜妻出城,如今想來,卻不無避諱之意。
他想到這裡,心知柴鑒昭多半是趁著元夕當日細訴衷情,然趙延鈞大抵是對柴鑒昭無意,又或者別有顧忌,是以出言相拒,往後便攜妻匆匆出城,權作表態;柴鑒昭當夜鬱鬱寡歡,一心買醉,這才會遇見了他。
李承懿想了想,溫聲道:「郡馬爺同郡主娘娘已是走了,柴公子如今正在病中,不當思慮旁事,還是靜心修養罷。」
柴鑒昭默不作聲,過了片刻,方道:「你既是明白了,又何必裝聾作啞?瞧著我這副模樣,想來你心中亦是痛快極了罷?我從前縱情酒色,也不過是為了逃避於他,當日向他說清此事,他卻不信……橫豎是我自作自受,你要笑,便笑罷。」
李承懿瞧著他這副模樣,心中生出一絲憐憫,「柴公子莫要胡言,你我又非寇讎,我如何會不盼著你好?便是我對你有意,見了你同郡馬爺兩情相悅,也只有盼你平安順遂的,何況我對你並無那等心思。」他頓了一頓,續道:「瞧著郡馬爺那副模樣,也並非不擔心你,只是不能回應你的情意罷了,況且他是宗室女婿,自有諸多顧忌……」
「你說的這些話,我豈能不知。天不從人願,這事終究由不得我作主,我也想過這樣不妥,不應如此……長此以往,終有一日要壞了兄弟情份,只是,終究是……」柴鑒昭神情黯然,不復多言,室內寂靜,唯聞一聲極輕的嘆息。
李承懿聽聞此言,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惻然。
情之一物,最難捉摸,亦最是磋磨人心,就連柴鑒昭這等心高氣傲之人,都會淪落成這般頹喪模樣,何況旁人。
常言道: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世間能作到此事的,會有幾人?當真懷有這番深情厚意的,又有幾人?況且似他們這等高官勳戚,鎮日所思所想俱是家族興衰、功過得失,圖謀者無非權勢富貴,何嘗有人這樣耽於情愛,近乎癡心?故而柴鑒昭這樣的人在他眼中,既是癡愚過人,亦是平生罕見。
李承懿嘆了一口氣,方放緩聲調勸慰道:「柴公子莫要想了,思慮過多,勞耗心神也便罷了,若是憂思過重,傷了身子,那便不好了。」
柴鑒昭並不言語,怔怔地坐在榻上,不知何時,眼角已是紅了……李承懿不欲相擾,連忙出言告辭,出了內室後便囑咐丫鬟們在外間候著,無傳喚則不得入,省得叫人瞧見柴鑒昭那樣神態,想來那人應當不願在奴婢面前丟了臉面才是。
李承懿瞧著他那副求而不得的頹靡模樣,心中很是憐他,這事卻不能放在面上,否則叫人得知,只怕要節外生枝;況且柴鑒昭性情高傲,哪裡能容旁人憐憫於他?故而李承懿始終不曾表現出來,往後亦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偶爾到他房中坐一坐,淡淡說幾句寬慰之言,也便是了。
正月過後,楊道玄忽然來訪,瞧見李承懿,不待寒暄便謔道:「我可聽聞那事了,竟不知國公爺原是這般熱心腸之人,肯讓非親非故之人長居府中養病,這樣的善心,當真是百年難得一見。」
李承懿哪裡不知道楊道玄這是在拿柴鑒昭之事嘲笑他,一時亦是無可奈何,只得嘆息道:「旁人不明所以,道聽塗說也便罷了;世子爺非愚昧之人,如何能像那些小人一般胡亂嚼舌根,也不怕冒犯了柴公子。」
「國公爺既能做得,我便說得。」楊道玄說著一笑,「不知道國公爺這樣決斷,究竟有無私心?我今日所言到底是真是假,還是留待往後再下定論罷。」
李承懿聽他這般言語,心中生出一股微乎其微的不自在,不待細想便告饒道:「世子爺還是饒了我這一遭罷。縱是拿我取笑逗趣也就罷了,我又不是那等心胸狹隘之人……然而如今語涉他人,不可不慎。」
楊道玄又笑了一陣子,方才道:「聽你的便是了,橫豎是你的事情,何必旁人多嘴?我今日過來,卻是有要事相商。」
李承懿奇道:「什麼事?」
楊道玄笑了笑,悠悠道:「今日早朝,忽有朝臣上奏,請立太子,說是瑞王乃中宮所出,仁孝夙成,宜正儲位,以安人心。」
李承懿微微一怔,便道:「這又有什麼奇怪的?我瞧瑞王是個秉性穩重之人,倘使立為太子,也是理所當然。」
「奇就奇在皇上並未應下此事,只道往後再議,之後便散了朝會。」楊道玄有官職在身,朝會時自也在場,一時彷彿想起當時情景,不禁搖了搖頭,嘆道:「我看這件事倒是懸得很,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什麼意思,倘使顧忌皇子年幼,不願早早立為儲君,說一聲也就是了……何況皇上行事素來雷厲風行,如今卻不願開口表態,可見還在猶豫。此事若是不成,莊家可說是進退維谷,左右為難。」
李承懿沉吟片刻,方道:「廢立儲君,事關重大,皇上自有決斷,何須臣下進言。」
「我也是這個意思。」楊道玄頷首,道:「雖說天子無私事,今上非是優柔寡斷之人,如何會任人左右?只是到底還是有人勘不破此事,我聽聞朝中有幾位勳貴預備聯名上奏,請立太子;你身分非同尋常,切莫摻合此事。」
「世子爺所言甚是。」李承懿慎重地點了點頭,復而陷入沉思之中。
皇帝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不急於立儲,本是尋常之事……按楊道玄所言,皇帝那般言行,卻有值得深思之處,他想到這裡,卻不願再想下去,橫豎他也不該牽涉此事,索性如往常一般裝聾作啞,也就是了。
第十一章
立儲之事在朝中鬧得沸沸揚揚,既有上書請立太子之人,亦有李承懿楊道玄這樣冷眼旁觀之人,皇帝起初未允,又言往後再議,李承懿細細思量著,倒是有些吃驚,也不知道起初是誰指使那文官提起立儲之事,或許是莊家諸人見時機恰當,因而有意試探也未可知。
此事做便做了,算不得什麼,後來朝中諸臣竟聯名上奏,卻是出乎意料之外,倘使皇帝生疑,料定此事為皇后娘家有心相逼,莊家諸人自是如履薄冰,進退無門。
李承懿私下同楊道玄也談過此事,料想定是有人在後頭推波助瀾,立儲聲勢至此,自非有心襄助,而是著意暗害……莊氏諸人素來低調謹慎,府中僅有皇后父親得封恭順侯,其餘諸人俱無官職在身,既是如此,如何能說動朝中眾多官員?如非別有隱情,必是平日早已暗中結交之故。
他想得到這一點,皇帝自然也想得到,只是如今便等著看皇帝要如何行事,倘使皇帝厭棄莊家,趁此良機順勢除了莊家也並非全然不可能,然而皇帝子嗣不繁,僅有的兩位皇子俱是莊后所出,想來不會這樣不留情面……
背後促成此事者究竟是何人,其中又有什麼圖謀?倘使要害莊后娘家,著實不必如此迂迴費力,隨意撿些莊氏家人行為不檢之處上奏,倘若正合皇帝之意,不說一個莊家,便是十個百個,也一樣獲罪……此人既有這樣手段策動朝中文武百官,為何偏偏以立儲之事謀害莊家,著實叫人想不明白。
李承懿想到此節,不禁嘆息。
與此事相較,更叫他憂慮的尚有一事:慶陽長公主駙馬都尉人選已定,正是那武定侯魏執義。因皇帝不許他插手之故,李承懿暗地裡焦心,卻又無可奈何,哪裡知道到頭來還是定了這武定侯,既是叫他鬆了一口氣,又是一陣心驚膽跳。
此事究竟與他無關,也無他置喙餘地,如今禮部官員已然開始籌辦公主聘嫁之事,便是有心相勸,亦是無力回天;事已至此,縱使魏執義突如其來抱病而亡,慶陽也只有為他守節,成那望門寡之理,即便李承懿有心相助,也終究是無能為力。
年關過後漸趨春暖,霜雪逐日消融,草木發芽抽枝,倒是平白添了幾分綠意。
自元夕過後,柴鑒昭於信國公府住了將近二旬,只是那溫病始終不見好轉,請了大夫診脈,也只說須得好生休養生息,斷無短短幾日內便痊癒之理,李承懿哪裡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柴鑒昭正值年少,氣血旺盛,又兼長年習武,本應較常人康健才是,如今竟會久病不起,自是心病纏擾之故。
那日過後,趙延鈞曾獨自來訪,李承懿便叫他們見了一面,也好將那事分說清楚,豈料郡馬爺走後,柴鑒昭一夜未眠,隔日便見他臉色潮紅渾身滾燙,還是讓大夫開了虎狼之藥,才將體溫降了下去。
李承懿素來是個心軟的,也不禁叫這柴鑒昭弄得萬分頭疼,原先唯恐交淺言深,是以言語行止都十分委婉客氣,但見他此狀,不由得拿出多年前訓誡褚奉元的態度,說了一通狠話;被他這樣一罵,柴鑒昭倒是唬著了似的,見了他便是一副戒慎警醒之態,倒是叫李承懿哭笑不得。
這一日,正巧城外莊子上的奴婢送來新制的蜜餞果脯幾樣,因褚奉元嗜食此物之故,一次便送了十餘罈過來,莊頭向他磕了幾個頭,又說了幾句奉承言語後便連忙告退;李承懿瞧著這些物事,心中起了一念,便讓人裝到匣子內,親自送去柴鑒昭那處。
柴鑒昭雖是正在養病,但也是個閒不下來的性子,此刻手上便拿了一冊不知何處購來的話本,正讀得入神,便連李承懿舉步入內也未曾發現;李承懿只得咳了一咳,客套地開口道:「昨日繁忙,不曾過來問候一番,柴公子今日可好些了?」
「你不來罵我,自然是好了。」柴鑒昭沒好氣地道。
兩人日日相見,雖說對彼此仍舊看不上眼,但也著實是熟稔不少;李承懿自知他這話不過是實話實說,並無刻意冒犯之意,倒也不甚在意,將手中匣子放了下來,笑道:「柴公子又非心胸狹隘之人,何苦老將這事掛在嘴上?當日雖是我言語之間有冒犯之處,也是一心為柴公子著想……如今說這個也沒什麼意思,莊子上送了不少蜜餞果脯,我便弄了一些過來,好叫柴公子也嘗一嘗。」
柴鑒昭聽聞此言,奇道:「這豈非南方所產,怎麼莊子上便有?」
「奉元愛吃,此物自南方而來,雖可久存,但每每要使人採買,到底不甚便宜,我便叫人移了十餘棵香椽、枇杷、梅樹回京,便在城外莊子上養著,用棚子遮風擋雨,叫人時時燒著炭爐,棚子內自是如南方一般四季如春,雖是費力了些,不過每季都能有些時新瓜果,倒也好得很。」李承懿笑道。
柴鑒昭一怔,忽而道:「古有國君不惜民力物力,令人馳獻荔枝,以博楊妃一笑,今有國公爺這樣盡心盡力,比之前朝君王,倒也不遑多讓……我年幼時,那人也常送……」他忽然一頓,話語之間卻不如先前一般隨意,李承懿自也品出一絲不對勁,自知柴鑒昭既是睹物思人,又是以此自傷,不禁在心中暗暗嘆息。
「如今又不只是奉元吃著,倒是便宜了你。」李承懿故作不知地說道,隨即打開匣子,放到柴鑒昭身側。
柴鑒昭回過神來,見了一匣蜜餞在前,不禁伸手取了一顆糖水青梅塞到口中,復而含糊不清地道:「你莊子上的奴婢著實手巧……這滋味倒是極好。」
李承懿笑了一笑,「這又有什麼?倘使柴公子喜歡,往後每季新制了蜜餞果脯,也使人送一匣子去柴府便是。」
「這話說得倒是輕巧,莫要到時還推三阻四。」柴鑒昭嘟囔道,又吃了一顆糖水青梅。
許是蜜餞新制之故,忽有些許蜜水順著柴鑒昭手腕淌了下來,李承懿眼看那汁水要流到被褥上,一時亦不假思索,忙取了汗巾遞去,好讓柴鑒昭擦拭一番,只是那汗巾顏色淡雅,非他慣常貼身之物,卻是先前柳含和遺下,李承懿有心以此捉弄他才故意繫上的,眼下倒叫柴鑒昭先見了此物,李承懿忽然想起這一遭,知道不妥,遂感一陣尷尬。
柴鑒昭不過是性情直率,亦非失察之人,哪裡還有不懂的,一時也說不清是什麼心思,來不及細想,便笑著調侃道:「這汗巾倒是香的,只是卻與國公爺衣上薰香不同,一味甘松,一味蘇合,不知是出於什麼道理?」語畢,又細細瞧了一瞧,奇道:「這卻不像是那褚奉元貼身所用之物……」
李承懿聽聞此言,自是一陣微窘,隱隱有幾分無措。柳含和同褚奉元俱是他房中人,柴鑒昭於此處住了二旬,自然不會不知,偏偏又拿此事戲謔,李承懿著實是啞口無言,沉默半晌,方無奈道:「柴公子有心打趣我也便罷了,還是趕緊將手擦一擦罷。」
柴鑒昭一笑,「這如何能使得?既是國公爺親近之人所用貼身之物,倒叫我用了去,豈非越禮?」
李承懿著實是無可奈何,不禁嘆息道:「柴公子心中有怨,發洩出來也便是了,又何必如此作態,強顏歡笑。」
一時之間,房中卻無人言語,柴鑒昭垂著頭,慢慢將手上蜜水擦拭乾淨,便將那汗巾放下;李承懿一時說得快了,這時也有些懊悔,正要去取那汗巾時,兩人手指卻碰在一處,李承懿微微一怔,但見柴鑒昭神情古怪,一時不及細想,便道:「這卻非我有意輕薄,只盼柴公子莫要多想。」
柴鑒昭頓時露出不大自在的模樣,啐道:「這不算輕薄,什麼才算?」
他抬起頭,正巧與李承懿兩相對望,霎時間,渾然忘了言語,彼此相互凝視,李承懿心中一動,定定地瞧著柴鑒昭。他平日與柴鑒昭鬥嘴慣了,倒是忘了此人素有一副好相貌,偶然沉默不語時,堪稱積石如玉,列松如翠……正在此時,忽然聽得窗外傳來一聲笑,卻將兩人齊齊驚醒。
李承懿回過頭,正要出聲叫人,卻聽窗外那人道:「聽聞柴氏幼子在你府中養病,不想竟是真的。」柴鑒昭微微一怔,李承懿驚愕之餘,卻是明白過來,額上頓時起了一層細汗,連忙跪下,行了大禮,慎重道:「不知陛下親臨,有失遠迎,請陛下降罪。」
柴鑒昭見他這副作派,自也不敢吭聲,連忙跟著跪下行禮,神情亦是僵硬無措,況且因他正在病中之故,手足無力,跪也跪得不成模樣,只是勉強支撐著身子磕頭罷了。
過了半晌,便聽窗外那人笑道:「好了,不必興師動眾,朕是微服出宮……承懿來書齋一趟,朕有話要說。」李承懿連忙應聲,不敢耽擱分毫,將柴鑒昭扶起安置於榻上後,方整了整衣衫,匆匆往書齋走去。
到得書齋,便見皇帝貼身內侍並幾名侍衛守在門前,李承懿向他們微一頷首,權作招呼,便往室內走去,皇帝正坐在案前,把玩著他新得的一方雞血石,他甫一跪下,便聽皇帝道:「這雞血石成色倒好……著人刻個閒章也不壞。」
李承懿不明白皇帝來意,一時噤聲不語。
皇帝一抬頭,便瞧見他恭恭敬敬的模樣,不免笑道:「起來,別跪了。」
李承懿依言起身,猶豫片刻,不禁開口道:「陛下親臨,可是有何要事相囑?」
「沒什麼,恰巧經過,便進來坐一坐。」皇帝答得輕巧,「慶陽那公主府已然修繕好了,便是從前永國公府改制而來,離你這處宅子倒是不遠,往後慶陽出嫁,你同駙馬亦可多多往來。那地方是朕著人看過的,風水也好,只是宅子格局不妥,還須得再改上一改……」
李承懿聽得此言,背上登時出了一層冷汗,膽顫心驚之餘,面上強作鎮定,附和道:「既是宅子格局不好,說不得還須好好修整一番,臣瞧此事也不必操之過急,便是婚期延後一些也無妨,斷無令公主娘娘將就居所之理。」
皇帝笑了一笑,卻不接話,話鋒一轉,卻道:「朕素日瞧著你是個懂事的,如今知曉此事,倒是吃了一驚。」
李承懿心頭一緊,忙道:「陛下此言何意?」
「你先前無論如何都不要那柴鑒昭,如今又將人接入府中養病,這般言行不一,多半是朕素來教得不好了。」皇帝意味深長地笑道。
這一說,卻是叫李承懿啞口無言,有口難辯。
半晌後,李承懿方定了定神,笑著辯解道:「陛下如此說話,卻將臣看低了,臣讓柴公子住在府中養病,並非別有圖謀……」
他話才說到一半,便叫皇帝打斷,「你要如何待他,自是你的事。朕今日來此,卻不單單只是為了這件事。」
李承懿心頭一緊,不敢多言。
便聽皇帝續道:「雖說你並無官職在身,不過在朝中也有些許耳目,這幾日朝中發生之事,你也知曉了罷。」他說著笑了一聲,「你可有什麼話要說?」
李承懿只得想了想,方應聲道:「臣不敢妄言,只是瑞王年歲漸長,又是中宮所出,自是立儲不二人選;陛下既未應允,想來這其中或有什麼顧忌之處也未可知。」
皇帝也不說話,僅是嘆息,過了半晌,略微有些無可奈何地道:「瑞王年歲確實大了,平日看著也還好,只有一點不妥,便是易於心軟,便是素日宮人犯了什麼過錯,也不肯打殺,皇后可不是這樣軟弱的人,這個毛病也不知道是像了誰,竟與你一模一樣。」
李承懿心中一慌,忙道:「陛下慎言,臣……」
「骨肉之親,又不是你能不認的。」皇帝瞪他一眼,「朕平日對瑞王亦是教養嚴格,瞧著他未曾行差踏錯,哪裡知道他私下還是這副軟弱性子,便是斥責於他,他也只是跪下請罪,總也改不了這個性子,實是……」
李承懿不敢多話,待得皇帝洋洋灑灑抱怨了一大通後,方才謹慎道:「臣與瑞王並無私交,往日也聽過一些傳聞;瑞王性情寬和仁善,也未見得就不好了。」
「你倒是明白得很。」皇帝眸光幽深地望著他。
李承懿心頭一凜,來不及說話,便聽皇帝道:「承懿,你若是此刻仍舊不願,往後……也便是如此了;只是待朕百年之後,新君登基,你又該如何自處?倘使新君忌憚於你,著意構陷殺害,你又該如何是好?」
此話著實誅心,兩人從來不談,然而皇帝畢竟還是說出口了;李承懿苦笑一聲,道:「陛下還不明白臣麼?倘使新君忌憚,便是要臣遠離京城,或者抄家奪爵,也不是什麼大事,左右還留得一條命在,便已足矣。」
「你倒是想得簡單。」皇帝幽幽道,「你能這樣說,無非是不將權勢富貴看在眼中罷了,倘若新君是向你府中那幾個人下手,你又該如何是好?」
李承懿一怔,笑容已是僵了,「想來……應當不至於此……」
「你當真是個糊塗的。」皇帝嘆道,「倘使新君要拿捏你,便是讓你離了京城,削去爵位,都不能安心,畢竟你既能捨得下這些身外之物,往後自也不會為功名利祿所動,這等人最難籠絡……然而只要你尚存於世一日,便無異於肉中之刺,新君定欲拔之而後快,偏偏你又不是區區金銀官爵便能收買的,為了將你牢牢拿捏住,又不願擔上殺害功臣之後的惡名,自然只能朝你府中諸人下手。」
李承懿臉色發白,默不作聲。
「朕都說到這裡了,你還沒有別的話說麼?」皇帝冷冷道。
李承懿神情慘澹,過了片刻,方低聲道:「臣能有今日,俱是陛下所賜,縱是……縱是骨肉離散,也斷無責怪陛下之理。陛下待臣,已是竭盡心力……臣來路不明,出身不正,無才無德便罷了,名聲也不大好,陛下倘使決意認回臣,豈非有失體面?況且臣並非嫡出,卻是長子,往後或有禍起蕭牆之事,陛下不可不防。」
「你這樣言語,可見是不情願了?」皇帝問道,神情平靜,喜怒難測。
「是,臣不情願。」他想了想,又察覺這樣言語不大妥當,復而柔聲道:「倘若陛下非一國之君,乃是販夫走卒,或者高官勳戚,臣斷無拒絕此事之理,如今卻非如此,故有諸多顧忌……臣乃陛下血脈,雖有親長在前,卻不得相認,縱有血脈之親,卻不可親近,此事……此事又何嘗不是臣之心病?」
皇帝卻不說話,只靜靜細聽。
李承懿心中稍定,道:「臣身分特殊,年紀又長於陛下嫡出皇子,實是不得不避嫌……況且瑞王雖是心軟了些,但也就是這一點稍有不妥罷了,臣瞧陛下待他,自是一番嚴父心腸,縱是挑他毛病,也不過是怕他在此事上吃虧罷了,瑞王年歲還小,尚未長成,往後好生教養也就是了。」
「朕從不知道,你竟是個口齒伶俐之人。」皇帝淡淡道,「這個位置,你是當真不要?」
李承懿背上起了一片薄汗,慌亂之餘,面上也不多加掩飾,只能強自鎮定道:「陛下與臣之物,已是多不勝數,何況此物?臣並非不懂陛下厚愛,而是自知不配,故而愧不能受。」
彼此俱是一陣沉默,良久,皇帝忽道:「承懿過來。」
李承懿不明所以,但仍依言走了過去,皇帝伸出手,摸了摸他臉頰;那手實在冰涼,李承懿微微一怔,便聽皇帝道:「朕當年聽人報訊,出宮探視,只見你生得孱弱,便是啼哭之時也是嗓音細小,倒似外頭抱來的貓崽……還以為養不住,如今卻也這般大了。」他頓了一頓,彷彿嘆息,「你的事,朕也不多管,要了柴鑒昭也好,不要也罷,不說託庇於柴家,你自己總得想些法門才是。」
「陛下教誨,臣銘記於心。」李承懿輕聲道,心中一軟,不再言語。
他與皇帝之間,少有如此溫情脈脈的時候,起初他介懷身世,對著皇帝亦是一副臣下作派,生怕言行之間有越禮之處,後來關係漸漸熟稔,他仍是侷促,既是不敢親近,亦是不能親近,終究只能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皇帝對他卻是體諒,從不在言語行止上挑他的錯,偶爾還有些自嘲之語,皇帝種種用心,李承懿自然不會不明白。
皇帝在他臉上撫了一下,道:「你確實不是作皇帝的料子,朕一眼就看出來了。」語畢,卻又是一聲嘆息,「只是……你畢竟是最討朕歡喜的。」他搖了搖頭,「罷了,不說了,天色已晚,正該回宮。」
李承懿心頭一動,一時如鯁在喉,欲言又止,皇帝回頭瞧他一眼,忽然笑了一笑,柔聲道:「好了,朕要走了,你好生休養生息罷。這一陣子國事繁忙,你……」說到一半,卻不再言語,面上還帶著一絲罕見的笑意。
片刻後,李承懿率府中眾人恭送皇帝,而後便回到書齋內,拿著皇帝把玩過的那方雞血石,一時卻不再出聲……說不清出於何故,明明已是如願以償,心中竟是悵然若失。
此後又過數日,柴鑒昭那病總算是養好了,斷無在信國公府常住之理,攜了幾個奴婢,謝過李承懿後,便乘上車輦,打道回府。李承懿面上若無其事,心底隱隱鬆了一口氣。
幸而當日皇帝突然來訪,打斷了他與柴鑒昭之事,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會如何行事,畢竟柴鑒昭那副模樣確實如珠玉在前,李承懿不過一介凡人,又如何能視而不見;況且柴鑒昭對那時之事也並非全無所感,兩人往後再見,總有幾分訕訕然,又兼不自在,如今送走了人,李承懿自是稍感安心。
年節過後,慶陽長公主婚事已有定案,待得公主府修繕完好,便擇日成婚。慶陽成婚當日,武定侯府張燈結綵,李承懿亦受邀赴宴,見了新封的駙馬魏執義,一時心中卻是五味雜陳,本想略飲幾杯水酒便早早告辭,到底沒能如願。
便在他藉故出了宴席,到外頭散一散酒氣時,魏執義卻拋下賓客諸人追到外頭,低聲笑道:「李兄何必急著走,宴席初開,少不得要多飲幾杯佳釀才好。」語畢,又謔道:「瞧我都說了什麼……你我關係不同尋常,往後李兄可喚我一聲姑父。」
到他說了這句話,李承懿方才聽出他是真正醉了,一時惱怒,連忙將他拉到一旁耳房內,斥道:「魏兄慎言,也不怕這話被人聽了去!縱是宗室女婿,也不可妄議天家私事!」
魏執義卻低聲笑了起來,「好,好,這都是我的不是,這便向李兄賠罪,此前如有得罪之處,尚祈李兄見諒。」說著,卻直接提起手中酒壺,一口氣喝了半壺烈酒,臉上逐漸泛起潮紅,目光朦朦朧朧,再無一絲清明。
李承懿心知不好,連忙將酒壺奪了過來,正要喚人來攙時,魏執義卻將臉埋在了他肩上,那鼻息灼熱如火,滾燙已極,李承懿一陣口乾舌燥,卻聽魏執義懇求道:「李兄莫走……」嗓音低啞,竟如渴求,李承懿一時慌亂,隨手拿了一盞涼茶,便照著他臉上潑去,魏執義微微一怔,終是清醒過來。
「魏兄既成駙馬,往後自當好生待公主娘娘。」李承懿沉聲道。
魏執義卻不說話,吃吃笑了起來,「你這性子……究竟……」他那話尾模糊難辨,李承懿待要細聽,卻已微不可聞,魏執義卻趁著他走神之時湊了過來,狠狠在他唇上輾轉吮吻,復而用力一咬,李承懿連忙將人推開,只是唇上已多了一絲血痕,微微痛楚,叫人看見定是有失體面。
「魏兄這是何意?既已得償所願,又何必來招惹我。」他冷冷道。
魏執義整了整衣衫,若無其事道:「既然李兄不願,那也罷了,往後再敘罷。」
李承懿心下惱火,只是無處可發,不由得恨恨踢了下身側條案,卻聽聞一聲異響,一時察覺不對,連忙低頭查看,見到條案後頭隱隱露出一角緞袍時,登時吃了一驚。那人也不出來,只將身形掩在條案後,悶聲道:「這可不是我有意窺伺,是我先來此處的,本想躲一躲人,倒沒想到國公爺跟駙馬爺會……」
「柴公子?」李承懿失聲道。
柴鑒昭隨意應了一聲,起身整了整衣衫,神情隱有幾分古怪,忽而笑道:「當真料不到國公爺這般風流,竟連武定侯也……」
李承懿心道不妙,連忙道:「柴公子誤會了,我與武定侯實有齟齬,並非你所想的那般……」
「既然如此,你嘴上傷勢又是誰咬的?此前可未曾看到。」柴鑒昭語氣平穩地質疑道。
李承懿一時無奈,只好道:「柴公子,此事事關重大,只盼你能暫且瞞下,倘使這事傳出去,定是百害而無一利,請公子成全。」
柴鑒昭不置可否,反而問道:「我在國公爺眼中,便是那等窺探私事充作談資的無恥小人?」
李承懿聽得此言,知曉他是不會將此事說出去,一時心下大定,笑道:「此事著實不堪,不敢污了柴公子清聽,只盼柴公子忘了此事,只當不曾發生過罷。」
柴鑒昭卻不言語,過了片刻,才皺眉道:「你與……武定侯,既是那等關係,那……那事又是如何……」
李承懿一怔,「什麼?」
「你瞧著也不像是甘心居於人下,武定侯亦然,你與他在一起,莫非是……」柴鑒昭猶豫道。
李承懿這才聽明白,心中一陣好笑,平靜道:「男子之間,也不必非得要分出上下,況且我與武定侯亦不過是露水姻緣罷了,如今他既成親,往後便不再作數,我再是不堪,也斷無與……斷無與公主爭奪丈夫之理。柴公子想問明此事,莫非是對此尚有疑慮?」
「答得這般含糊,莫非竟是你委身於他?」柴鑒昭說著便笑了起來,隨即眉頭一皺,神情痛楚。
李承懿顧不得反駁,連忙過去,溫聲問道:「柴公子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適?」語畢,便要伸手扶他,一時間只見那衣襟略鬆,露出鎖骨並胸口,身上竟有數道傷痕,且傷勢未曾痊癒,瞧著甚是駭人,不禁道:「如何能受了這等傷?」
柴鑒昭瞥了他一眼,卻道:「輕些,莫要碰了傷口,還疼著。」頓了一頓,又自嘲一般地道:「橫豎我也是慣了,此次不過是叫父親拿馬鞭抽了幾下而已,不妨事的。」
李承懿心念一轉,忽而福至心靈,難以置信,「莫非……是契親那事……」
「與你何干?莫要自作多情。」柴鑒昭掩好衣襟,便在一旁繡墩上坐下,略有幾分不耐煩地道:「父親道倘若我不願與你結下契親,也便罷了,待他將此事稟了皇上,便要為我再尋一門親事,我不願應允,便被他打了幾下。其實說來也是我忤逆親長,自作自受。」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卻道:「平日瞧著你對府中那兩人甚是寵愛,倒沒料到你對武定侯情深至此,竟肯委身。」
李承懿聽他這麼說,一時也是哭笑不得,心知他是不願再說先前那件事,不由得嘆息道:「我與武定侯,並非你想的那麼一回事……況且柴公子何必如此詫異,你既有愛慕之人,莫非不曾想過此事?」
柴鑒昭默不作聲,不過片刻,卻已漲紅了臉,隱有幾分窘迫難堪之態。李承懿一愣,瞧著他那副模樣,不禁心神一蕩,竟是忘了言語。
第十二章
兩人面面相覷,半晌,李承懿方才咳了一咳,正要說話時,便聽柴鑒昭道:「便是不曾想過,那又如何?橫豎我……」說到此處,話聲戛然而止,卻是無論如何再說不下去,目光之中隱有羞惱窘迫,不一而足。
李承懿心中一動,忽而聽聞外頭傳來人聲,不欲叫人瞧見他與柴鑒昭俱在此處,便往條案後頭走去,矮下身軀,藉著條案掩住身形,幸而那條案寬大,鋪了綢緞,旁邊又有立櫃掩飾,倒還能勉強遮掩一番。
柴鑒昭眉頭一皺,正要伸手推他時,便聽聞人語笑聲趨近,不過片刻,便有腳步聲入了耳房,又有門扇閂上之聲,那兩人低聲細語,李承懿凝神傾聽,只聽出其中一人為某侯爺幼子,另一人則為僕從,兩人乃是主僕,李承懿與那人倒不相熟,聽著那人話語含糊,想是醉了,正想起身告罪時,便聽那人低聲道:「心肝,你如何能到這時還不甘願……」
那小廝猶豫片刻,方小聲道:「此處乃武定侯府,如此行事,倘使侯爺知道了,只怕要拿小人治罪。」
那人道:「莫怕……縱要我捨了自己也罷,定然不讓你受那等苦楚。」
兩人纏膩之餘,說了好些肉麻言語,又過片刻,耳房內悄然無聲,卻有細微水漬聲響,李承懿心道不妙,稍稍探頭去看,卻見那兩人摟在一處,唇舌交纏,那人早已醉了,又見門已閂上,竟是毫無顧忌,抬手便去解小廝衣衫,李承懿心下大急,又恐遭人發現,只得退回條案後頭。
柴鑒昭並非不明世事之人,聽著這樣響動,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儘管故作平靜,不願失態,耳根卻已紅了一片,殊是動人;李承懿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只得望著地上,暗暗祈求外頭那番事態快些結束,也省得他與柴鑒昭兩人躲在此處,俱是尷尬不已。
哪裡知道,外頭那人當真是醉得狠了,身在旁人府中,竟也敢這般肆無忌憚,解了小廝衣衫,取了邊上燈油隨意弄了一弄,便挺腰而入;那小廝顯是慣於此道,並無呼痛之聲,只低低叫喚幾回,便如同得趣一般,啜泣不止,又不時說些邀寵求歡之語,那皮肉碰撞之聲,動情呻吟之聲,唇舌交纏之聲,俱是清清楚楚,兩人雖未親見,卻猶歷歷在目。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將至緊要關頭,只聽那人道:「可是丟了?」語氣帶笑,猶如戲謔,那小廝卻不說話,只細聲哭泣,因歡愉難耐之故,嗓音竟隱隱啞了,又聽那人安慰道:「丟便丟了,又有什麼。莫哭,待得回到府中,再叫你嘗一回這樣滋味。」說著,又聽聞一陣急促碰撞之聲,末了,那人低喘一聲,竟是極為快意,也跟著丟了。
李承懿心中一緊,不禁瞧向柴鑒昭,卻見柴鑒昭將臉埋在雙臂之間,唯有露出的耳根紅了一片,彷彿染了硃砂;李承懿微微伸出手,又忽而回過神來,忙將手收了回來,只是心跳卻如擂鼓一般,叫人著實坐立不安。
過了片刻,那人同小廝收拾一番,匆匆離去,李承懿方才鬆了口氣,正要起身時,卻見柴鑒昭形容有異,不禁詫異道:「柴公子?」正想伸手去攙他,卻被打開,柴鑒昭啞聲斥道:「別過來。」
李承懿微微一怔,但見柴鑒昭雙手抱膝,坐姿有異,面紅耳赤,神情惱怒之餘又有幾分尷尬失措,李承懿靈光一閃,回過味來,不禁道:「莫非……」甫一出聲,便聽柴鑒昭恨恨道:「不許說。」語畢,卻又別開目光,一副羞窘已極的模樣。
事已至此,又聯想方才之事,李承懿哪裡有不明白的,當即便道:「我這便離去,柴公子自便。」頓了一頓,又道:「此處時有旁人經過,倘若怕有人過來,盡可閂上門扇。」
他說完話,正要離去時,卻聽柴鑒昭顫聲道:「等……等等。」
「怎麼了?」李承懿問道。
柴鑒昭臉上赤紅,如火燒火燎,一雙長眉緊皺,猶豫半晌,方道:「這……這卻是要……如何……」
李承懿見他懵懂情狀,愣了一愣,只得道:「柴公子既非雛兒,斷無不懂之理。」說著,便附到他耳際,低低將一應事宜說了一通,柴鑒昭並非不懂此事,只是慣由女子服侍,又未曾有過自褻之事,一時才不知如何行事,李承懿只略點撥幾句,便叫他明白過來,神情益發窘迫尷尬。
他素來傲慢,罕有這樣情狀,李承懿見他目光如浸在水中一般朦朧失神,又兼神態羞惱無措,面上燒得通紅,一時意動,不假思索,便低頭吻住那柔軟唇舌,柴鑒昭低喘一聲,卻不言語,倒是極為順從地與他唇舌交纏起來。
李承懿心頭一動,微微睜眼,便見柴鑒昭含著他舌尖,面色潮紅,渾然是一副動情忘我之狀,心頭不禁一熱,渾身亦是滾燙不已。他先前亦是聽了一場風月,早已被勾得隱隱動情,只是苦苦忍著,不願失態,如今柴鑒昭這樣作派,卻叫他丟盔棄甲,再無抗拒之念。
兩人唇舌交纏,起初柴鑒昭還有幾分生疏,到了後來,彷彿是開了竅一般,動作也大膽了些,李承懿少有這樣被動的時候,倒是隱隱有幾分新奇……眼見柴鑒昭鼻息漸漸粗重,待得一吻結束,李承懿不得不按住他,暫且止住那幾乎不可掌控的情潮,略帶猶豫地低聲道:「你……當真知曉自己在做什麼?」
柴鑒昭垂著眼,過了半晌,方不甘願地答道:「無非是排解慾念罷了。」
「我還以為柴公子瞧不上我。」李承懿納悶道。
「我確實瞧不上你,不過此時既無旁人在,又不能這樣出去失了體面,只得將就。」他頓了一頓,似乎有些不情願,但仍不耐煩道:「單看外貌的話,你倒也還成,我也不是那等挑剔之人,讓你侍奉一次……也便罷了,莫要以為我當真對你動了情。」
李承懿哭笑不得,但想了一想,不過是紓解情欲罷了,於他與柴鑒昭這等風流之人而言,也不算什麼大事,況且他對柴鑒昭雖非有情,但並非無意,畢竟為色所動,本是人之天性,何況是柴鑒昭這等如珠玉在側的相貌,故而只得道:「既是如此,便請柴公子稍候。」語畢,便起身閂上門扇,再回來條案後頭。
柴鑒昭此時也不再遮掩,雙腿間那物事早已脹起,春衫輕薄,到底遮掩不住,雖是望著李承懿,目光朦朧之餘,尚餘一絲清明,李承懿忽感一陣口乾舌燥,也不急於伸手解下衣衫,只微微矮下身軀,沿著柴鑒昭耳朵頸項親吻,那人彷彿不慣被如此對待,身軀有些僵硬,過了片刻,才稍稍鬆懈,李承懿心知他與男人恐怕不曾有過情事,不免緊張,是以動作間愈發輕柔。
不知過了多久,方聽聞柴鑒昭一聲低吟,李承懿手指一緊,將那胯間之物攏住,稍稍侍弄一番,柴鑒昭氣息愈發急促,臉上也紅得厲害……李承懿瞧著他那副模樣,心中一陣悸動,不禁握著柴鑒昭一手往下拉去,按在自己雙腿之間,復而低語道:「柴公子幫一幫我……」
柴鑒昭一怔,似是忽然察覺手中之物為何,一時漲紅了臉,羞怒交加,李承懿只得柔聲勸道:「柴公子既非雛兒,這等事也沒什麼好害臊的,且幫一幫我,難受得緊……」他這般軟語相求,柴鑒昭自是難以回絕,猶豫片刻後,方才生疏地隔衣握住那物,遲疑地套弄起來。
儘管只是彼此撫慰著陽物,卻仍叫李承懿渾身滾燙,不禁低頭與柴鑒昭唇舌交纏,說不出為什麼,柴鑒昭彷彿不討厭此事,叫他吻了幾次,身軀便都軟成了一灘水似的臥於地上,又兼衣著凌亂,面紅耳赤,氣息急促,著實叫人把持不住。
李承懿終是抬手,解了對方衣衫,在那胸膛腹部連連親吻,柴鑒昭氣息一緊,下身那物頓時脹大些許,李承懿心中暗笑,只不說話,眼見柴鑒昭低喘不已,心知是親到了緊要之處方才令他如此,又試探著在乳首處吸吮一番,柴鑒昭渾身繃緊,胯間之物登時溢出一股溼潤,倒將衣衫染上一點溼漬。
「別親了。」柴鑒昭悶聲催促道,「快些……快些完事。」
李承懿笑了一笑,「難得有這般機緣,倘使急於成事,豈非可惜了?」
「你……」柴鑒昭面上不悅,叫李承懿親了幾回,終究是氣息不穩,語不成聲。
李承懿解了他中衣小衣,便見那物脹紅挺直,不禁將那物含入口中,細細舔吮,柴鑒昭不是不曾受過這等侍奉,李承懿口舌靈便,又兼毫無顧忌,還不時將舌尖抵著前端小孔舔舐,不過一會,便叫他得了莫大快意,渾身上下俱如火燒一般,神智早已消融殆盡,不禁伸手去按李承懿後腦,好讓那物入得更深一些,李承懿哪裡還有不明白的,自是順水推舟,將那物含入喉間深處。
那處著實溫暖潮濕,緊緊裹著脹痛陽物,竟叫柴鑒昭心神俱醉,除了幾聲低吟之外,再難言語……過不多時,李承懿狠狠含吮幾下,柴鑒昭猝不及防,竟自丟了。
李承懿咳了幾聲,明白那濁物入了喉間再難嘔出,只得嚥下,再抬頭去看柴鑒昭,卻見他滿臉通紅,又隱有幾分愧疚心虛之狀,一時心軟,不禁道:「這也沒什麼的,不必放在心上。」
柴鑒昭點了點頭,只是氣息依舊不穩,再加上情潮過後不免生出幾分倦怠疲乏,一時倒也沒有動彈。
李承懿伸手抹去唇際殘餘的一絲濁白,下身依舊脹痛不堪,隨即拉了柴鑒昭的手,讓他替自己撫慰一番,然而柴鑒昭如今正是疲倦,雙手也不大使得上力,弄了片刻,李承懿那物仍堅硬如鐵,滾燙已極,渾然沒有洩出之兆,這便叫他有些不耐煩了。
「你還不快些?要是叫人撞見便不好了。」柴鑒昭催促道。
李承懿亦是無奈,想了一想,方道:「倘使柴公子有意,便如我先前所為一般替我品簫,也就是了,想來當會快些。」
柴鑒昭一愣,神態尷尬,「你……你是,要我舔……那物事?」
李承懿點了點頭。
柴鑒昭先是張口結舌,接著立即出言拒絕,神色倉皇。
李承懿不禁嘆息,「既是如此,便勞駕柴公子用手罷……」
他素來寬和,自是不願勉強他人,柴鑒昭又弄了半刻鐘,仍是毫無動靜,正當李承懿心頭隱隱為難之時,便聽柴鑒昭道:「倘若你有別的法門,倒可勉力一試……反正品簫是不成的。」說到後來,已是滿面尷尬窘迫之色。
李承懿心頭一動,起了一念,不禁道:「既是如此,便依柴公子所言。」
柴鑒昭只別開目光,李承懿見他這副模樣,心神一蕩,不禁解下重重衣衫,復而低頭去親他身子,又小心避開傷勢所在,雙手在他腿根處不住摸索,心道此人並未經過這般情事,不可勉強……一時便俯下身軀,令柴鑒昭雙腿合攏,又將那硬脹之物插將進去,柴鑒昭一愣,李承懿低聲道:「莫怕。」隨即就著那腿根細嫩之處不住磨蹭。
因缺乏膏脂潤澤之故,行事間亦不大順暢,柴鑒昭面紅耳赤,羞怒交加,起初欲開口罵人,思及先前李承懿精心侍奉,不由得苦苦忍下這些言語,只當自己無知無覺,然而李承懿那物畢竟滾燙粗糲,又在腿根敏感處不住碾磨,偶爾弄到前頭,頂到胯間之物,卻隱隱生出一絲詭秘快意,這卻是將他當作女子了……柴鑒昭耳根發燙,不知不覺,那物竟又重新挺立。
李承懿見他如此,不禁一哂,調侃道:「柴公子可是得了趣味?」
柴鑒昭本就對這等事仍存疑慮,叫他這樣一問,隱隱有幾分惱羞成怒,不禁夾緊雙腿,叫李承懿那物動彈不得,復而冷笑道:「國公爺不也興致高得很?不過弄了這樣久,至今仍不曾出精,也不知是得了什麼隱疾,莫要諱疾忌醫才是。」
李承懿早知他是個說話不客氣的,也不生氣,笑道:「倘使柴公子願意成全,又如何能叫我煎熬到此時此刻?旁的話也莫要說了,還是趕緊完事罷。」語畢,便又叫那物在他兩腿間廝磨,因柴鑒昭雙腿合緊之故,遂伸手去揉他陽物。柴鑒昭低吟一聲,兩腿終是稍稍鬆開了些,好叫李承懿入得順暢。
兩人這樣弄了好一陣子,柴鑒昭忽道:「男子之間,便是這樣行事?無非假鳳虛凰罷了,也無甚出奇之處。」
李承懿聽得此語,心知他生了誤會,不禁道:「不是。」說著想了一想,伸手去探他後庭所在,微微施力一按,復而道:「男子之間,卻是要用此處做的。」
柴鑒昭一愣,皺眉道:「原來竟是用那等地方?」他也非愚鈍之人,李承懿稍一點撥,便明白是要用陽物入了那處,之後諸事便與同女子歡好之際無甚區別,只是那處腌臢,又非生來行此事之處,著實讓人難以置信。
李承懿見他愕然模樣,不由得一哂,「柴公子莫要不信,便是用了那處也無甚不妥之處;一旦慣了此事,自能得了莫大快意。」他說著,卻如調戲一般,以手指在那處輕輕按揉。
柴鑒昭渾身一僵,登時叱道:「別碰那處!」
李承懿也不勉強,收回了手,笑道:「柴公子不願,倒也無妨。」
兩人身軀廝磨,彼此皆是氣息粗重,那兩腿間縫隙狹窄,又緊緊合攏,倒也別有趣味;李承懿雙手扣住柴鑒昭腰部,偶爾在他身上揉捏一番,柴鑒昭彷彿有些走神,心不在焉,李承懿也不在意,只盼快快結束此事,便在他即將洩出之時,卻感後腰遭人觸碰,一時微愣,直到柴鑒昭試探著在他後庭處摸索,這才明白過來。
「柴公子……住手。」李承懿隱隱有幾分不悅。
柴鑒昭陡然遭他叫破此事,也不尷尬,理直氣壯道:「是你自己說的,既有莫大趣味,何不叫我試上一試?」
兩人目光相對,俱是心底瞭然,柴鑒昭伸出手,雙手如鉗扣住他腰腿,李承懿也不甘示弱,將他壓在身下,跨在腰腹之上,兩人你來我往,誰也佔不得便宜,柴鑒昭習過武藝,懂些靈便手段,李承懿雖不懂這些手段,單論氣力卻稍長於他,偏偏彼此下身又俱是箭在弦上,廝打之間偶然磨蹭到緊要之處,皆是大感快意,鼻息漸趨粗重。
李承懿一陣口乾舌燥,眼瞧柴鑒昭出手不留情面,顯是鐵了心要令他居於下方,一時忽生一計,突如其來地俯下身軀,低頭含住柴鑒昭胯間之物。
柴鑒昭氣息一緊,忙要推他,那脆弱物事遭他啣在口中,一時生怕出了岔子,故而不敢妄動,李承懿心下得意,將那物含得深了,又伺機將手指插到柴鑒昭口中,柴鑒昭受他這樣捉弄,早已失了抗拒之力,任憑李承懿在他口中攪弄,也只能怒目而視,色厲內荏,叫人生不出一絲忌憚之心。
李承懿口中含著那脹物,一手按著柴鑒昭腰部,一手往下探去,待得柴鑒昭察覺不對,卻已是追悔莫及,李承懿手上有了津唾潤澤,毫不費力地自後庭探入,柴鑒昭待要掙扎,胯間那物卻又遭人輕輕咬了下前端,霎時精關不固,險些一洩如注,臉上一片滾燙,羞恥之餘,又兼惱怒,李承懿手指卻不住深入,在他體內揉弄不止,須臾,也不知是弄到何處,柴鑒昭忽而瞪大了眼,腹部一陣痙攣,如有熱潮在內,竟是快美已極。
「你……住手……」柴鑒昭啞聲道。他平素心高氣傲,卻在此時終於有了幾分討饒模樣。
李承懿卻不答話,併攏手指,復而將二指齊齊探入他體內,柴鑒昭一聲嗚咽,疼痛之餘,又感一股極為古怪的快意自後庭處湧現,一時卻是尷尬不已,恍惚間彷彿聽見了一聲輕笑,抬頭去看,卻見李承懿鬆了口,一邊舔舐陽物前端,一邊用手指搗弄不休,卻如他往日逗弄女子一般,一時之間,心中恥辱未消,窘迫又至,叫他倉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李承懿從容自若,過了片刻,終於不再舔舐陽物,而稍稍直起身,柴鑒昭早已叫他弄得渾身乏力,雙腿大張,見李承懿俯下身,不禁唬了一跳,那脹熱物事便抵在後庭處,不過片刻便插將進去,柴鑒昭痛楚不已,一時氣若游絲,面色蒼白。
李承懿亦非魯莽之人,見他此狀,哪裡還能做下去,一時卻停滯不動,握住那萎軟物事細細逗弄,待得那物漸漸硬起,方才鬆了手,溫聲道:「柴公子放鬆一些……這樣子,恐怕要傷了你……」
柴鑒昭恨恨道:「出去!」
「若此時是柴公子居於上位,我也這樣言語,柴公子可會依言照作?」李承懿心中好笑,不禁反問道。
柴鑒昭一時啞口無言,惱怒地瞪他一眼,卻不再說話。
李承懿心中稍定,情勢俱在他掌控之中,一時心情大好,瞧著柴鑒昭苦苦忍痛之態,心底又生出些許柔情,不禁低頭去吻他身軀,過了半晌,便聽聞柴鑒昭鼻息漸漸急促,李承懿心知正是時候,遂試探著進出抽送,好叫他習慣此事。
柴鑒昭初時還作痛苦不悅之態,到了後來,眉頭漸鬆,身軀也不似先前僵硬,隱隱得了一絲隱晦趣味,又深感難堪,故而索性閉了眼,不去看李承懿。
李承懿心知他是初次經歷此事,既有生疏之故,又是痛楚難當,動作間卻是益發輕緩,著意尋得那緊要之處後,方才以那滾燙硬物細細頂弄,柴鑒昭一時猝不及防,低叫一聲,面上漲得通紅,李承懿伸手一觸,方知他竟小丟了一回,心中自是得意,只是唯恐令柴鑒昭難堪,面上自是不顯,一邊細細舔弄那紅得如硃砂浸染過的耳根,一邊慢慢深入,在那處磨擦不休。
「別……不要了……」柴鑒昭語氣低微,竟如哀鳴。
「莫怕,不會弄疼你的。」李承懿柔聲寬慰道。
柴鑒昭再不言語,只是氣息粗重,臉色潮紅,眉目之間隱隱有幾分忍辱之態。
李承懿素來不大行強迫之事,如非柴鑒昭先前有心朝他下手,也不會決意如此,此時見他這番情狀,心底卻生出一股無來由的亢奮之感,竟恨不得柴鑒昭如先前一般掙扎不休,露出既不得不任人施為,又被迫得了莫大快意的羞惱神態;思及此處,又稍稍試想那番情景,卻令李承懿渾身俱是一陣滾燙,如情潮洶湧而至,心神迷亂,不能自已。
柴鑒昭見他這樣情狀,悔不當初。其實他也是聽李承懿說了那事,方才生出一絲好奇,況且李承懿這人雖是不大討人喜歡,但一副皮相倒也還好,叫他侍奉也不算吃虧……因作如是想,故柴鑒昭不假思索便對他動了手,不料李承懿氣力較他強盛,又兼動作迅捷,柴鑒昭縱是懊悔,也無濟於事,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身後那處遭人持續頂弄,著實是痛楚難堪,偏生偶爾磨蹭到緊要之處時,又會生出幾分怪異之極的快意,那甬道內彷彿不受控制,竟不時收緊,倒叫身上那人得了爽利,下身動作愈發迅疾,抽送之勢益發深重,竟如沉溺於情欲中而不能自拔,柴鑒昭勉強作出一副不為所動之態,心底叫苦不迭。
不知何故,彷彿後庭已習慣異物進出,痛楚逐漸消弭,取而代之的卻是令人幾欲呻喚出聲的強烈快意;李承懿頂弄幾下,便入得深些,好去弄那緊要之處,叫他這般反覆戲弄幾遭,柴鑒昭哪裡還有分毫抵禦之力,前方脹物不禁溢出一絲白濁,下腹如有熱潮在內,不住湧上,險些叫他肏得丟了一回,只是仍舊不願丟了臉面,故而始終苦苦隱忍罷了。
李承懿卻像是明白他所思所想一般,並不逼迫,反倒如和風細雨,溫柔撫慰之餘,又較先前放縱了些,柴鑒昭終是忍不住低吟,腳趾蜷起,腹中如有潮水沖蝕,既是滾燙又是難耐,甬道不住痙攣收緊,忽有莫大快意紛紛而至,又蔓延至四肢百骸,精關不由得一鬆,頓時丟了;李承懿握住他那物事,細細揉捏一番,直叫他嗚咽出聲,斷斷續續出盡陽精,渾身上下顫抖不止,因禁受不住而出言求饒,方才罷手。
柴鑒昭低聲粗喘,面上一片潮熱,但見李承懿抬高他雙腿架到肩上,一時慌亂無措,不禁道:「你……你這是要做什麼……」
李承懿卻不答話,下身入得更深了些,狠狠搗弄半晌,方喟嘆一聲,同時洩了出來。柴鑒昭但覺後庭一陣酥麻,隱有灼熱濡濕之物溢出,心知是那人出了精水,一時不禁惱怒交加。他乃侯爺幼子,自幼也是被父兄家人寵溺縱容的,哪裡經受過這等事情?偏偏這又是他自己先起了異心,方才引得李承懿如此待他,著實怨不得人,一時心中尷尬窘迫憤怒,不一而足。
片刻之後,李承懿伸手撫他臉頰,卻柔聲道:「你可還好?」
柴鑒昭心中不快,自然不願搭話,勉強支撐著起身,穿回衣衫,又理了理衣衫上的皺摺,正要離開此處時,便聽李承懿道:「柴公子稍等。」
李承懿拉住柴鑒昭,只見他髮髻散亂,心中一陣好笑,出言請他坐下後,便繞到他身後,替他梳理髮髻;柴鑒昭一聲不吭,面色不快,李承懿不禁一哂,柔聲道:「今日……當真是得罪了,只盼柴公子勿要見怪。」
柴鑒昭神色陰晴不定,久久不曾應聲,待他梳好髮髻,連一聲謝也不曾說,便立即起身,拂袖而去;李承懿如何能不知道他心中作何想法,無非是羞窘不堪,又兼深感受辱,一時不願與他說話,亦是有的,只是此事卻是柴鑒昭自己開的頭,如今這樣收尾,當是自作自受,一時面子上掛不住,也是常事。
李承懿對此倒不大在意,想來柴鑒昭既然不願與他結親,必然不會張揚此事,只要此事不叫旁人得知,便無值得憂慮之處。故而他亦是理了理衣衫,方出了耳房,才到堂外,便與楊道玄打了個照面。
楊道玄見他情狀,不禁唬了一跳,道:「國公爺這是去哪裡了?如何能弄成這副模樣?」
李承懿被他一說,才明白自己衣衫整齊,鬢髮散亂,自是令人疑心頓生,不禁一哂,懶洋洋道:「自是去花叢裡打了個滾,如今方才起身。」只是這番模樣,卻不好在此處久留,李承懿忙與楊道玄拱手作別,便匆匆去了。
第十三章
慶陽長公主成婚隔日,便偕同夫婿武定侯入宮拜見太后皇帝諸人,太后稱病不出,並未親見長公主夫婦,只讓人賞了些許物事,最終還是皇帝留了他們用膳,過後兩人方才出宮回府。李承懿對此倒不在意,橫豎慶陽既已成婚,木已成舟,也便罷了。
如今天氣漸趨炎熱,春暖花開,朝中議論之事,無非是立儲而已。先前有朝中勳貴聯名上奏,皇帝始終未允,但在朝臣消停下來後,忽而重提此事,有意立瑞王為太子,此言一出,朝中百官俱都忙碌起來。
李承懿心知肚明,皇帝是在那日見過他後方決定立儲,只是這話不能說出口,朝臣勳貴有耳目靈便者,如何能不知道皇帝那日微服出巡,曾至信國公府?便有那道聽塗說,以為皇帝之所以決意立儲,乃信國公進言之故,李承懿心知這話全是造謠,只是不便出面解釋,索性充耳不聞。
那日他自慶陽婚宴離去,上了車輦,一時心中有些懊悔,但又隱隱有幾分滿足,柴鑒昭這樣的人之於他,卻是可遇而不可求,能得一夕之歡,已是極為難得,只是他後來想起柴鑒昭離去時神情不大好看,疑心先前一時忘情而傷了他,猶豫片刻,回府後還是叫人送了一小匣藥膏過去,想來柴鑒昭當知此物作何用途,是以並未捎去隻言片語。
然而此舉彷彿竟是惹怒了柴鑒昭,隔日便有僕役將那藥膏送還,又帶來柴鑒昭口信,云:「這樣好的物事在下實是消受不起,國公爺盡可留著自用。」
李承懿一聽,便知他到底還是動怒了,後來聽人說柴鑒昭又病了,心中一時有些遲疑,想了幾日,聽人說柴鑒昭還未大好,隔日令柳含和去庫房處支取些人蔘燕窩等滋補之物,又將那匣子藥膏揣入懷中,便往宣德侯府而去。
到了柴府,李承懿令僕役將拜帖並禮單送上。
這般高門大戶之中,當屬門房最為機靈,因主家常與貴人來往,故一見此拜帖與車輦諸般排場便不敢怠慢,匆匆去請示主家,過了片刻,方有府中管事過來迎客,口中只道侯爺恰攜大少爺與二少爺至城郊打獵,如今府中只有三少爺留守,三公子又在病中,不便起身待客,才使管事匆匆來迎云云。
李承懿並非駑鈍之人,自知柴鑒昭是說不出這樣言語的,恐怕是這管事自作主張,但這管事既有如此行事的底氣,想來平日必受宣德侯信重,當下言語間十分客氣,道:「這位管事不必如此客氣,我今日來訪,本為柴三公子之病而來……」
管事一聽,倒也明白過來,口中卻仍謹慎道:「既是如此,請國公爺在廳中稍坐一坐,小人這便去將此事報與三少爺。」
李承懿微微頷首,目送管事離去,便在廳中坐下,又有奴婢上了茶盞並幾樣點心,他一時還不餓,便只略飲了幾口熱茶,又過片刻,方見管事重回廳中,滿面為難之色,「請國公爺見諒,少爺正在病中,唯恐過了病氣與旁人,故而不願見客……」
管事如此言語,李承懿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心中卻是一陣好笑。
想來柴鑒昭言語間恐怕不會這般客套,多半是說了「不見客」或「讓他滾」,這管事自然不願得罪貴客,是以才如此說話。他回過神來,稍稍想了一想,便溫聲道:「既是如此,便請管事請三公子身側奴婢過來一趟,我此番攜藥而來,正是為了柴公子之病,自須好生叮囑一番,以免奴婢們不知如何用藥。」
管事神情一鬆,忙笑著道:「小人明白了,勞煩國公爺再稍候片刻。」語畢,行了個禮,便匆匆去了。
李承懿又喝了一口茶,不過半晌,那管事便如他所想,匆匆回到廳中,神色如常,目光中卻隱有一絲詫異,說道:「國公爺請隨小人來。」語畢,恭恭敬敬地在前頭引路,李承懿望著四周,不由得微微走神。
如今宣德侯府尚未分家,除侯爺所居正院外,前院尚有幾處側院供幾位公子居住,大公子雖得封濟寧侯,但也尚未搬出府中,故而與柴鑒昭住在相鄰之處。這宣德侯畢竟是武人出身,前院設有校場,只是地方不大,想必是幾位公子習武比試之地。
待他到了側院之前,便聽管事謹慎道:「便是此處,三少爺先前吩咐過了,只肯讓國公爺一人進去。」李承懿也不為難他,便將幾名長隨小廝留在外頭,自己踏入側院之中,又有幾名奴婢引路,方才入內。
柴鑒昭見他進來,便將周遭幾名奴婢遣出室內,坐在榻上,冷冷道:「國公爺當真是好興致,便是我身在病中,也還這般強橫,莫非是不見我一面便不肯罷休?」話語間毫不留情,也不曾請人坐下。
若是旁人在此,只怕會覺得受了冒犯,李承懿是個寬和性子,自知柴鑒昭說的是先前以教導奴婢用藥相脅之事,一時不禁笑道:「柴公子這可是冤枉我了,前幾日讓人送藥過來,只是柴公子拒不肯收,後來又聽聞公子病了,實是心焦如焚,這才上門探訪。」頓了一頓,又道:「若是柴公子不棄,還是收下這藥膏罷。」
柴鑒昭神情陰鬱,沉默片刻,方道:「那次不過是意外罷了,你何必還費心記著?」
李承懿溫聲道:「並非我費心記著,而是當時並無萬全準備,又兼匆促行事,不免傷了柴公子,實是我之罪過。如今前來,不過是將功贖罪罷了,還請柴公子成全。」
柴鑒昭瞪他一眼,忽然冷笑,問道:「莫非你待那柳管事也是這般粗暴?」語畢,彷彿想起什麼事,竟怒意加劇,滿面不悅地叱道:「當日不過是一夕之歡,也便罷了,我並非那等斤斤計較之人,只是誰准你將那腌臢物弄在裡頭了,畜生!」
李承懿叫他一說,才想起那次著實是疏忽了此事,因向來習慣之故,便將那濁液丟在裡頭,卻忘了當時身在旁人府中,柴鑒昭又是隨同父兄赴宴,想來也不能說走便走,男子不同於女子,過得片刻,那腌臢物自是流了出來,柴鑒昭當日如何難堪,自不必提。
他想到此事,一時極為歉疚,垂首道:「這都是我的過錯,只盼柴公子見諒。」
「你以為這樣隨口道歉,我便會原宥你麼?」柴鑒昭淡淡道。
李承懿一愣,又想了一想,只好道:「既是如此,只當我欠柴公子一個人情,往後柴公子若有所求,必不推辭。」
柴鑒昭看他一眼,隨即道:「這話可是你說的。」
李承懿連連點頭。
兩人一時無話,俱是沉默不語,過了半晌,才聽柴鑒昭道:「該說的也都說了,若無他事,國公爺自可離去。」
李承懿聞言,便將那一匣藥膏取出,問道:「那此物……」
「我收下便是。」柴鑒昭不耐煩地道。
李承懿有些遲疑,「柴公子可明白如何用藥?」
柴鑒昭聞言,倒是一愣,隨即道:「這還用你說,無非是敷到傷處罷了,又有什麼稀奇的。更多的,不過是外敷內服罷了。」
「此物不可內服,敷在傷處即可。」李承懿連忙道,頓了一頓,壓低嗓音,輕聲叮囑,「柴公子敷藥時切記,莫要急躁,勿施力太過,否則恐怕傷處不見好轉……」
柴鑒昭面無表情,只是臉上已泛起紅潮,罵道:「這般下作言語,虧你也說得出口!」
李承懿素知他面皮薄,見了此狀,更是憂心不已,倘使柴鑒昭收了藥膏,卻始終不曾上藥,那又該如何是好?這等淫傷從來只有藏著掖著,斷無大肆張揚之理,況且柴鑒昭又不是那等能讓奴婢替他上藥的性子,縱是收下藥膏,恐怕也不情願敷藥。
他想到這裡,終是嘆了口氣,「倘使柴公子不棄,便讓我替你上藥罷。」
柴鑒昭一愣,神情愈發不自在,又咬緊了牙,倔強道:「不必勞煩國公爺,這等小事……我自己來便是。」
「柴公子當真能將手指伸到那處之內?」李承懿問道。
「這是自然。」柴鑒昭逞強道。
李承懿沉思半晌,「既然如此,這便請柴公子動手罷,倘若不願人看,將床帳放下也就是了。」
「我為什麼要聽你命令?」柴鑒昭惱怒道。
「柴公子莫非是不敢?」李承懿不答反問。
柴鑒昭一臉羞惱之色,又喚丫鬟過來送客,只是李承懿始終不曾挪動腳步,幾名丫鬟心知他身分貴重,一時也不敢拉人,幾人僵持於室內,誰也不曾稍動。須臾,柴鑒昭忽而喝斥道:「都出去!」幾名丫鬟不敢猶豫,匆匆退到外間去。
李承懿瞧他那副窘怒模樣,心中生憐,便柔聲道:「好了,莫要同我賭氣,不過是上藥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
「你無非是要藉著此事輕薄於我罷了!」柴鑒昭脫口而出,話一出口,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過後,神情懊悔。
李承懿愕然,半晌過後方才意會過來,不由得低聲笑了起來;只是他愈是笑,柴鑒昭的臉色便愈發難看,不知過了多久,那股笑意終於消散,李承懿方才清了清嗓子,道:「這可當真是誤會了……」說著忍了笑,義正詞嚴道:「縱是柴公子心中忌憚,也不必和盤托出,我實則並無那等趁人之危的念頭。」
柴鑒昭叫他笑得窘迫不堪,聽得此言,隨即恨恨道:「你沒有趁人之危的念頭?那上回之事又是如何發生的?」
他這話便是將那回之事都怪到旁人頭上了,李承懿不禁失笑,想了一想,遂道:「當時是察覺柴公子有意,我方才配合一番,後來那樣……卻是柴公子技不如人了。」
柴鑒昭氣得狠了,又啞口無言,只能狠狠瞪著他。李承懿瞧著他那副模樣,隱隱有幾分歡喜,只是面上不顯;柴鑒昭相貌極好,但卻性情粗疏,急怒之時往往口不擇言,不僅每每引他發笑,那般情狀也甚是動人……
這種感覺卻與過往經歷之人俱是不同;對著柳含和時,總是憐愛居多,不自覺便要溫柔以待;對著褚奉元時,則是滿心寵溺縱容,生怕他哪裡受了委屈;而對著柴鑒昭時,卻非如此。他瞧著他,每每總是想笑,時不時有些憐惜於他,偶然又會為他那副昳麗相貌生出一絲悸動,雖然柴鑒昭大抵從未想令自己被人取笑,李承懿愈是瞧他,愈是與他交談,便總也忍不住一絲笑意。
想到這裡,他心底一熱,不由得軟聲道:「柴公子莫要推辭,只當……只當是讓我替你盡一份心力罷。」
他們之間若有言談,從來都是鬥嘴諧謔,少有這樣溫情之時,李承懿陡然如此作態,卻叫柴鑒昭愣住了。他素來不是個心腸冷硬之人,倘若李承懿話說得重些,他還能出言斥責,李承懿這樣低聲下氣,令他不知所措。
半晌後,柴鑒昭方別開目光,開口道:「若……若你敢行輕薄之事,就別怪我讓人將你打出府去。」言語雖硬,聲氣卻軟,又隱隱有幾分尷尬之態。李承懿如何能不明白,微微一哂,復而取了藥膏,往榻上而去。
柴鑒昭初始羞極,又忍不住抗拒,幸而李承懿動作溫柔,不過是細細抹上藥膏,並未刻意撩撥,隨後便匆匆結束,倒叫他鬆了一口氣,只是此情此景實在叫人困窘,故而他始終不願抬頭看人。
李承懿只知柴鑒昭因那日之事而臥病在床,如今查探一番,方知那處傷得不算嚴重,只是當日倉促,未曾及時清洗,又兼不慣此事,事後不免微恙,終是放下心來;他為人體貼,瞧著柴鑒昭不願與他目光相對,自然不會稍有違背,在出言叮囑柴鑒昭莫要忘了每日上藥後,便起身告辭。
近來因立儲之故,朝中百官甚是忙碌。
皇帝決意將瑞王立為太子,吩咐朝中諸人辦理此事,待擇定吉日後,便要往城郊天壇祭天,以全禮儀,其後再冊立太子,因皇帝出宮與祭天儀式俱是大事,不可不慎,故朝中百官忙碌亦源於此。李承懿乃國公,自也該往城外參與祭天,只是皇帝祭天前須在行宮齋戒沐浴三日,是以朝中勳貴百官俱是隨著皇帝出城。因路途稍遠,又兼車馬緩慢,時間卻是拖得久了,李承懿多少有些無奈。
他出門前,褚奉元本想執意跟來,這是祭祀之事,又是冊立太子,帶了他來,恐怕並不合宜,還是鐵了心拒絕,而柳含和雖未言語,但神情卻有些憂慮,他耳目靈便,自知外頭那些人說的胡話,心思又極為謹慎,不免多想。故而李承懿出發前一日,便將一應事宜都交由僕役打理,自己倒是將這兩人好好地安撫了一番。
這時他乘坐於車輦中,倒是有些想念褚柳二人,倘使褚奉元在此,必能與他玩些雙陸一類的物事逗樂,若是柳含和在此,亦能與他說些話,倒也能消弭途中無聊之處,如今這兩人誰也不在,只有李承懿一人獨自在此,這車馬行進又極是緩慢,一腔閒情卻無處可託。
甫作如是想,便聽外頭坐在車轅上的僕役稟報道:「國公爺,有人來了。」
車輦停下,想是正在稍事休息之故,如今已然出城,但離行宮還有好一段距離,也不知是誰會在此時過來,楊道玄雖也隨行出城,但因恪守禮儀,不願叫人挑了不是,倒也不會作出這樣的事,李承懿微微一愣,便問道:「是誰?」
「是我。」那人笑道。
那嗓音聽著極為熟悉,李承懿想了一想,便回想起來,竟是魏執義。此番出城祭天,除了太后抱恙,正於宮中養病以外,各個叫得出名號的高官勳戚並宗室諸人都來了,魏執義身為宗室女婿,自無不來之理。
他還來不及說話,那車簾便叫人掀了起來,魏執義不顧僕役阻攔,竟生生闖到車輦中。李承懿心下微微不悅,道:「魏兄這是做什麼?」
「我想你了,故而來見一見你。」魏執義坦然道。
李承懿一陣尷尬,先前有股氣於心中隱而不發,俱在此時叫他這兩句話打消了;李承懿不禁嘆息,「魏兄來便來了,何必這般說話?況且魏兄如今身分非同尋常,還請慎言。」這卻是自慶陽成婚後,他們二人初次相見,李承懿心中頗覺彆扭,只是面上仍作若無其事之態。
魏執義笑了一笑,「請李兄見諒。此次實是生怕李兄避而不見,方才闖了進來,此番言語亦是真心,分毫皆無造假之處。」
便在這話過後,車輦又重新前進,想來是隨著車隊出發。
李承懿聽他這話,大感頭疼,只得苦笑著道:「魏兄倘使有分毫為我著想的念頭,就不當說這樣的話。萬一讓人傳了出去,還道我與你有私,這樣的事情很光彩麼?你這樣行止,又叫公主娘娘如何自處?」
「你倒是當真想著長公主的,只是這番擔心全無必要。」魏執義笑道。
李承懿心中疑惑,問了幾句,魏執義始終不曾多言,便也只得作罷;眼看魏執義便坐在他對面,全無離去之意,他一時有些無奈。如今看來,在抵達行宮之前,這車輦是不會再停下的,魏執義這番作為,究竟有什麼意思,也讓人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多想。幸而詢問之後,方知魏執義也會下棋,李承懿便取了圍棋出來,與他下了幾盤,倒是輸得一敗塗地,一時生出幾分佩服。他於此道上不過平平,過去每每與皇帝對弈,也是輸多勝少,如今與魏執義下棋亦是如此,倒是叫他不得不服。
兩人這樣消磨時間,不多久便到了夕陽西下之時,車輦也停了下來。李承懿往車外看去,方知是抵達行宮了,皇帝將要入內齋戒沐浴三日,方可行祭天祀神之事,其餘諸人自然也只有跟著照辦的,車輦停下片刻,便有一中官過來,說是請他往行宮而去。按理而言,朝中高官勳貴在城郊處自有莊子或園子可供居住,自然不需擔心住宿之事,也有皇帝青睞寵信,而令臣下入住行宮的慣例,李承懿倒也不感怪異,與魏執義告別之後,便讓人將車輦趕入行宮中。
待得稍事安頓,便有內侍抬來熱水供他沐浴,李承懿心知皇帝稍後恐怕要召見,也不敢耽擱拖延,趕緊沐浴,換了一身新衣,皇帝果然使人過來宣召。李承懿跟著內侍去了,方知是皇帝賜宴。皇帝坐在上首,兩位皇子並幾位宗室女婿陪在左右,魏執義也在列中,除了他之外尚有幾位朝中勳貴耆老,故而李承懿敬陪末座,滿桌佳餚亦是毫無葷腥,一時倒是有些無奈。
他並非無肉不歡之人,但也對齋戒無甚好感,只是因祭天之故,還得連著齋戒沐浴三日,他既不想叫人挑了不是,就只能忍著,好在皇帝此番出行也帶了幾個宮中的廚子,這些菜餚雖是素食,但也還算可口,便稍稍進了一些。過不多時,晚膳已畢,皇帝叫人撤了膳食,又讓諸人退下。李承懿正欲回到居處休息,便叫一個小內侍喊住了,一時也不敢擅離,便在側殿之中等候,只是彷彿車馬勞頓,倒令他有些疲倦,一時除了竭力忍著呵欠之外,便連手足也有些痠軟。
又過片刻,皇帝終於來了。李承懿不敢怠慢,連忙跪下行了大禮,待皇帝叫起,才起身站直。
「可是累了?」皇帝問道。
李承懿忙道不敢,又有些慚愧地道:「臣非習武之人,又長久耽於玩樂之中,倒是令陛下見笑了。」
「這也沒什麼,你這樣的身分,原不需自己親身上陣,況且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皇帝語氣平和,又悠悠道:「聽聞今日武定侯途中上了你的車輦,你們二人……可是說了什麼?」
李承懿背上起了一層冷汗,卻遲疑道:「也沒什麼,只是路途無聊,別無消遣,武定侯也是無聊,方才上了臣的車輦,與臣下了幾盤圍棋罷了。只是臣棋力不精,一連輸了好幾回,甚是慚愧。」
皇帝卻不言語,一雙眼瞧著他,彷彿若有所思。
一旁侍候的內侍早已退下,殿中唯有他們二人,李承懿心中緊張,卻聽皇帝道:「聽到這裡,也該夠了。還不出來?」
這話卻不是向他說的,李承懿心中生疑,還來不及出言相詢,便聽一人笑道:「方才至此,不過聽了幾句話罷了……還請陛下見諒。」李承懿瞪大眼,就見魏執義未得宣召便逕自走了進來,在他身側停下腳步,向皇帝行禮。
「你……」他心中驚疑不定,在皇帝面前卻不敢多言。
皇帝卻似乎對這般情狀並不詫異,面色如常地道:「朕就知道你會來……只是沒想到這樣急,本以為你會拖到明日才動手。」
李承懿聽聞此言,心念一轉,往昔間不曾留意的蛛絲馬跡俱都串了起來,武定侯尚主,便為宗室女婿,可時常與皇帝相見,與莊家交好,又或者曾悄悄在朝中推波助瀾,所圖謀者無非是立儲一事……因立儲乃是大事,皇帝這樣守禮的人,定會出城祭天,再行冊立之禮。李承懿想到此處,方知皇帝出宮是受人算計,調虎離山,霎時臉色一白,顫聲道:「你……你怎麼敢……」
「我可沒什麼不敢的,這點陛下定然是明白的。」魏執義笑道。
李承懿心下大急,正要出聲喚人,卻見原本候在門外的宦官侍衛俱都消失得一乾二淨,一時卻是愣住了。魏執義彷彿明白他所思所想,悠悠道:「不必急著叫人了,便在方才,我已使人將那些宦官侍衛藥倒,如今殿外俱是效忠我之人,斷然不會走漏消息。」
皇帝卻不緊張,便是聽得此言,也僅是微微一哂,道:「朕打你幼時便知道了,你並非滴水不漏之人,只是行事膽大妄為,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如今看來,當真是好得很。」
李承懿聽到此處,心中生疑。皇帝這樣言語,顯是早早便見過武定侯,武定侯在襲爵之前,一直養在外地,不曾進京,皇帝又是什麼時候見過他的?只是如今情勢險惡,武定侯顯有謀逆之意,卻不是想這些微枝末節之事的時候。李承懿定了定神,便往皇帝身前走去,擋在皇帝與魏執義之間,作護衛狀。
魏執義笑道:「這是做什麼?」
李承懿卻不答話,半步也不肯挪開。
他深受皇恩,雖不曾認祖歸宗,但到底也是臣下,如今這樣情勢,只怕魏執義不會善罷甘休,他既為人子,又為人臣,如何能獨善其身?魏執義為了今日,可說是圖謀已久,想來必是有萬全把握,方才在此刻發難,為今之計,卻是只能暫且想方設法拖住魏執義,延遲動手的時機。
「承懿,你這是做什麼。」皇帝說道。
李承懿不敢回首,只凝神盯著魏執義,心下大急,不禁叫道:「陛下!此人乃是亂臣賊子,又已把持宮殿內外,不能不防……」
「行了。」皇帝倒是鎮定自若,不一會,便起身來到他身後,還寬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這裡沒你的事了,退到一旁罷。」
李承懿思緒亂成一片,不待出言,便愣愣地瞧著皇帝越過他,來到魏執義身前。
「自那回在殿中見了你,朕便知曉你定有圖謀,如今朕便在此處,你有什麼話,盡可直說,若要動手,也請自便。」皇帝從容自若地道。
「陛下說笑了,我又非那等亂臣賊子,為何要向陛下動手?」魏執義笑得意味深長,「將外頭那些宦官侍衛藥倒,也不過是想與陛下好好說話罷了,陛下勿要生疑。假使我有謀逆之意,又怎麼能空手入殿?未攜兵刃,又如何動手?」
李承懿明白過來。因入住行宮之故,除侍衛之外,其餘人等一律不能攜帶兵刃,倘使魏執義當真有謀逆心思,便會想方設法將兵刃帶進來,只是瞧著他身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身簡素衣衫罷了,然而以他官爵而言,這身衣料未免素得太過。
「陛下可還記得今日是什麼日子?」魏執義問道,不待皇帝說話,便又自問自答道:「我還記得清楚,廿年前……那一晚與今晚不同,是個雨夜……我與母妃坐在車輦中,因急於往封地去,故而連夜趕路,外頭忽然傳來兵刃交擊之聲,車輦也停了下來。侍衛來報,說是遇上了匪徒,雖然母妃攔阻,我仍舊執意下車一觀,那些人穿著褐衣,一個個都是滿面鬍鬚,神情兇惡,果真是一群悍匪。」
李承懿一愣,一時卻說不出話。皇帝仍未出言,只是靜靜瞧著魏執義。
魏執義笑了一笑,續道:「那般作態拿來哄旁人或可見效,終究是瞞不過我的,那些人衣著外貌瞧著像是匪徒,卻不曾有些許謾罵,一群匪徒始終一言不發,攻擊時進退有度,又懂合作殺敵,動作迅捷,每一出刀必定見血,絕非烏合之眾……這哪裡是山上的匪徒?分明是軍中派來的精兵!」
李承懿張了張口,心底仍在消化這番言語,面上卻已驚愕得瞠目結舌,不由得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第十四章
「當時我只道是陛下著人刺殺我,心中著實不敢置信,若非陛下,又有何人能調動軍隊?當時處境危急,我雖攜了十餘名侍衛,到底寡不敵眾,母妃讓我與小廝換了衣衫,又叫人送我走……母妃為全名節,當時便自盡了。」魏執義說到此節,卻笑了一笑,眼中全無分毫笑意,「這廿年來,我未曾有過一日忘記此仇此恨。」
皇帝並不言語,只是靜靜望著他。
魏執義也不介懷,自顧自道:「後來我僥倖逃出生天,不敢前往封地,也不敢回京,便改名換姓,在外地流浪。此仇定然要報,要向誰報仇,又如何雪恨,著實必須長期計議。能調動軍隊扮作匪徒刺殺於我的人,天下間僅有五人,能有這個膽子下手的,更不會超過三人。」
李承懿不禁想道,能調動軍隊千里追殺,有這份權力的,除了皇帝尚有寥寥幾人,若非皇帝下手,魏執義此刻將皇帝引到此處,又想要做什麼?他猶豫半晌,不禁問道:「你……籌劃多時,便是為了刺殺陛下?」
魏執義搖了搖頭,「我也說過了,我並非那等亂臣賊子,自然不會向陛下動手。當年那場刺殺過後,外頭都說是代王與端妃遭遇匪徒,不幸喪命,其餘諸事皆不曾流傳出來,這卻是陛下有意所為。我當時便想,陛下如此行事,究竟是心中有愧,又或者……是在為什麼人遮掩轉圜?」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頭天色已暗,忽而道:「想來眼下也差不多是時候了,這個時辰,太后娘娘應當已然上路了。」
李承懿聞言一愣,背上起了一片冷汗,全然說不出話來。
便聽魏執義續道:「我後來查明,當年刺殺一事,乃是太后嫉恨母妃受寵,積怨多年,故而趁著先皇大行,一意孤行,遣人行刺;我與慶陽成婚,不過是給太后見我一面的機緣罷了。我相貌極是肖母,她見了我,心中定會生疑,畢竟當時不曾尋到代王的屍首,代王此人是生是死,無人能下定論……」
「那……你,你與長公主……」李承懿思緒紛亂不堪,幾乎失聲問道。
「太后既知我與長公主成婚,自會將公主乳母召入宮中詢問我的事,我的人便跟著乳母進宮;倘若太后並未相召,乳母受了我的收買,又能自由出入宮禁,自能尋出藉口面見太后,比如說駙馬彷彿有不妥之處云云,總能使我的人入宮得手。」他說到這裡,卻歉然一笑,對皇帝道:「此次本不該驚動陛下,不過我也想與阿兄說幾句話,是以才出此下策。」語畢,又轉頭對李承懿道:「慶陽的事是我騙了你,她至今仍是完璧,我也不曾碰過她一根手指頭,你且放心罷。」
李承懿臉色陣青陣紅,煞是好看,一時只能呆呆望著魏執義,心中卻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倘使魏執義當真是當年早夭的代王,那便是與皇帝血脈相連的手足,細細算來,便是他的叔父……偏偏兩人又有了那等關係,當著皇帝的面前,又不能立時問出口,畢竟那事著實不堪,如何能讓皇帝得知,唯能死死瞞下而已。
皇帝驟然聽聞太后遇刺,卻連神情都不曾稍動。他本也是如李承懿一般的俊俏相貌,只是長年為帝,威嚴日盛,倒不似李承懿那樣溫和。
魏執義又道:「當年陛下方才登基,縱使察覺了什麼,礙於新君地位不穩,也不得不幫著太后遮掩此事,這點我是明白的。昔年太后深受恩寵,為人跋扈,為了正位中宮,不惜陰奪宮人之子,又尋了藉口賜死陛下生母,陛下想來應當是知曉的,只是陛下畢竟是養在太后名下,雖然母子不親,也無甚情意,但禮法名份在前,也不能拿那老毒婦如何。然而此次刺殺俱是我一人籌謀,殺母之仇,不能不報,請陛下見諒。」
「你以為……朕不會拿你問罪?」皇帝神色莫測地問道,神情亦是一沉。
魏執義卻笑了笑,「你我兄弟多年不曾得見,難道阿兄當真這般狠心?」
皇帝並不言語,只是往前走了幾步,細細端詳著他的頭臉,沉吟半晌後,方道:「當時朕瞧著還不大敢信,只疑心是看錯了,如今看來,你與端妃娘娘生得倒是極為相似。你要報仇,自是你的事,朕如今受你掌控,便是立即派人回宮營救,也已是無力回天。想來你是恨極了太后,才不惜這樣大動干戈,想方設法讓朕出宮;朕一出宮,便帶走大半兵力,如今宮中防備薄弱,自是便於你著人行刺。」
李承懿聽著心中悚然,卻見皇帝頓了一頓,低聲道:「朕先有失察之過,又決意將此事遮掩過去,你……倘若恨朕,也在情理之中。當初先皇大行,朕尚未登基,太后便已讓人假傳旨意,提前派出兵馬,只待我登基,遣你前往封地,那些人便在路上候著你與端妃……當朕得知此事時,已經太遲了,你與娘娘在途中遇害的消息隔日便傳回京中,天下間無人不知。」
「我為什麼要恨你?」魏執義奇道,「這些年來,阿兄一直深悔此事,我豈能不知?若是不然,為何要將皇長子封為瑞王?旁人或許不知,但阿兄卻不可能不記得,那瑞字乃是我的乳名,倘若當初真是阿兄著人刺殺我,後來如何能取這個字作為皇長子封號?我起先不知內情,還曾連著阿兄與那老毒婦一起恨了,卻是我的不是,幸而當初未曾鑄成大錯,否則當真是九泉之下,亦無顏面與阿兄相見。」
「慶陽是你親妹,你要報仇,又何必將她捲入此事?」皇帝沉聲問道。
「長公主在宮中處境如何,阿兄自然不會不知,太后不喜,又能得什麼好?她急欲出宮開府,又不願受夫家束縛,我便讓人往她那裡遞了消息,說是武定侯頑疾纏身,命不久長,兼而無須侍奉翁姑,她既知如此,又如何會不想盡法門,令我尚主?」魏執義說著,竟笑了起來,「箇中緣由,陛下當也知曉,咱們這個好妹妹,跟信國公竟是一個性子,平生只愛嬌滴滴的姑娘家,對我這樣的男子全無好感,既能早早出宮,又不必與我做那長久夫妻,待我死後,便道自己決意守寡,只要阿兄不開口,必不會有人逼她再醮,豈不是好得很?」
李承懿聽到這裡,方才明白過來,不僅是自己,就連慶陽長公主也是一樣受了此人利用,一時愕然。又聽魏執義此言,一時走神,不禁直言問道:「你……你當真是命不久長?」
「當然不是。」魏執義看了李承懿一眼,忽然笑了起來,「阿兄究竟是如何養出他這個性子的,當真是……」他失笑之餘,又搖了搖頭,溫聲道:「我做出這樣禍事,哪裡還能留在京中?說不得只能假死遁走,也好叫慶陽過得自在些。」
李承懿一怔,卻不再言語。
魏執義所作之事,哪樣是不能問罪的?不說刺殺太后一事,便是冒充武定侯,與長公主成親,混亂綱常,違逆人倫,更別提在朝中刻意結交,慫恿朝臣請立太子一事,這些事每一樁論起來皆非小事,俱是下獄伏誅的大罪,魏執義不走,又能如何?一旦想到便連精明如皇帝也受了此人算計,一時之間,李承懿心中卻又隱隱有幾分釋然。
皇帝沉默良久,問道:「你……這便要走了?」
魏執義不答話,須臾,卻見皇帝神情微變,李承懿亦是一怔,只覺手足發軟,連站立的力氣都失去了,若非魏執義動作極快,他們二人便要倒到地上。魏執義上前攙住皇帝,將人扶到椅上安坐,又將李承懿也安置好,方道:「方才菜餚中下了些令人手足痠軟的藥,不傷身子,不必擔憂。」
李承懿一時卻不能開口,只覺昏昏欲睡,不由得心下大急。
魏執義道:「我不能在此處久留,請阿兄見諒。還記得阿兄當年已有了承懿,只是養在外頭,始終不得相見,恰逢我與他同年降世,阿兄便將我視如己出,每每把著我的手教我寫字,待我極好,這些事我都記得的……」他說到這裡,嗓音益發低柔,誠摯地道:「當真是對不住,此次那老毒婦一死,卻要阿兄為我收拾殘局。」
皇帝卻不責怪,只道:「你刻意刺殺太后,除了為母報仇以外,也有為朕打算之意罷?」皇帝說著,忽而苦笑起來,「朕自曉事後便長年受她掣肘,至今已有數十年之久,你這樣行事,刻意為朕除去心腹大患,朕豈能不知?」
魏執義搖了搖頭,「阿兄多慮了。你既是從無誅殺太后的心思,便不能將此事算到你頭上。」話音方落,卻見皇帝掙扎著閉上眼,竟如睡去一般,魏執義尋了一件氅衣替皇帝蓋上,復而來到李承懿面前。
「陛下可是睡去了?」李承懿忍不住問道。
魏執義點了點頭,似乎提前得知他所思所想,復而笑道:「是,不管你對我說什麼,他都是聽不見的。」
李承懿聞言,臉上一陣滾燙,但仍忍著心中滿溢的窘迫,開口道:「你為了自己的目的,故而與我來往,這也無可厚非,但是你對著慶陽都能毫無越禮之處,為何當晚卻偏偏……偏偏與我……」說到此處,他再也說不下去,神情隱隱有幾分難堪與黯然,「若是有心算計於我,也便罷了……既是明知你我血脈相連,為何當初還要誘我做下那等醜事?」
「這便是你的過錯了。」魏執義受他直言質問,也不動怒,微微一哂,又伸手捏了下他的耳朵,難得有幾分溫存地笑道:「你我早有前緣,多年以後再見,誰知你卻沒認出我,這是你不好……況且你生得跟阿兄一樣好,又這樣溫柔,當時做出那等荒唐事,實是一時失察,非是本意如此。我本來只想與你結交一二罷了,若是當真只存利用之心,何至於此。」
李承懿聞言一愣,心下生疑,更多的卻是茫然,「你我早有前緣?那是……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你這便好好想一想罷。若是想不起來,往後也不必再來見我。」魏執義笑了笑,隨即便轉身出了宮殿,也不知往何處而去。李承懿望著那高瘦背影,儘管想出聲叫住那人,卻手足乏力,眼簾沉重,一股睡意自內而外襲來,李承懿苦苦掙扎,終究支撐不住,不禁沉沉睡去。
往後諸事,自不必多言,隔日便有宮中宦官來報,說是太后遇刺。祭天之事自然暫且作罷,皇帝帶著文武百官並朝中勳貴回城趕回宮中,方知不僅太后遇刺,救治不及,又有數位官員也一併遇刺,連頭顱都被割了下來,李承懿稍稍一想,便知那大抵是多年前曾牽涉代王遇刺一案的官員,更叫人震驚的是,武定侯當晚回城也受了刺殺,竟也橫死。
李承懿心知那屍體必是假造,也不知是從何處尋來這般相像的死人,因一連失了嫡母與妹婿之故,皇帝大怒,先是派了仵作並太醫查驗屍身,又命朝中諸位官員速速找出真兇。
皇帝下旨,由大理寺、刑部並都察院會同審理此案,因此案重大,遇刺之人將近十人,大理寺主掌審讞刑獄之事,故為主審,其餘二司為副,只是查了幾日,都查不出些許蛛絲馬跡,一時之間,朝中卻是人人自危,唯恐這差事辦得不好,惹了皇帝怨怒。
這著實是一件苦差,那批刺客動手俐落,事成便悄悄趁著宮門下鑰前喬裝成宦官出宮,竟不曾留下分毫線索。
刺客並非宮中之人,定是有人引入,方才得以下手,自該從此處查起,然而當日除了專司採辦的宦官、幾位入宮覲見太后的外命婦並慶陽長公主的乳母之外,再無旁人出入宮禁,這樣一查,勢必要查到這幾位命婦頭上,若是查問長公主乳母,原本並無不宜之處,長公主如今守寡,諸位官員不敢冒犯公主,又料想駙馬既死,此事與公主當無瓜葛,故而竟僅將那乳母提來,稍稍問了幾句話,也便罷了。
李承懿後來著人打聽一番,方知那乳母畢竟撫養公主多年,倒是個鎮定性子,極是沉得住氣,過了數月,眼看刺殺之事逐日消停,漸漸無人再提,便尋了個藉口告老還鄉,帶著家人往南方去了。
太后娘娘雖是橫死,但畢竟是年歲已高,皇帝下了旨意,著人厚葬,一應哀榮俱全,又往太后娘家加恩,著實將孝子之態做得極為周全,凡此種種自不必多提。武定侯那頭亦是如此,皇帝親自定了諡號,又時常著人慰問慶陽長公主,命她好生為駙馬守孝,以全夫妻情份,公主自是應了,往後數年果然深居簡出,服色素淡,終其一生不曾再醮。
因居喪之故,待得秋節將至,朝中方才重提冊立太子之事,皇帝此回倒是應允得乾脆俐落,隔日便令瑞王遷往東宮,只待擇日再行冊立之禮,至此,立儲之事終是塵埃落定。
莊家諸人素來低調,但因儲君新立之故,在朝中地位倒是水漲船高,據聞日日皆有客上門拜會,門前車馬絡繹不絕,再加上太后已薨,如今莊后乃是名副其實的三宮六院之首,在後宮內說一不二,往後只要不出岔子,待得儲君繼位,莊家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楊道玄也曾將此事當作茶餘笑談說與李承懿聽,末了,方嘆息道:「旁人都道太后娘娘身體康健,這些年來亦是不遺餘力地提拔娘家兄弟,誰知竟會於宮中遇刺,得了個橫死的下場。早年太后娘家也出過幾樁欺壓良民、逼姦婦人的醜事,只是靠著太后娘娘庇蔭,始終不曾問罪下獄,如今卻是再瞞不住了,都察院那頭已將奏摺遞了上去……皇上雖是暫且壓著,卻不曾駁回,大抵是要再等一等,往後一兩年內當要辦太后娘家了。」
李承懿也不禁跟著嘆了口氣。
卻聽楊道玄道:「說也奇怪,那莊家如今聲勢正盛,卻仍舊無人出仕,那莊懷真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前些時日竟拒了一門極好的親事,悄悄出京,如今也不知道在何處雲遊。」
李承懿心知莊懷真忽而離京,多半是傷心於武定侯遇刺身死一事,故而不惜離鄉遠走……這多半是魏執義惹下的一樁情債了,他一時想起那人,心底情緒複雜,唯能靜默不語。
當日魏執義說了那樣的話,自是令他心中驚疑不定,後來也曾回想過無數次,只是著實不曾見過魏執義,想來想去,仍然什麼都想不起來,於是愈發煩躁,終究唯能作罷,只當那日魏執義沒說過這幾句話。
時至今日,他想起魏執義時,經常想起的是兩人見面時相互敬酒,相談甚歡的情景,偶爾也會想起那僅有數次的床笫之歡,只是這卻是他不能去想的;他愈是這樣告誡自己,卻愈發放不下那事,這些話也不能說與旁人知曉,況且魏執義乃是他血脈相繫的叔父,如今既已遠走他鄉,這便已是大善,他也不該庸人自擾才是。
只是李承懿究竟並非那等果斷狠辣的性情,雖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但每每不想則已,一想便動輒生出幾分愁怨,既恨那人令自己淌了混水,又怨他走得這樣瀟灑,偏生這些新愁舊恨又無處得以排解,故而便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
他對魏執義並非愛重,更多的還是欣賞,此人這樣手段,這樣行事,但凡知曉內情之人,都不能不說一聲佩服,何況是李承懿?只是此人身分非同尋常,又與他有了一段隱密情事,這卻叫他憂怨之餘,又隱隱有幾分無所適從,幸而隨著時日過去,那些情意亦是漸漸埋沒,這才叫他鬆了口氣。
倒是褚奉元大抵是從柳含和處輾轉聽聞他與柴鑒昭有了那一段糾葛,雖然仍有些不悅,卻道:「倘若國公爺喜歡,便是請人過來也無妨。橫豎皇上也是准了的,又沒什麼不妥之處。」
李承懿心知自己與柴鑒昭並非褚奉元說的這麼一回事,只是看他這副勉強模樣,不禁起了一絲逗他的心思,笑道:「奉元這般大度,當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只是我記得你對柴公子可沒什麼好感,何必說出這樣的違心之言?」
褚奉元支支吾吾,又等他問了幾回,才不甘願道:「國公爺這些日子總是鬱鬱寡歡,料想是那人的緣故,我又不能為國公爺分憂解勞,便只得讓做得到的人來罷。反正……他那副樣子,也還過得去,就是性子不討人喜歡。」頓了一頓,又小聲道:「柳管事也說了,那柴公子看著高傲,可惜卻是紙剪的老虎,是個好拿捏的性子,國公爺與他若是成了,萬萬不會吃虧。」
李承懿一怔,不禁失笑。
他這段時日情緒低落,並非柴鑒昭之故,而是魏執義之事,此事因是違逆人倫,不可為旁人知,否則恐有禍事,故而他便瞞了下來。卻沒料到,他反常之處,柳褚二人俱都看在眼裡,只是口上不說罷了,心中多半還是為他擔憂的,一時之間,心底隱隱生出一絲動容,故作憂慮道:「唉,這可說不好……前些時日我可是大大地得罪了那柴公子,如今柴公子想來是不願見我的……」
褚奉元不以為然,「那又如何?倘使國公爺有意,我這便去將他帶過來。」
李承懿忙道:「不可如此魯莽。」他並非不瞭解褚奉元,自知他說是帶過來,實則是要用些強硬手段,連忙出言打消了這念頭。
只是他終日閉門不出,過了一段時日,中秋將至,他卻收到了帖子,竟是宣德侯著人送來,邀他過府一聚;李承懿心中困惑,但仍應允,隔了幾日便依約往柴府所而去。他從前僅遠遠見過宣德侯幾面,從來不曾交談,如今登門拜訪,見了宣德侯,倒是不禁一哂。
這宣德侯相貌端正,又極是威嚴,與柴家大公子二公子卻是極像的,相形之下,倒是只有柴鑒昭一人肖母,方才生了那樣得天獨厚的容貌。只是宣德侯眉目間與柴鑒昭倒還是略有幾分模糊相似之處,李承懿瞧著他,一時走神,不禁想像柴鑒昭往後年邁模樣,倒也有趣。
「不知侯爺今日邀我過來,可有什麼事吩咐?」李承懿試探著問道。
「倒也沒什麼事,只是先前鑒昭病了,曾蒙國公爺過府探視,又送來膏藥,自當拜謝。此番秋節將至,恰逢下人採辦了一批極好的秋蟹,正好請國公爺品鑑一番。」宣德侯悠悠說道。
李承懿聽得此言一愣,忽而心頭一緊。
他來柴府探病,此事人盡皆知,也沒什麼好提的,只是送來膏藥一事,以柴鑒昭性情,多半會將此事死死瞞下,不叫旁人得知,免得丟了面子,方才宣德侯言語之時,彷彿頗有深意,竟像是知道他送來的藥膏是什麼樣的物事,自然叫他心中驚疑不定。
他微微定神,便往柴鑒昭看去,那人卻不看他,只是神情尷尬得很。李承懿這下卻是明白了,無非是柴鑒昭那藥膏叫人看見,認出了是什麼用途,此事又輾轉傳到侯爺那處,再將他親自探視一事琢磨一番,自然能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李承懿只覺此事甚是荒唐,有些想笑,面前便是宣德侯,又不得不肅容以對,省得失了禮數,唯能苦苦隱忍,正襟危坐。
此時恰好是正午,幾人分賓主落座,宣德侯便令人上了蒸好的湖蟹並燙過的黃酒,只是柴家大公子二公子卻坐在李承懿對面,宣德侯又命柴鑒昭坐在他身側,權盡陪客之責。按理而言,不該如此,故而李承懿愈發肯定宣德侯已知曉其中內情,心中倒是隱隱生出一絲異樣之感。
那湖蟹極是鮮美,卻只清蒸,又呈了幾道佳餚過來,除了火腿鮮筍湯、翡翠芙蓉羹之外,尚有胭脂鵝脯並烤鹿肉;李承懿稍稍定了定神,心知宣德侯並非那等迂腐書生,亦不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便取了僕役呈上的蟹八件,一邊剝蟹一邊與宣德侯說話,只是終究不大相熟,說來說去,也不過是些應酬言語。
李承懿動作靈便,不一會便剝了一小盤蟹肉,又見柴鑒昭不去碰螃蟹,只悶頭吃些鹿肉,不禁問道:「柴公子可是不喜食蟹?」
柴鑒昭瞥他一眼,猶豫片刻,方道:「並非如此……」
他儘管這樣說,卻沒有要動那螃蟹的意思,李承懿想了一想,便明白過來,他只怕是不大會剝蟹,又不願在客人面前出醜,方才索性不吃了。李承懿忍著笑,便將自己面前那盤剛剝好的雪白蟹肉推了過去,輕聲道:「倘使柴公子不嫌棄,便吃一些罷。」
柴鑒昭這回又看了他一眼,彷彿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提箸夾了蟹肉,蘸了些薑醋汁後方才放入口中,悶頭咀嚼幾下,便嚥了下去,由始至終都不曾道謝,李承懿已是漸漸熟悉他的性情,也明白他並非不領情,自然不會將此事放在心上,又剝了幾隻螃蟹,方才作罷。
待幾人俱是半飽後,柴家大公子與二公子藉故告辭,宣德侯也與他說了幾句閒話,末了,卻道:「國公爺往後若是閒來無事,也可往寒舍來,鑒昭年幼,倘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語畢,便起身自去了。
李承懿一頭霧水,瞧向身側柴鑒昭。
卻聽他悶聲道:「想來你也懂了,那事我爹已經知曉了。」他頓了一頓,有些恨恨地道:「我爹說你這樣身分,又懂明哲保身,不常惹禍,也並非毫無可取之處,要我往後與你多多往來,成親之事便不再逼迫於我了。」
李承懿一愣,「這……這是什麼意思?」
柴鑒昭氣急敗壞地道:「都是你不好!誰叫你著人送藥,還親自過府,我爹……我爹竟以為我與你有私,任憑我如何辯解,都只當我矢口狡賴,昨日便叫了我過去,說是不管你我的事了,若是幾年後尚未斷了關係,再親自請皇上作主。」
李承懿愣了一愣,很快便回過神來,溫聲道:「是,都是我不好,柴公子莫要動怒,此事我必會想一個周全法子解決,定然不叫你為難。先前那事,便當作從未發生過,這樣可好?」
豈料柴鑒昭卻益發不悅,「哪裡好了!那時是你佔了我便宜,我怎麼樣也得還你一次才成!」
李承懿一怔,忍不住笑了出來,柴鑒昭一邊叫著:「你笑什麼!有什麼可笑的!」一邊氣得要動手,李承懿只得握住他手腕,一時還是忍俊不住,笑道:「柴公子既有這樣的心思,那我便等著就是……」柴鑒昭這才明白過來,頓時窘怒難當,慌忙掙脫他的手,狠狠瞪他一眼,遂拂袖而去;李承懿瞧著他的背影,一時失笑,只得起身告辭,由管事恭恭敬敬地送到門口,方乘上車輦回府。
回到府中,卻見柳含和迎了過來,服侍他喝茶洗漱,又問了柴府種種情狀,李承懿也不隱瞞,便一五一十地說了,末了,方笑道:「他這樣性子……可真是比奉元還要心無城府,哪裡像是個勳貴嫡嗣的模樣。」
柳含和也跟著笑,眼中彷彿有幾分柔情,只是面上絲毫不顯,只與李承懿說笑。過了片刻,柳含和忽而想起一事,便叫僕役取了一個荷包過來,說是他外出時有人送來的,這綢緞荷包模樣陳舊,上頭繡了尋常可見的喜鵲登梅花樣,然而柳含和畢竟是國公府管事,目光利得很,一眼便看出來那荷包瞧著平常,花樣也不出色,那綢緞繡線無一不是極好的,俱是江南進貢之物,雖瞧著不甚出奇,他仍謹慎地叫人好生收著,只待李承懿回府,便呈了過來。
李承懿一時有些納悶,掂了掂那荷包,心知內裡有物,便打開一看,那荷包中卻裝著兩塊金錁子,一個是宮中所制的如意樣式,另一個卻是一片金葉子,無甚出奇之處,背面鑴了慎獨齋制幾個小字。李承懿瞧著那金如意,一時猜出了是誰送來之物,再看那金葉子時,又是一愣。
這慎獨齋乃是他幼時於國公府別院所居之處,這金葉子的來歷也不難猜,乃是他有一年突發奇想,自己畫了樣子,叫僕役照著圖樣去打了一批金葉子,後來便於年節之時賞給別院下人,也算是嘉獎犒勞之意,只是這金葉子只有當年曾在別院中服侍他的人才有,魏執義又是如何拿到手的?
李承懿沉吟片刻,久久不曾言語,一旁柳含和也不曾打擾,只是靜靜立在一旁。
他又想那魏執義既能拿到這金葉子,若不是從別人手中所得,便是親自得到的;這金葉子是他搬出國公府別院前不久所制,細細算來,約莫是廿年前,當時他方才八歲,魏執義想來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當時別院僕役諸人中,年紀能夠對得上的,也就只有一個曾在他書齋服侍的小廝了。
現在想來,自他離開別院過後,那小廝去了何處,他卻是一無所知。
李承懿想起當時情景,又想起那小廝早已模糊的笑臉,一時卻不禁細細琢磨;以魏執義當時年紀,當是代王路遇匪徒過後,他既不敢回京,便索性在京郊尋了一處府邸,自賣為小廝,方才與李承懿相識,因李承懿身分非同尋常之故,以太后耳目之靈便,縱是著人搜查,也絕不敢到這處別院放肆,否則定會驚動皇帝。
他從來不知道,他們之間,原來在那麼久遠之前便有了緣份……李承懿心道原來如此,心潮卻不禁一陣起伏,既是懷念,又是隱隱感慨,魏執義那英俊容貌,隱隱與幼時記憶中那張逐漸模糊的面容重合在一處;他手上把玩著那金葉子,卻不禁笑了起來,彷彿早先那些愁苦俱在此刻煙消雲散,那些怨懟顧慮亦是被他拋到了身後。
此番也不知是情緣抑或是情劫,既然這作叔父的不願修德修心,他這個作姪兒的何妨從善如流,順水推舟?終究是前因已種,待到日後,終會有一個結果,不管那是何等滋味,只要不辜負自己如今尚存的一絲念想,也就是了;其餘種種,又何須多提?
尾聲
兩人見了面,也不說話,分了賓主坐下,魏執義提著酒壺,親自斟酒,杯中漸漸溢滿酒水,依稀可聞一股水果特有的香甜氣息。
「這是我親自釀的葡萄酒。」魏執義笑道,「你且飲一些,若是還成,便帶一些回去罷,順便替我捎一些給阿兄。」
李承懿心中五味雜陳,卻面色如常地與他說笑,「想來你平日忙得很,還有閒暇釀酒?」
「總能找出時間的,反正阿兄定會遣人來找,涼國也沒什麼好東西,就是這葡萄宜於釀酒。」魏執義似乎想到什麼,又笑了一笑,「如今涼國新君登基,正是一番新氣象,又有我什麼事?橫豎我不過是個閒人,只是新君尚且年幼,偶爾教導他罷了,如今涼國宗室空虛,這也是不得已之舉。」他說到這裡,又明知故問道:「你如何會知曉我在涼國?」
李承懿頓了一下,「原本是不知的,只是如此猜測,後來皇上特意遣我出使西涼,才算是肯定了。」
「既然知道,還願意來見我?」魏執義似笑非笑地問道。
「你當時對我做出那些事,可曾想過你我還有再見之日?」李承懿反問道。
「我……不知道。」魏執義沉默半晌,終究還是坦然答道:「我也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記得也罷,不記得也好,我只做我想做的事……那晚雖是鑄下大錯,但我至今仍是不悔的。」他短促地笑了一聲,「對了,聽聞你跟那柴家公子喜事已成,當真是好得很。」魏執義說到此節,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只得故作無奈道:「阿兄也真是的,這樣的事都要弄得天下盡知……」
李承懿瞧著他,目光幽深,彷彿若有所思。
魏執義終究抬起了頭,直直地望著他,雖然還有一分尷尬,但先前的猶豫遲疑卻已盡數消失。李承懿望著這人,一時之間,只覺得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澀意,先前與此人久不相見,他原以為自己是不想的,當真見到了,才知道不是不想,是不能想,也不願想。他早知自己心思,到了如今,也不必再與這人虛耗光陰,將話說清也就是了。
「魏兄,你可有話要說?」
「你來見我,柴家公子是否知道?」魏執義斟酌著問道。
李承懿登時露出古怪神情,半晌後,方道:「自是知曉。此番我出使西涼,他們也跟著來了,雖然不知你是當年早夭的代王,但也明白我是為你而來的。」他清了清嗓子,「若有空閒,不妨見上一見。」
魏執義一怔,當真是忘了言語。
卻聽李承懿道:「在下遠道而來,已是累了。」他目光灼灼地望著那人,罕見地擺出了強硬的姿態。魏執義彷彿愣了一愣,那張臉上很快又揚起了略帶一絲戲謔的微笑,彷彿洞悉了什麼事情一般,目光中滿含瞭然與欣然,意味深長地道:「既是如此,便由我領李兄至客居之所罷。」
兩人相繼起身,攜手往內室而去。
正是:陌路得遇豈偶合,萍水相逢亦前緣,勿辭此身朝暮念,不負平生相思願。
(正文完)